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长夜漫漫应无语晚风瑟瑟更伤神 在床上躺着想了些心事,显然马上又会睡着的。人们说一个人被关在幽闭的地 方,不用多久就会发疯,那种精神压力不是人可以抵挡的。所以,监狱里和幼儿园 的黑房子成了恐怖的象征。 胆小鬼在这里三个多月了啊。我大概有两个半月是在睡眠中度过的吧。前两天 开始,我发现自己有那么多东西可以想,可以回忆,往往没有时间抱怨这里的空气 糟糕。我开始珍惜自己神志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宝贵了。不过我也不害怕睡着,睡 着不过两种情况。第一种是什么都不知道,等待醒来就是了,等待的时间里,你绝 对不会感觉无聊。第二种更好,你可以在梦里看见你想看见的一切。比如父母,朋 友,阳光…… “主席阁下。” 那个主席……我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为什么明明该放我走的,却一直关了 我这么久!我已经醒了,其实我前面就醒了。我就是在想这个问题。是不是后来又 有了什么变化?那为什么连严凌也不来了?还好,还好他们没有忘记我。 我差点激动得跳下床,不过那个声音让我打了个冷颤。我虽然我不恨他了,但 是我害怕他。 “他一直都这么睡着吗?” “阁下,有时候他会醒过来,绕着圈子低头走路。” “没有其他动作和话?” “没有,阁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我和那个新来的人都被他的笑摄住了。 “听说他是一个杀了十七个人的疯子……” 我无语,又多了十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来多久了?” “十五天了,阁下。” “哈哈。好。不过你放心,他永远也杀不了人了。等他醒了来告诉我一声,这 里太臭了。” “是。阁下。” 我不敢起来,他想干吗?来羞辱一个废人?我不会忘记他给我喝药时的狰狞, 武炳坤。他已经成了主席,只用了三个多月。了不起的人啊,为什么他们要对我这 个小不点恨之入骨? 与其静坐冥想,不如起来走走,让他来吧。 我绕了几圈以后,地牢的门被打开了。昏暗中,我看不清来人的面貌,不过他 就是武炳坤。 “你醒了?还是不会说话?还恨我吗?” 他就是来调戏一个手下败将的? “乔兄,我来告诉你三件事。都是你想知道的。呵呵。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也不 忍心啊。哈哈。” 他的语气里没有任何一点不忍心,我低头控制着自己的脚步。 “第一,在下已经在五天前就任华夏共和国主席一职。呵呵。本主席还是很得 民心的哦。严凌女士就任内务部总长。你朋友岳宗仕已经是参谋部总长了。高兴吧。 呵呵。” “第二,还是你的老朋友,杜澎,他现在已经取代了右相的位置。你或许会很 奇怪,为什么他对付的是左相,却取代了右相的位置?哈哈,因为他和左相的误会 消除了。你或许一直不知道你在他的计划里扮演什么角色吧。呵呵,就是扮演撮合 他们的角色。他处心积虑地找到你这样能让左相看上眼的人,让你敌视左相,相信 他,再接近左相……哈哈。可惜他识人不明啊。” “不过左相到现在还以为杜澎是你的铁兄弟,你却恩将仇报,一心陷害整跨杜 澎。可悲的人。唉……哦。第三件事,童话王国已经决定并入我们华夏,举城迁徙 来都城定居。可惜找不到你的石头,否则你也可以换个会标了。呵呵。我的目标又 近了一步啊。本来想直接杀了你的,不过为了我的成功多一个人分享,我留你到我 成功的那天杀。哈哈哈哈。” 三个月时间里,武炳坤和杜澎都已经达成了自己的目标,我只能珍惜难得的清 醒时间。 如果不是武炳坤的药,我肯定难以入眠。梦里,一个青衣长袍的没落人,幽幽 地对我说:“梦里不知身是客……” 等我再次醒来,居然没有闻到平时的那股恶臭。一个弱小的身影趴在铁栏外的 桌子上睡着了。我想,大概是他帮我打扫的,不禁有些感动。生活在这里未必不是 一件好事,如果是以往,我首先猜的是他帮我打扫的目的,绝对不会有这样的感动。 心跳无端加快,他突然醒了,抬头和我对望。暗影里,两个眸子闪闪发亮。我 不该这么看着他的,继续装傻吗? “你好。我叫安康。” 我直直倒下,他安康了,我未必能安康。继续睡吧,他会以为我在做梦。 “我知道你没有疯。你是装的。” 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孩子知道什么,唉。 “因为你吃完饭都用衣服擦嘴!” 倒,谁说精神病患者不擦嘴的? “我家隔壁的疯子就不会,他弄得再脏自己也不会收拾。” “那是因为我和他得的不是一种病。” “那你得的是什么病?” “……”我居然被一个小孩揭破了自己的伪装。我的智商一定又到了十岁孩子 的程度。 索性坐起来和他摊牌。 “我得的是睡眠狂症。我现在一天没少时间是清醒的。我读过很多书你相信吗? 我想教你,祖国的文化不能失传。” 如果他是个好学的人就好了,我可以继续安全活在这里。 我看到他笑了。他显然很高兴我这么说。他道:“好啊。我本来最讨厌读书了, 不过来这里以后,我更讨厌打架。越来越想读书,可是没人教我。我十六岁,读高 一。我就知道你很博学,所以才帮你打扫了房间,呵呵。” “多谢了。不过如果能帮我弄点水来擦个身就好了。我已经臭得自己都受不了 了。” “嗯,好。等等。” “唉,回来,带一盆沙土回来。还有一根树枝。” “哦。知道了。” 安康跑上去了,我真的希望自己不要那么快又睡觉,这么久了,说话的感觉实 在太好了。而且,我要当老师了。当一个历史学者是我的理想,现在能教教一个高 中生,也不是一件坏事。我感觉我的运气开始转好了。 “我回来了。”安康果然办事效率很高,不过我的困意又来了。 “我又要睡觉了。这里就你一个?等会我醒了叫你……”说着,我就睡着了。 睡眠对我来说,和死亡一样不可抗拒。不过我也没有试着去抗拒睡眠。 “乔老师,我已经帮你擦过身了。水都是臭的。呵呵。” 我很不好意思,不过看他一直守在我身边,更加有点感动。 “别叫我老师,我比你大不了多少,叫我哥哥就可以了。呵呵,如果我是骗你 的,是个不学无术的家伙,你不是亏了?” “不会的,参谋总长说你是百年难遇的大才子。” 是岳宗仕吗?呵呵,他干吗这么说?因为出卖我而悔恨?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我说清楚了,我本来是学法律的,喜欢历史和文学, 关于理科方面的东西不要问我。高中化学几乎没有及格过。” “好。我没什么喜欢不喜欢,本来喜欢玩游戏,到这里以后,我常想看看书, 也不知道想看什么书。” “嗯,文史不分家,我就以历史为主线给你讲点故事吧。不过,你以后来,最 好能带点外面的消息给我。” “好……” 于是,我开始给他讲大家知道的神话故事,不过他很认真,没有插嘴。当我想 睡觉的时候,我已经讲到了商纣王那个暴君。他没问什么问题,我说了晚安,自顾 自地睡去了。第一次,我入睡的时候是微笑着的。当夜,我梦到了陆彬,他还是老 样子,说要当个老师,隐去所有的血腥,只传授文明。不过刚才,我仔细地给他解 释了什么是“炮烙”……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渴望知道外面的消息,我想大概是不满意这里的环境吧。 自由对于我来说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安康告诉我,我每天几乎要睡二十个小时。说这话的时候他表现得不可思议, 问我怎么睡得着。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每次醒来都能看见安康,让人怀疑他是不是 把家也搬到我房间来了。见我醒了,就塞一碗面糊给我。我猜自己的胃一定已经萎 缩了,一碗面糊有时都吃不掉。 一边吃饭,我一边给他讲历史,正史混着野史。小子记性极好,春秋战国时期 那些不知所谓的人名地名他听一遍都能记住,有时候还会饶有兴致地点评一下。更 让我欣然的是,他的着眼点往往都是问题的喉结所在。我很快就不敢把他当学生看 了,他是我的朋友。 春秋战国讲了大概有五天。很多字都是他没有见过的,所以那盆沙土和树枝成 了黑板和粉笔。他十分佩服我能记住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还能画出他从来没有 见过的汉字。可是我知道,等他看的书再多一点,他会比我更强。不过在这里,恐 怕没机会了。 安康在我的逼问下承认,他其实只有在我刚睡着之后短时间里才出去,其他时 间都是在地牢里等我,说是不想浪费一点时间。我听了,觉得简直是继杨时“程门 立雪”之后第二感人的故事。不过他在长身体,必须保证充足的睡眠。 “你以后每天早上来看我。如果我没有醒,试着叫我起来。如果实在叫不起来, 就算了。下午你该在上面享受阳光,帮我去打探一些消息,我闷死了。晚上一定要 睡觉。如果让我在下午或者晚上看到你,我会很生气的。” 我这么对他说,他也的确这么做了。有几次我醒来的时候,是午后或是晚间, 我就在沙盆里留下一些诗文,让他自己去背去读去感受。他也经常留下一些文字, 有的是他的感受,有的是他的练笔要我修改。我突然想起岳宗仕教我练术士的时候, 因为碰头时间不固定,他总是发一些经验到我信箱,我也常常回信。不过,我已经 忘记了他的声音。 有一天,我在半夜醒来,地上银白色的亮斑尽然是满月的光辉。月光下,我想 起刚来时看到满月的感触,不禁心潮澎湃。拉过沙盆,题下一首七律: “古木参差朝与暮,月宫孤影广寒人。 金乌渐薄东山黯,皎兔初升长庚正。 长夜漫漫应无语,晚风瑟瑟更伤神。 落花可随流水去,少年情丝几多深。“ 思乡的浊泪在我脸上画出一道闪光…… 当我再次从黑夜里醒来的时候,床边坐着安康,神情落寞。 “早安。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乔哥,前天晚上的诗写得太好了。是你作的吗?” “呵呵,是呀。我教你格律啊,虽然我也不是很精通。” “问题是,我觉得对不起你……” “怎么了?”我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被出卖的了,不过听了这个话 我还是莫名地心惊。 “因为……我背的时候被别人听到了。我告诉她是我写的……” 我松了口气,原始如此,这个傻小子。 “哈哈,如果你说是我写的,那不是害死我了吗?别人都以为我是个疯子呢。 呵呵。” “呵呵,你不会怪我吧。剽窃总是不好的。” “没关系,不过你要快点学会作诗啊,别被人揭穿,会害死我的。” 于是,我们匆匆结束了民国史,开始诗词游戏。我粗略知道一点皮毛,又默了 几阕词给他,让他自己就着格律填着玩。 快乐的日子很快就过去了。我受到他的鼓舞,决定不再苟延残喘活在世上。虽 然他的本意是要我坚强起来,不要再唉声叹气。 “安康,你还有多久就要调班了?” “还有十来天吧……不过我想申请留下来,就怕被人怀疑。上次队长结婚,你 送的那篇贺辞他很喜欢,所以要调我去参谋部作见习参谋。” “去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我来这个世界都半年多了啊。呵呵。”我 的胡子很扎手,半年没有剃过了。 “要不……我们逃吧!” 这小子有这个想法不是一天两天了。过去的日子,他只要天气好,总会鼓动我 出去,在院子里偷偷晒晒太阳。趁着我享受的时候,就会鼓吹我逃跑。一开始,我 的确有这个想法,不过又没地方去。我是个废人,只有他来照顾我。汉唐成了杜澎 的,童话城也已经荒败了。天地虽大,却没有我容身之所…… “好好活下去吧。” 等他调职了,我的病也就该好了。其实现在和死也没什么大的区别了,安康说 我已经有了连续睡五天的记录。我也感觉醒着的时间越来越短,甚至不能允许我默 完一遍《般若波罗蜜多心经》。那是我大一的时候,一天翘课去学校附近的小庙游 玩。佛缘巧合之下,一位河南开封大相国寺的高僧在那里做法会。没有公告,免费, 完全是看缘分。 他念颂《心经》时,抑扬顿挫,似乎每个字都印在我心里。会后,我冒昧地求 他赐一部《心经》,不料他居然没有拒绝,笑了笑就从后屋取来一本,交到我手上。 自此,我常常会在心情烦躁的时候读它,久而久之,这百来个字就成了我控制心性 的秘诀。 上次本想默写给安康,却在当中就又睡着了。误以为是佛缘不够,所以也就不 再想起这件事。他马上要走了,或许以后我真的只能每天面壁默诵《心经》度日了。 总算默完了。沙盆不大,密密麻麻写了个满,我有点担心他看不清。算了,真 的看不见,那也是他与佛无缘。 天已经亮了,他还没有来。我放声地读了起来,想模仿那位高僧当时的语速语 调: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啪!啪!” 这种阴沉的脚步和掌声,我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来了。他上次来的时候,告诉我, 童话城的人已经全部都换好了会标。现在的华夏已经没有什么对外的目标。从安康 那里,我也知道,原本的职业军人制度改成了汉唐的义务兵制度。整个社会都开始 发展,甚至都有了新生的宝宝。人类开始了繁衍的进程。 “今天我来是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本来只是来过过干瘾,不料你却醒了。呵呵。” “今天我也会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本来想让那小子找你,不料你却来了。呵呵。” “你先说吧。” “我马上要死了。睡死的,你这种仁慈的杀人手段真的很不错。” “哎呀呀,你来不及参加我的婚礼了呢。可惜啊。呵呵。” “是哪位不想作母亲的女士愿意下嫁给你啊?”我只能暗示他断子绝孙,过过 嘴瘾…… “是一位叫余淼的女孩,真的像天使一样啊。她哥哥是我们华夏的烈士,她自 己在童话城住了那么漫长的时间。昨天,她接受了我的求婚。你认识她么?”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打碎了一样。余淼从做我女朋友到现在要嫁给她,见我的时 间加起来也不到十天。不过,或许嫁给他是对的,或许他是真的爱她…… “既然是天使,你何必去玷污她呢?”我心里产生了恨意,却不知道对象是谁 …… “你安心去死吧。我是看在余淼的面子上,不杀你。让你在这里寿终正寝。你 平时读读佛经也好,不会发狂了吧。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熬下来的,但是你不可 能活着走出去。还有,你那个小朋友,呵呵,是我安排他和你亲近的,怎么样?现 在他任务完成了,乐滋滋地和他的小女朋友去汉唐旅游结婚了。哈哈哈~”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消息比余淼要嫁给他更让我伤心。 我的头开始疼,疼得越来越厉害。又是那片黑暗,一群人围着我,拿着武器。 我想杀的,还有想杀我的。是余淼,她手里拿着的是龙牙匕首,在我的心脏上猛捣。 还有安康,还有岳宗仕,还有很多没有脸的人……我的胸口成了一片血色的烂泥, 他们又开始敲打我的头…… 一声佛号,“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 …”我终于死了吗?眼前的世界是红色的,我是没有资格进入西方极乐世界的。那 这是哪里?我看见了那位高僧,披着袈裟,念颂着《心经》…… 慢慢的,我开始随着他的引导,一遍遍开始颂读,心慢慢静了下来。 再次醒来,发现自己的头上流着血,流到眼睛里,很痛。武炳坤张大着嘴,惊 讶地看着我,道:“你怎么发狂这么快就好了?我还想好好欣赏呢。” “哈哈哈,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其实你被我耍了半年多都不知道?从我喝了药 以后,我的头脑就更清醒了,睡眠质量也好得多了。哈,你以为我疯了?哈哈,我 让你看看什么是胆色!什么叫深入虎穴!” 虽然是骗他的,不过看他现在的表情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如果,如果不是困 意又来了,那就更有趣了…… 我想抗拒,我第一次想抗拒睡神的召唤。不过失败了,心里甚至不自觉地念起 了《心经》,配合着睡神,让我更沉地睡了过去。 再清醒过来的时候,意识到以后不会再见到安康,心里有些寂寞。不知道新来 的人是谁?算了,不要知道最好。武炳坤到底和我有什么冤仇,对我无所不用其极!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