妞妞 一 妞妞住在城边的一个小村子里。村子的西边是一条河,河的那边是一片庄稼地, 地的尽头就是城里那些高高低低的房子了。 妞妞在家里排行老三,上边有两个姐姐。大姐长得像父亲,高高的身材,白皙 的皮肤,俊俏的脸庞。大姐从小不喜欢上学,一看书本就头痛,小学没毕业便辍学 了。大姐在家里干活很利索,是母亲的好帮手。那时候父亲在县城的汽车运输公司 上班,常年跑东跑西,很少照顾到家里,农活全指望着母亲和大姐了,所以母亲特 别待见大姐。大姐后来和在河边承包沙子站的一个年轻人认识了,那人家在城区, 看上去忠厚老实的,家里人也大都满意,那个年轻人托了媒人,一来二往,这门亲 事也就成了。二姐长得像母亲,大大的眼睛,倔强的性格。二姐喜欢上学,父亲曾 经让桥头的吴瞎子给卜过一卦,说是能考上学的。父亲对吴瞎子是深信不疑的,对 二姐的学习也就很上心。二姐一连上了三个初三,终于考上了一所师范学校,二姐 是当时村里第一个考上学的女孩子,父亲在村里很是光荣了一阵子。妞妞似乎从小 没有二姐那么聪明,上学的成绩不太好,虽然她也想象二姐那样再上一、二个初三, 但那个时候大姐已经出嫁了,家里缺人手,妞妞只好留在家帮着干活了。妞妞下边 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弟弟老四是家里唯一的男孩,是父母千等万盼的一个宝 贝疙瘩。五妹的降生让父母很是失望,原本想再要个男孩来给老四作伴的。 二 妞妞上初中时的学校离家有七、八里路,每天要顺着一条长长的水渠走三趟。 和妞妞一块上学的是本村的青青,她比妞妞低一个年级,对妞妞很好,甚至有 点崇拜妞妞。 有一次星期天没事,妞妞和青青一块到城里的小公园去玩。公园不大,却有一 片不小的水面,那儿刚买了十几条脚踏的游船,有好些人都在玩。妞妞和青青觉得 新鲜,也想划一划。一问价钱,八块钱半个小时,妞妞有点嫌贵,不想玩了。 刚想扭身走,后边的两个男孩子说,干脆合坐一只船吧,正好省一半的钱。妞 妞想,又不认识,多不好意思呀。但又一想,也没什么呀,一块就一块吧。于是四 个人就踩着一条船慢慢向水中央划去。 那两个男孩子一个叫虎子,另一个叫强子,两人同在城里的一所中学,是好朋 友。虎子长得高高壮壮的,强子长得白白净净的,显得挺激灵。虎子挺大方,说好 船费各出一半的,可一下船,虎子却一个人出了。妞妞觉得过意不去,便抽空买了 四块雪糕,一人一块,算是扯平了。 以后妞妞和青青到城里玩,遇到虎子和强子,就在一块说说话,慢慢地就熟识 了。妞妞觉得虎子挺不错的,青青说妞妞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妞妞想怎么会呢, 自己还小着呢。虎子似乎也喜欢上了妞妞,有时逃了课,到妞妞上学的路上等着她。 妞妞说你逃课多不好,你爸妈知道了会怎么说。虎子说我爸妈也不指望我上大学了, 将来毕了业,要么去当兵,要么去东北打工。妞妞说还是多读点书好。虎子说读书 有什么用,还不如做个小生意呢。妞妞知道虎子家在城里开了一个不小的门面,虎 子有时会有不少的零花钱。 三 转眼妞妞初中毕业了,这时父亲已经退休了,弟弟顶了父亲的班,在公司里当 学徒。大姐出嫁了,二姐上了师范,母亲的身体不好,妞妞和父亲成了家里的劳动 力。家里种了十来亩的地,还有一个不小的果园。妞妞和父亲一天到晚地忙在地里,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有时虎子见地里没人,便约妞妞一块说说话,到河边的树林里坐坐,妞妞总是 有点不好意思,怕被同村里的人看到。 有一天,虎子说:“我要到东北打工去了。” “你不是想当兵吗?”妞妞问。 “家里人说东北有亲戚,过去以后能照顾一下,也能学点技术。” “还回来吗?” “肯定回来!” 虎子拿出一块用红丝绳串着的青玉,“这是我们家的,我爷爷给的,能祛邪, 还能健身,给你吧。” “我不要,那是男孩子带的。” “拿着嘛,白送给你。” 虎子走的那天,妞妞去汽车站送他,瞅没人的时候,妞妞塞给虎子一个手绢包, 里面有妞妞连夜绣出的两双鞋垫,还有一只小小的香囊。 四 妞妞从此多了一件心事,有时早晨醒得早了,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就打开灯写 写日记,然后听着村子里远近的鸡鸣声,一遍遍地叫到天亮。 强子常给妞妞捎来虎子的信。虎子在信里说他在东北的一家水泥厂里打工,有 时干活很累,很想家。妞妞让强子捎信说,不行就回来吧,在水泥厂里打工能学到 什么,别累出毛病来了。临近春节的时候,虎子回来了,给妞妞买了一件仿皮的红 上衣,还带着毛茸茸的领子呢。妞妞不敢往外穿,就放到了自己衣柜的最底层,只 是在没人的时候拿出来看看,在穿衣镜前试一试。虎子比以前黑了瘦了,说话粗声 粗气的,有时还说些东北骂人的脏话。妞妞不高兴,说了虎子,虎子说好好好,我 改我改。虎子说他打工的地方有黑道上的人,他和他们也认识,有时也在一块喝喝 酒。妞妞说你和他们来往什么,怪吓人的。虎子说咱是外地人,有时候当地人欺负 咱,有那些人给咱说话,他们就不敢了。妞妞说,还是回来吧,别在那儿干了。 春节后虎子就走了,说是再干一段时间就回来,妞妞满心欢喜地在家里等着。 后来强子说虎子在那边入黑道了。妞妞不信。虎子来信说是真的,而且里边的 规矩特别严,不能随便回家了。妞妞整天心神不定的,总有点害怕。 忽然有一天,强子过来说虎子出事了,被人给害了。说是虎子犯了规矩,身体 都给肢解了,虎子的父亲已经从东北回来了,还带回了虎子的遗物,里边有一只香 囊。强子把香囊交给了妞妞。 妞妞心里刀扎一样地难受,她把自已关在屋里,连着几天没有出门。母亲一遍 遍地喊她吃饭,她总说不舒服。母亲以为妞妞病了,嚷嚷着要去请大夫。 妞妞把香囊和虎子送她的青玉用那件仿皮的红上衣包住,埋到了小河边的一个 僻静处,旁边有一株毛白杨,妞妞在树干上刻了几个字:虎子我爱你。 妞妞不相信虎子会出事,她觉得虎子是在骗她,不想连累她。虎子一定还在某 个地方想着她呢。 五 妞妞都十八九了,家里开始给她张罗亲事了。其实学校毕业以后,就不断有媒 人到家里来,父亲和母亲总是很热情,有时还好吃好喝地招待他们。以前有虎子在, 妞妞对媒人提的亲事都是一口回绝的,见都不见。父母急了就责问,“总得有个缘 由呀?”,妞妞没好气地回,“就是不想见。”时间长了,父母就想,大概这丫头 心里有了人了,不管她了。说归说,一有媒人来,父母还是请媒人多费心。 二姐师范毕业了,分到县城里教书。妞妞有明看琼瑶、三毛的书看腻了,就到 二姐那儿去找书看。二姐是教历史的,有不少的古书,什么《史记》、《春秋》、 《诗经》、《礼记》等,还是《三国演义》、《聊斋志异》、《孙子兵法》等等, 妞妞就找来那种有白话文对照的古书来看。妞妞看书看得很慢,有时候看得昏昏沉 沉的,倒头就睡,也就不再想那些烦心的事。青青也毕业了,在家里没事,也来妞 妞这儿借书看,有看不懂的地方,就和妞妞块商量。 二姐找了一个对象,那人家在城里,大专毕业,长得斯斯文文,挺会说话的。 二姐好象很喜欢那个男孩子,妞妞也觉得不错,心想二姐真有福气,自己要是也能 找一个大学生该多好呀。 说来也巧,过了没几天,还真有媒人来家里,说是有一个男孩子,家就在城里, 自费上的电大,现在毕业了,在家里等着分配呢。妞妞想,这男孩子也怪了,他这 样的条件在城里也好找对象,干吗到乡下来找呀。其实也算不了什么,城里有不少 的人家也是到城边的村里找媳妇的,就图个好模样,村里的姑娘们也都以嫁到城里 为荣。妞妞知道父母也中意,也就同意先见见面。 六 那个男孩叫大林,戴着一副近视眼镜,皮肤黑黑的,话语不多,文诌诌的。 大林听说妞妞读过《史记》、《孙子兵法》什么的,很是惊奇,他说女孩子家 那有读那个的,妞妞说那有什么呀,想读就读呗。大林似乎对妞妞也另眼相看了。 渐渐地两人的话题也就多了,大林说他小时候见弟弟和人打架,便过去帮忙, 结果对方找了更多的人,把他和弟弟暴打了一顿,他还有点脑震荡,后来上学时功 课紧了就常头痛。妞妞说好在你现在也电大毕业了,不正等着分配工作吗。大林说 现在分配工作也难了,电大生就更不好找工作了,已经等了好长时间了。 妞妞带着大林到二姐那儿去过两趟,二姐对大林的印象还不错,没人时就对妞 妞说,三妹你真行呀,也找了个大学生。妞妞嘴上不说,心里也美滋滋的。 相处不到一年的时间,大林的妈妈就张罗着要娶媳妇过门。大林的妈妈对妞妞 挺喜欢的,每次到大林家,老太太总是拉着妞妞问这问那,要不就张罗着做些好吃 的留妞妞吃饭。妞妞想在家里再帮父母干两年的农活,父母说傻孩子,终身大事要 紧,人家要娶你过门,你就过去吧,记着常来家看看就是了。 七 结婚的那天,大林家里找了四辆小汽车,车上扎了红花,贴着大红的喜字。 这在小村里还是头一次,满村人都喜气洋洋的。车队放着鞭炮出了村,路过小 河时,妞妞望了一眼静静的河水,心里忽然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涩涩的。 洞房花烛夜,大林也许是喝多了酒,妞妞在期待与惊恐中看着大林大汗淋漓地 躺在自己身旁,大林喃喃地说:“对不起,妞妞,让你失望了,是我太激动了。” 妞妞说:“没事的,今天太累了吧,赶紧睡吧。” 第二天,大林又一次让妞妞失望了。大林说也许是小时候脑子受刺激的缘故吧。 妞妞说不会吧,再等等看。 又过了几天,妞妞渐渐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她对大林说要不去医院看看吧。 到了县医院,医生说可能与小时候的头部损伤有点关系,给开了不少的药,说 是慢慢地调养,别太急了。 大林忽然象变了一个人一样,火气大了,夜里有时长吁短叹,翻来覆去的睡不 着。妞妞有时一个人悄悄地落泪,不敢让大林看见,她怕大林心里更难受。 一天夜里,妞妞忽然惊醒了,她扭头一看,大林不在屋里,妞妞以为他到院子 里去了,等了一会儿,不见大林回来,妞妞起身去找,发现梳妆台上有大林留的一 张字条:妞妞,我对不起你,我走了,祝愿你幸福! 妞妞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她连忙敲开了公公婆婆的房门,一家人顿时慌了手脚, 婆婆禁不住哭了起来:“傻孩子,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可别做出对不住你娘、对不 住妞妞的事来呀!” 天时了,有人送信来,说是在一座五层楼前见到大林了。妞妞急忙赶过去,然 而妞妞见到的是从楼顶上跳下来摔得血肉模糊的大林。 妞妞顿时觉得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八 妞妞为大林出了殡,便回到了娘家。妞妞不敢再在那间新房里住了,虽然婆婆 要给妞妞调房,但妞妞还是要离开那个让她伤心的地方的。 妞妞又回到自己出嫁前住院的小房子里,一切是那样的熟悉,又是那样的陌生。 虽然每天都有亲戚和朋友来劝自己,妞妞总是一遍遍地哭。妞妞一天天的瘦了,家 里人怕妞妞想不开再有个三长两短,就找来青青一天到晚的陪着妞妞,青青盯不住 了,便找来大姐、二姐。妞妞知道家里人怕自己寻了短见,便说放心吧,没事的, 我就是难受。妞妞越是说没事,家里人越是盯得紧。 看看妞妞渐渐好了些,婆婆便过来接妞妞回去。妞妞知道婆婆喜欢自己,不忍 伤了婆婆的心,便跟她回去。在婆家住了几日,妞妞睹物思人,又忍不住一遍遍地 哭。 妞妞对婆婆说:“妈,我不想再在这个家呆了,我受不了。” 婆婆说:“好孩子,妈知道留不住你,妈盼着你将来找个好人家,别忘了咱娘 俩一场啊。” 九 过了一年,有人给提亲,说是城里有一个姓刘的裁缝,和妻子离了婚,带着一 个小男孩儿。妞妞想也总不能老呆在娘家,早晚也是父母的一块心病。妞妞答应见 一见。那个姓刘的裁缝比自己大七、八岁,一脸的胡茬子,但说起话来却有点婆婆 妈妈的。裁缝身后的小男孩脏脏的,瘦瘦的,瞪着一双怯怯的眼睛看着自己。 妞妞答应了这桩婚事。婚礼办得简简单单的。结婚一年,妞妞生了一个女孩。 等孩子稍大以后,妞妞让二姐托人办了图书准销证,在街头摆了个地摊,卖些 废旧书刊杂志,自己得空也有了许多的书看。见别人卖一些盗版书,裁缝也抽空进 了一些盗版书。也经常有人来查,然而多是拿走一些书自己看,并不全部查缴。 裁缝见有利可赚,便把自己的店铺转让了出去,一门心事地做起了图书生意。 渐渐的,裁缝的胆子大了,偷偷进了一些黄色的书籍。妞妞说咱不能卖那个, 影响不好,国家也不允许呀。裁缝说,没事,这个利大。 终于有一天,来了一辆警车,把裁缝抓了去。妞妞忙到二姐家,让在政府工作 的二姐夫给打听一下要给定个什么罪。二姐夫对裁缝卖黄书很是看不惯,他不想管, 也管不了。只是二姐想法问了一下,说是要罚款三千,还要拘留十五天。 如果多交点罚款,可以少拘留几天。 妞妞想,不交那么多罚款,让裁缝在里边多呆几天,让他吃点苦头。 01/08/21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