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我嘿嘿赔笑:“去彼得堡了,手机没电,忘带充电器。” 我妈问:“去彼得堡干什么?” 我又一次绘声绘色地描述我的彼得堡之行,并告知我正在调查外逃贪污犯。我 妈这种痴迷韩剧的中老年妇女,最害怕听到这种悬疑片的情节,何况还发生在她儿 子身上,她担忧地问:“调查这个干什么?” 我说:“这是我的专业啊,调查、采访、写报道。” 我妈:“你以前发的那些稿件不是挺好吗?报道下使馆组织的活动,采访下优 秀留学人员。” 我说:“那算什么报道?我腻了。我想做个调查型记者,像安娜一样。” 我想给她讲讲安娜·波利特科夫斯卡娅的传奇,比起大道理,女人更容易听懂 故事。我妈完全不理会那些大女人的传奇, 只是不停絮叨着小女人的忧虑:“儿子, 别调查这个,沾上这些事很危险的,我们在这个圈子里见得多了,还有记者因此被 捕的。” “就是因为有这样的怪现象,记者才要更加努力啊。”我辩解着,这时电话里 出现了我爸威严的声音:“你妈说得对,你是毕业班的学生,多花点精力在学习上。” 他语气生硬,像是在给下级部门下达命令,你必须无条件服从。 我说:“毕业班,所以注重实践。” 我爸说:“你给中国的杂志写这些稿子有长远的意义吗?无非是现在挣点稿费 当零花。我们希望你学好俄语,在俄罗斯工作定居。找一份踏踏实实、低调稳定的 工作,记者这个职业太奔波太危险了,你还调查贪污犯?你知不知道那些人有多狠? 你出了事怎么办!” 不要做记者?那我入新闻系干什么?我说:“你们以前可没这么说过。” “那我现在说了,不希望你做记者,你马上停止这个调查。”他的语气不由分 说地强硬。 我刚体会到做调查型记者的乐趣,他们竟然要我停止调查。我闷闷地说:“以 前你们总说我没正经,现在我想认真做好一件事,你们又拖后腿。” “你要是受到打击报复怎么办?万一有生命危险怎么办?你就不想想你妈?不 想想我们的心情?你一个人在异国他乡,一定要记住安全第一。”我爸换成了慈父 策略,想要软化我。 “你放心吧,我会保护好自己,你们就等着买杂志,看我的精彩报道吧。” 我爸急了,命令道:“不许做。没什么可商量的,你马上停止。” 电话明明是双向交流的工具,他却当成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大喇叭,他负责 指示,我负责服从。我发言也多余,便不声不响地挂了电话。但电话马上又响了, 我接起来,听筒里传出我爸震耳欲聋的怒吼:“我还没说完!”看来听众连关闭广 播的权利也没有。 “这事没什么好说的。”我没好气地说。 “调查的事,我和你妈妈的态度很明确,你自己考虑,不多说了。”他专横地 下了结论。 “那你又打来干什么?国际长途很贵。”我有些不耐烦。 “你留意一下怎么加入俄罗斯国籍。”他又下达了新命令。 “为什么要入籍这个鬼地方。”我很诧异。 “你也知道是鬼地方?当初让你去美国,你非跑俄罗斯。”他跟我翻起旧账。 “你当初也没有说过要入籍啊,就算美国好,我也不要入籍。我们做中国人不 好吗?” “希望你有所作为,所以送你出国。”他认真地说。 这像是一个中国政府官员说的话吗?我反问道:“在中国就不能有所作为了?” “能,但是代价太大了。”他叹了口气。 “代价?”我不解。 “做中国男人,每天早上出门前,要在脸上抹一把灰,以示与社会同流合污的 决心,不然他将一事无成。晚上回家,又要把脸洗干净,不然久而久之心就黑了。 吴奕,爸爸不希望你脸上有灰。”他前半句晓之以理,后半句动之以情。 我对他的话表示怀疑。“你太夸张了。” “以后你会懂的。有精力多想想移民的事,不要调查什么贪官,对你没有好处。” 话题又回去了,但他这次用了语重心长的劝慰。手段真丰富,我想。 如果没有父母的反对, 我可能不会决绝地扑进这个调查里。我并不是多么想成 为调查型记者,只是在这场角力中,我输不起。我的人生,怎么能演绎他们编排的 剧本?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