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足迹 作者:凌慧欣 筱歆提着一个大包出现在这个陌生的城市街头,雨淅沥哗啦地下着。筱歆没有 伞,任雨珠无情地打着她的脸庞湿透浓密的黑发,子杰没有来接她,微微地有那么 一丝失望。 不远处有一家公用电话亭,筱歆走过去放下包拨了熟悉的传呼号,然后在雨珠 打不到的角落等着。 电话铃很快响了,筱歆赶紧抓起电话, "筱歆吗?现在才到啊!" "因为你告诉我在东站坐车可是实际上该在北站坐车的, 所以我坐的是过路车 就来晚了。" "你打的到慧珠茶馆下车,我在二楼等你。外面雨挺大,赶紧过来吧。" "好的,你等我。" 筱歆放下了电话,两年没见子杰了,真不知道那个黑乎乎的家伙怎么样了。声 音还是熟悉的,回想着高中总是一起学习一起回家两小无猜的生活,筱歆不自觉地 微笑着。 出租车没有花多长时间就把筱歆带到一个公园,雨中公园中央白色大理石筑建 的小桥优雅地站立着。公园旁边便是慧珠茶馆,大门用大红的底色镶嵌着金色,有 一个陌生的男士在门外似乎在等人。 筱歆付了帐从出租车钻出来,那位陌生男士却对面走了过来, "你是子杰的同学吧,他在楼上打牌,让我来接你。" 说着顺手接过筱歆的包走上楼去,筱歆在后面跟着。 二楼完全是一个悠闲娱乐的地方,清新的竹子散发着诱人的芬芳,几张四方桌 上摆开了牌局,每个人面前放着一杯绿茶。 "子杰!" "筱歆!" 两个好朋友同时叫着对方的名字,多年前熟悉的笑容又回来了。 筱歆在子杰身边坐下来,一边喝着茶一边看他打牌,象一个温驯的妇人那般柔 柔地注视着。 有一个工程的老板打电话来,晚上要请子杰吃饭,筱歆是很害怕见陌生人的, 但是拗不过子杰也就一起去了。高中的时候每次两个人要是有什么争执,妥协的总 是筱歆,她已经习惯了对子杰的忍让。 子杰提着筱歆的行李,另一手撑着伞将筱歆罩在自己的伞下,雨密密麻麻地遮 掩了远方的视线。筱歆微笑地站在子杰的右边,她的个子不算高,象是一个小巧的 媳妇安心地跟着丈夫回家。想起这个比喻,筱歆不由自主地脸红了,幸好子杰没看 见。 雨还在不停地下着,筱歆痴迷地看着溅起的水花,扑楞楞地打在街上也轻柔地 打在她的心房。她的大裙摆小心地拽在手心,细碎地迎着子杰慢悠悠的步伐。 "子杰,你还是走的这么慢,我穿的是裙子那!"筱歆一脸笑容轻轻拍打着子杰 的胳膊。 "我说小姐啊, 没事不要打人好不好?要保持你的淑女风范,不然嫁不出去怎 么办?" 两个人同时想起高中曾说过一模一样的话,于是相视大笑。 那个老板已经在豪华饭店门口等着了,子杰老练地和老板打着招呼,跟着老板 走进包厢。筱歆很不自在地跟在后面,小手紧紧拽着子杰的胳膊。中学回家挤车的 时候,筱歆就是这样常常拽着子杰的胳膊以致同学常常取笑筱歆是子杰的小媳妇。 时间过的真快,当年的少男如今风度翩翩,当年的少女如今也貌美如花。 筱歆很文静地坐在字杰旁边,听子杰在那介绍她是一个聪明的女研究生,筱歆 扬起眉看了他一眼,又继续低头喝着饮料。老板恭维的话语在她头顶飘着,筱歆皱 皱眉含蓄地朝那个老板微笑,那抹微笑是温柔而细致的,就象多年前那夜子杰折的 桂花芳香四溢。 "小宋,你可要照顾好你同学啊!"老板还真想的周到。 "筱歆,多吃点,一路上没吃多少东西,一定饿了。" 子杰怜爱地看着筱歆,不断地帮她夹菜。 "子杰,你要把我养成胖子啊,我同意我男朋友还不同意呢!" 筱歆不满地轻声对子杰说。子杰怀疑地看着她,那目光象极了毕业那个晚上分 别中的酸楚和苦恼的调味品。人就是这么矛盾而富有感情的动物。 小姐很热情地将他们一行人迎进另外一个包厢,轻柔的音乐缓缓流淌,子杰轻 轻地挽着筱歆的腰嘴角挂着不自觉的微笑。筱歆没有打掉他的手,仿佛那是很自然 的事情,多年以前她就习惯了偶尔的亲密,那种感觉是甜蜜温柔的,只是很奇怪的 是他们两个人从来就不是恋人关系。 这个窗外正飘着雨的晚上,筱歆唱了很多歌,有一首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我的心上人就在我身旁,默默看着我不做声。。。。"。子杰又开始开筱歆的玩笑 了,"我就在这里,你有什么话要告诉我?"说罢大笑不已。筱歆看了他一眼,什么 话也没说,早在来这个城市之前子杰就告诉她,现在的他有些油腔滑调了。 "现在,我将这首我最喜欢的《童年》特别送给筱歆小姐,祝你越来越漂亮。" 淅沥哗啦的掌声极大着震撼着筱歆的心灵,这是第一次听子杰唱歌,很普通的 歌喉并没有特别的动听,只是那缓缓的乐音已经注入了那颗善感的心。 只记得,中学毕业的那个月夜,歌唱着《牵手》告别少年的心事。 这是一个莫名的世界,有着一份莫名的情感,在岁月河流的流动中沉淀。筱歆 突然莫名伤感起来,过去的点滴在那时很自然的事情回忆起来却感到特别的温馨, 时光的流水留下的竟是如此深厚的情感,这种情感在繁忙的日子在冷漠的心灵里几 乎已经淡忘了。这个夜晚,雨丝洗涤了另外一段刚刚结束的情感,在这个陌生的城 市里突然在老朋友身上发现了异样的热情和柔情。 雨下大了,打在出租车的玻璃上在城市霓虹灯的反射下晶莹剔透。筱歆的长发 温顺地垂下来,挡住了她的脸,子杰不在她身边,她和子杰的同事坐一辆出租车, 子杰是和那老板一起走的。不过,他把他房间的钥匙给了筱歆。 出租车把他们带到一个黑暗的小院,筱歆小心地跟着子杰的同事上了二楼,他 们很热情地帮她开了房间,才道别而去。 这是一个充满男子气息的房间,子杰的床上被子凌乱地散开着,地上一大堆的 烟蒂。筱歆很自然地将被子整理好,又将烟蒂都扫掉,然后打开电视机等着子杰回 来。 夜色深了,依稀飘来往日残留的笑音。 子杰回来的时候已经快一点了,筱歆和衣背靠着墙坐在被窝里却了无睡意。 "怎么还没有睡?" "不是在等你吗?你回来的够晚的。" "和老板商量一点事情了,所以晚了,"子杰走到床前,那双黑亮的眼睛迷人地 看着筱歆,"小姑娘,两年没见成了大美人了。" "你也不赖啊,皮肤白多了也就更帅气了。" "说说你的男朋友吧,筱歆,你很久没和我联系了,真的是见色忘友。" 男朋友,那个高大的帅气的痴情的人对筱歆千宠万爱,可是筱歆还是放弃了他, 只因为她的心里给他的空间太少太少。她真的不愿背着情感的债没有激情地生活。 "子杰, 应了你当初的话,我不该在空虚寂寞的日子里接受一个暂时被感动的 人,我已经写信要分手所以我现在没有男朋友了。一直没有和你联系是怕你说我当 初不听你的话,我为我自己的过错苦恼。" 筱歆猛地甩甩头,原本就美丽的黑眸更清澈了,似那一泓清泉汩汩流淌出被遗 忘了的柔情。 "在吃饭的时候, 我告诉你男朋友会不同意我吃胖了,纯粹是为了自己的面子 胡说的,我现在已经是自由身了也挺轻松。" 子杰突然地就把筱歆拥进自己的怀里,小心地安慰着, "你累了,筱歆,告诉我谁是你的王子?" 筱歆静静地靠着子杰的胸膛,没有吭声,脆弱的夜拥抱着脆弱的灵魂。 "没有王子了!"筱歆微笑着挣开子杰的怀抱,从子杰的眼神里她看不见自己的 心,是不是在很多年前她的心已经给了一个从来不曾言爱的人,那个人始终只是一 个很好的朋友。 "子杰,你和你女朋友还好吧。" 子杰的脸色一下子就暗淡下去,近乎痛楚的眼神在潮湿的空气里散开来。 "子杰,你还好么?"筱歆轻轻地碰了碰他。 "筱歆, 如果花园有许多花,我期望我的爱人是最幸福的一朵,她不一定是最 漂亮的那朵,也不一定是最迷人的那朵,可是我将用我的爱来浇灌她让她成为最幸 福的那朵。可是,她并不给我这样的机会,我在这个城市千方百计地对她好,她在 那个城市却另投怀抱。每次痛苦的我想分手,她却哭地我柔肠寸断,爱也不能恨也 不能。" "子杰, 女孩子都是害怕寂寞的,你让她来这个城市工作可能就好了,你给她 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筱歆, 如果她是你就不会这样了,你是这样的善良美丽,可是我却没有去追 你。筱歆,告诉我你曾经喜欢我么?" 空气霎时凝固了,往事悠悠地浮上来,筱歆的眼眶湿润了,内心满是酸楚。 "记得那时候你很爱踢足球, 有一次我去看了,正好你抽筋躺在地上,那时候 我的心里那么紧张,虽然我也知道那是很正常的事情。" "记得那次我们一起吃馄砘,我看你实在饿得慌几乎把我碗里的都给了你。" 筱歆悠悠地语气和着窗外淅沥的雨声,点点滴滴地诉说着年少的记忆,也打动 着子杰的心。 "可是你从来没有告诉我,也许我会考虑的。" "没有这个必要, 你该了解我的心事的,而且你曾经在我好朋友面前说我喜欢 你,我很生气就这样不涉及感情将我的情埋在心中我们还是很好的朋友。我认为是 最好的事情,那时候毕竟年纪小,还不懂得什么是爱情,你那时候不是苦追隔壁班 的女孩么。" "筱歆,你不怪我么?" 筱歆笑了, "都过去那么久了,我怪你什么,而且我们一直相处愉快啊。" "呀, 三点多了。"子杰大叫,"真是老朋友不见面则已,一面就聊的没完没了 啊!筱歆,我有一个提议,我们聊个通宵好不好,明天下雨上班没事我去睡觉。" "好啊!"筱歆大声附和,"我们好好地做一次畅谈。" 于是,两个人继续着话题,雨继续下着。 好朋友终究是好朋友,筱歆和子杰徜徉在中学时代的回忆里,远离了现实的痛 苦悲伤。那些久远的小事久远的欢笑在这样一个宁静的夜里逐渐扩大,他们一起欢 快地笑着。 "那时候, 我们给女生取了很多绰号,独独没有你。筱歆,你在我们班男生眼 里确实是一个很不错的女孩子呢。你聪明成绩好,脾气温柔善良,男孩子都不敢开 你玩笑。那时候,我们俩关系好,很多同学开我们的玩笑,说宋子杰真好福气能有 这么个好媳妇,可惜啊,我毕竟没有福分。" "子杰,你胡说呢。"筱歆脸红了,在昏黄的台灯下煞是好看。 "好了,说点别的。老P听说有女朋友了,耗子快要结婚了,时间过得真是快啊! " 窗帘飘起来了,筱歆抖瑟了一下,冬季的寒冷透过破了的玻璃席卷而来。子杰 走过去弄窗帘的时候喊了一声, "筱歆,下雪啦。" 筱歆赶紧凑过身子去看,窗外雪花正簌簌地飘着,马路对面的房子已经掩上了 一层白白的雪。筱歆的长发垂下来,稍稍摆头的时候柔软的发丝就轻轻地抚摸着子 杰的脸,子杰呼吸着女性身上独有的气息,不禁又想起了遥远的那个她。 "嗨,子杰,发呆呢。" 筱歆毫不客气地拍打着子杰的肩膀。 "嘘,小声点,"子杰换了一张笑脸,看着筱歆飘逸的长发,不自觉地想起中学 筱歆一次调皮的时候,剪了刘海用纸包起来让他猜,最后当他打开看到是她的头发 时却看见筱歆那柔柔的眼神。 "筱歆,还记得当年你让我猜头发的事情么?"子杰侧过身子问。 "记得。"筱歆脸还是红扑扑的。 当年是多么的傻气,原本以为他会了解她的意思的,送君妾发只求一段情缘啊。 在子杰的眼里,真的只是孩子气的玩笑么?筱歆已经不想知道了,这么多年生活的 道路使他们的方向已经越来越远,已经工作的子杰只有中专文凭,而她却已经是一 个很多人羡慕的女研究生了。 天亮地似乎特别早,子杰因为要上班先去刷牙洗脸。 院子静悄悄地,雪层上还没有人留下足迹。子杰想了想,就从自己的房间到隔 壁第二个房间走了一溜的脚印,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昨天晚上他和筱歆聊了通霄了。 筱歆,那个单纯可爱热情善良的姑娘,终究只是他很好的朋友。 筱歆细致地梳着黑亮的长发,一遍又一遍。 小院子只有她一个人,院子的铁门锈迹斑斑地将她关在这个宁静的小院。不远 的一家小店正在放着这个城市所熟悉的越剧,筱歆不自觉地跟着调子乱哼。 白皙细长的手指握着一把精致的梳子,梳理着秀发,微笑浮现在她脸上。昨夜 下了一场雪,从房间到她站立的栏杆边一溜小巧的脚印,弯弯曲曲地描绘着雪地的 另一幅图画。 筱歆换了一个姿势梳头,脸正对着一排房间的第三间,子杰说那间房子的主人 出差了,因为筱歆要来子杰就要了那房间的钥匙。这样,子杰的房间就可以让给筱 歆,而他自己暂时睡同事的房间了。筱歆甩了甩长发,很自然地在空间划了一个漂 亮的圆弧,在她回头的那瞬间她看见了从她房间到第三个房间的门口一串大脚印。 她走过去,将自己的脚放进大脚印,并使劲地踩下去,于是从第一个房间到第三个 房间多了一些怪异的脚印,每一个大脚印里面包含着一个小脚印。 筱歆看着那串脚印,甜甜地笑着。 一个漫长的白天,筱歆一个人缩在被窝里,睡觉占了一大半时间,剩下来的就 是看看电视。 院子的铁门不知道又给什么人锁上了,她出不去,也没有吃早饭和中饭。大概 是一直在床上躺着的缘故,却并没有饿的感觉。下午三点多的时候,有人敲门,筱 歆穿起拖鞋打开门,一个颇有气质的女人提着一大堆零食在门外站着。 "嗨,你是小宋的同学吧,小宋让我把这些吃的给你带来,他去菜市场买菜了。 " 女人有一双迷人的眼睛,看起来三十左右,小小的嘴唇红红地笑着。筱歆道了 谢接过袋子,女人就转身走了。 子杰回来的晚一些。 "筱歆, 我们去二楼做饭去,刚才给你送零食的那位小姐很有气质吧。她是张 工,很喜欢我的。" "哦?是么?怎么个喜欢法?" 筱歆调皮地开他的玩笑,一手玩弄着她的长发,那双清澈的眼睛满含迷人的笑 意。 "缠人的筱歆,有时间再告诉你,走吧,我们下楼做饭去。" 子杰走在前面,黑色的衣服裹着一个矛盾的灵魂,一个企图在这个低调的环境 中保持洁身自好而挣扎的灵魂。筱歆跟在后边,看着他的背影,觉得社会情感同样 是残酷的。 那个女人已经在那洗菜,子杰介绍说她是张工,一个五岁孩子的母亲。 张工似乎总是在笑,是那种眼睛也带着笑意的微笑,一边帮着子杰忙着。筱歆 又开始沉默了, 沉默在子杰和张工的玩笑中,用子杰的话来说,"我们搞工程的, 整天面对的都是没有生命的石头,于是学会了油腔滑调的玩笑。下了班,同事们不 是打牌搓麻将就是卡拉ok泡小姐。 "这样的生活离筱歆的世界太遥远了,遥远地她 无法用她的思想去体会。 饭菜都做好了,张工的丈夫从家里搬来桌子凳子。那是一个看起来有些流里流 气的男人,据说在外面有一个情妇,嘴唇上方的一排胡子看起来很不舒服。和张工 坐在一起,令人感觉很不和谐,一个文雅的有些气质的女人和一个地痞气的男人。 另外一个一起吃饭的男的也是他们的同事,筱歆对他没有什么印象。 吃完饭后,大家嚷着要打牌,筱歆觉得无聊就坐在被窝里看书。他们打的是红 五,子杰和张工一家,张工的丈夫和另外那个同事一家。 十一点多的时候,牌局散了,张工和子杰输了。大概是因为心直口快粗枝大叶 的子杰在打牌出差错的时候说了张工几句,走的时候张工脸色很不好看。送走他们 三人,子杰在筱歆旁边坐下,筱歆从书本中仰起头来,眼光柔柔地看着子杰。 "筱歆,我刚才是不是不该说张工,这么不给她面子,我这脾气就是改不掉。" "还有自知之明,不算无药可救。" "张工平时对我不错, 从来不把我当小弟弟看,工作的时也很看重我。她很喜 欢我!可能是因为她老公对她不忠的原因吧,我很难分清她的喜欢里面有没有感情 的成分。" "筱歆, 在这个环境中,人很难有自制力让自己不堕落。我不敢保证下一次你 看见我的时候是不是也学会了吃喝婊赌。" 筱歆没有吭声,一双清亮的大眼睛透着温和的信任的光芒,看的子杰不由地握 住了筱歆的手。 "筱歆,我们只是朋友么?" "当然, "筱歆从子杰粗糙的大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来,抚弄着自己的长发,"夜 深了,你去睡吧!别想那么多了,你本性不坏,所以即使在这样枯燥的环境中你也 该保持自己的本性。去睡吧。"筱歆温柔地拍拍子杰的手背。 子杰走出了房间,顺手锁上了木门。 清晨,筱歆早早醒来了,在北方有暖气的屋子呆惯了竟然有些不太习惯南方的 冬天透过窗缝的寒冷。筱歆蜷缩在厚厚的被窝里,听见轻轻的敲门声,子杰在外面 喊她, "筱歆,醒了没有,我要去上班了,进来拿我的公文包。" "醒了,你进来吧。" 钥匙开门的声音过后,子杰进了房间。 "筱歆, 你中午自己吃点饭,我把钱放在桌上,饿了吃点饼干。我下午早点回 来我们去逛街。"子杰一边梳头一边看着筱歆露在被窝外的脑袋说。 "嗯。"筱歆慵懒地看着忙碌的子杰,浅浅的微笑挂在秀气的脸上。记得中学时, 子杰说筱歆微笑的时候最美,这些年来筱歆一直记得子杰的这句话,也总是不自觉 地对朋友对亲人对生活微笑。 一切准备就绪,子杰拿起公文包准备上班去,突然他转过身来抱起筱歆的脸在 她额头上轻轻地印上一吻, "我去上班了,好好睡觉。"他的声音轻柔地让人迷惑,筱歆一声不吭地目送着 他的背影走出房间。 门又被锁上了,筱歆怔怔地听着门外的皮鞋声接着是院子的铁门砰地一声锁上 了。 这个中午筱歆又没有去吃饭,一个人躺在被窝里看电视。 子杰是下午两点左右回来的,据说因为雪还没有融化工地没有施工所以提前回 来了。筱歆懒洋洋地靠着墙,子杰要她起来去逛逛这个小城市。梳洗打扮完毕,子 杰却告诉他张工也要一起去逛街。不知怎的筱歆心底闪过那么一点失望,社会是复 杂的人与人之间也是复杂的,或者这是一种妒忌的情绪吧。 于是,子杰,筱歆,张小姐三人出现在城市街头。筱歆又开始沉默了,子杰和 张工依然有说有笑,昨夜的不愉快已经不复存在,他们的笑声使筱歆微微地感受着 隐痛。也许,她的心底终究还是有着子杰的影子的。 子杰给筱歆看中了一件衣服,筱歆在衣柜前试穿的时候看着自己那双乌黑朦胧 的眼睛,突然眼眶就湿润了。这是一个陌生的城市,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城市里, 除了已经有了不少变化的子杰她一无所有。筱歆偷偷地抹去泪珠,镜子里是一个孤 单的身影。 "子杰,我不想要衣服。" 筱歆是那种小心翼翼的女孩子,总认为不该随便接受男孩子盛重的礼物。 "我不管,买下来再说,你不要我就扔到垃圾箱里去。" 子杰的口气很大,似乎有些生气,好朋友何必计较这些,可是他们只是普通朋 友么? 衣服在张工和子杰的审视下最终还是买了下来,筱歆跟在他们身后很少说话, 子杰偶尔地过来拉她一把,小心地问, "怎么了,不高兴了。" "没什么,"筱歆看看子杰大大咧咧的模样,她没有理由和他生气的,于是她走 上前挨着子杰身边走。 子杰把她带入刚刚来到时找到他的那个茶馆,淡淡地竹香茶香缭绕着。他们三 人在一靠窗的四方桌上坐下来,张工就坐在筱歆的对面,阳光斜射进来打在她脸上 依稀可见细致的肌肤光滑的影子。岁月似乎并没有在这个女人脸上留下任何风霜的 痕迹,她总是带着那微许的笑意,以致筱歆都不免有些妒忌她了。 "筱歆,你的嘴唇怎么这么红。" 筱歆侧头看见子杰一脸促狭的笑容,不由有些恼怒,他该了解她一直是一个怕 羞的女孩子,更何况还有外人在此。 张工没有说话,手中拿着报纸看着,脸上依然是那悠然的笑意,听到子杰的话 她的笑意更深了。 "小宋,你同学很纯朴,不要把工地上的坏习惯带给你同学。" 筱歆投给张小姐感激的一瞥,继续低头喝水,她记得子杰曾经告诉她在工地上 这个整天与石头水泥打交道的他们学会了从玩笑中寻找乐趣,她再次原谅了子杰。 这个时候,子杰的传呼响了,张工很默契地递过手中的手机,她的动作那么自 然,仿佛已经千百次重复过这样的动作。 筱歆迅速地看了一眼子杰和张工,复又迅速地低下头去,心底微微地有些刺痛 的感觉。子杰拿着手机走到角落边去,筱歆和张工都在看报纸,没有说话。 十几分钟过后,子杰回到座位上坐下,眼神有一丝茫然痛楚一闪而过,随即又 换上一张近乎玩世不恭的笑脸。张工接过手机的时候笑着说, "小宋,别在你同学面前摆那副样子!你们的生活方式不同。"子杰和筱歆同时 愣了一下,多么精辟的语言,自从他们俩高中毕业一个上了重点一个上了中专之后 明显地交流少了很多,更何况子杰现在的工作。 子杰对张工感激地笑笑,然后啜着绿茶悠然自得地望着筱歆垂在前胸的长发。 茶馆的气氛又开始柔和起来,张工的笑带着含蓄,毕竟是过来人。子杰的笑带着一 丝难以察觉的落寞,夹杂着一抹被筱歆捕捉到的柔情。筱歆的笑依然温柔而甜美, 悠悠的眼神在阳光下舞蹈。 "筱歆,今天晚上我们又有饭局,你和我们一起去吧。" "我不去,你不是不知道我害怕见陌生人。" 筱歆习惯性地绞着长发,大眼睛注视着子杰。 "一起去吧,没有关系的。"张工也劝说着筱歆。 可是不知道怎么了,筱歆这次却不愿妥协,始终没有点头答应子杰的要求。也 许是让人看起来有气质又文雅的张工带给她的压迫感,加上筱歆本身就害怕见陌生 人。 "那好吧,我们先送你回去。" 三个人走出茶馆坐上出租车,原本爱说爱笑的子杰却只是沉默不语。那双黑亮 深邃的眼睛里有挣扎矛盾和无奈的痕迹,看得筱歆心都疼了,可是她最终还是没有 开口要与子杰同行。 子杰把筱歆带进一间餐馆,张工则等在门外, "老板,做一个鱼吧,记在我帐上。" 筱歆在餐馆坐着,悠悠的叹息静默瞅着子杰,多希望他能留下来单独陪他吃一 顿饭啊。在这个城市已经快三天了,可是每次中午子杰都不在,晚饭又总是有同事 一起吃。 "筱歆,你自己慢慢吃,到时间了,我先走了。" 说着子杰就离开了餐馆,将筱歆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完全陌生的地方。眼泪顺 着眼角滚落下来,筱歆已经无法分清自己的情感了,是自己太多情还是从来不曾真 正忘怀过去的岁月呢,筱歆努力地擦掉潸潸的泪滴,不敢问自己此刻的心。 九点,子杰没有回来,筱歆掀开窗帘看破旧的街道上稀少的人影。 十点,子杰还没有回来,筱歆将音乐开得很大以排除侵袭而来的阵阵落寞感。 张宇磁性的歌喉歌着《无声的雨》 ,"雨一直下,气氛不算融洽,在同个屋檐下, 你感到心在慢慢变化. .....",筱歆弓着腿,膝盖上放着席慕容的散文集,可是她 的心已经随着歌声飘远了。 十一点,子杰还是没有回来,筱歆披上大衣穿上鞋,走出门去。这个远离市区 的街道几乎没有路灯,街上黑乎乎的,几乎所有的店都已经关门了,没有地方可以 给子杰打传呼。筱歆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房间。 十二点,子杰依然不见身影,筱歆将cd关掉打开电视,试图让自己的思维被电 视中的故事占满。可是,脑子里到处是子杰高中矫健的身影和自己和他走在一起的 时候洋溢着欢笑的的脸庞。 子夜一点,子杰的身影似乎还是遥遥无期,筱歆拿起一个笔记本,颤抖地写下 那刻的心情。 "子杰,你为什么还不回来,你可知道我一直在等你。我以为我很坚 强,我以为我很豁达,我以为你只是一个超脱友情的朋友,可是,此刻我滑落的泪 珠证明我对你不仅仅是这些。我内心因为你的晚归充满了害怕,子杰,快点回来, 不要让我为你如此担心。"筱歆的泪水扑漱漱滚落下,沾湿了那页写满心事的扉页。 两点的时候,筱歆披着大衣背靠着墙壁怔怔地坐着,楼梯响起了皮鞋的脚步声。 很轻的敲门声传来,筱歆擦干眼泪红着眼眶去给子杰开门,然后迅速转身回到 被窝。子杰愣愣地看着筱歆,浑身还散发着一股酒味。 桌上正放着筱歆写的日记,子杰走过去拿了起来,筱歆低垂着头,一头长发遮 盖了她的脸。 "筱歆,"子杰走过去捧起筱歆的脸,看着那湿透的眼睛涩涩的眼神,不由地心 就绞痛了起来。他不由自主地吻上了筱歆的眼睛,细心而温柔地吻去那些为他而坠 落的珍珠。然后又不由自主地覆上了她小巧红艳的唇,带着那浓浓的酒精的味道。 "不"筱歆猛地推开子杰, 她的眼睛落在子杰的眼睛里那么坚定,"我不要没有 情感的游戏, 更不要这种没有情感的接触。"子杰猛地打了一个寒颤,酒也醒了一 大半,他只是轻轻握着筱歆的手不敢再亵渎这个纯洁的善良的女孩子。 "筱歆,为什么要等我,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子杰的眼眶也盛满了泪,一颗 一颗递在筱歆的手上。筱歆抬起另外一只手,想要去擦拭子杰的泪滴,却又缩了回 去。毕竟他们不是恋人,接着她又试图抽出自己被子杰握着的手,可是他握地那么 紧那么紧,似乎想要就这样握着筱歆的手一辈子。 "筱歆,告诉我你现在是不是还喜欢我?" "不知道"筱歆内心慌乱,但是她知道她不能承认此刻的感情,明天她就要离开 这个城市,过去就当是过去了吧。 "筱歆, 你猜我今天下午接的是谁的传呼?是我女朋友的,她还是不愿意来我 单位工作,我想我和她已经不会有什么结果了。有时候真希望我能够多喜欢你一些, 这样你也就不会犹豫不会选择你不爱的人,可是我除了感动就是不能把你想象成我 的女朋友。筱歆,我们太熟悉了,熟悉的在我眼里你和我姐姐没有两样。" "不要说了, 我都懂了。你再给她一次机会吧,毕竟你还是一如既往地深爱着 她。" "筱歆"子杰又握着筱歆的手, "你太善良太美好,也使我不敢玩弄你的感情, 不要不承认你对我的感情,你明明知道的。筱歆,只是我不够好没有福气拥有你, 我不敢接受你的情感怕自己辜负你啊!" 筱歆一声不吭泪珠早已经滚滚而下,哽咽声淹没了夜空的宁静,子杰流着泪轻 轻地怀抱了面前的可人儿。 "也许会有那么一天, 我会有足够的勇气和自信去追求你,那时候我不会再让 你受到任何伤害。我知道,这时候我真的配不上你,我的低学位,我的坏脾气甚至 我慢慢从工地上学会的坏习惯,我怎能去拥有你。"子杰的脸上亦满是泪。 "好了"筱歆伸出手, 轻柔地擦拭子杰的泪珠,"明天我就回家,以后我们还是 朋友。" "筱歆, 你为什么这么好呢?好的我满脑子的犯罪感,好的我因为刚才的举动 充满了愧疚感。 天那,筱歆,为什么你碰上的人是我?"子杰已经痛哭流涕了,筱 歆温柔地用小手默默地不断擦拭着子杰的泪。 接下去的清晨,筱歆早早起来收拾完行李,看着镜子里依然红肿的眼睛努力地 朝憔悴的人影笑笑。不知道,昨天晚上子杰睡的可好,子杰去另外的房间睡觉之后, 很长时间筱歆就那么睁着双眼脑子里一片空白。为什么要来这个城市,如今却怎样 一个愁肠寸段啊。 "筱歆,都收拾好了呀,真的这么想离开我?"经过了这么一个夜晚子杰竟然还 能开玩笑。 "好了,就等你去送送我了。" "好吧,今天我的班也不上了,走吧,小姐。" 打车来到汽车站,筱歆跟在子杰身后,又穿上了来时的红裙子,飘飞的长发苗 条的身材飘曳的裙子,筱歆依然是美丽的。子杰去买了票,已经快到开车的时间了, 他们匆匆穿过人群走进候车室,检票也已经开始了。这样也好,没有了更多的时间 在人群中默然相对。 筱歆要上车了,子杰微微地搂了她的腰, "筱歆,真对不起,这么大老远跑来也没让你吃好玩好。如果我还有机会弥补, 我一定会让你欢欣地离去。如果有一天我发现我喜欢你,我会告诉你追求你。" "子杰, 不用了,你说的对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回到我原来的城市,我将继 续完成我的硕士学业,你呢,继续当你的公路工头吧。如果还有一份感情,也该扼 杀了。" 此刻的筱歆倒是比子杰冷静多了,她将长发拂向脑后背着挎包走上车去。 汽车开了,筱歆对着子杰嫣然一笑,笑容里包含了太多内容。 "陌生的城市,终究不属于我,再见了!再见了,子杰和你的女朋友,再见了, 张工和她的爱人,再见了,这个曾留下我欢笑和泪水的城市。明天,明天我将回归 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