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好的,我知道了。”他走上来,拍拍我的头,像哄一只小猫。 我直视他的眼睛,责难道:“好的?你听清楚我要什么了吗,你就说好?下周 六,我要属于我的一百幅画。你做得到吗?你张口就说好?” 他笑起来:“18岁了,还这么任性。” 他不以为意的笑容彻底把我惹火了,我说:“你就敷衍我吧。你根本就不配拥 有女儿。”说完,我起身告辞,他竟然也不挽留,只是惊诧莫名地目送我。离开时, 我踩翻了地上的调色盘,油彩染在我的脚上,还有我白色的裙摆。 彼得堡的夜,街市很热闹,风很凉。我到涅瓦河边,我把裙摆浸在水里,河水 冰凉刺骨,手冷到麻木,却什么也没搓掉,反而晕成一片更大的污浊。均匀的水纹 被我搅得凌乱,水波又把我的倒影切割得支离破碎。我站来,往宾馆走,湿漉漉的 裙摆贴在腿上,凉透了,我忍不住全身缩紧。我的心脏也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吧?它 不是也凉透了吗? 深夜回到宾馆,看见魏何一个人独占镶金边的大床,睡得很香。克拉拉和大周 的衣裤都扔在床边,人却不见踪影,莫非克拉拉终于被大周的深情所打动,决定从 了大周,两人穿着睡衣出去偷欢了?那吴奕又去哪儿了? 我蜷在沙发上,将身体埋进丝绒抱枕深处,还是觉得透心的凉。点了支烟,借 这颗豆大的火星取暖,我知道它无力让我暖和起来,但熄灭它,会更彻骨的寒。那 只小烟灰缸很快就满了,我把水晶花瓶里的香水百合都扔掉了,把烟灰弹进花瓶里, 不知不觉,我的烟都烧掉了,我翻翻伙伴们的兜,搜罗出所有的香烟。我有爹、有 娘、有“姐姐”,可为什么我还是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孤独的小孩。 当年,我父亲本来在北京为官,在单位领导赏识下属尊敬,在家里妻子贤惠女 儿可爱,一切都很美满,却因为一只波斯猫犯了色戒。我妈就是那只波斯猫,年轻 漂亮的俄罗斯驻华女记者,她蛊惑了我那正派的父亲,让他鬼迷心窍犯下大错,最 终被革除公职、妻离子散、背井离乡。哼,故事真够俗套的:一身正气的官员被美 色拉下马,堕落,堕落,最终堕入不可救赎的深渊 我坐在沙发上一夜未眠。第二天早上,魏何醒来,慵懒地掀开被子,睡眼惺忪 地靠在华丽的大床上,王子气质更加浓郁了。他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抽了 一夜烟,房间里空气能见度极低,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也应该看不清楚我的表情 吧,这是个安全距离。 我说:“早安!怎么就你在这里,克拉拉她们呢?” “别管他们。你怎么了?”说着,魏何下床向我走来。 “我挺好的啊。”我躲开他的目光,岔开话题,“跟我说生日快乐吧!农历的。” 见我避而不答,魏何也不再追问,旋即换上一个粲然的笑容,轻轻吻了我的脸 颊,说:“生日快乐!我的公主。”这是魏何式的体贴,如果他不能分担走我们的 烦恼,那他就努力注入一些快乐,把烦恼冲淡。 不一会儿,大周、克拉拉、吴奕三个人同时回来,神色慌张,行径诡异。定是 发生了什么,我没有问,我都自顾不暇,哪有心力关怀他们? 魏何把我们领到喋血大教堂去拍照,所有人都会被这座教堂变幻莫测的美扰得 眼花缭乱。而我却盯着教堂外墙的一个破洞看了很久,华丽的东西看上去那么体面 的,却也有无法修复的伤。吴奕说:“为什么要去关注那点瑕疵呢?就好像一个绝 世美女,所有人都称羡她的美貌,而她照镜子时,最吸引自己的却总是鼻翼上一个 浅浅的痘痕,并为这个痘痕耿耿于怀。其实有谁会在意这个痘痕呢?作茧自缚。” 吴奕的大道理和我无关,因为我有的不是痘痕,而是一个伤疤,已经结痂,但是随 时可能再被撕裂,疼痛只有自己知道。我不想要什么华丽,要我选择,我宁愿做一 个满脸痘痕但身强体壮的村姑。好羡慕克拉拉,她家不富裕但很有温暖,大周不是 青年才俊但死心塌地地对她好,她的工作不体面但干得很开心。我就想要这么简单 的幸福。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