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日记:受创与迷路 89年某月某日 阴冷 星期日 我经过两百多里的颠簸终于到了我即将生活四年的地方。走入这所学校,我象 进了迷宫。我象一个木偶,跟着哥哥左转右转到了新生报名处;然后右转左转找到 了宿舍。哥哥放好行李,铺好床,便赶下午的班车回去了。我感到疲倦,便倒在床 上休息。闭上眼睛,脑子里却沸沸扬扬静不下来。我觉得我应该看看这座我初来乍 到的城市。我走下宿舍楼,准备到街上去,可我想不起我是从哪里进来的。于是我 沿着学校边缘边走边看,每走到一个象门的地方,我便走过去,一看,却是个死角。 我不好意思问别人。我想,如果我去问一个同学:“到外面去的校门在哪儿?”— —这有多难堪啊。于是我硬着头皮继续往外走。这时正是吃午饭时间,活蹦乱跳的 同学们三三两两地从我身边走过,偶尔有人奇怪地看我一眼,我觉得自己仿佛成外 星人了。经过这一折腾,我便不想出去了。于是径直穿过操场,向宿舍楼走去。我 走到宿舍楼底,刚要上楼,突然发现校门就在离楼梯不远的斜对面。我兴奋地朝校 门外走去。刚走到校门口,看见外面熙来攘往的人流,却忽然觉得没趣,不想上街 了。于是便回到宿舍,躺到床上,忽然睡意袭来,便沉沉睡去。 睡中无梦。 89年某月某日 阴冷 星期三 今天,我才发现我刚从远古的某个年代回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今天,我被 三个只有十三四岁的小地痞打了。中午,我和我班的几个同学到操场上打蓝球。正 打得来劲,从校门外走进几个穿着花哨的半大男孩。他们不请自到地加入我们打球 的行列。他们把我们班新买的篮球使劲朝地上摔. 使劲朝蓝板上砸,然后发出童稚 的尖利的叫声,并用挑衅的目光盯我们。我的几个同学见不妙,便走掉了。只剩下 我,他们便更放肆了。我无法忍受班里的篮球在他们的手里被糟践,看准机会抱了 球便朝宿舍楼跑。 “ * 你妈把球搁斗!” 然后我听到后脑勺上“橐”的一声,被什么撞击了。一摸,有血。我慌了,跑 得更快。可是我在上楼梯时摔倒了。我还没爬起来,三个半大男孩便把我围住了。 接着我感到我的脸上. 身上被一下一下地撞击。最后我趴到了地上。我背上被狠狠 地踹了一皮鞋之后,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便离我而去了。 围观的人群里有人把我扶起来,送到学校的医务室。在医务室的玻璃镜子里我 看到了我猪八戒一样肥胖的脸。 晚上,抚着脸上的疼痛,我哭了。 今天我十七岁。 今天我对我说:你想拯救人类的幻想被彻底粉碎了。鲁迅. 托尔斯泰,你们都 是最后的灯。 90年某月某日 从今天开始,我将进入哲人的玄想世界。对世俗,我已失去了根本的兴致。我 为我感到遗憾,在蒸蒸日上的人类前途中,我成了厌世者。我觉得我的精神离人类 越来越远了,我已经远离了我的师长和同学,在玄想的世界里面对人类的丑态,我 可悲地自得其乐。我让自己站在人类的对立面,站在务实的对立面,坐在形而上的 莲台中。我成了人类的叛徒和孽障。 我别无选择。我被一条不可知的血脉贯通。我是在一条条没有码头. 没有船只 的河流上漂流。 所有的这一切,仍不能把我排除在人类之外。我仍是人类的一员。在人类思想 的瀚海里,我悠然地遨游,同时遭受来自世俗的伤害。 在孔孟的国度,我比真正的基督徒更能超脱。可是,挑花源的美丽花朵已经被 无情的时间河流湮灭了。 我将怎么做呢?在红尘和净界之间,在物质和形而上之间。我将怎么做呢?我 用青春的激情,远离时代,远离人类,远离世俗的心脏,在孤寡的氛围中疯狂地乱 撞乱碰,用自己远离人间烟火的思想之刃,去割据. 撕扯人类身上易碎的华丽虚假 的外衣,在虚无的黑洞里品尝. 咀嚼由此而来的痛苦和快乐!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