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我们走进一条小巷,路过一个画廊,橱窗里摆着一幅画,一个白裙姑娘站在樱 桃树下面。这画面那么刺目,我一眼就认出了它的作者,他要给万红画一百幅、一 千幅都没有关系,可是他竟然给万红画了樱桃树?那是我的樱桃树,她凭什么站在 下面? 俄罗斯人得了小孩,会在自家院子或者小公民林荫道上种上一棵小树苗,庆祝 婴儿的诞生,男孩种橡树、栗树,女孩则是白桦、杨树、樱桃、苹果。我出生在北 京,自然没有属于自己的诞生树。我们逃亡到苏联那一年,父亲郁郁寡欢,姥姥便 带着我们全家到乡下别墅散心,莫斯科的每一个公民,都在乡下有一块自己的土地。 我周岁生日那天,正是樱桃成熟的季节,他们一起在木屋旁为我补上了一棵樱桃树 苗,那是我来莫斯科的第一件生日礼物,我的诞生树比我年轻一岁,但它远比我长 得快,不几年就茂盛葱郁、风姿绰约了,满树的樱桃乌红油亮。几乎每年生日,我、 爸妈、姥姥都会一起来到别墅,打一桶清水坐在樱桃树下,摘一颗,洗一颗,吃一 颗那是我的味蕾所体验过的所有味道中最清甜的。后来爸妈的感情越来越淡,矛盾 越来越多,但每年我生日时,姥姥仍然带着全家前往别墅庆祝。直到后来姥姥去世, 爸妈互相厌恶到无法同住一个屋檐之下,爸爸离开莫斯科了,我们就再也没去别墅 住过了,现在的樱桃成熟后一定自己落到地上,再腐烂成泥,再或者那棵樱桃树已 经很久不结果实了,它可能快要枯死。 我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幅画,那个穿白裙子的万红,她竟然站在我的樱桃树下。 画廊老板问我:“喜欢这画吗?你们是中国人吧?那正好,这位画家特别嘱咐 要将这一系列作品便宜卖给中国人呢。” 呵,要便宜卖给中国人,我想起爸爸那个疯狂的念头:画上十幅,二十幅,一 百幅把它们放在画廊里卖,如果遇到中国人,那就干脆送给他,总有人会把画带到 国内,说不定会有一幅出现在万红面前 我的樱桃树可不能交给万红。我买了这些画,我把咖啡泼向万红,她的白裙子 被咖啡渍染成了黄褐色。画廊老板咆哮:“你竟然这样对待艺术品!” “这算什么艺术品?令人作呕。帮我转达画家,他不配拥有女儿。”我也吼起 来,用尽浑身力气。 我回到宾馆,独自在阳台上坐到半夜,看着满街的霓虹,觉得眼晕,忍不住哗 哗落泪。屋里安静起来,朋友们都睡了?他们见惯不惊,都懒得搭理我。我曾经抱 怨他们没心没肺,魏何说了个很诗意的借口:“给你空间安静地舔伤。” 但我今天我觉得冷,特别想有一个人相偎取暖。如果有一个人舍弃温暖的被窝 , 出来给我送温暖,那会是谁? 一定不会是大周,他和我交情不深,只因为追求克拉拉,他才和我们混在一起。 会是克拉拉吗?她待我,像宠爱一只猫。猫发脾气时,她可以宽容地一笑而过, 但她不会去跟猫儿谈心。面对克拉拉,我确实没有自怨自艾的资格,她父母早逝, 和老外婆相依为命,我凭什么在她面前装可怜呢? 至于魏何,他是最温柔体贴的。但从小到大,每次我与父母争吵,他都第一时 间去安慰我妈:“阿姨你别生气,万紫她口不择言”这家伙知道我妈掌管着家里的 经济大权,他想要继续在我家蹭吃蹭喝,就不能站错队。 正想着,只听见门把手旋动的声音,接着阳台门被推开了。我想这是谁呢?不 管是谁,我都要扣留他,用来取暖,因为我真的觉得冷。 怎么会是吴奕?我正疑惑着,却发现他果然不是来送温暖的。我在这里眼泪婆 娑,他却嬉皮笑脸地蹲到我跟前,从背后掏出一个相机,吵着要拍照留念。没见过 这么没眼力见儿的,我简直被他气笑了,哀伤的气场一下子就泄了,怎么也聚不起 来。 算了,睡吧。我回屋,一头钻进棉被温暖的怀抱。虽然这不是我想要的取暖方 式,但是效果不错。吴奕没来给我送温暖,但他却在一分钟内驱散了我透心的寒意, 真是一剂奇妙的百忧解。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