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 作者:大鬼 (上) 于雷和萧晓是一对年轻的夫妻,他们均受到过良好的教育,在社会中有一定 的地位,受人尊敬,而且还各自都有一张迷人的脸孔。总之,一切都惹人羡慕。 他们在郊外拥有一栋别墅,连同5 岁的漂亮女儿,在那里享受着上天赐予的幸福 生活。不得不说,买别墅的钱大部分来自于雷,但他并不计较谁付出得比谁少, 他爱他的妻子和女儿,她们也爱他,因此无论为她们付出多少,于雷都毫不心疼; 况且,以他“全国最年轻的花卉专家”的身份,这点钱也的确不算什么。 于雷除了爱他的妻子萧晓和女儿珍珍,还很爱他在花园里养的那些名贵的花 儿。这些花儿外行人根本看不出什么名堂,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每一株花都价值 连城。曾经有一位印度商人,要用五万美圆买下其中的一株,于雷没有答应,只 给了他两片叶子,那印度商人就兴奋得直喊于雷爸爸。于雷还很爱萧晓养的猫咪 和珍珍最喜欢的那只小松鼠,其次当然还有他的父母。 萧晓回到家时都要在门口喊于雷“亲爱的”,然后两个人搁着玻璃门亲个嘴, 再由于雷开开门,把萧晓抱到沙发上。被抱着的时候萧晓还要喊三遍“亲爱的”, 并吻于雷下巴上的胡子。最近,于雷把实验室搬到了自己的花园,这样就可以不 去坐班了,并且还可以每天都听到萧晓喊“亲爱的”,想到这,于雷就忍不住甜 蜜地笑。 “亲爱的” 于雷正在给花松土,听到这声音赶紧扔下手里的小铲和小筢子,摘下脏手套, 边往门口跑边脱去沾满灰土的蓝色大褂。 他们隔着玻璃门亲了个嘴,萧晓的唇印很清晰地印在玻璃上。 “你怎么刮掉胡子了?”被于雷抱在怀里的萧晓问。 “哦,”于雷把萧晓抱进屋,放到沙发里,自己也坐下,用手指刮了刮下巴, “嫌它麻烦,吃饭的时候老沾饭粒。” “讨厌,”萧晓撅起嘴,身子向于雷转了90度,把双腿放到沙发上用脚不停 地轻踹于雷的腿,“人家喜欢你的胡子嘛,”进而毫不讲理地要求:“我不管, 你要尽快给我长出来。” “好。好。”于雷笑着答应。萧晓这才饶了他,温情地把头凑过来吻于雷。 这种恩爱的情景相信会让很多冷血的人动容,即便是世界上最好战的魔头, 也要为了这个吻而下令停止攻击。爱人之间应该多接吻才是,吻可以融化掉一切 怨恨和疲劳。当然,最好不要当着孩子的面。现在于雷夫妻的麻烦就来了,因为 他们接吻的宏大场面刚好被女儿珍珍看到。 “你们在干嘛?”珍珍不知从哪跑出来,站在他们面前好奇地问。 于雷和萧晓赶紧把嘴分开,下意识地用手擦了擦。男人在这时通常比女人还 不好意思,所以于雷赶紧苦笑着起身向花园走去。 “爸爸牙疼,妈妈在帮他治疗呢。”萧晓说着捋了捋头发,将发卡别好。 “怎么治呀?”珍珍关心地问。 萧晓把珍珍拉到自己身边,摸着女儿的脸,想不出应急之辞,随手拿过个杯 子,“珍珍,帮妈妈倒点水好吗?” “好。”珍珍接过杯子。 小孩就是小孩,随随便便就可以被大人把话题支开。萧晓看着珍珍的背影, 突然觉得不该叫珍珍去碰暖壶,那样说不准会把5 岁的女儿烫伤,想到这她又赶 紧从沙发上坐起来,快走几步追上珍珍,把她抱了回来。“妈妈不喝水了,给你 讲个故事好吗?” “好啊!”珍珍拍着小手。 “从前啊,有一只小猪咦?”萧晓看见珍珍的兜里装着很多花瓣,掏出来看, “你是不是又揪爸爸的花儿了?”她严肃地问。 珍珍低下头不说话,装着很委屈。 “这样可不对呀,花儿本来那么漂亮,你揪了还好看吗?那是爸爸的工作, 你弄坏了花儿爸爸会不高兴的。” 珍珍的眼圈一下红了。 萧晓摸着女儿的头,“以后不许揪了,听见了吗?” 珍珍点点头,眼泪一下子流出来,“听见了哇”哭出了声。 萧晓赶忙安慰,“别哭别哭,改了就是好孩子。” 于雷听见哭声也从花园冲进屋子,看没什么大事才把心放下,上前来一起安 慰珍珍。 哭了一阵,珍珍用小手手背左右擦着眼睛,抽泣着问:“妈妈,匹诺曹说谎 话鼻子就长长了,那揪花的小孩变成什么样呀?” “揪花的小孩呀,”萧晓琢磨着,见珍珍把眼睛擦得红红的,忙把她的小手 拿下来,“揪花的小孩呀,以后就变得老眨眼睛。”她笑着用食指抹了一下珍珍 的小脸蛋。珍珍破涕为笑。 “你看。”萧晓从沙发后面拿出一个玻璃小水缸,一只乌龟正趴在里面。 “哦,小乌龟!”珍珍捧过水缸,高兴的看着里边。 于雷问萧晓:“你什么时候买的?” “下班时买的呀。” “我刚才抱你进屋的时候怎么没注意?”因为有个“抱”字,所以于雷说这 句话的时候声音很低,怕被女儿听到。 “傻瓜,”萧晓温柔地瞪了他一眼,“你刚才抱我进来的时候,我手里就抱 着它呢。” “哦。” 刚才于雷抱萧晓的时候,只一直看着她的眼睛,没留神她手里的东西。的确, 萧晓在面前的时候,于雷的眼里就只有她,其余一切都不存在,何况是乌龟。 于雷伸手来拉珍珍,“走,让妈妈作饭,爸爸带你到花园玩去。” “不,”珍珍说,“我要和小乌龟玩。” 于雷听到这话有点伤心,在一旁自省:我怎么就不如乌龟了?。 萧晓笑着走进厨房,系上围裙开始作晚饭。 于雷的胡子不到一个星期就长出来了,没有耽误萧晓吻他。而且,比胡子长 出来一个更好的消息是,他培育的一株榕树盆景拿了个国际大奖;另外,花园里 的一棵美人蕉在未经他任何干预下居然长出了牡丹,这在世界上都仅此一例。于 雷高兴坏了,他下午去菜市场买了很多蔬菜和一些肉食回来,准备作一顿丰盛的 晚宴来招待妻子和女儿,和他们共享这令人振奋的好消息。 他在厨房一边作饭一边大声哼着欢喜的歌曲,在抽油烟机的伴奏下,歌声显 得悠扬婉转,美妙动听。 哗啦!玻璃门被使劲拉开。 萧晓小跑着冲进屋子,“亲爱的”她叫着,显然是有什么好消息要迫不及待 地要告诉于雷,因此都等不及要丈夫到门口去抱。她甩掉脚上的高跟鞋,推开了 屋子里的每一扇门,发现于雷在厨房后立刻就跑了进去,在于雷脸上用力亲了一 口,然后张开双臂,欠起脚搂住于雷的脖子,“亲爱的”。 于雷也高兴得使劲抱住妻子的腰,把她抱出厨房,坐到沙发上。 萧晓看见茶几上有一瓶还没有被完全打开的红葡萄酒,惊奇地问:“你知道 了?” “知道了。”于雷的眼神里都是恩爱。 “这可真好!”萧晓搂住丈夫的脖子。 “是啊,真好。” 萧晓突然又把丈夫推开,“你怎么知道的?” “来信了,上午收到的,”于雷从兜里掏出一封带有他体温的信,打开来给 萧晓看。 “啊!”萧晓看到信上的文字,狂喜地惊叫着,“国际大奖!哦亲爱的啵” 这个吻又猛烈又突然,差点把于雷的嘴咬下来。 于雷被她吻完后抹了抹唇,“是啊,国际大奖呢!所以晚上我们要庆祝一下。” 说着去拿那瓶红葡萄酒。 “等等,”萧晓说,“我的好消息你知道吗?”她站起身,把手背在后面, 故意慢腾腾地绕了一圈沙发,站到于雷面前,低下身向逗小孩一样轻掐住于雷的 两腮,晃悠着问:“想不想知道啊你,想不想知道啊?” 于雷一把把萧晓抱住,假装威胁地说:“快说,说不说你?” 萧晓被胳肢得扭着身体求饶:“呵呵呵…。我说我说…。呵呵呵呵……” 于雷停止搔痒。萧晓一时还忍不住笑声,平静了一会后说:“我升了一级, 那个长得像熊猫的家伙变成我下属了。今后北方城市的业务都归我管,老板还把 我的薪水调高了三倍呢!” “是啊!我媳妇可真伟大!”于雷把萧晓抱起来转了几个圈,两人毫无顾及 地笑着。 对于雷来说,妻子永远是这世界上最美丽最有智慧的女人,萧晓工作中的每 一点点进步,于雷都似乎比她还能切身感受到自豪与高兴。爱情在他们两人身上, 从相识到现在,没有丝毫减弱,反而越来越强烈。 “双喜临门,应该好好庆祝。”于雷把萧晓放下,拿出两个高脚玻璃杯,两 人十分温馨地喝了一杯红酒。 萧晓又吻了于雷一下,“我跟你一起作饭去。” “别了,你去接珍珍吧,她可能都在幼儿园等得着急了。” “好。”萧晓穿上鞋走出门。 于雷把饭菜摆上桌没多一会儿,萧晓就领着珍珍回来了。坐下时萧晓说: “珍珍,你不是有好消息要告诉爸爸吗?” “爸爸,我今天得了小红花了。我是我们班第一个得小红花的。”珍珍骄傲 地张着两只小手叫着。 “是吗,我的乖女儿,”于雷亲了亲珍珍的额头,“小乖乖,是不是饿了?”。 “嗯” “那就快洗手吃饭喽。” 珍珍从椅子上下来,跑着去洗手。 吃饭时,于雷发现珍珍有点不对劲,萧晓也发现了。他们惊奇地看着女儿。 萧晓问:“珍珍,你怎么老眨眼睛?” “没有啊。”珍珍抬起头回答,眼睛一下一下地眨着。 “别眨了。好好吃饭。”于雷说。 “爸爸我没眨。”珍珍用力地眨着眼睛。 “再闹爸爸不喜欢你了。”他阴着脸。 “爸爸我没眨,我没眨。哇”珍珍委屈地哭起来。 萧晓赶紧把女儿抱起来,埋怨于雷,“你看你,吓着孩子了。”说完哄着珍 珍去花园玩。 晚上,于雷使尽了各种招数叫女儿睡觉,但都无功而返,因为珍珍始终不肯 离开那只小乌龟。没办法,只能萧晓亲自出马了。 “妈妈,小乌龟为什么不能站着走路呀?” “是不是小乌龟能站起来你就去睡觉呢?”萧晓问。 “嗯。” 于雷站在一旁插话:“傻孩子,乌龟哪能站起来。” “能!”珍珍肯定地说。 “能个…”于雷想说“能个屁!”,但马上又把“屁”字吞下了嘴,他发现 萧晓在瞪他。他经常被萧晓警告不许在女儿面前说脏字。不过他发现萧晓的眼神 变化很快,刚才还在瞪他,现在就已经慈祥地看着珍珍了。 “妈妈叫它站起来,它就能站起来,你信不信?”萧晓问女儿。 “不信!”于雷不合时宜的插嘴,又挨了妻子一白眼。 “信!”珍珍总向着妈妈,跟爸爸作对。 萧晓想调侃一下于雷,就对珍珍说:“如果小乌龟站起来,那就让你爸爸变 成乌龟,好吗?” “好啊!”珍珍拍着小手高兴得说。 于雷听着生气,不自然地缩脖踢腿。 萧晓把眼睛闭上,煞有介事的样子像巫师在作祈祷。 突然,珍珍一指乌龟,“呀!站起来了!” 于雷也赶忙凑过来看,那乌龟真的站起来在缸里走了两步。 “爸爸要变乌龟!哈哈哈”珍珍用小手指着于雷。 “好了,我们该去睡觉了吧?”萧晓柔声问珍珍。 “好。”珍珍伸起两只胳膊,意思是让妈妈抱。 萧晓把她抱起来,往卧室走,经过于雷时故意用胳膊肘撞了他肚子一下, “别忘了变乌龟啊。”随后咯咯笑着走开了。 于雷笑,他一点也不生气,相反,他觉得这才是家庭的味道,要是一家三口 永远可以享受快乐的日子,就是变乌龟也值。 几天的时间里,珍珍总说自己的眼睛痒痒,不停地眨眼皮,于雷带她去医院 检查眼底,也没查出什么毛病。随后的两个月,他和萧晓带着珍珍跑遍了各大医 院,但所有的医生都不能解释珍珍不停眨眼皮的原因。起初珍珍眨眼皮时自己毫 无知觉,后来就逐渐有了疲倦感,现在,她每眨一下眼皮,眼睛就像蜜蜂蛰过一 样疼。其实她在皮肉上的疼,远不及爸爸妈妈内心的痛苦。于雷夫妇现在整天魂 不守舍,担惊受怕,没有了往日的热情与甜吻,吃不香睡不着,明显消瘦了许多。 快乐在这一段日子里消失得毫无踪迹。 于雷和萧晓低头看着躺在他们中间的珍珍,她眼皮还在一紧一紧的频繁地动 着,看的出来,珍珍很痛苦。于雷和萧晓不免担起心来,害怕女儿得了什么怪病。 他们现在的心情沉重。 珍珍对于他们,是最弥足珍贵的财富,他们的希望和努力打拼生活的源动力, 都在这个孩子身上啊。想着想着,萧晓默默掉下了眼泪。她把头靠在于雷的肩膀, 于雷则弯曲着胳膊搂住她,另一只手轻抚着她的头发。她知道,这是丈夫安慰自 己的一种方式,其实丈夫的内心,又何尝不是焦急万分呢。这时于雷的手滑下来, 紧紧扣住萧晓的五指。 于雷站起来,轻轻走出门来到花园。他抬头看星空,往日星光可见的天像被 人蒙了块阴霾的灰布。 “唉”他长叹了一口气。 他听见后面有脚步声,知道是萧晓来了,没有回头。萧晓从后面抱住于雷, 把脸贴在于雷背上,眼神失落,面容憔悴。 于雷紧紧抓住萧晓的两只手。慢慢的,他感觉萧晓有些发抖。萧晓哭了,她 的眼泪落在于雷的衬衣上。 之后两个人保持了很长时间的沉默。他们彼此都知道,能够让对方安心的, 不是语言,而是想办法尽快治好女儿的病。 于雷望着花园里的花儿,它们最近由于缺少他的照顾,变得凌乱枯萎。突然, 于雷好象想到了什么,他解开萧晓的手臂,转过身来按住妻子的肩膀,认真地问: “我记得你曾经对珍珍说过,揪花的小孩就会变得老眨眼睛,对吗?” 萧晓经他一问,身体不禁一个颤动,她张大两只眼睛,“是啊,可……” 于雷的两只手从她的肩膀上缓缓放了下来,低头不语。 “可我只是随便那么一说,是骗珍珍的。”萧晓立刻紧张起来。 于雷推开萧晓,转身快步向屋里走。萧晓伸手拉于雷,被于雷用力甩开了。 她木讷地站在花园,望着丈夫渐渐离开的背影,这时她在内心产生了一份自责。 她走进屋,看见于雷正抱着熟睡的珍珍准备出门,忙走上前去问:“你要去 哪?” 于雷严肃地回答:“我们要离开你。” “为什么?”噩耗几乎让萧晓崩溃,她不能失去丈夫和女儿。 “因为你诅咒了我们的女儿!”于雷气愤地说。 “你疯了,我怎么可能害自己的女儿!?” “那你怎么解释珍珍眨眼的问题?”于雷又接着追问,“你曾经在花园说过 希望美人蕉长出牡丹,后来的确长出来了,你又怎么解释?还有,你总能预料出 天气情况,从没有失误,你怎么解释?” “我为什么要解释呢,”萧晓委屈地说,“我只是那么一说,谁知道这些到 后来都实现了呢。难道你认为是我害了女儿吗?” 于雷把以前发生的事情联系起来,就感到眼前的妻子些可怕。萧晓此时也想 着这些事情,的确,从她小的时候起,她就总能准确的预料出即将发生的事情, 并且很多事情还可以按照她的想象改变结果。她从前并没有意识到这有什么异常, 可如今重病的女儿就在面前,难道女儿的生命垂危就是因为她一句话而造成的吗? 她实在不敢再想下去,用手捂住脸哭起来。 珍珍被哭声吵醒了,她微弱无力地慢慢睁开眼睛,然后又因为疼痛合上眼皮。 她的呼吸微弱,连喊声“妈妈”的气力都没有。 于雷爱怜地看着女儿,眼眶里的眼泪早已忍不住了,汹涌而出。他等心情平 静下来了,问萧晓:“你能不能想办法留住珍珍的生命?只要你用意念,珍珍就 不会有事的,对吗?” “我一直在想象她没事,”萧晓说,“从我们发现珍珍不对劲的那天开始我 就这样想,带她看病的时候我也这样想,要死神不要接近她,可现在珍珍却没有 一点好转。” “那你就继续意念,想她明天就好起来。也许,珍珍明天就好了,”于雷哀 求地拉着萧晓的手,又有点恐惧地放开,“你以前的预言都很准的,你说呀,让 我们的珍珍明天就好,你快说呀。” “让我的女儿快点好起来吧!”萧晓对着天空哀怨的企求,眼泪如同两条倾 泻的飞瀑。 (下) 于雷走出机场,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去小街。”他对司机说。 车慢慢驶出机场,开在两旁种满高大的杨树的机场路上。于雷想着马上就可 以见到珍珍了,心里格外欢喜。他忍不住想要尽快见到珍珍那圆圆的脸蛋,大大 的酒窝,还有那两只小胖手。他相信,女儿长大后一定会像萧晓一样漂亮得体。 一想到萧晓,于雷的心情凝重了下来,他记起了半年前的那一次争吵。半年前, 也就是珍珍生命面临最为危难的时刻,他把萧晓赶出了家门,让她永远不许再踏 入这个家庭一步,并且,再也不许她在任何场合接近珍珍。萧晓走的时候没有掉 一滴眼泪,在此之前,她没日没夜的为了珍珍和这个家庭哭泣,已经把眼泪哭干。 于雷对萧晓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在萧晓跨出家门的那一刹那:“你是个魔鬼!” 不知不觉,车到了目的地。于雷下了车后,经过一条宽阔肮脏的胡同,走进 一栋破烂的四层楼,按响了二楼的门铃。 “来了。”里边一个年老的声音答应着。随后门被打开。 “妈。”于雷叫。 “唉,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于雷母亲伸手来接他手里的大箱子。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于雷提着箱子绕过母亲,进了屋,把箱子放在墙 边,说:“咳,就是领个奖,领完我就回来了,他们还组织去海南玩,我没去, 没劲。” 于雷母亲倒了杯水,捧着放在于雷面前。 “我还真渴坏了。”他拿起杯子,三口两口把水喝光。母亲赶忙又拿过壶来 倒满。 “爸爸!”珍珍从另外一间屋里张着胳膊跑了出来,叫着:“爸爸!” “哎!”于雷放下杯子,蹲下身把珍珍抱起来,用胡子来回蹭珍珍的小脸蛋, “想爸爸没有啊?” “想了!”珍珍搂着爸爸的脖子,把脸紧贴在于雷的肩膀,躲着于雷的胡子。 于雷把珍珍举过头顶,连举了几次,珍珍笑得大叫着。他把珍珍放下来,问: “这几天你听奶奶话没有?啊,有没有淘气呀?” “没淘气!”珍珍说,伸出两个手指,“我又得了两朵小红花呢!” 于雷一拍女儿的屁股,“是吗,真棒!”他又一次把珍珍举起来,晃着手臂, “我的乖女儿。” “咯咯咯咯”珍珍笑着。她一被于雷放下来,就挣脱了爸爸宽大的手掌,往 屋里跑,“爸爸,我给你拿小红花去。” 于雷坐下,拿起杯子继续喝水,边喝水边看着女儿娇小可爱的背影。于雷母 亲坐到旁边,看着于雷,“萧晓都出国半年了,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前两天给我打电话说快了…”于雷含糊的回答。 “半年她也没给这边打过电话。”于雷母亲有一点抱怨。 “她可能忙吧。”于雷沉下脸,低着头。 “是吗,你们没出什么问题吧?” “嗯…。没事。”他一直没有把事情的真相告诉父母,骗他们说妻子公派去 了国外工作。 现在看来,母亲有些怀疑了,于雷赶忙把话头一转:“呃,我爸呢?” “钓鱼去了。” “珍珍!”于雷喊朝屋里喊,“小红花呢,快让我看看呀。” 于雷母亲在一旁观察着儿子,一脸不信任的表情。 珍珍从屋子里跑出来,撅着小嘴,“小红花坏了。”她手里的两朵小红花, 不知被什么东西压扁了。 “爸爸回家给你做两朵好的,个大的。” “爸爸真好!”珍珍扑上来亲了于雷一口。 晚饭是于雷母亲作的,很丰盛。于雷吃了很多米饭,还让母亲给添了三碗汤。 吃过饭后于雷休息了一会儿,又去和珍珍疯了半天,就在母亲家睡下了。 第二天他把珍珍接回自己的家,临出门时母亲又问他:“是不是该给萧晓寄 几件衣服过去?”于雷说好,回家就去办这件事情。母亲关上房门时,怀疑的神 色仍没有消退。 晚上临睡前珍珍缠着于雷,要他给讲故事。于雷应付着讲了个“小猪盖房子” 的故事。 他讲故事毫无技巧,通常都是还没讲完,珍珍就睡着了。但今天很奇怪,从 头到尾珍珍的脸上始终没有露出丝毫困意。他刚把故事讲完,珍珍就眨巴着眼睛 问:“爸爸,猪妈妈为什么不教小猪盖房子呢,要是早教会它们,小猪就不会被 大灰狼吃掉了。” “是啊,”于雷说,“应该早教会它们。” “那你明天教我盖房子好吗?” “你又不是小猪。”于雷笑着用手指点了一下珍珍的鼻尖。 珍珍躲到于雷的怀里,笑着说:“我是小猪。爸爸是猪妈妈。”咯咯自己笑 着,连说了两遍。忽然,她仰起头问:“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呀?” 于雷像被针刺了一下,低下头看着珍珍。不知道什么原因,珍珍眨眼睛的病 在半年前突然奇迹般的好了,未经任何治疗。是不是萧晓意念起的作用呢?他此 时想,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自己对待萧晓的态度就太过分了。可萧晓能够永远 存在于他的心里,却无法和她真实地生活在一起,因为萧晓随时可能说错话,而 这说错话的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如果萧晓不是具有意念超能力的话,哪怕是再 有无数个来世,于雷都愿意娶她为妻。 “你只要乖,妈妈不久就回来了。”他骗女儿。这时他发现女儿已经悄悄睡 着了,她可能在做着什么好玩的梦,嘴角那淡淡的微笑很甜美。 于雷的花园最近搞得没有起色,任他怎么嫁接,新品种就是培育不出来。以 前这个季节正是他才思敏捷的时候,新想法总是层出不穷,可现在,他一点灵感 都找不到;花园里的花儿也争着黯淡下去,它们的活力还比不过墙边那些茂密的 野草。很多花儿的叶子呈现出偏黑的深绿色,如同大象耳朵一样无精打采的耷拉 着。于雷同样无精打采地坐在花园的藤椅上抽烟,他像这些花儿一样,没有一点 生机。一条皮管子像水蛇似的躺在地上,微弱地吐着水,时断时续。他拿起皮管 子冲自己的脚,冲了两下又扔回在地。他现在连给花浇水的心思也没有。 不能这样下去了,于雷心里想,必须让花园重新幽美起来。他转头看那株他 最为得意的龙形根雕,现在混乱得竟像一团大肠。忽然他感觉后背一阵发凉,回 头一看珍珍正拿着皮管子用水滋他。 “小坏蛋。”于雷站起来追珍珍。 珍珍笑着把皮管子丢在地上,撒开腿就逃跑。 “小坏蛋,你这个小坏蛋。” 于雷两步就追上了珍珍,但他故意使劲的急促的跺着脚,跟在珍珍身后。珍 珍笑声更大,跑得更快了。于雷一下抓住她,把女儿举过头顶,反复举了几次。 “哈哈哈哈。”珍珍笑着。 于雷把女儿放下,蹲下来朝珍珍嘴里看,“你吃什么呢?” “巧克力。”珍珍回答。 “哪来的?” “奶奶给的。” “奶奶什么时候给你买的,我怎么不知道。” “不是我奶奶,是那个奶奶。”珍珍用小手指着门口的方向。 “哪个奶奶?” “就是外边的奶奶。” 于雷走到门口,打开门,见外边并没有人,回来后从珍珍的兜里掏出还没吃 完的半块巧克力,举着对珍珍说:“爸爸不是早跟你说过了吗,不许吃不认识的 人给的东西。你怎么又忘了?” 珍珍低下头。 “以后不许吃了,知道吗?” “知道。” “乖。”于雷摸着珍珍的头,拉起她的小手,“走,爸爸给你画画去。” “不。”珍珍很不高兴地甩开爸爸的手。 “为什么呀?” “爸爸画得不好,把我画得像坏孩子。”她撅着小嘴。 “怎么像坏孩子了?”于雷匪夷所思。 “坏孩子的脑袋才那么大。” 于雷这才想起,前几天画女儿时,头的确画得有些大了,而且还画得有点扁, 两只耳朵也不太成比例,一个接近头顶,一个长在脖子上。可是于雷最擅长的, 就是抽象画,所以画起女儿来自然也就会抽象。但他不大乐意接受来自女儿的关 于他绘画的批评,因为女儿画他时,干脆直接就画了匹斑马。还不如他呢。 “那爸爸去买菜,你想吃什么?” 珍珍想了想,“嗯红烧排骨。” “好,你自己去屋里画画,爸爸去买排骨,好吗?” “好。”珍珍眉飞色舞地跑回了屋。 于雷拿了篮子,蹬着自行车去买菜。刚进菜市场时他就发现远处地上摆着很 大一棵芹菜,不知是谁丢的。他看左右没人注意,就把车支上,猫着腰小跑过去 把那棵芹菜拾起来,放进篮子里时他偷偷在心里笑,因为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捡到 过东西了。回过头找自己的自行车,却不知道被谁无声无息给捡走了。他正在左 顾右盼地找自行车,一阵诱惑的香水味又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他嗅着寻找这香水 味的所属者,很遗憾没找到,半分钟后发现钱包也不见了。无奈之下他只能提着 空篮子回家。 快走到家门口时,他看见珍珍正在和一个老妇人玩跳格子,手里还拿着根冰 棍。于雷叫珍珍:“珍珍,回家了。”他仔细看着那老妇人,感觉有点面熟,但 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老妇人苍颜白发,大概已年逾花甲,但看上去气色还不坏,也显得很精明的 样子。于雷走过去,拉起珍珍的小手,“走了,该回家了谁给你的冰棍?” “奶奶。”珍珍用冰棍指着老妇人。 于雷朝那老妇人笑了一笑,但没有掩饰住警惕的神色。老妇人见于雷盯着自 己看,有些忐忑不安,顿时手足无措,转身半掩着面走了。 “我怎么跟你说的,不许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于雷低声训斥女儿。 走进门后,于雷把门关上,叫珍珍继续去画画。作饭时,他心里琢磨着那个 老妇人,她不会是想拐走珍珍吧?想到这他就担起了心,变得焦躁起来,一不留 神,切破了自己的手指。 “珍珍!”他大声叫。 “哎!” 于雷听见珍珍还在,总算把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早上送珍珍去幼儿园的时候,于雷又看见了那个老妇人,老妇人一看见于雷 出来,赶忙藏到了电线杆子后面。于雷觉得,事情有些严重了,这个老妇人可能 早就盯上了珍珍。老妇人看上去还算慈祥和蔼,不过现在的社会很难说,人人都 可能是“坏人”。一定不能放松警惕,他提醒自己。 于雷最近一段日子每天都准时接送珍珍,生怕她出了什么事情。他发现那个 老妇人经常在一旁偷看珍珍,可他只要一想接近那老妇人,老妇人就像受到惊吓 似的马上走开。他现在不敢把珍珍一个人留在家里,也不敢让她出去玩,甚至自 己不敢在花园多呆一会儿,生怕哪怕仅有的一丝不在意,就给老妇人钻了空子。 外面的树叶沙沙作响,好象在呼唤着谁的名字。 沙——沙——最要命的是它们朝着一个方向一起运动,如同暗中踩着进行曲 的乐点。 “爸爸,今天晚上有冰雹,你不把花儿搬到屋里去吗?” “没有,爸爸晚上听天气预报了。”于雷回答。 “有。” “没有,天好着呢。别闹,该睡觉了。”于雷把毛巾被给珍珍盖上。 珍珍咕嘟着小嘴,闭上眼睛等待美梦的到来。 半夜,于雷被一阵嘈杂的噼噼啪啪声吵醒,他顾不上穿衣服,赤着脚跑向花 园。花园里本就毫无斗志的花儿,现在全都点头哈腰,像群被俘虏的战士,被冰 雹击垮了。于雷站在原地,他此时心疼的感觉无以复加,就是用上所有悔恨、气 愤和懊恼的词语,也不能更准确的表达他现在的心情。除了珍珍,没有什么再比 这些花儿重要了。于雷有些悲壮地站着,在内心咒骂着万恶的冰雹。 猛地,他像阵疾风似地跑回屋里,推醒珍珍,心急如焚地问:“珍珍,你怎 么知道今天晚上有冰雹的?” 珍珍用小手揉着眼睛,睡意朦胧地说:“奶奶说的。” 于雷躲在胡同的岔口,这是老妇人逃离时的必经之路。他今天提前把珍珍送 去了幼儿园,为的就是堵住老妇人。 老妇人出现了,她有点做贼心虚,始终露出半张脸,注视着于雷家的大门。 于雷挪动脚步,悄悄走到老妇人身后,有些激动,但还是控制住胸中的沸腾, 轻喊了一声:“萧晓。” 老妇人很自然地回过头,但一看是于雷,慌张的想跑。于雷快步冲到她前面, 扳住她的肩膀。老妇人深埋着头,像个丑陋不敢见人的姑娘。 “你就是萧晓!”于雷肯定地说。 老妇人不说话。 “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你是化装的,是吗?” 老妇人把头埋得更深了,用力摇着头。 于雷感觉到,她哭了。 “告诉我,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还是不说话。 于雷鼓足了勇气,把她抱起来,老妇人恐惧地挣扎着。但于雷不管,他信心 十足,“大不了判我个流氓罪!”说着把她抱进家门,直奔花园。 到了花园,于雷把老妇人放下。老妇人看到花园凌乱破败的惨状,露出极度 悲伤的神色。 “你就是萧晓,”于雷大声说,“否则不会再有人心疼我的花园。” 老妇人看着于雷,突然抱住他,把头紧紧靠在了他的肩膀哭起来。 于雷轻抚着她的头发。 过了一会儿,老妇人抬起头,望着于雷,眼里仍有些残存未干的泪珠。于雷 伸出两只手,抚摩着老妇人褶皱的脸庞,那些额头上的道道深沟,就如同是于雷 身上永不能消退的刀疤,碰上去,痛在自己身上。眼前的萧晓,两鬓凝霜,白发 如银,和他花园里的花儿没什么更大的区别。惟一没有变的,就是她的明亮锐利 而又充满智慧的眼睛。 “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于雷哽咽着问。 “是我害了我们的女儿。” “她早就好起来了,你不是看到了吗?” “我看到了。”萧晓笑着点头,两行有温度的水夺眶而出。 “可,可你”于雷用手抹去萧晓脸上的泪。 “我缩短了我的生命。” “怎么?” “我请求上天,缩短我的生命来换取珍珍的生命。” “所以”于雷的喉咙堵得厉害。 “呵,没什么的。” “再企求上天,恢复你的寿命吧,用我的来换。”于雷的语气简直是在绝望 的哀求。 “不,”萧晓像对待小孩子那样用手指抹了于雷脸蛋一下,“你以为上天是 你爸爸呀,说换就换?” 于雷笑不出来,他把萧晓紧紧地抱在怀里。 世界,只属于他们两个人。 “你等着。”于雷跑回到屋里,把沙发搬到花园,和萧晓一起坐在上面。他 俩的头紧紧靠着,像被粘住一样不能分开。他们的手指相扣,也同样不能分开。 “你不怕我是魔鬼了?”萧晓笑着问。 “不怕。魔鬼又怎么样,谁让我爱魔鬼呢。” 萧晓盯着于雷的脸看,“你怎么长得越来越像乌龟了?” “不是你说过的吗,要是小乌龟能站起来,我就变成乌龟。” 萧晓想起了这件事,笑着问:“你怕不怕?” “不怕。只要别变成乌龟蛋。” 萧晓扑哧乐出了声,她把头埋进于雷的肩窝,“你爱我还是爱这些花儿?” “当然是…就让这些花儿都枯萎吧。” 萧晓没有力气地轻笑。 沉默了一会儿,于雷低头去吻萧晓。 他感到萧晓的嘴唇冰凉。 她眼睛闭着,再也睁不开了。 “求你把萧晓还给我!”于雷向天空喊着,“我宁愿变成乌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