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 作者:漪 我乘坐长途火车从东部往西部去,火车单调的行进与车窗外同样单调的风景搞 得我昏昏欲睡。夜幕渐渐沉下来,列车经过一个又一个的城镇,灯光一丛又一丛, 在黑色的背景里闪亮,列车象一艘夜航船。 当列车猛地停下来时,我身体晃荡了一下,从半朦胧的状态苏醒了过来,扩音 喇叭里一个女孩子甜美的声音说列车出了事,要二小时后才能开。车子里的人开始 骚动不安,不过很快安静下来。常常出门的旅客碰到过的麻烦事多,个个练成了处 事不惊的习惯。于是有人看报,有人睡觉,有人下车溜达。 我也下了车,车厢里呆了整一个白天,头脑有点晕闷。外面的空气清凉得多, 已经是冬天了,北方已经在下雪,夜晚有点冷。我裹紧衣服,出了长长的铁栏杆扶 手的甬道,是一片空旷的广场,零零星星的旅客三三两两的走动,东南隅几辆载客 的三轮车孤单地一簇。不远处是一条河,两座桥近距离对应,一座青石砌成,一座 水泥铸成。 我上了一辆三轮车,踏车的是个老汉,五十多岁,黎黑,沉默,车子不疾不徐 地在长街上行驶,这样的速度观赏夜色正好。他问我想去哪,我说就随便溜溜吧, 只要别误了火车。这是一座有着江南风味的小镇,扶疏的树影在风中摇曳,街上少 有人影,只有街灯孤独地点着,投在地上,也是惨淡的光。一家面包店里面飘出蛋 糕的香气,勾起了我的食欲,我想起我还没吃晚饭。我对老汉说,等等,我去买面 包。我下了车,走过去,店子在路口旁边,一个胖胖的女人脸无笑意地坐在里面, 我把钱递给她,她把钱接过去反复地查看,又递给我。“假的。”她说。我疑惑地 又掏出一张,还是假的。我跟她说这是新版的,她说你别糊弄我。我只好算了。老 汉大概等不住了,我回到街上,正看见他的车子远远的消失。我喊了两声,没点用, 声音象涟波一样消失在空气里。 我正打算往回走,有个人喊了我的名字,我疑惑地回头,难以相信在这个地方 居然也有人知道我。一个男人,二十四五岁模样,穿了件松松垮垮的外套,立在我 身后一米远的地方。我似乎在哪里看见过他,我在脑中搜索。 “我是亮亮哥。”他说。 亮亮,我想起来了,他是我父亲朋友的儿子,我小时候常去他家玩。他家门前 是一条小河,冬天常常河水干涸,夏天我们则在那里一起捉过很多鱼虾,那时我热 衷于在河蚌里面找到珍珠,不过始终也没有发现过。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在家乡结婚了吗?你老婆呢?” 他笑笑:“想不想去我家看看。” 我看看表,火车一个半小时后才开。“好吧。”我问他最近过得好不好?他说 失业了,整天就逛来逛去,怪没意思的。他的脸又有点阴郁起来。我赶紧闭口,显 然他不愿意人家老提起这事。 我们拐进一条小巷,两边是低矮的黑瓦老房子,他把手插在口袋里,我也把手 插在口袋里,巷子里只听见我们脚步走动的声音。“快到了。”他说。我说奇怪, 这地方怎么这么熟悉。他说你看看就知道了。我们走到了小巷的尽头,我忽然明白 我走到了哪里,前面是一条河,河边是他的家——我小时候常来玩耍的地方。 “记得了吗?”他问我,我们站在他家门口,门是红漆的,前面院子里种了好 些花,不过这个季节没有花开。他开了锁,门吱吱嘎嘎地响着。“怎么这里一点也 没变?”我惊慌起来:“不是都拆除建了大楼了吗?”一时间我不知身处何地。 “进来吧。”他说,我跟着进去。窗子里还贴着纸剪的红色喜字,屋子里有点 腥气。他说:“我真怀念我们小的时候啊。”我说我也是,我无端地感到恐惧。我 看着他,他的脸上有点傍徨。“长大了可真难,娶了老婆天天听抱怨。”我问他到 底怎么啦。他说:“我丢了工作,一个初中生哪里也不要。做生意又不够精明,失 败了两次。老婆怨怪我,丈母娘数落我。”他又说:“我真没用。他们都看不起我。” 不会的不会的我安慰他。“嫂子在不在?”我觉得他有点失控。“她在内屋里,你 自己去看看吧。”“嗯。”我走进去,屋子狭长,象火车车厢,我的心砰砰直跳, 我推开房间的门,一个女人伏在梳妆台前,血还在一滴一滴往下流。 我哎呀一声往门外跑,我跑呀跑呀,身后一直有橐橐的脚步声追着我,我跑到 广场,火车已经不在,广场上空荡荡的,只有那个拉车的老汉与他的三轮车还在, 他说两个小时前有个人卧轨自杀了,火车是一个小时前开走的。 这时我想起母亲曾说过亮亮死了,那是五年前的事了。我在广场的台阶上坐下 来,夜正在被迷雾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