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阿英 作者:大鬼 1 , 天上,一群大雁朝北飞去了。 李大明正抬头看着这群大雁,眼眶里明明有些湿了,但他却努力睁大眼睛, 忍着不去眨动眼皮,以此来阻止眼泪的蠢蠢欲动。 他发了阵呆,考虑着过一会儿见到阿英时该说怎样的开场白。他们相约见面 的地方,是以前常去的一个小公园,那条昔日二人挽手而行的林荫道,今天却只 李大明孑然一人走着。 阿英已经提前到了,正坐在石凳子上等他。 她看到李大明,向上推了一下墨镜,把头转向旁边。李大明坐下了。随后几 秒钟里,李大明忘记了刚才苦苦思索出的开场白,阿英也没说一句话,彼此保持 着沉默。 “你你冷吗?”李大明开口了。 “不冷。” 又是沉默。 “我已经买了英语书了,我决定学英语。”李大明说。 “哦。” “我上午还新学了个词,C ,U ,P ,CUP.” “哦。”阿英还是没有看李大明,视身旁如无物。 “我以后也可以像你一样,说话的时候加带点英文了。”李大明突然露出一 丝欢喜的神色,但这表情马上就消失了,因为他想起,今天阿英约他来,是要谈 分手的问题。想到这,他的心情立刻沉重起来。 又沉默了一会儿后,阿英从书包里拿出一瓶茶饮料,拧开盖子,仰头喝了一 口,转过脸来问:“CUP 是什么意思?” “罩杯!” “噗!”阿英喷出了嘴里的一口水。她看着手里的饮料,想继续喝几口,又 觉得腻歪,抬手把它扔到一边,低下头用力揪了揪自己的头发,随后抬起头, “大明,我实在忍受不了你了。确切的说,是忍受不了你的素质。你穿鞋不穿袜 子,身上不带手绢,睡觉不洗脚,吃西餐把盘子刮得呲呲响,都什么年代了,你 却连英文都不会。50个未婚男人里,恐怕只有你一个知道‘CUP ’是罩杯的意思。 你”阿英气得说不出话来。她把刚才丢掉的那瓶饮料重新捡起来,仰头咕咚咕咚 喝了下去。 “可我那些毛病,你曾经说喜欢的呀。”李大明觉得有点委屈,“是你说男 人不该那么婆婆妈妈的,用不着有那么多讲究,怎么现在就变了呢?” 阿英没有回答,直接转移到了另一个问题:“一个男人,总要有些追求吧, 你看你,从来就没见你说过有什么理想” “我有!”李大明打断了阿英。 “是,你的理想就是今后能天天吃上烤肉,”阿英不屑地说,“你有没有想 过要为我过上好日子而奋斗呢?” “为你?我当然想过!”李大明很严肃,“我希望今后咱俩都能天天吃上烤 肉!” 阿英又垂下头去揪头发。 “我还想将来买个大草原,和你在上面骑马。”李大明抬起头看着天空,一 边畅想一边说。 阿英不再揪头发了,她看着李大明,眼光里泛起一点温柔。每当她听到李大 明勾画今后两人的浪漫生活,心里就盛开出了花儿。 李大明继续说:“然后,养上几百只羊,再买几条狼作牧羊犬,这样就没有 哪个王八蛋敢偷咱家的羊了。他们只能去偷别人家的羊。出了不几年,咱家的羊 就越养越多,越养越肥,咱们的好日子就来了,想不享福都不行。” “什么好日子?”阿英温柔地问,这时她似乎对刚才自己的冷漠而有点自责 了。 “咱们有那么多的羊,”李大明张开双臂,在胸前划了一个大大的圆,“就 能天天吃烤羊肉了!” 阿英歪了一下身子,高跟鞋的鞋跟咔吧一声扭断了。她的脸色发青,头发已 经凌乱不堪,她用力咬着自己的下嘴唇,瞪着李大明。站起身,甩开李大明拉住 自己的手,把断了的鞋跟一脚踢出很远,喘了口粗气对李大明说:“分手!”一 瘸一拐张牙舞爪地走开了。 李大明木然地坐在是凳子上,望着心爱的人离去的背影,此时,他感觉到了 是凳子上的凉,正透过裤子袭向他的肢体。但这种凉又算什么呢,比起阿英的绝 情,简直是天壤之别。 他不明白,自己有没有理想,和在一起好好过日子有什么关系,况且,天天 吃烤肉,就不算是理想吗?他的最高理想是娶了阿英,然后对她好,过一辈子, 这有什么错吗? “操你妈的理想!”李大明心里骂着。 黑暗中,一个火红的烟头闪烁着。那烟头忽明忽暗,就像颗心脏一样有节奏 地收缩、扩张,扩张、收缩。不一会儿,这个烟头掉在地上,被李大明用脚捻灭 了。 李大明“唉”了一声,后背向床上砸去。躺下后,他把双手搭在枕头上,托 起脑袋,思考着该去做一件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这时他突然坐起来,拨了个电话号码。 “喂”是阿英的声音。 “我愿意为你Everything!”李大明拍着自己胸脯。 “什么?” “我愿意为你做一切!” 阿英在电话那头被李大明蹩脚的英语搞得哭笑不得,“我告诉你,不许你再 讲这种半吊子英语!” “你不是喜欢吗,”李大明胆怯地问,“你不是说那样有文化吗?” “你”阿英气得说不出话,停顿了一下,她镇定地说:“真的,大明,就这 样吧,我对你已经没感觉了。” “可是四年” “感觉说没就没。” “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李大明的鼻子有些发酸。 阿英没说话。 “是不是你原来说过的那个秃顶?”他见阿英没有回答,想想是了,一定是 他,“他有什么好?虽然我没见过他,但如果你喜欢秃子,明天我就去剃个光头。 我记得,我记得你说过你很烦他的呀?怎么” “喜欢的感觉说来就来,”阿英低声说,“而且,接触时间长了就” “可他有老婆呀!” “他说过会娶我。”阿英态度坚定。 李大明很想怒吼一句“我也说过!”,但他好象已经变成了哑巴,或者不是 哑巴,喉咙里被人堵了个铅球,说不出话来。 “只要他娶我,我就一定会嫁给他。” 李大明听到这里,默默地挂上电话,眼泪早从他眼框里流了下来。他缓缓地 倒向床面,心里想:一个毫无成绩的人,也许根本不配拥有爱情。他刚才想做一 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就是要打电话告诉阿英:他决定娶她。 他闭上眼睛,侧过头,让眼泪尽情地流湿枕巾。这边湿了,他又把头转向另 一侧,另一侧也被眼泪打湿后,他索性就不管不顾了。他这时想,如果可以把眼 泪流干,来换取阿英回心转意,那他就一定会让眼泪一滴不剩地流出来,豪无保 留。甚至也许会立刻抠出双眼,让眼泪流得快些。 他想起了和阿英在一起的日子,并努力从相识的第一天开始回忆。回忆阿英 的微笑,撒娇,说过的话,穿过的每一件衣服以及那香水味。想着想着,他头脑 有些乱了,慢慢睡去。 梦中他数次被惊醒,流一些眼泪,许久过后,才能再一次入睡。 虽然入春已有一段时间,但还是下了场雪,天并不很冷。李大明这几天都是 走着上下班,因为在这段时间里,他可以继续回忆阿英。他不象其他人一样,可 以忘记曾经的恋人,对他来讲,阿英是心中永远的梦想。即便这个梦现在已经破 碎了,但李大明还是希望能够把梦的碎片一片片拾起来,拼接在一起。 天黑了,他踩在雪里,每个脚印都是那么清晰深刻。他低着头,迎着风走, 吸了口烟,觉得没有吸动,才发现香烟的烟头已经被大风刮掉了。他不急不忙地 走着,尽量拖延时间,好把阿英的形象多多聚集几遍。周围来往的人免不了会心 中产生疑问:难道有人喜欢呆在大雪地里吗? “能不能让我牵你的手呢,既然你说留不住你”他扯着嗓子唱,“把我的悲 伤留给自己,你的美丽让你带走,从此以后我再没有,快乐起来的理由” 风声把他的歌声淹没,但李大明并不在乎。 突然,他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上:“哈哈哈哈,”他莫名其妙地笑,“摔一 跟头,哈哈哈哈。” 他的腿扭伤了,但他一点也不觉得疼。 他蹒跚地向家里走,雪、风、伤、疼,全没被他放在心上。他心中,只有他 的梦想。 回到家后,他没有吃晚饭,因为他吃不下,他在沙发上呆滞地坐了一会儿, 哼了几首歌,擦去一些眼泪。随后打开电视,看到一个记者正在采访一位名人: 您小时候的理想是什么呢? “去你妈的理想!”李大明气愤地在心里说。一把关掉了电视。 他拿起电话,犹豫着拨了几个号码,但没等拨完,就把电话挂上了。他想, 阿英不喜欢他没有理想,但如果为了阿英,强迫自己有一些理想又算什么呢?李 大明想着,使劲握了握拳头,用力一震臂,“为了阿英,我一定要做出点成绩来!” 他躺到床上,思考应该去朝哪个方向努力:阿英喜欢诗歌,那么,我就要去 做一个诗人! 2 , 李大明拉开窗帘,把刺眼的阳光请进屋子。这时,离他写完1500首诗,已经 过去整整一夜了。他懒散地扭了扭腰,打了个哈欠,微笑地朝窗外望去。他觉得 现在自己已经是诗人了,马上就要出名,用不着再去上班,而阿英,马上也会因 为自己如此迅速的功成名就而回到自己身边。他忍不住笑出了声,拿起电话打给 单位,说要辞职。 打完电话后他出门去邮局买了很多信封回来,然后上网,查询了国内所有杂 志报刊的联系地址,把自己的诗装进信封,贴上邮票,又出去寄了。 随后的两天里,他盼着自己的电话会响个不停,那些都是杂志社打来的,夸 奖他诗写得好,并且还要向他长期约稿;那些颇有市场的报纸也打电话来要对他 进行专访。 不过可惜的是,电话没有响过一次。李大明想,也许是杂志社稿子太多吧, 编辑还没看到自己的,一旦看到了,会立刻打来电话。他又仔细回忆着,自己没 有把电话留错吧?这个疑问令他有点忐忑不安。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想到该如何去应付报纸的采访,穿什么衣服好呢,是戴 那条深兰色白斑点领带,还是穿那双棕色尖头皮鞋?一定要穿身崭新笔挺的西服 才够气派,并暗自提醒自己别忘了穿上袜子,阿英不喜欢不穿袜子的男人。如果 电视台来采访,要不要面对镜头向阿英作一番表白呢,告诉她她就是自己的梦想? 阿英看到电视后,一定会打电话给他,约他在公园见面,告诉他,自己这些日子 来一直为以前那荒谬幼稚的想法感到可笑,他才是她最值得珍惜的人,今后她只 想和他一起生活,多累多苦也不要紧,有没有理想也不要紧。而他自己呢,当然 不会计较阿英的过去,只要她回来,就一切都不是问题了。他依然深爱着她,他 会把阿英紧紧抱在怀里,再也不叫她离开。 随后他们俩结了婚,享受着幸福美满的婚后生活。由于他已经出了名,并且 发表了几十本诗集,财富滚滚而来。他为阿英买了别墅和车子,还为她养了几种 小动物,来陪伴她。家里的佣人也不计其数,而且都智商很高,是各国名牌大学 培养出来的尖子生,这些人为阿英服务都分文不取,因为他们崇拜的是李大明, 募名而来心甘情愿伺候他们的。他们每个人都拥有一手不同的作饭的绝活,尤其 擅长烤肉。 随着李大明财富的增加和知名度的扩大,他不需要再去写任何一种体裁的诗 歌,也不需要接受报纸或电视台的采访了。他随便写一个“啊”字,就可以卖出 上万块钱,他现在需要考虑的是,该如何躲避媒体的骚扰,而抽出时间来陪伴阿 英。毕竟,那几种动物代替不了他的爱。 他果真为阿英买了一片很大的草原,两人每天都要骑上汗血宝马在如茵的绿 草上嬉戏,累了之后就互相抱着从草原的一头滚到另一头,再骑着藏獒返回自己 的家。家中的仆人出来跪着迎接,手中捧着油光油光的烤羊腿当李大明正在为是 该先吃羊腿还是羊尾巴发愁时,电话铃响了,他被从幸福生活的幻想中拉了出来。 他一下子从床上坐起,那一定是杂志社打来的电话! “喂”他兴奋得抓起电话,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 “谁呀你?”电话里一个粗里粗气的男声问。 “我是李大明。写诗的李大明。您是哪里?”几天来,他对好消息等得有些 迫不及待了。 “我打错了。你丫不学好,写什么诗呀。”那人啪地挂上了电话。 等待成功是寂寞的,有时还会很无助,这是李大明最近以来最大的感受。他 寄出去的诗歌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他打电话给单位,希望继续工作,被单 位领导一口回绝了。 他无奈地走上街头,看着如龙的车流,他很奇怪,无论什么时候,街上总是 有那么多的人,这些人都在忙什么呢? 他走到一座大厦的玻璃门前,对着玻璃好好看了看自己,有些瘦了,可能是 思念阿英的结果。他朝下看,一双旅游鞋半遮半掩着露出脚踝,他今天又忘了穿 袜子。心下突发伤感,他想:像我这样的人,是该反躬自省的,这副模样如果和 阿英站到一起,只会令她尴尬羞愧。 李大明漫无目的地走,时而快,时而慢,忽然,一阵悦耳的口琴声传进了他 的耳朵,那正是他近来经常哼唱的歌曲:“把我的悲伤留给自己,你的美丽让你 带走从此以后我再没有,快乐起来的理由”李大明在心里轻轻跟着唱,在口琴声 的带领下走进一个地下通道。 地下通道的拐角处,一个蓬头垢面,破衣缠身的男人正在神情悲伤地吹着口 琴,他看上去不过20几岁的模样,但那种心碎的感觉,却如同一个刚刚失去伴侣 的老年人,他的目光是浑浊的,整个人都困倦无神。从他身边经过的人,都要放 慢脚步,同情地注视一会儿这个心事重重的年轻人,并在他面前的破瓷碗里扔进 一些硬币。 李大明站在年轻人面前,鼻子发酸,每听到这个曲子,他就几乎要流泪。他 默默地把曲子听完,然后掏空衣服上所有的兜,把钱放进了破瓷碗。 年轻人几乎惊呆了,他没见过哪个人会如此大方的给他这么多钱,他圆着两 只眼睛,木木地看着李大明。李大明轻轻一笑,“不是给你的,是给你的曲子。” 随后若有所思地走开了。 他走出地下通道,天空变得阴云蔽日,行人都小跑着,战战兢兢地躲避这说 不准的鬼天气。李大明却丝毫不在乎,阿英不在身边的天气,都不是好天气。 “把我的悲伤留给自己,你的美丽让你带走”他轻轻哼着。 “喂”李大明拿起电话。 “先生,需要服务吗?”电话里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说。 “不要!”说着他挂上了电话。李大明心里只有阿英,其他女人都是粪土。 他点燃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仰头用力吐了出来。以前阿英也吸烟的, 只是吸的不多,这时李大明吸着烟,又想起了阿英。阿英很调皮,总是把烟吐到 李大明的脸上,或者深吸一口,慢慢吐到他的头发上,他的头发就立刻像个刚爆 炸过的废墟一样,缓缓的升腾出烟雾,弥漫在头顶上方,他和阿英会始终注视着 那些烟雾,直到消失殆尽。 电话铃又响了。 “喂” “先生,需要服务吗?” “不要!”他刚想挂电话,就听见对方说:“我什么都可以做。” “什么都可以做?”李大明问。 “是的。什么都可以。” “寄信管吗?” 对方沉默了一下,“要看您寄到哪,只要不是给间谍组织的情报,我想我可 以为您效劳。” “当然不是,”李大明说,“是一些诗,都是投稿用的。” “您是诗人吗?”对方惊奇地问。 “嗯,暂时还不是。” “我们可以给您作个证件,证明您是个诗人。” “可我一篇诗都没发表过。”李大明惭愧的说,“算了。”他想谢绝对方的 好意。 “没事,一点都不麻烦,”对方语速很快,“如果您愿意,我可以免费为您 做证件。” “真的?” “嗯!” 李大明想,为了阿英,我已经努力写了很多诗了,出名是迟早的事,不妨先 弄个假证件,让阿英先回到自己的身边再说。“好吧,你过来吧。”他说,并告 知了对方自己的住址。 挂上电话后他心里奇怪,她怎么知道自己的电话号码呢? 不到一个小时,敲门声传进了李大明的耳朵。他迷迷糊糊的从床上坐起来, 光着脚去开门。 “您好。”门外人的声音清脆悦耳。 李大明揉了一把眼睛,朝发声的人看去。一张俊俏动人的面孔首先闯进眼睛。 她穿着一件短身黑色的薄呢子外衣,高高的白色毛衣领子挡住下巴,下身是一条 洗得有些发白的牛仔裤。一条红色的围脖被她随意地围在脖子周围,松松垮垮的。 一个硕大的土绿色双间背包,看上去里面有很多东西,沉得她有点快站不主了。 她的头发向后梳着,不用细看李大明也知道,她在后面扎了个马尾巴。 阿英也有个马尾巴,李大明心里想。 “嘿,赶紧把包给我卸下来。”那女的说。 李大明把那女的让进屋,走到后面用双手托了一下包,那女的很轻松的把两 支胳膊从书包带里抽了出来,绕了两下肩,“就放地下吧。” 李大明把包放到了地上,用脚踢了一下,“什么玩意?”。 “信封啊!”那女的还在绕肩。 “你们还管买信封啊,服务真周到。” “对了,”那女的把手伸进兜里,摸出一个长方形小徽章,走到李大明面前, 给他别在胸口。 “这是什么?”李大明问。 “证明啊,证明你是诗人。” 李大明走到镜子前,看见那徽章是红底金字,上面写了两个字“诗人”。 “这这,这就是证明?” 那女的见他露出不信任的神情,坚定地说:“当然了,诗协的人都戴这个。 这可还是真货呢,不是假的。” “哦。”李大明低头摆弄着徽章。 “我住哪?”那女的问。 李大明被这一问吓得跳了起来,“你,你怎么还要住这?” “当然了,办证明不收你费,”那女的一指徽章,“还天天帮你寄信,你还 不给安排个住的地方啊?” “可你也不能住我这啊,我晚上要写作的。” “你写你的,我晚上出去上班,白天睡觉。” “不大好吧,让邻居说起来” “瞧你那面劲儿,闲言碎语怎么了,我都不嫌。”女的白了李大明一眼, “冲你这样,找不着女朋友。都什么年代了,还在乎这个。” 一听到那女的说自己找不到女朋友,李大明心里就像撒了胡椒面,又酸又咸 又麻又辣,不是滋味。 “好吧,你白天住,我晚上住,白天我出去。别人问起来,我就说你是我请 的小时工。 对了,“李大明突然想起来,”你怎么个收费法?“ “不用了,”她一听可以住在这里,高兴得一拍李大明的肩膀,“你不收我 房租,我义务给你寄信。” “还要管抄信封。”李大明补充道。 “得寸进尺,”那女的一撇嘴,“好吧,”随后从大书包里拎出个小黑皮包, 往肩上一搭,“我出去工作了,明天上午回来,你把要寄的信放在桌上就行了。 拜拜。” 3 , 第二天一早,李大明出了门,在个小摊位上随便吃了点儿早点,找了个修锁 的,配了一把家门钥匙。 路过地下通道时,他停住了脚,把手放在耳廓上,仔细地听,还是没有听到 口琴声,于是心里有些失落,回家去了。 上楼时,他发现昨天来的那女的正坐在地上,靠在门框上打盹。李大明蹑手 蹑脚地走过去,把钥匙捅进锁眼。 他把她抱进家时,她的手很自然地搂住李大明的脖子,把脸贴到李大明脸上, 李大明闻见一股很重的酒气。他轻轻地把那女的放在床上,为她盖了被子,自己 躺到了沙发上。 “哎,这不是有地儿吗?” 李大明回头一看,那女的正侧卧着,一个胳膊肘支在床上,用手托着腮帮子, 另一只手拍着身边的地方。 “哦,没事,我睡沙发就行。”李大明觉得她虽然好看,但对自己没有一点 吸引力,她只喜欢阿英。 “爱来不来,真是。”那女的一翻身子,躺下了。 大概睡到了中午,李大明醒了。醒来时眼前是那女人的一张脸,她正低头看 着自己。 “啊”李大明吓了一跳。 “哈哈哈,哈”那女的笑他,“我问你,你的枕头叫阿英吗?” “啊?”李大明被问得不明就里。 “你自己看看。”那女的一指。 李大明这才注意到,他怀里抱着个大枕头,那大枕头上有很多的牙印,有些 地方还被他的唾液浸湿了。 “你刚才一直叫着阿英的名字,”女人站起来,点燃两支烟,把其中一支塞 进李大明的嘴里,“抓着那破枕头又是咬又是叫,动静这叫大,把我都给吵醒了。 哎,阿英是你什么人? 女朋友?“ 李大明想回答“是”,但一想,现在他和阿英已经分手了,不好作答,因此 吸着烟不吭声。抽了半支烟后,李大明问那女人:“你怎么知道的我的电话?” “嗨,”女人吐了一口烟,“干我们这一行的,都是随便拨电话,是女的接 的呢,就挂了,是男的再说。” “哦。你是哪儿人?” “北京的呀,听口音你还听不出来。” “北京的怎么还干这行?” “那怎么了,”那女的不以为然,“又没偷没抢。” 李大明想,她怎么样反正也不关自己的事,只要她给自己干好活就行了,站 起身准备出去,忽然一摸裤子兜,“哎,这是屋子的钥匙,早晨刚配的,”说着 把钥匙扔到沙发上。 “你干嘛去呀?”那女的问。 “我出去一趟,要不吵得你也睡不好觉,”他拉开门,又转回头来,“对了, 你叫什么?” “娜娜。” 李大明走出门,一边下楼一边想着,娜娜?娜娜不是小时侯动画片《花仙子》 里的人物吗,随后唱到:我要我要找我爸爸。又赶紧闭了嘴,这好象是另一部动 画片的主题歌。 李大明来到一间咖啡屋,拣了个可以看街景的位置坐下,服务员过来问他要 点什么,他手一摆:等会,还有人。他坐了一会儿,就习惯性的把一只脚踩到椅 子上,把胳膊搭在膝盖上。他低下头,看着胸口的那个徽章,暗自发笑,那笑里 明显带有骄傲的情绪。见阿英走进来了,他赶忙把脚从椅子上放下,向阿英一招 手。 阿英的脸色看起来有点不大高兴,坐下后把皮包很响地放在桌子上。李大明 赶紧招呼服务员:两杯咖啡! 阿英摘下墨镜,问:“约我来什么事?” “没事,就想问问你最近怎么样。”说着他把胸口挺了一挺。 “嗨,就那样呗。”阿英低下头,搅着咖啡杯里的勺子,碰得杯子壁得叮当 响。 “最近老变天,注意点你的腰。” “嗯。”阿英声音很低。 “秃顶对你好吗?”李大明又把胸口努力挺了挺。 “挺好的,他不让我上班了,说要养着我。我们俩搬到一起了。” 李大明把胸口缩了回去,一股悲伤的巨浪撞击着他的眼眶,他把手背凑到嘴 前,咬了咬。这不是做梦,是真的。 “唉,你戴了个什么?”阿英盯着李大明的胸口问。 “哦,没什么。”李大明慌慌张张地把徽章摘了下来,可惜还是被阿英看到 了,“诗人”阿英念道,你什么时候变成诗人了。 “哦,捡的,戴着玩。”李大明灰心丧气地说。他刚才原本想让阿英看到这 个徽章,自己冒充一把诗人的,说不定阿英就会迅速表示要和自己复合,再也不 说自己没理想了。谁知道当阿英说已经和那个秃顶住在了一起的时候,李大明就 好象遭到了电击,他想,一切已经晚了,现在不要说自己是个假诗人,就是个真 诗人,阿英也不会回来。因此,他以前那个冒充诗人的想法荡然无存。 “没事别瞎戴,你懂诗吗?”阿英两眼朝天,“你懂歌德吗,你懂雪莱吗, 你懂埃斯库罗斯吗,你就知道烤羊腿和炒田螺,”阿英越说越来劲,眉飞色舞, “他比你知道的多多了,他知道恺撒,他知道贞德,他知道爱因斯坦,他知道拿 大仑,他连牛二都知道” 李大明猛地站起身,他到现在也不怪阿英离开自己,但他忍受不了阿英拿自 己和另一个男人进行比较,而且比较的结果自己简直成了个文盲,他发怒道: “我也知道牛二!”经过阿英身边时他一拍桌子:“是拿破仑,不是拿大仑!” 气冲冲地走出咖啡屋。 他垂着头,一个人在街上走,不知不觉来到了那个熟悉的公园。在公园门口 伫立了半分钟后,走了进去。 这里留给李大明太多的回忆,他和阿英的第一次拥抱和接吻,都是在这里。 他在公园里慢慢地走,看着每一颗熟悉的树,有些树枝已经开始发芽,那嫩黄色 的芽儿,预示着不可估量的勃勃生机。而他和阿英呢,他们的关系已经归于黄泉, 没有生机,只有死亡。 李大明留恋这里的一草一木,但他马上要和它们告别了,他暗下决心:我再 也不会来这个伤心之地了。 李大明回到家里时,正看见娜娜揭开锅盖,香喷喷的白米饭冒着热气,李大 明一下子感到自己饿了。他往桌上看去,大概摆了5 、6 个盘子,都是娜娜刚才 炒的菜。 “你还会作饭?” “当然了!”娜娜自豪地说,“我早说了,我什么都能做。” “就可惜”李大明本来想说“就可惜你不该出来卖”,但一想这句话过于伤 人,又把话吞了回去。 “当当当当”娜娜哼着《命运交响曲》,从厨房托了个盘子出来,放在桌上, 笑着看李大明。 李大明一看,高兴得叫了起来,“嘿,两个礼拜没吃烤羊腿了,”他抓起烤 羊腿,猛地又扔了回去,甩着手。 “呵呵呵呵,烫吧,”娜娜笑他,“急什么呀。怎么样,香吗?” “香!”李大明把鼻子凑上去闻了闻,“你烤的?” “是啊,就用你厨房的微波炉烤的,这是我第一次烤。” “就烤了一只?你怎么知道我爱吃烤羊腿?” “我不知道啊,这是给我自己烤的。”娜娜说着从李大明眼皮底下把盘子拉 到了自己面前。 “没我份呀,”李大明很懊恼,“给我吃两口吧,求你了。”他双手合十, 对着娜娜作揖。 “嗯”娜娜思考着,“好吧,就给你吃,”他刚把盘子向李大明那里推了推, 又迅速端了回来,“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你说。”李大明瞪着那烤羊腿。 “你晚上送我去上班。” “成!”李大明站起身,把那只烤羊腿拿在手里,一口咬了下去。 “哎,给我讲讲你和你女朋友的事吧?”娜娜问。 “没什么好讲的。”一想到阿英,李大明就吃不下去了,胸口一闷,嗓子眼 发堵。他把碗筷一放,点了支烟。 娜娜也把碗推到一旁,“讲讲吧,说到女人的心理,你可没我了解。” “唉”李大明叹了口气,猛吸了一口烟,让自己保持镇定,要不眼泪会随时 夺眶而出,“我们认识四年了,可她喜欢上了别人,”他又猛吸了几口烟,“她 觉得我没理想,跟我在一起不会幸福。” “那你就混出点样子给她看呀。” “是,要不我现在写诗呢,我想混出个样子给她看。” “你就真的没有一点理想?”娜娜眼睛里充满疑问,“怎么可能呢,这年头 谁不想干点什么?” “有。” “什么?” “就是和阿英过一辈子。” 娜娜听得有些惊讶,“你什么都没有,怎么跟她过呀?” “我有。” “你有什么?” “我有爱她的一颗心。” “哈哈哈,”娜娜笑得前仰后合,双手叉在腰间,预防岔气,“现在的人没 人信那个了,光有一颗心,人家要谁的心不行?要个有钱人的心总比要个穷光蛋 的心好吧。” “我不信。” “你别不信,”娜娜停止了笑,严肃地说,“这年头没有真情了。” “有真情。我会证明给你看的,”李大明慷慨激昂,拿过烤羊腿咬了一大口, “我对阿英是真情!”另一只手攥成一个拳头,在空中一砸。 “成,我等着你证明给我看,”娜娜换上了高跟鞋,催李大明,“快点吃, 吃完送我上班。” “好!”刹时间一条烤羊腿就不见了。 李大明把娜娜送到了一处较为偏僻的地方,娜娜一指前方的酒店,“我现在 去那儿见一个客人,你别过去了。” “要不,要不我等你吧。”李大明说,“天这么黑,这又这么偏,万一出来 个坏人呢。” “哈哈,”娜娜一拍李大明的肩膀,“我就是坏人呀。”说完朝酒店走去了。 李大明站在原地,把自行车支上,掏出根烟,点着了。 15分钟后,他看见娜娜挎着一个年轻的男人走了出来。娜娜一出门,看见李 大明还在,就跑过来说:“你还真在呀,我那个客人说这里不安全,要我去他家。 你回去吧。” 李大明朝娜娜身后看了一眼,觉得那年轻人有些面熟,但又一时想不起来在 哪见过,“他是干嘛的?”他问娜娜。 “听说是个搞音乐的。” “哦”李大明朝那男人走去,边走边仔细打量,突然,他冲过去,揪住那男 人的脖领子,抽了个干净利落的大嘴巴,“孙子,你丫这骗子!”男人一下有点 发蒙,挡着李大明打过来的拳头。李大明的拳头越来越急,男人有些招架不住, 没留神被李大明一个飞踹踹倒在地,李大明冲上去还要打。这时那男人已经认出 了李大明,他一边向后爬一边喊:“大哥大哥,我再也不骗了,我把钱还给你。 大哥”说着摸兜掏钱。 这人正是李大明在地下通道碰见的那个吹口琴的人。其实李大明并不是因为 他装可怜骗钱才大打出手,而是因为他吹的刚好是那首李大明借以励志的曲子。 那几天刚和阿英分手,李大明安慰自己的一切手段,就是哼唱这首歌曲。 见李大明停了手,那年轻人站起身像只兔子一样跑了。李大明望着他的背影, 也不追,他想:这也许就叫“曲终人散”吧(李大明在成为诗人前,不懂几句成 语,包括现在也不大懂)。他问站在一旁的娜娜:“你晚上还有客人吗?”“就 一个,还被你打跑了。”娜娜两只手一摊,无奈的说。 李大明沉思了一阵,低声说:“那就回家吧。” “好。回家。”娜娜的声音也很低。 4 , 李大明的窗台上有两盆茉莉花,现在,茉莉飘香,夏天到了。 这一段时间里,李大明没有给阿英打过电话,更没见过面,他只顾写他的诗 歌,然后让娜娜帮着发往各个媒体。他的积蓄已经快要花光了。 “大明,你看!”娜娜从一堆杂志社的退稿信中抽出一张汇款单。 李大明一个箭步冲上去,像捧着宝贝一样捧着那张汇款单,这是他开始写作 后接到的第一笔稿费。他激动得搂住娜娜,动情地说:“今天晚上咱们吃烤羊腿!” 随后他把身份证给了娜娜,叫她去邮局取了汇款回来。 晚上,李大明亲自下厨,烤了两个羊腿,还炒了几个青菜。炒菜的时候他手 舞足蹈,又跳又叫,打碎了6 个碗和4 个盘子。吃饭时娜娜征求李大明的意见: 以后你的汇款可能就多了,干脆你把身份证放在我这,汇款来了后我就直接给取 回来。李大明痛快地答应:行,没问题。 吃过晚饭后,娜娜上班去了,李大明坐在家里抽烟,他决定再接再厉,多写 些诗歌。这天晚上,他又一口气创作了1000多首。 随后的两个月里,娜娜经常交给李大明一些钱,说是稿费,有了这些收入, 李大明的生活也还算过得去。因为有了这些稿费的鼓励,李大明的创作欲望无比 强烈,他寄出去的投稿每天都有两个麻袋。当然,退稿也不少,差不多也有两个 麻袋。 又过了两个月,李大明和娜娜进行了一次深刻的谈话。 “我觉得,你不该再出去工作了。如果你那个叫‘工作’的话。”李大明认 真的说。 “不工作你养我呀?”娜娜反问。 李大明不知该怎样回答,“我,我可以借给你钱,你去学点什么,挣点塌实 的钱。” “我现在挺塌实的,”娜娜说,“干这行惯了,再说干别的能挣几个,费那 劲还不如傍个款呢。” “那你就去傍个款,总之别干这个了。” “嘿嘿,”娜娜把胳膊架在李大明肩膀上,用手指杵了杵李大明的脸蛋, “你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一边呆着去,我就是想帮你。”李大明把她推开。 “嘁”娜娜一撇嘴,“告诉你,像你这种没钱的,我看不上,那些有钱的, 没几个好人,我也不要。” “随便你吧,”李大明站起身,“你还是找个主儿好,你总不能这样一辈子 吧?” 娜娜撅了一下嘴,颇为失望地说:“像干我们这行的,谁要啊。” “那也未必,”李大明安慰她,“好男人是不在乎你的过去的。” “那你要我吗?” “我?”李大明笑了笑,不说话。 “你别臭美,我也就是问问你。哎,”娜娜认真地问李大明,“你说咱俩之 间算是真情吗?” “算吧。”李大明有些犹豫。 “那算爱情吗?” “当然不算,”李大明干脆地回答,“不该干的事咱俩都没干,那不算爱情。 咱俩只是肝胆相照,互相两肋插刀。” “什么叫‘互相’啊,你插我我插你呀。哈哈,不过刀子还是插你肋上好, 不,插你腰子上。” “插我腰子上干嘛?” “断了你今后干那事的念想。”说着娜娜大声笑起来。 李大明也笑了,“不用插我腰子上,现在我就不行了。” “啊,真不行了?” “真的,”李大明笑个不停,但脸色一沉,又认真地说:“不过娜娜,你倒 真应该找个男人结婚,塌实。” “是啊,明儿就找一个。”娜娜站起来,把两只手举过头顶,身子转了两圈, 就像个芭蕾舞演员。 这几个月里,娜娜和李大明都是彼此尊重地相处着,李大明始终睡在沙发上, 娜娜睡床。他们除了生活中不可避免的身体接触外,从没越过雷池半步。娜娜的 理想对象是既要帅,又要有钱,既老实,又要浪漫,这些李大明身上都不具备, 别说这些,就是他睡觉不洗脚都会经常遭到娜娜的抗议。 而李大明呢,他心中自然只有阿英一个人。他对娜娜没有产生过邪念,甚至 忘记了娜娜的职业。他每天晚上送娜娜去上班,娜娜则每天为他作饭,寄信,取 汇款。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这么简单。 电话铃响了,李大明拿起电话。 “大明,我想见你。”阿英的声音听起来既无力又感伤。 “什么时候,你怎么了?”李大明关切地问。他这些日子以来虽然拼命写作, 但无时无刻不挂念着阿英。 “见面说吧。”阿英挂断了电话。 李大明到达咖啡屋时,阿英正坐在里面,杯子里的咖啡已经喝去了一半。李 大明急走几步,在阿英对面坐下。他看到阿英的眼睛有些红肿,脸上也不像往日 那样神采奕奕。 “出什么事了?”李大明看不得阿英不高兴,因此有点百爪挠心。 “他骗了我。” “谁,那个秃顶?” 阿英眼眶湿了,低下头不说话。 “我操他妈的,”李大明骂道,用手一拍桌子,自言自语,“别让我见着丫!” 他此时心中的怒火就像被点着的棉花团,瞬间燃烧起来。确切地说,不是愤怒, 而是仇恨。任何一个男人,当得知离开自己的女友被欺骗时,恐怕都是这种感受。 那种被抢走女友的怨,立刻化为刻骨仇恨。 李大明望着窗外,恨不得秃顶这时候就出现在他眼前,如果是这样,他自己 也保证不了将要采取什么行动。也许,是把那秃顶的腿卸下来烤了吃吧。 阿英也一直没有说话,两个人保持了几分钟的沉默。 “他怎么你了?”李大明忧心忡忡地问。 阿英带着哭腔回答:“他说要跟老婆离婚,还说要娶我,谁知道全是骗我的。” “我早说过”李大明把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他本来想说“我早说过他是 靠不住的”,但突然觉得,阿英现在受到了心灵上的打击,这种话只会增加她的 痛苦。“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他问阿英。 “没想好,”阿英低声抽泣,“我不再相信任何人了。” “那,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打电话给我。”李大明拉住阿英放在桌子上的 手,他感觉像握住了一块冰,“不想一个人的时候告诉我,我会陪你的。”说完 他站起身,有些悲壮地走出了咖啡屋。他甚至没有再回头看一眼阿英,因为他多 看一眼,心里的痛苦和愤恨就要增加十分。 他想,阿英现在很需要他守在身边,但另外还有一个人,更需要他,就是那 秃顶。 “你今天晚上不看球了?可是决赛,法国对巴西。”娜娜问李大明。 “不看了。” “你找什么呢?”娜娜脸上贴着几片黄瓜走进厨房问,“瞧你翻得这乱七八 糟的”。 李大明自言自语,“这个不行,”随手把一把削苹果的小刀扔进抽屉,“你 说这个怎么样?”他拿起一把大号菜刀,那菜刀头一天刚被娜娜找磨刀师傅磨过, “剁丫腰子上。”他向下作了一个劈的动作。 “那绝对就废了,”娜娜转身要走,突然急问,“你要砍人还是砍羊?” “当然是人!”李大明又作了一个劈的动作,“人!”。 娜娜脸上的黄瓜掉下来两片,“你,你疯了?我告诉你别胡来啊,砍了别人 你自己也倒霉。” “这仇是必报,”李大明把脚搭在洗手池子上,做了几个压腿。 “那也别用这个呀,”娜娜上前夺过李大明手里的菜刀,“我给你找个东西 去。”说着娜娜跑进屋,从大书包里拿出个黑棍子,一按开关,黑棍子头上劈啪 噼啪吧冒出了蓝火星。 “嘿,这好这好,你哪来的电棍呀?”李大明把电棍接过来,有些爱不释手。 “这是我用来防色狼的。”娜娜从脸上摘下一片黄瓜,塞进嘴里。 “你还防色狼?” “说什么呢你!”娜娜狠狠瞪了李大明一眼。 李大明觉得,刚才那句话是有点冒失了。 “为了阿英,电死这孙子,”他心里念叨,“把丫从齐达内电成罗纳尔多!”。 他把电棍放在桌上,从衣柜里找出个帽子扣在头上,换上球鞋,把鞋带系了 三遍,然后站起来用力踩了踩地。“我要不要穿上条能系裤腰带的裤衩?”他问 娜娜。 “干嘛?” “万一他追我的时候把我裤衩拽下来呢。” “瞧你那出息,这玩意给一下就趴下了。” “哦,那我要不要再带两节电池?万一没电了呢。” “哎呀,不用,电足着呢。就算没电了,你不会当棍子使啊。”娜娜有点不 耐烦。 “嘿嘿,对,”李大明把电棍在手里掂了掂,“真是个好东西。”说着拉开 门。 “小心点!”娜娜在后面嘱咐。 5 , 大街上,没有几个人出来行走,蝉鸣声阵阵不绝于耳,这种闷热的天气把所 有人憋在有空调的屋子里。只有李大明,一个人坐在马路涯子上抽烟。汗水湿了 他的后背,但他一点也不觉得热,他的背后,正有一根电棍插在裤衩里。 一个男人哼哼唧唧地走进一条胡同,头上那块光亮的圆在路灯的照耀下显得 很红。李大明恰灭了烟,悄悄跟在他后面。 “嘿,该睡了啊。”对面走出一个男人,对着秃顶说。 “啊,该睡了。”秃顶回应着。 迎面而来的人和李大明打了个照面,李大明很镇定,掏出烟,乱摸着兜,假 装找火。那人看了一眼李大明,走过去了。 李大明快走两步,继续跟在秃顶的身后。走着走着,秃顶进了个公共厕所。 “瞧你丫那点出息,”李大明在心里说,“上厕所还不回家上去。” 李大明悄悄跟了进去。厕所里一片漆黑,他找了半天,才发现一个黑乎乎的 物体蹲在角落里,他怕认错人,走过去蹲在那物体对面,仔细地瞧。果真没叫他 失望,正是那个秃顶。秃顶看见李大明犀利的眼神,有些害怕,一句话不敢说, 手赶紧伸到裤兜里去摸纸,摸纸的动作颇为紧张。 “看得清楚我是谁吗?”李大明问,故意把嗓音压得很低。 秃顶仔细打量李大明的脸,可是太黑,看不清,琢磨琢磨这声音,也分辨不 出来,胆怯地回答:“不,看不清楚。” “哦。”李大明放心了。 秃顶以为遇到了抢劫的,慌忙说:“哥们,你要钱我给你。”说着就要站起 来。 李大明一把把他给按下,摸出电棍,“说,你是干嘛的?” “我就是一骗子,”秃顶交代,“骗姑娘俩钱花,真的,没法跟您比。您要 是缺钱就言语,我回家给您拿去。” “我问你,”李大明用电棍一指他,“拿破仑是谁?” “北边一卖饼的,没交情。” “去你妈的,”李大明用电棍砸了他肩一下,“那牛二的绰号是什么?” “这个我知道,”秃顶高兴起来,“隔壁街的混子,我发小,外号小萝卜。 您跟他熟吗?” “滚蛋!”李大明照着他前胸就是一脚,查点把秃顶踹下茅坑。 “哎呦呦,”秃顶叫着,突然来了气,变得有些穷凶极恶:“告诉你,哥们 也不是好惹的。”一只手正紧扒着茅坑保持重心。 “去你妈的!”李大明按下开关,蓝色火星噼啪响着,冲着秃顶的秃顶伸了 过去。 “啊”扑通! 接着,一阵急促的跑步声回响在胡同里。 李大明登登跑上楼,一进门就叫:“快,快切个西瓜!”说完话从腰里拿出 电棍扔在桌上,一屁股坐进沙发,哈哈笑起来。 “怎么了你?”娜娜从冰箱里拿出半个西瓜,切了几刀,递给李大明一块。 “哈哈哈。”李大明只顾笑。 “给打成什么样了?”娜娜也笑着问。 “不知道,”李大明咬了一口西瓜,“就知道掉坑里了,哈哈哈…。咳咳… …”他被西瓜呛了一口,娜娜赶紧坐过来捶他后背。 “掉哪了,坑里?哈哈哈哈…”娜娜使劲向沙发上靠去,笑得把两只脚翘了 起来,手像章鱼一样拍打李大明的肩,一挑大拇指,“牛!”。 李大明歇了一会儿,不笑了,把块西瓜皮扔在桌面,仰头靠在沙发上,“唉, 你今天不上班了?”他问娜娜。 “不去了。” “为什么?” “看球啊,再说脚疼。”说着她把脚举到李大明怀里。 李大明一只手托在下面,另一只手转着娜娜的脚丫子,“今儿高兴,我就给 你揉揉。” 娜娜舒服的躺在沙发上,指挥李大明,“别老往一个方向转啊,哎,轻点。” 她穿着薄薄的尼龙袜,隔着袜子可以看见画着5 个小红点的脚趾头。 “她的脚可真难看,”李大明心里想,“不如阿英的。” 他正想着阿英,娜娜一欠身,拉过黑皮包,从里取出300 块钱,“给,”她 交给李大明,“上午给你取稿费了。” “哦,好,一会儿夜宵的有。”李大明学着电影里日本人的语气。 他把娜娜的脚放下,把钱揣在兜里,站起来,走了两步后回头说:“你的钱 我都记着数呢,一定会还给你。”他的表情庄重,如同在起誓。 娜娜一愣,“我的什么钱?” “稿费,”李大明回答了一句,“其实根本就没什么稿费,这些钱都是你给 我的,是不是?” 娜娜没说话。 “我所有的稿子都被退了,也不见人家寄刊物过来,狗屁稿费,”李大明苦 笑,“都是你的钱。” 娜娜两只眼睛发着楞,片刻后才笑起来,“得了吧你。” “我一定会成功的,”李大明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样子,“你干嘛要帮我?” 娜娜想了想,“真情啊,傻冒。” 6 , 天气转凉了。李大明从窗口望出去,到处都是土黄色,远处大烟筒里冒出来 灰色的烟,把这个秋天装扮成一幅冷色调的画。 阿英去了深圳,临走那天给李大明打了个电话,李大明提出要送她,被阿英 拒绝了。阿英在电话里问他:“你会等我回来吗?”李大明当即表态,“会。只 要我还活着。”阿英在电话里哭了,哭得很伤心,李大明强忍着眼泪,嘱咐阿英 不要忘记带治胃疼的药,放下电话时,听筒上都是汗水,或许,是泪水。 李大明拼命地读书、写作,娜娜则继续帮他寄信。 这一天,李大明正在查看退稿,突然,他眼睛一亮,发现了一张印有绿字的 纸,“汇款单,这他妈是真的!”李大明举起来在屋里跑来跑去。 娜娜听见他的声音,跑了过来,伸手跳着抢那张汇款单。 李大明躲着她,高兴得就像刚有了小孩的父亲。他拖鞋跑掉了也不去理会, 又先后踢翻了两把椅子,大腿被茶几上的玻璃划破,最后一头撞向冰箱,坐在地 上。 娜娜跑过来坐在他身边,两个人靠着冰箱门,四只手捧着那张汇款单,就像 捧着道圣旨。 “哪来的?”娜娜问。 “《节育导刊》”李大明念道。 “天哪,”娜娜惊奇的叫出了声,“你都写了些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上面没注明是哪篇稿子。不过等样刊寄来就知道了。看看,” 李大明把汇款单甩得很响,“‘收款人李大明人民币48元’。” 娜娜一撇嘴,“也就俩羊腿。” 李大明一听娜娜的话,才忽然想起,好久不吃烤羊腿了。他站起身,拽着娜 娜的手腕把她拉起来,“今天晚上吃羊腿,妈的,一人吃一个!” “好啊,”娜娜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又一手拍向李大明的后背,“小同志, 别骄傲呀。” “放心吧您!达啦达,啦啦达,达啦啦啦”李大明一臂横着伸出去,另一只 臂向前围成个弧,好象搂着一个人,在屋子里转起了圈。娜娜在一旁笑。“达啦 达,你晚上还上班吗?”他问娜娜,“我送你。” “不去了。” “那好,明天送你。” “明天也不去了,以后都不去了。” 李大明停止了转圈,“好。我早说过你别干了,怎么,找着主儿了?” “是啊!” “干嘛的?” “做生意的呗,挺有钱的,而且人还特细心,我决定就他了。”娜娜幸福地 说。 “呦呦,脸红了。”李大明指着娜娜取笑。 “去你的!” “有人脸红喽,有人脸红喽。”李大明起哄,娜娜追着打他。 李大明停下来,“别闹了别闹了,”见娜娜住了手,问:“哎,他做什么生 意的” “没细问,人家也没说,肯定是大生意。” “长得怎么样?” “一般人吧。不过他特平易近人,一点也不像贵族?” “贵族?”李大明有点犯晕,“共和国的贵族不早就变平民了吗?” “不是中国人,据说是爪哇的一个大家族的公子。” “我操,”李大明很惊讶,“那你俩怎么沟通啊?身体语言?”李大明故意 把‘身体’两个字加重了读音,一脸坏笑。 “边儿去,”娜娜白了他一眼,“人家汉语好着呢。” 李大明实现愿望逐渐变得伸手可及,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他接到的汇款单和 样刊样报与日俱增。他在诗界有了一点小名气,很多杂志社编辑向他约稿,他有 些应接不暇了。这可忙坏了娜娜。由于娜娜每天都要驮着几个大麻袋的稿子去邮 局,然后再驮着几个大麻袋的汇款单回来,她的臂力惊人的增长。现在,换煤气 罐这种重活已经由娜娜来承担了。 李大明和阿英天各一方,已经长时间失去了联系,但李大明仍在等着她回来, 他时刻提醒自己:这些努力,都是为了阿英,今后过日子才不会很辛苦。 李大明的成功很快就被邻居知道了,他们每当看到娜娜带着几个大麻袋回来 时,就无比的羡慕。他们对李大明的称呼也由原来的“大明”改成了“老爷”, 对娜娜则称呼为“夫人”。 邻居们这样称呼娜娜时娜娜并不是很高兴,因为她知道,自己和李大明之间 不存在爱情,只有互相帮助的真情;李大明也不是很高兴,他想解释,但一想, 娜娜在这儿住了这么长时间,要说什么都没发生别人也不信。因此再遇到有人管 娜娜叫“夫人”时,他也不解释,但免不了纠正:别叫夫人,叫“姑奶奶”就行 了。他这么一说,别人什么也不叫了。 有很多李大明的崇拜者给他写来求爱信,有女的,也有男的,女的居多。这 些人在信的后面总要画上两颗心,用一根箭穿起来,或者印上个唇印。有的更直 接,在信封上画个香喷喷的烤羊腿,还会抄写上那首李大明的成名作《烤羊腿与 玫瑰》。 “啊,亲爱的人我是羊腿,你是玫瑰你是芳香的,但你的刺却划破了我的腿 不如把我烤了吧用你的身体当柴火那黑黑的碳啊,就是你的红颜色玫瑰呀玫瑰我 不会拿你去换羊腿…… ……“ “什么狗屁玩意。”每当娜娜看到这首诗时就恶心李大明。 “你不懂你不懂。”李大明总是这样回答。 “说实话,是不是胡写的?”娜娜拱了一下李大明,“稍有智力的人就不会 被你蒙了。” “不能这么说,”李大明辩解道,“什么时候,我们都要允许傻子存在,再 说,关怀智障人士是每个公民应尽的责任。” “那你不怕毒害青少年呀?” “开玩笑,我这点玩意能把谁毒害了?”李大明颇不以为然,“受我的毒害 ……”李大明停住了,没往下说。 “你是不是想说”受我的毒害也比受你的毒害强“?”娜娜精明地问。 “不是不是。”李大明嘿嘿笑了两声,其实他刚才确实想说这句话的,但终 于没说出口,因为他觉得,那句话说出来就太伤娜娜的自尊心了。 “哎,”娜娜把话题一转,“你什么时候见见我的男朋友?” “爪哇公子?见他干嘛?”李大明蹲下身翻着来信,“你不怕他误会咱俩呀?”。 “也是,”娜娜见他心不在焉,一巴掌打掉他刚拆开的一封信,“我跟他走 了以后,可以帮你再介绍个帮手。” “行,”李大明捡起那封信,“可得给我找个漂亮的啊。” “我不漂亮吗?”娜娜凑过来问,“我不漂亮吗?!”语气中带有威胁,并 扭住了李大明的耳朵。 “我不是那意思,呦呦,轻点,”他的眼睛仍没离开那封信,“哈哈,太好 了!”他叫着,玩命亲了信纸一口。 娜娜把手撤下来,“美什么呀。” “你看,”李大明把信伸到娜娜鼻子尖上,“有家出版社找我出书。” “是吗!”娜娜拿下信看,“太棒了!” 李大明突然走上前,抱住娜娜,眼睛有些湿润。娜娜被他的突然举动惊呆了, 过了一会儿,她拍打着李大明的背,就像在拍一个即将入睡的孩子,轻声问: “哎,晚上吃什么?” “烤羊腿!一人吃俩!不,仨!”李大明激动地说。 猛地,娜娜觉得李大明身子好象在往下沉,她有些托不住他了,“你怎么了?” 她急切地问。 李大明扑通一声坐在地上,随后躺了下去。 娜娜用力去掐他的人中,片刻后,李大明醒了。看到娜娜后,他一下窜了起 来,指着自己的胸口,“我是诗人了,我是诗人了!”他拽起衣服,发现胸口上 空无一物,就四顾着在地上找,嘴里念叨着,“我的徽章呢,我的徽章呢?”他 跑进厕所,拿出一个脸盆,一只手拿着放在胸口,另一只手拍着脸盆的盆底,对 着娜娜说:“看,这就是我的徽章,我是诗人,我要出书了!”娜娜拉他的胳膊, 企图把他按在沙发上,但李大明用足了力气,甩开她,跑向阳台,站上一把方木 椅子,对着远处喊:“阿英,我真的有理想!” 7 , 朔风凛冽,呼呼狂啸着吹痛了人们的脸,看那些高楼,似乎都在左右摇晃着。 娜娜穿着羽绒服,推着一张轮椅,轮椅上坐着李大明。她不时地停下来,铺 严实了李大明腿上被风刮起来的大衣,走了一会儿,又把自己的围脖摘下来,套 到李大明脖子上,继续推。李大明回头冲娜娜笑。 “瞧你那面劲儿。”娜娜批评李大明。 “你说什么?”风声让李大明听不清娜娜的话。 “瞧你那面劲儿!”娜娜低下头提高了嗓门。 李大明笑,“我怎么面了?” “跳还不跳到水泥地上,偏往车棚子上跳,那样能把你摔死吗?” “对了,”李大明摆了一下手,示意娜娜停下来,问她:“我当时怎么就跳 下去了?” “谁知道,准是不想还我钱了。” 李大明哈哈笑了起来,“对对,你比谁都不希望我死。哎,我跳下楼的时候 有邻居夸我姿势漂亮吗?” “没有,就是一楼张老头这两天老找我,问什么时候陪他那两盆仙人球。” “不是我砸坏了他的仙人球吧?”李大明惊惧地问。 “不是你,是脸盆。” “哦,那咱家脸盆呢?” “早找不着了。” “那我回去让张老头陪脸盆。” “你还是别找他的好。前几天他对我说那两盆仙人球是乾隆年间的,昨天又 说是北宋的,今天早晨听说我要接你出院,那仙人球已经变成汉武帝的了,还是 传了二十四代的呢!” 李大明一拍轮椅扶手,“真能说胡话,姓刘的怎么传给姓张的了。” “哈哈哈,一会儿他见到你,非要你陪不可。我估计他现在正在楼门口憋你 呢。” “他不敢,”李大明摇了摇手,“他要是非让我陪,我就给他踹成仙人球,” 他一抬腿,“哎呦!” “你慢点,”娜娜扶着他的腿,“还打着石膏呢。” 到了楼下,娜娜刚把李大明的胳膊搭在肩上,准备扶他上楼,张老头飞快地 跑了出来,“大明,你回来了,怎么样啊?” “没事了,谢谢您。” “没事了就好,哎呦我就说你是贵人,不碍事的。娜娜这一趟一趟地往医院 跑,也没少费心,真是好姑娘。” “是,她是不错。”李大明笑着看了一眼娜娜。 “大明,我那仙人球可是齐桓公” 李大明知道张老头就得说到仙人球,抢着说:“我那脸盆是姜子牙盛鱼的, 您看见了吗?” 张老头被噎了回去,干跺脚。 娜娜笑着,艰难的把李大明扶进家门,进门后,放下李大明,又下楼把轮椅 取了上来。然后打开衣柜,挑了几件衣服。换完衣服,她拿过一个保温杯,放在 李大明面前:“饭我已经做好了,还热着呢。” “你干嘛去呀?”李大明问。 娜娜喜形于色,“和我男朋友出去吃。走了啊。”她边提上皮鞋边拉开门, 又跑回来,拿出一副拐杖,放在李大明身边,“昨天给你买的。哎呀来不及了, 走了走了。”说完话小跑着下了楼。 李大明支起拐杖,一瘸一刮地走上阳台,他朝楼下看,见娜娜挎着一个男人 上了出租车。李大明怕自己没看清楚,赶紧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再仔细一看那男 人,不是那个秃顶又是谁? “娜娜!”他在阳台上声嘶力竭地喊,车已经开出去了。 2 天后,李大明去医院拆了石膏。医生起初不给拆,但李大明说,里边又痒 又疼,医生赶紧拆,谁知道刚拆下来,李大明就一瘸一拐地跑了。医生和护士在 后边追,怎么也追不上,她们奇怪,怎么李大明腿上有伤还跑得这么快。 晚上,一条熟悉的胡同。 一个熟悉的公共厕所。 “干嘛呢?” “拉,拉屎呢。” “看得清楚我是谁吗?” “看,看不清。” “听说你是爪哇的?” “嗨,哥们,我那不就是骗姑娘俩钱儿花吗,你怎么盯上我了?” “骗了多少?” “没,没骗多少,真的哥们,刚开始接触。” “上床了吗?” “上了。” “去你妈的!” 蓝色的火星,噼啪噼啪。 “啊”扑通! 8 , 3 年以后,李大明成为一个颇有影响力的诗人,但他早就不写诗了,因为娜 娜不让他写,说他这是在毒害青少年。他也一直拒绝媒体的采访,不跟任何人讲 他的爱情故事。出于对我的仰慕,他对我讲了一点点。我们之间的对话很短,因 此信息量不是很大。我仅凭些残存的印象,将这些对话公之于下。 我(以下简称我):阿英后来怎么样了,你俩好象没在一起。 李大明(以下简称李):(苦笑)不知道,可能嫁人了吧。 我:那你应该很难过。 沉默。 我:你现在还想她吗? 李:(沉默)想。当然想。你也会想你以前的女友,对吧?我相信任何一个 男人都会想他以前的女友,但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想念不能当饭吃,自个儿该怎 么过还得怎么过。时间久了以后,想念就不再是负担了。 我:那是什么? 李:我也说不好,应该,应该是那种超乎朋友以上的感情吧,嗯就好象你牵 挂的一个老朋友。 我:那你认为你和娜娜之间是什么? 李:真情,起初是真情,后来嘛,呵呵,我也说不好。 我:娜娜现在怎么样? 李:在外地拍戏,大概下个月回来,回来后我可以让她烤羊腿给你吃。 我:(笑)我也很喜欢吃烤羊腿。 李:是吗,那她回来后我一定通知你。 我:对不起,恕我问一个直接的问题,你认为一个男人可以和妓女产生真情 吗? 李:你含沙射影,在说我和娜娜吧?(这时他出于对我的尊重,踹了我一脚) 呵呵,我不在乎她的职业,况且,她从来也没做过妓女。 我:啊? 李:她是艺术学院的研究生,表演系的,去年刚毕业。她们有门驴蛋课,叫, 叫“观察生活”吧,好象叫这个名字,就是和陌生人一起瞎混。她随便拨了个电 话,就打到我这来了,于是她就找来了,住进我的家。 我:那她晚上出去上班? 李:都是骗我的。我送完她后,她见我一走,就回学校了。 我:那那个吹口琴的,就是骗你钱的人,还被你打了一顿,岂不是很冤? 李:(大笑)是很冤,他是娜娜的同学,吹口琴也是“观察生活”。 我:娜娜后来认识的那个秃顶,是什么人? 李:是她的老师。 我:她的老师骗了阿英? 李:(笑)不是不是。被我两次电进茅坑的,的确是同一个人。但这个人我 从一开始就认错了,此秃顶非彼秃顶也。 我:我,我一时还没明白。 李:也就是说,我第一次电的人,不是骗阿英的那个秃顶,而第二次我又以 为他骗了娜娜,又把他给电茅坑里了。 我:我还是李:怎么说呢,甲骗了阿英,我却电了乙,我从阳台上看到的丙 是娜娜的老师,我又电了乙,明白了吗?瞧你那面劲儿,不让你吃羊腿了。 我:(很沮丧) 李:别别别,跟你开玩笑呢,一定让你吃。 我:(高兴)对了,那根电棍呢? 李:给张老头了,他家的仙人球老被人偷。 我:(笑即刻又停止)那么我问你,如果你不知道娜娜是表演系的学生,是 从事的正当职业,而是实实在在的妓女,你还会娶她吗? 李:(想了片刻)这个东西没法假想,我和娜娜有了真情,后来就在一起了。 我不娶她,或者她不嫁给我,原因只能是我们之间没有真情,不会因为别的。 我:请你直接回答我,如果她是妓女,你会不会娶她? 李:如果我和你有了真情,我也会娶你的(笑)。 注:本人是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