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可是今天克拉拉对这些华丽的衣饰毫无兴趣,她空着手进了试衣间,坐在凳子 上心不在焉地帮我搭配衣服,不停地跟我聊天,她今天话很多,以前进了试衣间她 都忙得像一个赶场的模特,忙碌于穿和脱的过程中,无暇与我闲聊。 “你怎么认识吴奕的?没听说你有什么中国朋友。”克拉拉拨弄着连衣裙肩头 的长流苏的饰物,漫不经心地问。 “路上捡来的。”我也轻描淡写地回答。 “哪里捡的?” 总不能坦白说在十月革命游行的路上吧?我不得已隐瞒了两年前的第一次碰面, 把相遇时间篡改为新闻系入学第一天,说:“莫大新闻系。” 克拉拉很意外:“还是学生?他似乎看起来很阔气。” “阔在哪儿?”我不以为然。 “你看他开那车。” “不是他爸朋友借他的吗?” “那也得是身份相当的朋友啊,谁能随便把一豪华汽车借给下里巴人啊?” “我能。” “拜托,你能拿个正常人举例吗?” “老子严重正常!” “好吧。那你说,你这等阔气的人都还没有单反相机,他有。”克拉拉很努力 地证明吴奕是个有钱人。 “你要喜欢,咱也买一个。” “嗨,赶那时髦干什么?最讨厌你乱花钱了。”克拉拉赶紧制止我的非理性消 费。 克拉拉是个矛盾体,一面极度拜金,一面又极度节俭。好几次看着她试完漂亮 衣服,落寞地脱下,我都想把她最喜欢的那套买来送给她,但是她都断然拒绝,并 教育我要勤俭节约。唉,作为一个孝女,我能勤俭吗?我妈总想着用钞票来弥补缺 失的母爱,我钱花少了,让我的老母亲良心何安? 我挑了一条白色连衣裙,是我爸爸喜欢的款式,诗意盎然。我换上它,愉快地 走在街上,路过河道时顾影自媚,惊叹:呵,仙女。 我费了很大力气才找到那条小街,太久不来了,若不是记得公寓外墙上有一幅 涂鸦,我怕真会迷路。父亲在这座楼里租了一套旧公寓,用他自己的收入,他已经 很久没有动用家里的银行账户了,不和我们有任何经济往来。 这是一幢沙俄时期的老建筑,外墙雕花,柱子上塑着巨大的希腊神话式的石像, 曲肘向上,托着露台。这楼从外面看气派十足,楼内却年久失修,我走进昏暗的楼 道,楼梯是木头的,高跟鞋踩在上面格外响。我按了门铃,无人应门,于是拿出钥 匙,自己开门进去。这是我14岁时向父亲要的生日礼物,那年我被允许独自旅行, 我便要了这串钥匙,这样我可以随时去彼得堡找他,而不必等他邀请。我爸说: “你就要这个?这算什么礼物,再要点别的吧。”我觉得这就够了,这份礼物很好 很强大,让我在父女关系中获得了一份主动权。 我走进屋子,一股浓烈的松香味扑鼻而来,沿墙堆放着大大小小的画框,满地 都是油彩和画笔,桌上堆着餐盒和空啤酒瓶。这片狼藉让我很安心,他还没有女人。 我收拾了桌子,绕着房间看他的画。他有一系列新的作品,在树林、在湖边、 在街头咖啡馆、在大学校园不同的场景,但每一幅上面都有一个姑娘,披肩长发, 白色纱裙,却看不清脸。我看看自己身上的白裙子,笑了,他就是有白裙情结。 等着等着,我竟在沙发上睡着了,梦见小时候,我们全家在一起,其乐融融 不知睡了多久,我被父亲轻轻摇醒,他戴着渔夫帽,满脸胡茬,我都差点认不 出他来。他说:“小姑娘怎么突然跑来了?” 我问:“不欢迎?” 他说:“傻孩子,你提前说一声,我就不出去了,等久了吧?” 我点点头,说:“我饿了。” 他拿来面包和超市买来的几种盒装沙拉,问我:“你喝酒吗?” 我说:“我五毒俱全。”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