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领头人,不知是否应称其为“人”。他头戴普京面具,脖子上拴着狗链,很投 入地爬行在队伍最前方,不时狂犬病般朝行人怒吠。其后跟着颇具造反精神和表演 欲望的队伍,上蹿下跳,手舞足蹈配以韵律十足的谩骂,高呼“打倒普京!”“恢 复苏维埃政权!”这个队伍十分抢眼,堪称胶片杀手,无数相机在这里弹尽粮绝。 韦铭亢奋了,浑身上下每一颗携带记者基因的细胞都被汹涌的肾上腺素淹没, 他疯狂地突破了警察加筑的安全防线,拖着我冲进游行队伍。这时队伍深处有一张 亚洲脸孔晃过我的镜头,女孩悠闲地藏在癫狂的游行队中间,一脸不以为然的淡漠, 我不由停下脚步举起相机对着她一顿咔嚓。 韦铭焦急地催促:“快走,在警察干涉之前,我们必须采访到那只狗。” 我推他一把:“你先去,我马上来。” 韦铭再度遭遇搭档采访跑题,火冒三丈,暴躁地撇下我跑开了。 小姑娘察觉到我的存在,瞥了我一眼,用俄语说:“滚开!”见我稳稳地端着 相机,没有半点离开的意思,她开始飙脏话,稚气的小脸龇牙咧嘴地摆出几个黑帮 电影里学来的狰狞表情,生动极了,精彩程度远远胜过她装疯卖傻的同伴们,于是 我拍得更加起劲。她骂累了,无奈地看着我,举起手对着镜头缓缓伸出一根中指。 哈,这个娇纵的坏脾气的孩子,有趣极了。我又按了快门,这张照片从此成了我的 宝贝。 下午采访归来,我和韦铭一起挑选照片,当那个愤怒的女孩赫然占满显示器, 韦铭一哆嗦,像被雷劈到。 我很得意地说:“惊艳了?” “是惊吓。”韦铭纠正道,接着满腹牢骚,“你就为了拍这个?现场那么紧张, 你能不能先抓完重点,再满足你的另类喜好?” 他又开始诲人不倦了,我赶紧打断他:“这种一年一度的传统活动,怎么才能 报道出新意?就得玩另类。选这张,包你全球独家。” 韦铭将信将疑地看看我,然后眯起眼捉摸着这照片,玩味地说:“这么说来确 实有点意思。可是不能让她无缘无故地给读者朋友竖中指啊,要配文字把事情交代 清楚。你采访她了吗?” 采访?我眼前浮现出她滔滔不绝飚脏话的样子,勉强回答道:“呃她倒是给我 说了不少” 韦铭说:“好,你写下来给我。这个姑娘还是有新闻点的,老年人纪念十月革 命,是为他们光荣且痛楚的回忆。可是这些年轻人搞游行是为什么?他们又为什么 愤怒?通过这些年轻人,我们可以反映些新问题。” 我回绝道:“不想写。” 韦铭不解:“为什么?” 那姑娘说的是一堆逻辑混乱的毁灭性短语,要我怎么写?但除此之外,我有更 重要的原因。我说:“为什么要配文字?照片是世界的本身,具备多面性,一加文 字解释,就变得片面了,只凸现出写字人偏听偏信的世界。照片比文字真实多了, 新闻不就是要真相吗?” 我收拾起散漫,端出专业态度与他对话,韦铭有些吃惊,但他显然喜欢并擅长 这种对话方式,认真地回答我说:“新闻的确是要记录真相,但媒体总是有价值取 向的。一张照片,读者看了会有所感触,会情感泛滥,但是这些情绪原本就藏在读 者心里,只是被你唤醒了而已,你并没有向他传递任何价值观” 我说:“不需要价值观,我们是记者,又不是传教士。现在的新闻产品,我拍 片、你写稿、他编辑每一篇稿件都是在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每个人的价值观都不 同,要怎么传递?干净利落地告知事实就好了,读者又不傻,他们自己会做判断的。” “你说的是一种生产新闻产品的方式,但那适合财大气粗的通讯社,不适合我 们。我们两个实习小记者,情报有限,设备简陋,要做纯资讯,咱俩会死得很惨。 人家可以开着飞机玩航拍,照片搞得气势磅礴,我们呢?不做出特色,我们只能被 海量信息淹没。”韦铭流露出一丝力不从心的无奈。 “什么特色?”我问。 “注入人文情怀。”韦铭用了一个很高级的学院派词汇。 我无语,本以为自己说话已经够晦涩了,谁知他更涩。我只能掰碎了问:“怎 么注?”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