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曲终人散两相离相逢随缘泯恩仇 很多人都羡慕风,他们以为风是无拘无束的,天地间任意游逛。就像现在,除 了风,没有其他任何东西会发出哪怕一点点声响,每个人都被突发的变故惊呆了。 我也是。 电光火石之间,龙牙匕首架在武炳坤的脖子上,另一把已经从那个“叛徒”的 腹腔里拔了出来。血喷了一地,也喷到了岳宗仕的脸上。我第二次见到那张沾血的 靓脸。上次合力杀谢勤的时候,也是那张脸,无比诡异。 此时,我们才想起来,刚才那句冷冷的死亡通告,是他发出的。 “甄宁,你也背叛我?我做了什么?要叫我众叛亲离!”武炳坤被这个突如其 来的变故激狂了,仰天啸着。 “我帮你执行了那么多任务,你的回报是什么?你已经掌握了华夏的最高权柄, 我却只是一个小小的指挥使,连将军都不算!现在,你把秘密说出来了,很好。我 们会拿这个秘密作为证据,证明你临终前的遗言,由岳宗仕将军继任主席。呵呵。” 君子动之以义,小人动之以利。我讨厌可以完全投入到“盗贼”这个行当的人, 不过现在,我相信他是岳宗仕的卧底。可如此一来,刚才那刀该算谁的?我苦笑。 “甄宁,抱歉,我真的很讨厌你。我不会和你合作的。”出乎我的意料,岳宗 仕很直接地拒绝了他。的确,要大家接受一个盗贼做领袖,那是不太可能。盗贼和 刺客,永远都是见不得光的。但是一个博学的术士,倒是做领袖的好料。原来他不 是岳宗仕的卧底,只是想和岳宗仕双头执政,一明一暗。 “岳将军,没人知道你是今天的主谋。何必那么执着?你可以在主席的位置上 达成你的理想。我要的不过就是阳光而已,我不能永远呆在暗处。”甄宁说得很诚 恳,“你或许也会因为我是盗贼鄙视我,没关系,那是我自己选的。但是人总是会 变的,我已经厌恶了一次次黑夜里的谋杀。” “我有一个女朋友,住在我隔壁。我真的很想和她在一起。但是我是盗贼,我 不能告诉她。我更不能告诉她,我是主席的一条狗,只是晚上替他咬人!我要阳光, 要自己的生活。你做主席,给我一个将军的名号。我别无所求。” 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净土。即便他杀人如麻,也会祈求平和安详的日子。 佛说“众生皆有佛性”,或许是真的。我不由想起那个谢勤,那个以杀人为乐的禽 兽。他是不是也因为来到这里的迷茫而被心魔左右?如果真的出不去,还是在这里 做一个神棍吧,以宗教的名义指点迷茫中的人们。呵呵,我无意间居然悟到了宗教 的产生,不过还太早。 “我本来要在妻子的坟前杀了武炳坤,然后自杀去陪我妻子。你的出现在我看 来不是很恰当。” 我无语,岳宗仕居然会有这样的想法,昨天还说要回家的,难道是骗我?不过 想来也是,一个靠着仇恨活下来的人,一旦报了仇,也就没有了活着的动力。而且, 照武炳坤的说法,我们回去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呵呵,武炳坤也被仇恨折磨了很 久,若是他今夜顺利洞房,明天再顺利地杀了我,那他以后会怎么样? 现在看来,我似乎是最幸运的。我没有什么仇恨,虽然被关这么久,却让我无 欲则刚,未必是件坏事。以后活着的每一天都是赚来的,要好好待自己,我由衷地 告诫自己。 甄宁也没有想到岳宗仕的目标居然是这个。空气又凝固起来。 “那我只有全杀光你们了……” 言毕,惨淡的绿光闪过,血从武炳坤的喉咙里飙了出来,“咝咝”作响。武炳 坤双手捂着伤口,想阻止血的外流,却只是多了喉结打颤的声音,就像被口痰卡住, 怎么也咳不出来。我很难相信,他就这样被杀死了。来自异乡,辗转成了军士,又 继而能成将军,参与策划发动两次政变,终于握住了最高权柄,隐去名号,简直就 像是拿破仑。或许后人也会觉得他是一段传奇。 我本来最喜欢白色和绿色。白色代表纯洁,绿色代表生命。但是白色和绿色不 该在夜晚出现,那是恐怖的象征。它喻示着邪恶的黑暗笼罩了纯洁的生命,就像现 在。匕首已经刺进了岳宗仕的肩膀。 “最后一次机会。答应,还是不答应……” 岳宗仕没有接受他的最后一次机会,也没有给他最后一次机会。法袍一翻,一 把和肩上一摸一样的匕首刺进了甄宁的小腹,再是一绞。我不相信甄宁还能活着, 他倒在地上,抽搐了两下,再也不动了。 或许这样的结果对我来说是最好的了,所有的恩怨都结束了。如果我有能力, 或者我想,我就可以回到城里,去见余淼,告诉她一切,再给她一个肩膀,让她再 给我一次机会。 “匕首可以物归原主了。我不想回家了,你就把、把我葬在这里吧。我要陪她 ……”岳宗仕并没有被刺中要害,甚至还没有我伤得重,他是不会死的。龙牙即便 可以阻止伤口愈合,但也不会让人一直流血流到死。我和他都没有什么生命危险。 不过看他倒在墓上,我知道他的心终于可以安息了。被他出卖的时候,我的心 痛得如同碎裂,不过我也知道,若不是他的心早就死了,他也会疼得心碎。我们还 是朋友。 “一起走吧,她在九泉之下或许没有给你开门的打算。或许,她还有未完的心 愿等你帮她达成呢。岳。” 我勉强站起,却抽动了腿上的伤口。阵痛让我的笑脸变得扭曲,不过伸出的手 还是能传达我的心意。 “南门的公告栏对面,是她的家,后来我也住在那里。我没有什么留下的。不 过,乔,我真的恨自己出卖你。即便你能原谅我,我也不会原谅自己。我给你准备 了身份证明,你可以安全地住在那栋房子里……过、过、过自己、喜欢……的、的、 的……” 我来不及阻止他,他的腹部插着一把匕首,漆黑的,染在上面的血都成了黑色。 我探了探他的鼻息,已经消失了,心跳也没了。本想用力帮他做人工起搏的,又一 想,索性让他安然地去吧。 听说,心跳停止后六分钟,脑电波还可能继续存在。我把他的尸身放平在墓前, 结趺跌坐,大声颂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我不知道佛家超度亡灵的时候该念 什么经文,其实,我只背得出《心经》…… 朋友,西去之路迢迢,多保重吧。于此,我只能用《心经》让你安眠。或许, 我也是在让自己得以安眠…… 山野之地,难免有什么魔兽。总算是故人一场,我也不忍心看他葬身兽腹,尸 身受到蹂躏,何况我还答应过他,会让他们合葬。不过满地的匕首,最多就是两把 长剑,要我挖一个坑出来,实在太困难了。 月亮已经过了中天,该是下半夜了。今天醒来的时间好像的确是最近这段日子 以来最长的,我不敢再耽搁下去。匆匆挖出一个小坑,先把他的法杖埋了进去。此 时,我才相信岳宗仕的痴情。那根法杖实在不适合术士用,甚至不适合任何法师用, 那是一根牧师用的节杖。想来,这位岳夫人,是一位牧师吧。 本想再去找点枯枝,将岳宗仕的尸体火化掉,困意却已经袭来。不得已,我开 始转身往墓碑走去,想找个倚靠。走了两步,一个踉跄,倒在地上,再也不想趴起 来了。心中最后一个念头就是怀疑,这到底是睡眠,还是昏迷…… 我清楚地记得,倒下去的时候,身体下面压着一具尸体。不过现在却浑身上下 每块肉都痛得厉害。勉强睁开眼睛,自己已经身处一间木屋。 我发现自己真的命运多桀,才获得自由多久啊?如果不去理会岳宗仕的遗嘱, 或许能找个地方躲起来。现在自己也看不透自己,原本在余淼的洞房,已经对全世 界都充满了恨意,该走上一条追寻力量的不归路。但在墓前看到一场场人性悲剧, 又让我回到了光明世界。当时,对于他们,我心中一定充满了怜悯,虽然我没有意 识到。 人类本该是相亲相爱,团结互助,这是小学生守则上写着的。但是这里,不管 出发点是美好的,或是邪恶的,结局都只有一个——鲜血。似乎生命的终结是诊治 一切病症的万灵药剂。 武炳坤,岳宗仕,还有才知道名字的甄宁。他们都是因为美丽的爱情开始,却 都以悲剧结束。这让我想起一部索福克勒斯写的悲剧《安迪戈涅》,也是因为人间 的美好情感发端,以一舞台的尸体外加一个疯子收场。 就着窗外的月光,我发现自己疼痛的原因。一定是有人把我拖到这里来的,法 袍的背面已经成了一条条碎布。一路上磕磕碰碰,显然人家也未必是很关心我才救 我的。在牢里已经被关了大半年,谁还认识我呢? 门开了,一个身材曼妙的少女举着蜡烛走了进来,道:“你醒了?” 蜡烛照在她脸上,脸却被一层厚布蒙着,只露出一双闪亮的眼睛,射出无数哀 怨。那个声音我一定在哪里听过,可就是想不起来,只能呆呆等她自己介绍了。 “多谢你救我。” “那些人都是你杀的?” “你看像吗?我是个废人,是他们自相残杀。最后那个自杀的是我……朋友。” “岳宗仕,自杀?” “你们认识?” 不知道那个女的是什么来路,如果和岳宗仕有仇的话,不会牵连到我吧。 “当然认识,乔林。” 我再次呆住,她认识我。我已经消失这么久了,如果是朋友,一定会欣喜若狂。 看她现在这么冷冰冰的语调,该不是仇家吧。不过我也不该有什么仇家啊! “张佳?”我想了半天,总算想到一个仇家。 “恭喜你出狱。” “你知道?” “我就是后来照顾你的人。” 原来是她,岳宗仕安排的,但是岳宗仕不也是她的仇人?难道她已经不恨我们 了?不会吧,兄弟在自己眼皮底下被杀,那种仇恨不是轻易可以化解的。 “坐下来谈谈吧。好久不见,上次和你聊天的时候精神失常,没吓到你吧。呵 呵。” “看来你活得还不错,还会笑。我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张佳说着,坐在我 对面的椅子上,一股大家闺秀的气质。 “你真可怜,哀莫过于心死啊。怎么我身边的人都是心死了的死人?”我看到 她颤了一下,继续道,“岳宗仕如此,武炳坤如此,现在你也这样?呵呵。就我还 活得好好的。” “你的心没死吗?你兄弟背叛你,你女朋友也要嫁给你的仇家,你自己又成了 废人。你真的没有死?” “对啊,如果说要我死的话,这些都还不够。我被岳宗仕出卖的时候,想到了 报仇,也想到了原谅他。我在知道余淼要嫁给武炳坤的时候,想到要祝福她,也想 到了要把人夺回来。我知道自己成了废人的时候,想过传播宗教信仰,指点在迷茫 中的人,也想过要找回力量,去报仇雪恨。”我看着她,得出自己的结论,“所以, 即便我一天有二十多个小时都是睡着的,我也能用清醒的时间,分析、判断、决策 自己以后的人生之路。你是不是已经很久没有想过未来了?” “……” “呵呵,我很久没有和人说话了。你也是吧?我是被迫的,你是自己逼自己, 何必呢?人活着总得有个目标。要不,我们两个一起去传教啊?我本来就是牧师, 呵呵,我可以从佛教的教义里偷点东西,混上儒家,道家的学说。法轮功牛吹得那 么烂都有人信,我们……” “闭嘴!你就没有为你杀的人悔恨过?你这个恶魔!” 张佳气愤地站着,两手握拳。她本来就是武士,如果真的要打我,我肯定抗不 住。所以,我乖乖地闭嘴了。 “呜呜……” 女孩是很奇怪的,当她骂得我闭嘴之后,开始趴在桌子上哭。我不知道该怎么 样,只能等她哭好。余淼刺的伤口还没有愈合,脏脏的法袍贴在上面,估计感染是 免不了的,但愿在感染前能有个牧师或者其他医生能来救我。 见她哭的差不多了,我道:“老实说,我真的没有悔恨过。你听我说完。我们 在这里,人人都是战士,这是无可避免的,所以到现在,你也该知道我们的宿命。 我一共杀过五个人。第一个是误杀,他是华夏攻城的炮灰。第二个是在沙漠,杀了 一个要杀我的剑舞武士。剩下三个就是你的同伴。” “你……” “听我说完。你知道我是被人利用的。我也知道我杀了不该杀的人。但是悔恨 有用吗?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敢说你过去没有,将来也不会杀错人?在墓地,武 炳坤告诉我们离开的方法,就是让一个公会统治这个世界。标志别的公会的石头都 被毁掉。你想,如果要我们离开这里,得牺牲多少人?如果不离开,在这个原始社 会,还有多少人会冤死?” “我们能作的很少。但是自己好好活着是第一步。我觉得,突然来到这样一个 世界,又看到了那么多人性的丑恶,每个人都会迷茫。所以,我想做一个僧侣,打 着神的旗号,去指点人们走出迷茫。起码在精神上不要继续畸变。你说呢?” 张佳已经不出声了。她即便在冰岛没有见过丑恶的世界,那在这里,她总该知 道了人性的真相。或许我的鼓动很有诱惑力。 “你不好奇我怎么会帮岳宗仕做事的吗?” “你要说总会说的。” 张佳整理了一下思路,幽幽道:“他们的目的是要我交出冰岛所有兄弟姐妹的 石头。因为冰岛的统一并没有战争和血。在那个生存环境极度恶劣的地方,我们都 知道人的重要性,也知道生命的脆弱。和平统一有一个障碍,就是各个公会如何合 并。最后,我们决定设置会长和内阁会。解决了这个障碍。” “有一天,有人发现同职业的石头会互相吞食,而且力量也会随之增强或消失。 就像你说的,人性丑恶一面暴露出来了。人们开始为了力量仇杀。内阁会通过决议, 大家把石头统一藏在一个地方。每个内阁大臣只知道一部分,所有大臣拼起来,才 能得藏放石头的位置。会长就是把信息拼起来的人。” “你交给他们了?” 张佳伏在桌子上哭了好一会,道:“那天我们被突然转移到一个营寨,武炳坤 让人看管我们。我们在那里被分开,轮流出去打猎,他们说,如果有一个人敢跑, 就杀没跑的十个人。我们很重情谊,也就没有反抗。半个月后,武炳坤来了,还带 来了冰岛上的伙伴。他们每个人都是被捆得紧紧的。” “武炳坤要我把藏石头的地方说出来。不然每天杀一个,杀到我说为止。我妥 协了。武炳坤也就没有杀人。后来,武炳坤再来,宣布我们可以去华夏城定居,和 华夏公民享有一样的权利义务。因为这里的生活环境的确要比冰岛好很多,所以大 家也就不想走了。只是他们都恨我出卖了他们,永远被武炳坤控制着。” 原来如此,张佳也到了众叛亲离的境地? “你告诉他们真相啊,他们会原谅你的。” “就连我的好朋友都不相信我。所以,我毁了自己的容,算是向他们赔罪,然 后就自己搬到这野外过活。” 张佳说着,取下脸上的厚布。秀丽的面容上果然爬着一道长长的刀疤,在烛光 下扭动着。我国刑法中规定,凡是脸上超过九公分的疤痕,都定为重伤。她的这道 疤,从眼角斜拉到下巴,足有十公分。 有人说过,要逼女子的供,先是骗,不成的话就用她的子女来要挟,次一等是 用爱人要挟,再次是用其他亲人要挟。如果这都不说,那一定是个很倔的人,打是 不可能有用的。所以就要用轮奸,赤裸游街这类精神打击来威胁她。如果还是不说, 只有用毁容威胁她了。 我一直觉得说得太过分,甚至是对伟大母性的不敬。不过这也是无聊人讽刺女 子爱美的夸张,多少有点道理。现在坐在我对面的这位女士,居然自己毁得这么彻 底。为的不过就是因为一群不信任她的伙伴。 “吓到你了?”张佳见我半天没有反应,开口道。 “没有,反正和你以前没什么区别。”我故意刺激她,果然,女孩是受不了这 种话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很凶。 “呵呵,你还会生气,可见你的心还没有死透啊。”我笑道,也注意到她的凶 光慢慢收回,“你别恨他们了。你也看到我被弄成什么样了,可是我早就原谅了岳 宗仕,对武炳坤的恨意也不是很强。他们一死,我更没有恨的理由了。现在的我, 一身轻松。所以我知道了,大半年来,真正关押我的是我的仇恨。后来,仇恨越淡, 我也越自由。呵呵,我还教了个学生呢。” “我没恨!” “你恨了。你因为恨他们,所以自残!你因为恨他们,所以你搬到野外离群索 居。你知道的,他们迟早会理解你,你这么做是在惩罚他们。” “……” “但是结果呢?他们即便受到了惩罚,你也没有解脱,你在更深地伤害自己。 这样做很蠢。” “呜呜,他们冤枉我……呜呜……”一个坚强的女战士,头埋在桌上,背脊欺 负着,抽泣着。我很奇怪,这个世界上力量最大的是什么?那些电影电视小说,从 三流到一流,都说是“爱”。但是我看到现在,只有“仇恨”。面对“仇恨”, “爱”完全是无能为力的。再多的“爱”,也未必能把人从“仇恨”中拖出来。就 像武炳坤,余淼再爱他,他也一定会继续恨我。 在她哭的时候,我倒下去,装作睡着,那样,她该更无所顾忌地释放自己被关 押的心灵。或许《心经》上说的是真的,“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 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 谁料,如此一来很快就睡着了。对于这无法抵抗的睡眠,我已经习惯了。不过 我真的很好奇岳宗仕怎么会找到她,还让她帮仇人的忙。唉,一夜的忙碌,滴水未 进,也不知道余淼现在如何了。如果不能见面,能否传言?还有那些躲起来的朋友, 唉,佛家说因果。我得如此果报,前世种了什么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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