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循环 满是烟薰火燎痕迹的砖墙上投下一抹影子,魑魅晃动。那是件深色的风衣,质 地十分的柔软,使人总忍不住想伸出手去。那是一只美妙的手,纤细,修长,指尖 是优雅的圆锥形,肤色洁白,象模特的义肢一样。它冲着墙做了个手势,那是快乐 高潮的表示,切斯。影子的下方坐着个人,身边滚落着一只酒瓶,平安夜多见这样 的醉鬼,尽管他的脸颊冰冷,眼睑泛出青灰,但谁能看出来呢? 狭长而潮湿的小巷过于安静,走出来时简直要被喧闹的人群震坏耳膜。“圣诞 快乐,先生!”盛妆的少女向他问好,他迟顿地抬起头,与风衣同样质地的礼帽下 是双蓝灰色的眸子,静得如苍冷的夜空,或者,坟墓。但美丽的少女没有注意到, 她依旧舞着转向下一个人。他裹紧了风衣,就这样被人群卷过街道,身后升腾起灿 烂的烟花,空气里是纵情的香甜。 街角的公寓至少矗立了半个世纪,青色的砖被侵蚀得几乎变成靛蓝,陈旧的电 梯在运作中不时发出刺耳的噪音。它停在了十二楼,并且象垂暮的老人重重地叹息。 六道相同的铁门排列在走廊两边,推开其中的一扇,电脑在黑暗中闪着莹蓝的 光。 他伸出食指,在键盘上缓慢地按了一下,手指此时愈发的苍白,指端泛出青光。 屏幕停止闪烁,不紧不慢地跳出一个个字符。 时间:11:40-12:00AM。 条件:在伯明纳尔有轨电车站前候车椅上坐了二十分钟。 人数:1 机会:1 时间:3天 帐号:XXXXXXXXXXXXX 密码:天使笑了。 数秒后字符消失,屏幕又开始闪烁。 他停了一下,拉开灯去了厨房,不一会传出了哗哗的水声。 他仔细地擦洗着每一处指尖,蓝色的脉络在皮下跳动。 接近正午的阳光穿透了天窗,在走廊下投下阴影。臃肿肥胖的家庭主妇拎着沉 重的菜篮气喘吁吁,不消说,那部老爷电梯又犯病了。 他从她的手里接过菜篮,碧青的葱叶发出辛辣的气味。 主妇用油腻的头巾擦擦同样油腻的脸:“谢谢,先生,圣诞快乐,愿你度过快 乐的假期。” 广场上人潮汹涌。洁白的鸽子旁若无人的啄食面包屑,吃饱了就展一下翅膀, 在天空中作出有力的拍击。阳光很灿烂,天是透明的蓝色,但有点冷,毕竟昨夜刚 下过雪。 “大家现在看到的就是伯明纳尔广场,它建于150年前,并且在二战的硝烟 中幸存下来。”棕发的女导游带着一支由老年人组成的旅游团徘徊在广场中心的喷 泉前。 “因为种种原因,这里被称为整座城市的贫民窟。男人们都出去找活干,家里 只剩下妇女、老人和孩子。伯明纳尔已经开始衰败,政府为它做了不少努力。一个 月前,有轨电车开始在这里通行。电车的下一站是爱德森花园。每个周末都会举行 一次集会,伯明纳尔的贫困家庭可以在那里买到价格低廉的必须品……” “先生,买份报纸好吗?”戴着鸭舌帽的男孩打断了他的聆听,过小的衣服, 倔强的眼神,象从画上走下来一样,手中握着份印刷低劣的报纸,很多地方被描上 了花边。 他递过一张整钞。男孩犹豫地说:“对不起先生,我想我找不开。” 他把整钞放在男孩怀里的报纸堆上,接过卷好的那一份,在他脸上拍了拍。 头版登了幅巨大的照片,冰冷的脸颊,青灰的眼睑。下方是粗黑的字体: 平安夜小巷发现无名男尸,警方怀疑是通缉多时的世界头号杀手比尔.桑切斯。 往投币口里扔了足够的钱,啪的一声弹出一张淡绿色的车票。护栏自动打开。 站里排着五张橘红色的座椅,虽然被阳光照射了很久,坐上去依然冷冰冰的。高大 崭新的广告牌不合时宜地立在座椅前,绘制精细的美女身上折射出强烈的日光。可 惜候车椅上,不,整个车站都空空荡荡,并没有人欣赏。 几分钟后,一辆电车驶进了站,他走进去,电车很快开了。遗落在椅上的报纸, 被风吹到地上,巨大的照片很快翻了过去。 屋里依旧很黑。屏幕闪烁着,打印机如吐信的毒蛇般发出咝咝的声音。他扭开 台灯,不很亮,却非常接近自然光,五张照片的色彩很真实。 流浪汉 家庭主妇A 教师 家庭主妇B 身份不明者 他翻了翻密密麻麻的资料,信手丢在一边,点了一支烟。 洁白的手指、洁白的烟身。混在一起不甚清楚。红红的烟头一明一暗,与某种 生命的痕迹重合着,渐渐的,睡的气息在空中浮沉。 广场的北面是座和伯明纳尔一样古老的教堂,越过喷泉可以看见尖尖的顶和上 面硕大的钟。它老了,却依然准确,用略微滞涩的声音提醒人们时间。 钟敲响十一下的时候他又走进了电车站。又是个晴天,街上的人却一下少了许 多,伯明纳尔衰败的景象一览无余。强烈的日光是白色的,从左看过去是白色,从 右看过去略带橙黄色,而正对时,广告牌上巨大的美女变得模糊不清,老钟的影像 叠在上面,有种时间纵横交错的荒诞感。 他坐在中间椅上,凝望着广告牌,目光停留在虚无的某处,一只鸽子飞了过来, 翅膀作出有力的拍击,停在邻近的椅上。他慢慢转过头,看着它,伸出手,鸽子的 喙在光滑的指上摩挲。从背后看,象一对互相依恋的情人。 屏幕静静地闪着。很难想象如此纤细的手指按在键盘上会有这么大的力量,沉 闷的不发出一丝声响。他逐字逐句地做着删除,一丝不苟的,全神贯注的。 钱、权…… 当手指从键盘上挪开时,屏幕上只剩下两个字:灭口。 一直哑着的打印机突然吐出了信子,一伸一缩,一份手写体文件从时空的某处 传了过来,字是非常优美的花体,让人联想到良好的教育以及国立大学之类的字眼。 XXX,男,54岁,原国立XX处负责人,十三年前因火灾而双目失明…… 啪的一声打破了屋里的寂静,红红的火苗直竖着,周围是一圈温柔的光晕。 优美的花体字在火的薰烤下慢慢变色,成了一道道奇怪的符咒。 白色的阳光是冷的,象刀一样劈下,裸露在外的皮肤会感到一阵悸动,比如手。 这是一只非常美丽的手,修长、纤细,却变得和阳光一样白,蓝色的脉络沉寂得几 乎感觉不到跳动。 身材臃肿的妇女同时和他走到了护栏外,他摘下礼帽,做了个请的手势,灰蓝 色的眸子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象结冰的宝石,透出柔和而脆弱的光茫。 妇女把淡绿色的车票攥在手心,快步走进车站,坐在正中的座位上。他站在离 她几步远的地方,望着古老的大钟,11:40分。妇女很有些心事,躁动不安的 四处顾望着,他向她微微一笑。那张浸透油腻与疲劳的脸也不由动了一下。 11:55分,一阵剧烈的震动使这幅静止的画活动起来。电车呼啸着进站。 妇女一下跳起来,走上车,动作那么快,一条腿几乎把另一条腿绊倒。车门缓缓关 上,她有些狐疑的看着外面,他还站在那里。 他站在那里,圆锥形的手指有些局促,先是捏紧了礼帽,继而又放在座椅上, 毕剥毕剥地弹动着,突然举步绕过去坐了下来,阳光愈发强烈,广告牌光滑如镜。 蓝灰色的瞳孔猛然缩小,继而又放大。冰冷的脸颊,青灰的眼脸,比尔.桑切 斯微笑着伸出一支手,提着一个人头上前递取。他本能地一回头,深寂的广场上空 无一人,成群的鸽子飞翔起来,翅膀的拍击声回荡在蓝色的天空中。 古老的大钟敲响了十二下,声音略带嘶哑却又悠长久远。 深色柔软的礼帽掉落在地上,无奈的陷出一个坑。他竖起风衣领子,匆匆的起 身离开,走出车站时,风衣的下摆打在护拦上啪啪作响。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