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惆怅潭边空待解人生看得几清明 “张佳,你能帮我去找个人吗?” “谁啊?” “内务部长严凌。你就告诉她,有个自称是她弟弟的人快死了,想见她一面。” “啊?你认识她啊?我要是走了,你被别的魔兽拖走怎么办?” “她是牧师。我要真被拖走了,也只能算我该死。”我喘了两口气,接着道, “你在这里留到晚上,我们更容易被别的魔兽吃掉。” “希望你没事吧。我日落之前该能回来。” 说着,张佳就走了。走了两步,也不顾自己穿着裙子,开始小跑。我心里笑了 笑,看来还是有人关心我的。不过我感觉中,她能在日落之前回到这里的可能性似 乎不大。那天岳宗仕带我移动了很远,想必离城该有不少路程。而且看张佳跑回城, 那说明她也觉得时间紧迫。唉,几次死里逃生,这次又是命悬一线。 有的时候,睡觉是最好放松神经的方法。今天醒来的时间已经很长了,困意总 算珊珊而来。听说,人睡着之后,潜意识会代替自我意识,控制呼吸,修补破损的 组织。这或许对我的伤势有很大好处。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漫天星斗,月亮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四周偶尔会传来魔 兽的嗥叫,不过还好,它们没有过来。我一直提心吊胆地等着,等张佳带着严凌快 点回来,也等着魔兽来这里做个了结。潭水该是它们补充水份的最佳地点,即便没 有血腥的吸引,它们也很有可能来。 上天是要继续玩弄我这个猎物?虽然风中有血的气味,空气里也弥漫着杀机, 魔兽却没有靠近我。我又想起那句话,“等待死亡远比死亡更令人恐惧”。不知道 还要多久她们才能来。潭边的草丛里一样有虫鸣,可惜时过境迁,再也没有半年前 的那么清澈动听。 仰望星空也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西方人觉得一颗星星守护着许许多多的人, 我们的先人却相信,每个人都对应着一颗星星。那颗属于我的星星,或许正在不规 则地运动,时刻准备着当我咽气的瞬间,冲向未知的黑暗。不过我不是什么大人物, 星星的陨落只是无声无息地闪过。 当我已经在考虑后事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在那里。” 是张佳急切的声音,后面还有几个人的脚步声。严凌当然不会一个人来,那些 人该是她的保镖。 我闭上眼睛,考虑怎么以神志清醒的立场和她说话。虽然严凌对我很不错,不 过要我认作姐姐,似乎有点勉强。 早知道严凌的牧师等级并不高,不过聊胜于无,在她的治疗下,疼痛减去了大 半。伤口估计很快也能愈合,身体里的暖流让我有了力气。唉,如果不是这该死的 药,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模样? “你醒了?” 睁开眼睛,我看到张佳的脸又蒙上了布。也看到一旁严凌关切的目光,不过目 光里不仅是关切,还有戒备和不解。 “呵呵,严姐姐。我好了。”说着,我勉力坐了起来。衣服已经成了碎步,只 好险险遮住要害,以免出丑。四周有人举着火把,背对着我们。 “能动了吗?我们回家吧。这附近很诡异。”严凌的声音居然有点颤抖。我不 知道是什么让她那么害怕。看看周围的保镖,也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或许他们 在路上碰到了什么怪事。 严凌说“回家”,让我听了很是迷茫。我的家在哪儿?父母那里看来是没有什 么指望回去了。法律上本就没有家的概念,若说长期居住地,该是那个阴冷的地牢。 苏轼却又作词曰:“我心安处是家乡。”可我的心安在哪里了?张佳的木屋不过是 个暂时的寄宿,以后我该去哪?虽然感谢岳宗仕送我的房子,不过我并不打算去住。 睹物思人,不论是岳宗仕,还是那个悲剧主角岳夫人,都让我心情沉重…… “这位妹妹,你也跟我们一起走吧。一个人住在荒郊野外也不安全。”严凌抬 头对张佳说道。 原来她们还不认识。也对,当时严凌就是来迎接张佳的。不过因为武炳坤,晚 到了一天,没有接到人还又多等了几日。再后面,自然都被武炳坤摆平,严凌也就 没有机会再接手冰岛来客的事了。 张佳一时难以决定,没有答话。 我接过话题,道:“如果严姐家房子够大,不如一起过去住两天吧。养好了身 体好干活。呵呵。” 我觉得自己的话还算圆滑,不管严凌的邀请是否真心,我们都没有驳她的面子。 而且先说好了只住两天,我还舍不得这荒郊野外的清净宁和。 “那上路吧。” 严凌似乎真的有点害怕。本来还指望有人能拉我一把,扶我段路,现在发现自 己完全被忽略了。他们一个个都神情紧张,搞得我更加莫名其妙。 我拉住张佳,轻声问道:“怎么了?” “这里有点吓人。不知道为什么,附近有很多魔兽的尸体,又找不到伤口。” “哦?” “严姐他们叫了,但是没有人响应,游侠也追踪不到人。”张佳说着,指了指 我左后的那个人。 那应该是友非敌啊,他们干吗紧张成这样?追踪不到人,说明人已经走了。那 些魔兽大概是他杀的,以免我被叼走。难道严凌怕是我朋友?她该不会对我怎么样 吧?总的看下来,她还算是一个善良的人。 游戏多少有点瑕疵,比如建筑物的单调。严凌住的是一栋三层楼的砖石建筑和 左相家的一样,连房间的位置都一样。张佳被安排在我隔壁,我们同住二楼的客房。 严凌的卧室在三楼,大概她喜欢高处,可以远眺。 张佳总算能安稳地睡一晚了,不过我却睡不着。我已经忘记了自己主动入眠的 滋味,生命起码被剥夺了一半以上,剩下的那点,还笼罩着极厚实的阴影。我知道 孟子讲的天降大任,不过我并不想要什么大任,我只要能安稳活下去罢了。 “睡了吗?” 房门被推开了,是严凌。 “严姐,还没呢,难得醒过来一会。呵呵。” “呃……能聊聊吗?” “当然。坐啊,呵呵,你是主人。” “嗯……你……恢复神志以后,是不是以前的事情都想起来了?” 我不知道她想问我什么,只能模糊地答道:“嗯,基本上吧,也不是全部。你 也知道,这个药力太厉害了,对我大脑损伤太大。” “我是说你……神志不清时候的事情……全想起来了?”看她的神情很怪,似 乎是希望我忘记,又不希望我忘记。 她如此矛盾,或许还是关于那个牧师与武士的故事吧。女人哪怕到了三百岁, 还是可以有粉色的梦想,那是她们的天性。 “其实,那段时间的事情,在我脑子里太乱,没有条理。记得倒是都记得,就 是如果没人提醒一下的话,就一片模糊。” “哦。呵呵,还好你记得我这个姐姐啊。” “是呀,否则今天就只能死在那里了。对了,严姐,你说那里诡异,诡异在什 么地方?” “很多食肉魔兽都是晚上出来的。刚才我们入山的时候,天就已经黑了。但是 山里一片寂静,几乎没什么动静。后来我们又发现了许多魔兽的尸体,却没有伤口, 你说算不算诡异啊!” 其实在我看来,只有她现在向我描述时的那副神情有些诡异。我还是不明白到 底诡异在哪里,难道有什么她不愿意透露的消息? “不会是有鬼吧。呵呵。” “哎,真的很难说啊!你不知道,以前南修罗元老院的人,最后战败的时候, 都是逃到那座山里的。后来被郑远图带队剿灭,就地处决。难保阴魂不散。”严凌 说着,居然夸张地双手合十。 “大姐,你真的信有鬼神什么的?” “我以前不信啊。我还是共产党员。不过你说,我们来到这里,这么荒诞的事 情都发生了。谁说得清是不是真的有鬼啊。” “唉。怪力乱神,子所不语。六合之外,虽存不论。别想那么多了。”我不想 再把脑细胞浪费在女人的神经质上。看来似乎真的有人暗中保护我,不知道是什么 人。难道岳宗仕当时留下了什么消息给潜伏在华夏的伙伴? “你不信就算了,好好休息吧。”严凌说得有点失落,转而又道,“茶能安心, 也能提神,要不要来点?不过,不会再像上次那样发狂了吧?” “呵呵,应该不会了。上次是刺激的记忆突然涌出来,现在什么东西都清清楚 楚写在脑子里了,不会有事的。” 看到严凌的脸色一变,我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不过现在若是补救,也只能是 欲盖弥彰。索性随她去吧,她也不会因为一段往事杀我灭口。 “那我去给你倒杯茶。” “哦。谢谢。” “不客气。” 过了一会儿,严凌又端着新泡的茶走了进来。那香气,让我觉得一切都会好的, 黑暗不可能永远笼罩大地。 “很香。谢谢。”我由衷赞叹道。 “你在童话城有没有喝过那个人泡的茶?” 严凌突然问道。至于她说的那个人是谁,我隐然猜到了八九分,不过就是想不 出她怎么知道赵石成会泡茶。照赵石成的说法,他是逃出来之后才找到茶树的,以 后又没有再见过她,那她不该知道赵石成爱茶这件事啊。 “嗯?谁?”我装作不知道。 “那个武士。赵石成。” “哦?他会煮茶吗?” “我这茶是泡的。” 听到严凌答非所问,马上意识到,我用了个不该用的字。近来发现自己的脑子 越来越不好用了,总是会说漏嘴,偶尔的小谎也不能自圆其说。 “抱歉。其实,我是他的忘年交。不过你现在给我的一些信息,和他告诉我的 故事有点出入。我太敏感了,自我保护意识也太强。所以……”既然错了就要快点 认错,我一向都是这样。 “没关系,不过我是真的把你当弟弟看待的。你如果总是这样,我会很伤心。” 严凌的神情就和给弱智的我讲故事时一摸一样,我伤了她的心。 “再次抱歉。不过,照赵石成告诉我的,你们该是只有一面之缘,而且后来再 没有见过,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不是吗?” “你不在的半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每天的太阳都是新的,你怎么知道没有 异变?” 这是真的,每天的太阳都是新的,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严姐,那你能告诉我一些吗?和我有关的,其实就是我朋友的下落。我也想 知道,为什么我被人囚禁了半年,没人来救我。”我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姐姐 也没来看过我。” 我的那声“姐姐”显然刺痛了她,或许在那个世界,她真的有一个感情很好的 弟弟。 “唉……”严凌发出一声长叹,“发出公告后,当然没有人会来认领你。本来 郑远图和我都想把你认领回来的,最后他因为自己的前途,让给我了。但是我办了 手续,到牢房接你的时候,被狱卒告知,你已经被我派来的人接走了,而且手续齐 全。” 严凌看了我一眼,又继续道:“我知道,肯定有人伪造了令牌,但是我对此无 能为力。当夜,有个盗贼到了我家里,在我卧室的墙上留了一份信。大意是童话王 国已经派人把你护送回城,而且你已经恢复了神志,要我不用为你操心。我当时很 高兴,虽然有点怀疑,但也只能如此。” “再后来,我也托郑远图查找当时看押你的狱卒,他们都被委派了别的任务, 有几个还被派到沙漠去了,而且你住的牢房也空了。武炳坤一直都在沙漠,那段时 间没有在华夏露过面。我想,你大概真的被你们的人救走了。所以后来也没有去找 你。” 我那时候睡起来几乎和死了一样,趁我睡着的时候换个地方,那是再简单不过 的事了。而且严凌也没有必要骗我。不过郑远图当时的义举倒是让我很意外,也很 感动,我也不想看到他放弃前途救我。 “郑远图后来怎么样了?”我问严凌。 严凌道:“郑远图当时抓你回来以后就升了指挥使,那天当面给参谋总长难堪, 被调去当狩猎队的队长。后来主席出面,又被调回参谋部,反而升了一级。不过一 直被总长排挤。武炳坤发动不信任案,逼迫参谋总长辞职,自己就任总长一职。郑 远图被任命为一级参谋,调派沙漠,直到现在还在那里。” 唉,自己在牢里,消息闭塞,武炳坤原来是如此上台的。 “严姐,当时我记得那个参谋总长很欣赏武炳坤啊。” “是呀,不过武炳坤说以人民利益为最先,拿出了总长贪污和一些很肮脏的事 情的证据。后来,这个家伙被判终身苦役,石头也被砸掉了。” “武炳坤是怎么当上主席的?”我很好奇,总以为他是靠政变,但是现在看来 又不是很像。 “因为公民投票当选的。主席在出访汉唐的时候,被汉唐右相刺杀身亡。武炳 坤当时任前站的总负责人,本来也脱不了干系。但是人家几个讲话,又迫使汉唐交 出了右相,大家就都很信任他了。” 唉,现在说起来简简单单一句话,却不知道当时的情形是如何莫测。想起那个 右相,还有那个打我耳光的泼辣美媚,也算是可怜。 “汉唐的执政呢?我从来没见过他,他是怎么样的人物?”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好像很神秘,只见主席级别的人的。也有传言说他根 本就是傀儡,甚至没有这个人存在。” “嗯。当时我在沙漠,内政命令都出自杨思远之手,右相的权杖又可以调动军 队。看起来好像执政的确是被架空的,不过杨思远似乎很相信执政的实力,杜澎也 很忌惮这个人啊。” “杜澎?你怎么知道他?他做右相的时候你不是还在牢里吗?” “你不认识?你们华夏潜伏在汉唐的一颗棋子,他当右相不就是你们的安排吗?” “这个我倒不知道。大概是他们参谋部弄的计划,我一直在内务部。” “你也真的是女强人,半年时间就做到了部长。这样的事情倒不知道。呵呵。” “唉,我是一步步来的呗。其实,我也不是很想往上爬。不过就是看有些人做 事不顺眼,只能自己动手,没想到就给大家一种女强人的感觉。而且,你们童话王 国的朋友帮了我很多。” “对了,童话王国怎么会举城迁徙来华夏?我记得我们之间好像是血海深仇啊。” “唉,你也真是的。都那么久的事情了,总得有个了结吧。你们童话王国一共 都不过只有十多个男人了,还硬撑什么?而且,沈休文赵石成这样的当事人都不介 怀了。” 我们只有十多个男人?也有可能,其他人大概都转移去了卡城。呵呵,那些人 名义上还是我的部下啊,真的怀念这些兄弟。 “哦,就是那时你和赵石成重逢?那他们现在人呢?” 严凌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给我一种不好的预感。 “赵石成已经死了。沈休文隐居在屠龙谷。”说着,一滴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赵石成死了!虽然平时不怎么说话,不过和我倒是很聊得挺投机。没见他发表 过什么惊世骇俗的大计,但是从他的棋风里可以看见他胸怀百万甲兵。可惜啊,又 是一个朋友就这么走了。 “他是怎么死的?” “具体情况我不是很清楚,本来他和沈休文帮我制定内政纲领,还包括修立历 法。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突然去了沙漠。再后来,沈休文回来了,告诉我,他死了。 然后说带着他的尸体去屠龙谷隐居。你知道屠龙谷在哪里吗?”严凌停止抽泣,向 我射来求助的目光。我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她,只得呆呆地回视。一丝失望划过她的 眼球,目光软了下去。 看来要知道赵石成的死因,只有去沙漠,或者去屠龙谷找沈休文了。但是这两 个地方,都不是我所能到达的。本来还想过几天就回归山里,不过故友死得不明不 白,我怎么能放手?好在近来几天,睡觉的时间好像的确越来越少,不如耐心等在 这里,等睡眠回归我手的时候再做打算。 “严姐,我能不能在你这里多住一段日子?最好能在内务部帮我安排一个位置?” 我想多少混个职务,以后找机会去沙漠也方便一点。屠龙谷,看来要去的话只有等 我能控制药性之后了,可能性太低。 “这……可以是可以,不过怎么解释你的来历呢?” “岳宗仕给我编了一个身份,在参谋部拿空饷,叫‘裴家书’,好像是个三级 参谋吧。你把这个名字调到内务部该没问题吧。” “这个问题倒也不大。现在的任务一个是修订时历,一个是立法。你想做哪个?” “我要一个和同僚接触少,和高层接触少,不和汉唐的人接触,但是最好能让 我好好观察社会的职务。一天到晚在外面跑的调查员就不错。”虽然我和以前已经 判若两人,不过最好能少惹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我不和汉唐的人接触。至于高层, 只要接触了,一定会有很多麻烦。和同僚接触少一点,自己的来路也就不会被起疑。 “好。不过一个三级参谋,调过来当调查员好像很委屈啊。” “岳宗仕死了以后,新任参谋总长一定会筛选一批人。所以,我没什么背景, 只有被炒鱿鱼的份。到时你借口人手不足,调我去扫马路都没人管。” “呵呵,也对。” “对了,岳宗仕和武炳坤一死,他们的位置谁坐?” “主席要全民公选,我也是候选人之一。”严凌说的很不好意思,“参谋总长 由副总长代任,等新的主席就任后再宣布新的人事任命。” “哦。呵呵,有个高官姐姐,干吗都轻松啊。呵呵,我现在也算是太子党吧? 哈哈……” 所有的事情看来都可以暂告一个段落,我再次准备踏上征途。其实我到现在都 很迷惑,到底是什么力量,一次次让我不得不卷入莫名的漩涡?真的是身不由己。 余淼当日的话,翻译过来,就是“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恕”。现在,我 又开始“自作孽”了,为了自己的心安,为了九泉下的兄弟可以瞑目。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