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镯 作者:夏荷塘 我坐在寂寞的宿舍里,等待黑夜弥漫。白玉的镯子在藕样的胳臂上滑动时感觉 有些冰凉。 那天下午,他们进来的时候,我正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一面听着萨克斯一面无 聊的喝着咖啡. 他们选了个僻静的角落面对面地坐了下来。当女人身上的有着流苏 的月白色披肩不经意的滑落时,他走到她的身后,很体贴的帮她重新披上,末了还 不轻不重的握了握她的肩膀,这使他们看起来象是一对结婚了很久的恩爱夫妻。但 是,却令我觉得象是一粒沙子吹进了眼睛里,突然之间叫人很不舒服。我听到心如 帛一般撕裂的声音。然而他没听到,因为她一直对着他很温柔的微笑。 当我在街上晃荡了很久,终于能够不露声色的回到家时,我母亲仍把自己连同 她敏捷的思维和非凡的洞察力关在书房里。我爱她并不仅仅是因为她是个出色的作 家。只要是面对着她的时候我永远都是很快乐的,因为我知道,我和我父亲的快乐 便是她生命中除了作品问世能平分秋色外的最大快乐。 然而,时间却老是向着我吐着它猩红的舌头,它折磨得我愈来愈难以承受。 夜悄没声息的滑了进来,那把崭新的水果刀刺破黑幕兀自在桌上放着` 清冷的 光。 我伸过手去,刀尖碰着了白玉的镯子发出清脆的声响。握着刀的手有些发抖, 我知道它锋利得足以在顷刻间结束一条脆弱的生命。刀柄不小心碰落了桌边的一盒 蚊香,忽然记起在那些天在这里过夜时母亲打来电话说:“我梦见你不小心让点着 的蚊香燃了衣物,我有点担心所以想提醒你,……”黑的夜里下起了小雨,它细细 的敲打我的窗户玻璃,从不曾关严的缝隙里挤进来,爬上我的脸抚摩我的眼睛,然 后变作热热的咸咸的东西流进了嘴里。 那间咖啡屋和家的方向背道而驰,所以他们常去。他们总是一副相敬如宾、恬 静幸福温罄得要死的样子。而我因为对咖啡上了瘾,所以也总潜伏在那里。可是现 在我放进咖啡里的既不是伴侣也不是方糖,而是他们约会的秘密。体内不断积累的 咖啡因汹涌着想要寻找机会,淹没那女人从他那里攫取的幸福。 我的胸在此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觉得非常的沉闷,实在是无法忍受了才在 一个星期天走进了医院。没想到我和那女人竟会在内科门诊部不期而遇。吸收了这 许多年日月精华的我都快修炼成精了,当然不会蠢到把喜怒与哀乐都写在脸上,我 甚至还很礼貌地对她微笑着点了点头。她不算美但很白并显得有点虚弱。在她离去 之后,我便漫不经心的向医生打听有关她的病情。医生以为我们很熟,让我劝告她 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的心脏,稍有风吹草动后果不堪设想。我微笑着点了点头,感 觉胸中忽然豁然开朗了,于是告别了医生。 我又坐在角落里佐着他们甜蜜的爱情喝咖啡了。女人的脸色似乎很不好,他的 一只手从对面很关切的握过来,同时用另一只手把一叠厚厚的人民币推到她面前。 她看起来有点犹豫的样子,于是他鼓励地拍拍她的手,还用力的点了点头,她这才 低下头将钱放进了旁边的黑色手袋里。我的心恨恨的,他怎么可以把他和我母亲共 有的财产就这样拱手送出去! 他怎么可以这样爱一个女人胜过他该爱的我的母亲!!不过,只一会儿,我便 很优雅的把差点被我捏弯的小勺子放进杯子里,象猫一样用发着光的眼睛看着离我 不远的越来越苍白的女人。我坚持着喝完了这杯苦苦的咖啡。 在一个阳光不太明媚的下午,我偷了他的身份证,去了趟邮局,查出了一个拨 打频率最高的电话号码。不明不白的电话铃总在半夜响起,想必惊动天地。我有点 暗自得意。 夜有点深了,雨声越来越小。拿刀的手找到了跳动的脉搏,玉镯子贴着它仿佛 要给它以保护。一颗眼泪被刀尖子划破了掉到手臂上,冰凉冰凉。我把玉镯子捋了 上去,接着就有一股暖暖的粘粘的液体开始蜿蜒爬行。 那天下午我根本没有意识到会是这辈子最后一次走进这间咖啡屋。我同每一次 一样等待他们走进我的杯子里来。他来了但来得很迟,而且是一个人。他在他们常 去的地方坐下来,把一枝白色的玫瑰放在对面,默默的坐到天完全黑下来。我知道 我不会再喜欢喝咖啡了。当心终于在真正意义上归于平静时,我回到家,带着久违 了的灿烂的笑容有力的拥抱了我的母亲。可是,我发现母亲的脸如纸一般没有血色, 她呆呆的,手里捏着一本日记——那是我的。还有风中飘零的,那里面夹着的一颗 缝了又缝补了又补的我的不完整的心。 我拥着母亲的肩坚定地说:“那女人已经死了,没有人再能够伤害您了。”母 亲流着眼泪,一字一字地说:“伤害感情的不是人而是感情本身。他瓦解了我一生 的一个信念。” 母亲的自尊太强了,他知道再没有挽救的余地。空气于是渐渐成霜成雪成最终 唤不醒的冰。 他们的冷战从开始就做好了长远的打算,结束的日子根本遥遥无期。 母亲陷在感情的泥潭里了,对周围的一切早已漠不关心,而父亲,他那样复杂 的表情令我喘不过气,他连看都不愿意看他生了养了到头来害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书房里再也没有键盘欢快的声音了,为了弥补过失我想尽了千方百计,可就算用凿 子我也凿不开家里冻着的冰。我在这解不开的疙瘩中日胜一日的痛恨自己,是我扼 杀了我母亲下半辈子的欢乐并把我父亲推进了万劫不复的境地。是我害了我的父母 亲,我是一个罪人。 当我跌倒在地上时还清清楚楚地听见白玉的镯子碎裂的声音。我看见灵魂正离 开我的身体渐渐远行。 上帝来了,他为我卸掉多日来不堪的重袱,他叹了口气,说:“明天他们就会 知道,得到你比得到任何女人都幸福,失去你比失去任何男人都痛苦。”末了,他 在我的嘴角为我父母留下了一抹最凄美的微笑。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