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鲁斯兰看看我,很惊讶。刺青男也听见了,捧着一盆子沙拉也不癫痫了,盯着 我上下打量。我很害羞,慌忙逃开。 这一夜,大家都喝懵了,配合田园风景,我家小院成了农场,有装马让人骑的, 有装蛇伏地蠕动的,有说自己会中国功夫,然后作鹰状作猴状的。克拉拉向来有坐 在树上唱歌的恶习,她唱着唱着幻想自己是飞鼠,甩开胳膊往下跳,大周冲过去将 她稳稳接住。不然就仙女下凡脸着地了。 我一个人在角落里呆着,有些怨恨自己。现在爸爸一定很伤心,还好有吴奕送 他,他能在我最悲伤的时候逗我开心,应该也能安慰我爸吧。那我妈呢? 我和他们是命中注定的冤家吧?她在塔斯社做记者被派去北京,爱上了我爸。 我姥姥极力反对,一为当时中苏关系不稳定,二为我爸有妻女。我妈热情勇敢执着 地和我爸好,竟然怀孕了,她对我的到来恐惧莫名,想去医院把我还给上帝。姥姥 却又反对了,她是虔诚的教徒,不允许人工流产,老太太对生命的重视胜过了政治 上的利益权衡,于是我爸我妈偷偷的生下了我。我天生不是低调的孩子,不久我爸 的正室就知道了我的存在,她哭哭啼啼地跑去找我爸的领导主持公道,这个愚蠢的 维权方式让我爸身陷纪委调查,调查项目齐全,细致入微,调查人员兴奋极了,经 验告诉他们桃色新闻背后往往暗藏着内幕重重的经济大案,而我爸的故事更为生动, 甚至兼有间谍嫌疑,不久我爸便下岗了。消息传回莫斯科,我妈虽未下岗,胜似下 岗,从此后再未接到过像样的任务。他俩一定很恨我,我害他们失去一切。但更让 他们无奈的是,在那段百无聊赖的岁月里,我又成了他们的全部事业,他们不得不 把所有精力都花在我身上,琴棋书画天文地理,像培养女特务一样管教我。我很乐 意被他们管教,我很爱他们,我想他们也爱我。后来我妈复出了,她疯狂工作,像 在报复岁月;我爸在陪我学习绘画的过程中,竟然像抛弃了过往秽浊的岁月,自己 修炼成了一个画家(当然,有很多官员都有做艺术家书法家的潜质)。他们都有了 真正的事业,就忘记我了,他们突然变得这么陌生 我不能独自呆着,满脑子坏情绪,混浊不堪。当你被浑水装满,却找不到阀门 释放时,那就注入些清水将它稀释吧。我走到魏何旁边,想要听听他们聊天。魏何 和鲁斯兰没完没了的聊,鲁斯兰成熟而真诚,魅力十足。魏何认真得像个孩子,可 爱极了,他不会爱上鲁斯兰吧?鲁斯兰看到我,跟我打了招呼,感谢我的邀请,他 对我说:“开场的那首歌是你自己创作的?很棒,青春无敌。” 这个评价让我很沮丧,“青春”是代表浅薄和浮躁吗?可是我想要的是深刻而 沉静。我苦笑,我天真地想要唱一首歌给父母,告诉他们我有多么爱他们,可是我 刚刚唱完,又忍不住说了恶毒的话。 我说:“我的音乐很幼稚吧?连我自己都觉得幼稚,为什么会这样?” 刺青男路过,没头没脑的搭了一句:“因为你他妈的是有钱人。” 他喝多了,醉得像坨烂泥巴,我没搭理他。 他凑近我,喷着刺鼻的酒气说:“有钱人最肤浅,懂个屁的音乐。” 魏何拉开他,说:“朋友,话不是这样讲的。” 刺青男来劲了:“他娘的没吃过苦,懂什么叫生活?懂什么叫痛苦?什么叫渴 望?操他妈的二世主,我们不欢迎你,摇滚不是给你装B 的。” 我觉得不可理喻,饿肚子才是痛苦?睡马路才叫痛苦?这些痛苦是表层的, skin deep。如果内心充满快乐,饥饿可以是修行,幕天席地可以是浪漫。真正的苦是心 灵的痛苦,因为不快乐,才觉得难以承受。这个肤浅的男人哪懂得寂寞、孤独、无 助?只要给他钱,他的那些所谓的苦就统统都甜了,他懂得什么叫痛苦? 我噌地站起来扯嗓子喊:“你懂个屁!”最后一个爆破音夹带了无数发璀璨的 散弹喷了他一脸。他咬牙切齿要打我,我不知哪根筋短路,多半是被自己得肾上腺 素呛晕了,很英勇地冲上去想要跟他对殴,眼看着短兵相接,被魏何和鲁斯兰把我 俩隔离了。我熊熊燃烧的斗志哪能就此扑灭,魏何环腰把我往后拉,我却借着他的 支撑跳起来,凌空一脚,可惜腿短,也没踢上。刺青男自己一晃神,摔了个大屁墩 儿,看客大笑,我得意起来:“中国功夫无影脚。See ?”他羞愤交加,顺手捡了 个酒瓶乱捶,酒瓶砸在树上,碎了一半,变成了一把利刃,他疯了般扑过来,我们 慌忙跑开,他扑了空,气急败坏地把瓶子扔向我,我来不及闪躲,觉得自己快被刺 瞎的刹那,大周飞过来将我扑到,酒瓶戳进了他的额头,血流不止。刺青男自己也 吓坏了,顿时酒醒了。我抱住大周,满手是血,不知所措。克拉拉大喊:“送医院, 快送医院!”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