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古都留一点缺憾 作者:陈富强 西湖边夕照山上的雷峰塔又建起来了。 我是在距离雷峰塔开放四个多月后才去登的塔。在这之前,我先是从湖上眺 望了它,然后是在电视屏幕上看到了为庆贺雷峰塔重建落成而举行的音乐大典。 说心里话,从湖上远眺塔身,还是很不错的,看上去金碧辉煌,塔顶无疑涂上了 不少金粉,在夕阳下熠熠闪光,十分的华贵。但我总觉得这与杭州民间一贯的说 法有些相悖,雷峰如老衲,如今这老衲也是衣冠楚楚,与老照片上的雷峰塔相去 甚远。 音乐大典更是美不胜收,运用了许多现代高科技,导演化了很多心思,把一 场带有商业性质的演出搞的十分精致而富于艺术气氛,加上舞者杨丽萍与歌者朱 哲琴都是很有特色的艺人,我想,如果在现场,那肯定是一种难得的艺术享受。 在电视看了那场演出后,我动了去看雷峰塔的念头。 倘若再往前延伸一些日子,我依旧是在电视上见到了雷峰塔地宫的挖掘,当 时,我很有些担心,当压着地宫的那块巨石被移开以后,会不会突然蹦出一条白 蛇或者有一个美丽绝伦的白衣女子飘逸而出。事实上,地宫里是不可能生存着白 蛇的,也不太可能会埋着一位绝色的女子。但从地宫里挖掘出来的文物,的确是 非常珍贵的。从决定开挖雷峰塔地宫的那一刻起,就可以断定,杭州人要重建雷 峰塔了。 雷峰塔的倒掉,离我们并不遥远。我们的先辈鲁迅先生专门为雷峰塔的倒塌 写过文章。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鲁迅让雷峰塔以及与雷峰塔有关的民间传说赋 予了新的含义。也是鲁迅,让雷峰塔的声名远播,所以,杭州人应当感谢先生, 在我的阅读经验中,先生还没有为一座塔,或者说一处景观专门撰写两篇文章的。 从老照片上,我们依稀可见雷峰塔的模样,那是一座长满了野草的砖塔,不高, 显出岁月的沧桑,但它在夕阳下倒映入水,给西湖增添了一处有名的雷峰夕照。 如果我没有记错,在雷峰塔重建时,专家们将雷峰塔的设计效果图公开展示,让 市民品头论足,最后选定的方案相信有市民的意见在里面。 从前,我去西湖边走走,能眺见夕照山,也约略晓得那个高处曾经是雷峰塔 的遗址,但一直不敢想,真的会有一天,这座已经在湖畔消失了那么多年的古塔 又会重新建造起来。我觉得很多人的感受和我差不多,就是雷峰塔在现实中看不 见了,但它是建在我们的心里和先生的文字里面的。就像北京的圆明园,给外国 人烧毁了,只留了一些残缺的废墟在那里,但每个看到了圆明园废墟的人都能从 那些断壁残垣上,体会到一种沉重。雷峰塔与圆明园自然是没有相应的可比性的, 但作为建筑本身,它们还是有相通之处的。大家现在有一个共识,就是圆明园最 好不要重建。珠海倒是建了一个圆明新园,但我去看了,很倒胃口,就像吃饭时 吃进了一只苍蝇。我可以断定,那不是历史的延续,也不是文化的沉淀。充其量 不过是一次低劣的商业行为。 雷峰塔重建了。这事是好是坏,是要让历史来说话的。 我去雷峰塔,在净寺下车,走过一条马路,就到了。每年的元旦或除夕,净 寺都是要敲钟迎新的,从今往后,净寺敲响阴历或阳历的新年钟声时,多了一座 雷峰塔成为它的听众了,平时一向比较寂寞的净寺,也似乎要热闹一些了。 登塔基有石级与电梯,登塔顶也同样有电梯与阶梯之分。在塔基,保留着雷 峰塔挖掘时的原貌,这是建塔的点睛之笔,塔在原塔遗址上重建,塔基就立在古 塔的基座上,利用现代建筑的原理,架空一层,游人站在塔的四周围栏边,就可 平视雷峰塔基座的旧时模样。 灯光照着残缺的塔基,石砖以成群叠堆的方式裸露在人们的视线里,那个曾 经让无数人联想翩翩的地宫口已经被覆盖了,但我依旧可以找到它大致的位置。 砖是旧时的砖,只是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出一些温暖的色彩,有些面亮一些,有 的面则由于灯光照射不到而略显阴暗。从那些较暗的砖墙上,可以看出砖的原始 颜色,是青砖,据民间石匠的说法,青砖是最能承受风雨的侵蚀而不腐败,是建 筑的好材料。由此,我联想起当年的雷峰塔,就是因为被人们挖空了塔基的青砖 才倒塌的。那一定是一些好的石砖,它们曾经支撑着雷峰塔,在湖畔站了那么多 年,它抗拒了自然的雷霆霹雳,却无力抵抗人类的侵袭。在最后一块支撑塔身的 青砖被抽掉之后,它就摇摇欲坠了,终于,在一个平常的日子里,它轰然倒地。 重建的雷峰塔是不可能再用青砖了。现代人已经不用青砖作为建筑材料,这 是保护耕地的需要,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现代人也不肯花费那么多的时间去烧 制青砖了。雷峰塔用的是钢材,建造的速度也相当快捷,似乎是一眨眼的功夫, 一座塔就平地而起,突然撞进人们的视野了。 登塔一望,西湖全景尽收眼底。在西湖周围,有不少可眺西湖全景的制高点, 雷峰塔的出现,就眺望西湖全景而言,只不过是给游人多了一个选择。 我站在雷峰塔顶远眺,我看到了也一样是重建的城隍阁,相比之下,城隍阁 看上去更显壮实一些,其实,登城隍阁,也一样可以眺望西湖全景。在雷峰塔没 有重建之前,至少在我现在站立的这个角度,西湖全景的样子是当代人没有见过 的,现在,就这么轻易地可以看遍西湖的每一个角落了。西湖若真是一个绝代佳 人,现在是没有遮掩的部分了。一个秀色可餐的女子,最好还是要留一些别人看 不到的地方才好,都看清楚了,而且面对的是那么一些贪婪的眼睛,也就没有神 秘可言了。朦胧的美一旦一览无余,不符合美学的观点。 我走下雷峰塔,站在远处再一次回望,忽然发现,这座塔的形状有似曾相识 之感,原来,它的外形,与钱塘江边的六和塔有些类似,说好,是异曲同工,说 不好,则有抄袭古人智慧之嫌。 杭州重建的势头似乎很热,先是城隍阁,后是雷峰塔,再接下来,是西湖西 面的西山路,西湖的水要向西引进,把西湖的面积再扩大一些,那条西山路在西 湖扩建工程完工后也将不复存在,唤作杨公堤,这也是古代的堤名。在西面挖土 引水颇为热络的同时,依城区的湖滨一带也用隔离墙封了起来,据说是要在西湖 下面挖一条隧道,以缓解湖滨路上的车流,西湖水也将引入市区。听起来,这似 乎是一个不错的创意。 杭州还有不少厚重的历史遗存,比如南宋遗址,不知道杭州有没有这方面的 复原计划。钱塘江边倒是有一座宋城,但操作者很有些自知之明,说清楚了,这 是一座主题公园。如果说也是在试图还原历史,这个玩笑可就开大了。 西湖正在大动手术。不过,在我看来,杭州人好像在与古人或者说与历史较 劲,在认真地复制一些已经逝去了的历史景观。他们刻意要将复制的技艺提高到 一个能经得起历史检验的层次,努力做到天衣无缝。这其实是不可能的,人工雕 琢的东西,最好,也是模仿的产物。而且这种做法,好像也不太符合辩证法,人 无完人,自然万物也如此,古人创造的是我们眼里的历史,我们应该创造的是后 人眼中的历史。而模仿,无论是历史上还是在当代,都是庸者的技能,不被看好。 从这个角度看,一座本身遍体沧桑的古都,还是留一些缺憾为好。面对历史, 缺憾有时候呈现的是一种悲怆美,能够达到连完美也无法达到的境界。在这一点 上,北京人要比杭州人稍许聪明一些。 2003-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