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拍摄在诡异的气场里完成。最后一张应万紫要求拍了一处破损的外墙,喋血教 堂曾在战争中被德军击毁,战后修复时特意留了一处伤痕,旁边刻了石碑,记载这 场浩劫。万紫说:“华丽的东西不是看上去那么体面的,你看这教堂瞅着华丽,却 是沙皇受难的地方,还带着战争制造的伤残。” “看上去体面的人,有可能千疮百孔。”我接过她的话。 万紫似乎听出我暗有所指,哈哈大笑,但笑声又干又涩。 “或许太冒昧,你好像不开心。”我说。 “是吗?” “是,看你的脸我就知道,为什么突然画这么浓艳的妆,希望它能成为面具, 挡住你的不安?” “照相嘛,我想要浓墨重彩。”万紫掩饰道。 “红殇,你们为什么要起这么血腥的名字?”我读不懂乐队古怪的名字,要了 解万紫的内心,先要把这些怪异的包装纸层层剥开。 “在俄语里,红有漂亮的意思。红殇,美丽的哀伤。”万紫淡淡地说。 美丽的哀伤,我再体味喋血大教堂的意境,看上去体面,实际千疮百孔。 我们漫无目的沿着马路乱逛,我、万紫、克拉拉、大周各有所思,一言不发。 魏何昨晚睡得舒坦,现在极度亢奋,一路上自我沉醉地弹空气吉他。可是在他寻求 互动时,却发现兄弟伙都灵魂出窍了,几具行尸走肉在彼得堡街头匀速移动。独乐 乐不如众乐乐,他想打破僵局,可是优雅如他实在不适合做暖场的工作,他讲了一 串儿冷笑话,气氛冻得更僵,当他话音落下,只剩下冰块拥挤挫动的咔嚓声。 拐进一条僻静的小街,街口有个小画廊,我们漫不经心地路过,万紫突然立定 向后转,倒回到画廊门前,盯着橱窗里的油画发呆。这幅油画上有一个亚洲女孩, 站在樱桃树下,面孔很模糊,画的名字叫《女儿》。 魏何关心地问道:“你喜欢?” 万紫摇头,却像中邪一样死死盯着那画,怕是要么今天画跟她走,要么她从此 把魂儿留给画。魏何向老板询问这画的价钱,与其让画把万紫留下,不如让万紫把 画留下。 老板认真地打量着我们的相貌衣着,说:“你们是中国人吗?那可以算你便宜 点。这是个中国画家画的,本来擅长画风景,不知怎的最近却总画这种奇怪的画, 每一幅上面都有一个看不清脸的姑娘,还指明要便宜卖给中国人。” 虽然万紫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画,但究竟喜欢还是不喜欢,从她眼神里读不出任 何情绪。老板试探着说:“我们这里还有他的其他画作,纯风景的,不过就卖得贵 了,他的风景画,每一幅都是精品。” 魏何指着橱窗说:“我们就要这一幅。” 克拉拉凑近魏何耳朵,悄悄问:“这该不是那谁画的吧?” 魏何低声说:“我猜就是他画的,可是怎么办?不买下来,她怕是不肯走。” 大周说:“真是疯了,掏钱买自家的东西。”声音很低,却分明是咆哮的口气。 魏何正准备付钱,万紫拦住了,自己掏出钱包,拍了一张信用卡在画廊的小咖 啡桌上,对老板说:“这一系列你还有多少?我全买了。” 老板大喜,马上从储藏室里又拿出两幅来。三幅画并排而立,显得十分怪异, 它们场景各不相同,草原、大海、乡村的樱桃树,但是每幅画的主角都是一个年轻 姑娘,乌黑长发,白色纱裙,看不清脸庞。更奇怪的是这些画辨不清流派,风景部 分是纯粹的照像写实主义,一五一十地描绘自然景物,就像我相机镜头里的画面, 但前景的女孩却是印象派的表现手法,没有阴影、没有视平线、没有轮廓线,用概 括的色块平涂出一个白纱裙的人影。怪人和怪东西之间一定有特殊的磁场,所以万 紫一看到这怪画就像中邪一样。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