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克拉拉来了,化着杂志封面上那种冰凉如假面人的妆,并配以与妆容完美结合 的臭脸,与她往日春光明媚的笑脸相比,我总觉得这张新面具下有许多哀怨的情绪 在暗暗涌动。用化妆品来武装自己的女人,看似趾高气扬,但面具之下藏着一个自 怨自艾的虚弱灵魂,因为她对自己有诸多不满吗,不得不用化妆品来掩饰。至少万 紫也是这样,心情愉快、自信心极度膨胀的时候并不怎么化妆,而在极度厌恶自己 时,她会化个京戏般的大浓妆。 我问克拉拉:“近来可好?”这是一个公式化的问候语,但俄罗斯人总会认真 回答,答案详细到生活琐事或私密情感也不足为奇,他们过惯了集体生活,人与人 的关系很随和,在俄罗斯“谈天气”这种假寒暄的西方路数是不流行,他们觉得那 极不真诚。克拉拉今天的回答却是:“很好,谢谢。”毫无感情,相当公式化,像 是外语教科书上初级口语对话训练设计的标准答案。是为了配合她的冷妆吗?连说 话都透着寒意。 我把首饰盒子推到她的面前,克拉拉冰冷的脸些许融化,但转瞬间又凝固了, 板着脸说:“有事要问我?” 我点点头。 克拉拉把盒子推还给我,说:“我说过,季娜的事,我不会再帮你了。” 我恳求道:“最后一次。” 克拉拉把脸偏向一边,冷漠地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她刚才给我打电话了。” 我心里一咯噔,这么快?这件事真的要无果而终了? “她哭了。”克拉拉低沉地说,然后直视我,等待着我做出反应。 万紫哭了?为什么?我的心一下子乱了。沉默很久,我有些怜悯地说:“她一 定很恨我。” 克拉拉嘲笑道:“你可真有本事。” 我说:“我不想伤害她的。帮我安慰她吧。” 克拉拉激动起来,低吼道:“我怎么安慰她?我都没脸见她,我竟然是你的帮 凶。” “对不起。”我很认真的向克拉拉道歉。面对万紫,我还可以为自己找些大义 凛然的借口,但是面对克拉拉,我不得不承认我自私地利用了她。我实在无言以对, 起身向克拉拉告辞。 克拉拉叫住我:“我再帮你最后一次,但你要做一个选择。” 我说:“什么选择?” 克拉拉说:“你要我把剩下的故事讲完,你发表稿子?还是你直接扔掉那些倒 霉的稿子,我帮你请求万紫的原谅?”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克拉拉说:“不用急着回答。想好了再说吧,或许你永远也想不好。”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被这个问题纠缠着,摇摆不定,最后恨不得左右手互搏一 局剪刀石头布,来得出结果。我开始责怪自己:“你不是早就拿定主意了吗?还在 犹豫什么?”我从来都很坚决的要发表这个调查,可是一听说她哭了,我的心就乱 了。我欺骗了她,还要将她推入深渊? 回到宿舍,我拿起鞋柜上的DV,重播万紫在我房间寻宝的录像,也许看到她偷 偷摸摸翻箱倒柜的画面,我的纯粹的正义感能被唤醒,然后狠下心来发稿吧。但是 我却在录像里看见,万紫哪里也没翻,那本子原本就压在《花花公子》下面,她只 是顺手拿起来,看了看,然后呆在那里接着我进屋了,她怒视着我说:“这写的是 什么?你很可笑不对,是我比较可笑,我当你是朋友,我以为你关心我,结果你有 这么邪恶的目的。爸爸提醒过我,我真傻,我竟然选择相信你,而去怀疑自己的父 亲。”她表情倔强,却似乎可以听到哭腔,同样的情景,为什么这一次看起来令人 揪心,而白天时只觉得她在演戏呢? 我该如何选择?我看着银饰店里买来的那枚胸针,这朵寓意着两难选择的雏菊, 竟然是我为自己购买了一件具有讽刺意味的纪念品。我从钻石花瓣数起: “发稿, 不发稿”数到最后一瓣是不,我刚才有些走神,数乱了,再来一遍吧。 【万紫】 一团阴云以摧枯拉朽之势占领了我的天空,遮蔽了最后一丝阳光,就像所有的 阴雨天一样,氧气浓度似乎变低了,大口喘息也觉得心悸气短。我给魏何拨了个电 话,像一个煤气中毒的人提起最后一口气拨了求救电话,然后才敢放心地昏迷过去, 等待从医院的病床上苏醒。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