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林伊又要买醉了。 这几天,周震去香港了,周老太话又难听得很,这家,她是断断呆不住了。 只有酒,能让她忘了一切。酒真是好东西,吃下去甜咪咪的也有,火辣辣的也 有,但都让脑子无法思考,不知昼,也不知夜,浑忘了世间烦恼两字怎生书。 她又要了一杯瑞士伏特加,服务生一看她要这杯酒,就知道她又要喝个酩酊, 婉转地说:“林小姐,吧里新来的调酒师会几个新品。” “不要!”她很干脆地说。 这样的客人是很麻烦的,喝醉了会吐,把洗手间弄得一塌糊涂,而且每次都喝 得深醉,服务生也不知道这样漂亮的太太有什么丢不开的心事,要这样狂喝。 果然,她又喝得醉醺醺的,跑到洗手间烂吐了一番,人站都站不稳了。 但是一双手把她扶了回去,又泡了杯热茶,并用热毛巾敷在她头上。她微闭着 眼,感觉舒服了好多。 是哪个细心周到的服务生?她睁开眼睛,惊讶地说:“是你?” 是莫莲。 “表嫂,你喝的太多了,对身体不好。”莫莲淡然地说。 林伊苦笑了一声:“身体?如果一个人快乐的时候才会想到身体,不快乐的时 候身体根本是一种负担。” 原来她也有不快乐,在这样富贵荣华的生活后,也藏着一个不快乐的灵魂。莫 莲苦笑,心想,如果她知道自己的处境,恐怕她的生活就是天堂了。 “你在笑我?”林伊敏感地说。 “不,我在想,你竟还有不快乐的事,不碍乎是婆媳关系吧。象你这样的大小 姐,花团锦簇中成长,一点点事就闹得不亦乐乎,以为自己再也过不下去了,如果 你遇到我的情况,我简直不知道你该怎么办了。” 林伊道:“你以为婆媳关系是一种单纯的烦恼?反正你还没结婚,太单纯了。 无从沟通。” 单纯?莫莲道:“我三岁的时候母亲亡故,父亲正好在队里有事,我一个守着 母亲的尸体过了三天三夜,还以为她没死,白天问她要吃的,晚上睡在她身边;十 九岁考上大学,家里没有钱供我上学,我和父亲走了十几里路去血站卖血,方才凑 到了我的学费,你是不是觉得我还是个没有经历过挫折的单纯的人?” 林伊怔了一怔,原来这个小丫头有这样多的挫折?看她肌肤雪白、双目清朗, 却是经雪寒梅,晶莹剔透后历经苦难,她好奇地问道:“听说周家有几门富亲,怎 么没向他们求助?” 莫莲没想到她有此一问,但很快地反应过来:“象我们这种穷人,人家避之唯 恐不及。” 林伊点了点头:“那倒是,世上只有势利两字。” 莫莲又道:“富人和穷人就是不一样,富人有了烦恼可以喝几十元一杯的酒, 喝上十杯也不心痛,而穷人呢,穷人有了烦恼只能把痛强压在心里,因为明天还要 吃饭。” 林伊笑道:“这样给你一说,我倒真觉得自己罪过了。” “时间不早了,我与你一起回去吧。” 林伊突然又道:“你批评了我半天,你可没说为什么到这里来?这里的酒几十 元一杯喔。” 莫莲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是朋友请我来的,我本来不想来的,可是还想 请他帮个忙,所以来了。” “忙帮成了?” “没有,我到底还是开不出口。”莫莲黯然道。 “到底是什么忙?我能帮你吗?” 莫莲咬了咬牙,想想医院中翘首以盼的弟弟,她还是说了出来:“或许,你可 以帮我的,我需要五千元。” “就这个?我能不能问一下用途?” “不能。但是,我会尽快地努力地还你的。” “有这样霸道的借钱理由?竟然借出去的钱不能问是何用途?”林伊笑道。 莫莲一张俏脸顿时涨得通红,她本来就是个不到万不得已不向人开口的人。 林伊见她窘成这样,有些于心不忍:“不说就不说吧,我现在没有,回去的时 候在自动取款机那儿停一下,我去取五千。” 鲁白尘请莫莲的客,莫莲竟然来赴约了,他感觉十分荣幸。只是遗憾的是, 莫莲说在酒吧里遇到了熟人,让他先走,没能等到与佳人同行。 等到第二天中午,他问莫莲:“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咖啡店的白领套餐做得很好。” 莫莲仰起头:“那代表什么?” 她虽然脸上带着盈盈笑意,但是鲁白尘还是感到了她刻意造成的疏远礼貌的距 离,他的脸色有些尴尬:“我只是想继续我昨天那个没有完成的约会。” 一时,莫莲心软起来,昨天她心里怀着心思,根本没有听他谈些什么,又因为 看见林伊喝醉而赶着让他回去,好像有些慢待了他,于是她问:“你说的那个白领 套餐是工作餐吗?” “是的。” “那好,是工作餐的话不妨小小地敲你一笔。”莫莲笑道。 鲁白尘有些失望,她特意强调那是工作餐,是向他暗示了些什么。不过,纵然 她是位高傲的女郎,鲁白尘相信,凭着他的耐心和热心终为金石为开的。 咖啡店果然装修的不错,暗绿的墙布,藤制的摇椅,还有一束束盛开的郁金香 和轻柔的音乐,让再浮躁、再忧郁的心也会在鲜花和音乐的呵护下渐渐安静和开朗 起来。鲁白尘清楚地看到,一进这儿,莫连那一直有着淡愁轻忧的脸舒展开来了, 涌上了浅浅的惬意的微笑,不过,她今天心情是很好,因为小东的医药费暂时解决 了。 鲁白尘暗暗地想,既然这个地方能让莫莲的脸上露出微笑,那么他要经常地带 莫莲来。 点餐的时候,莫莲特意挑了一份便宜的,鲁白尘有些过意不去:“莫莲,来一 份黑胡椒牛排的吧。” “不,这个就够了。我觉得很好。” 两人边吃边谈。 “莫莲,你不是上海人吧。” “不是。”莫莲轻轻说。 “那家里还有什么人?” 莫莲的眼神马上警觉起来:“怎么?查户口?” 鲁白尘再笨也看出莫莲并不喜欢谈这个问题,他马上说:“我是独子,我想有 个弟弟或妹妹家里一定很热闹。我从小就很寂寞,父母又望子成龙,家庭作业就一 大堆,一心指望我当个医生。没想到,他们越逼我我越是不愿好好读书,最后医生 没当成成了销售员。” “销售员也很好啊,薪水很高,只是人辛苦一点。” “辛苦倒不算什么,可寂寞得很。老是在火车飞机上,又不认识周围的人,别 人也不会与你谈话,你也不会与别人谈,现在大家都防备着别人。而且到了目的地 也是工作,如果在我要去的城市里有我的一个弟弟或者妹妹,那么感觉肯定不一样。” 莫莲的眼神温暖起来:“有个弟弟或妹妹是不一样的,特别是年龄相差很大的 那种,他特别依赖你,与你的感情特别好,你甚至觉得这个不是你的弟弟或者妹妹, 而是你的孩子。你会保护他,不让别人欺负,心里真的会有同气连枝的血亲的温暖 的感受。” “那么这样说来,你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 莫莲的脸色马上又冷了下来:“是的,但我不想谈这个。” 鲁白尘一时没了主张,他是个很开朗率真的男孩子,可是莫莲忽晴忽阴的,又 不是大小姐脾气的任性,而是一种很冷的性格,他简直不知道怎么办了。 莫莲幽幽地说:“鲁白尘,我是个很复杂的女孩子,如果你还想和我做朋友的 话,就不要打听我的一切,一切。” “莫莲,你把这份文件交给董事长。”董如钧吩咐。 莫莲稍稍一愣,董如钧马上很不耐烦:“快一点,今天秘书高小姐不舒服请假, 你不要发呆,让董事长以为我们销售部的手脚怎么这么慢。” “那好,我就去。” 莫莲小心翼翼地敲了敲周震的门,然后恭恭敬敬把文件交给了他,正要转身走 出去时,周震叫住了她。 “那天的情况林伊与我说了。” 莫莲以为是借钱的事,马上红了脸,不敢看周震的眼睛。 “那天真的要谢谢你,林伊就是这样喜欢喝酒,喝得烂醉,对她的身体很不好。 她又有病,常常发作,一点都不爱惜自己。” 莫莲也记得有一次她发病几乎昏厥过去,小心翼翼地问:“周太太到底得的是 什么病?我看她的嘴唇都发紫了。” “自从小产过后,她的身体就很不好,催她去看,她说医生说只是体质弱一点, 没有关系的。我忙成这样,也没时间陪她去看医生。你什么时候陪她去看一下,我 看她对你印象很好,她这个人,没有什么朋友,不过心肠很好,就是冷一点而已。” 虽然短短的几句话,可是莫莲听出周震很爱林伊,她答应了。 周震好像还有什么话说,等了一会儿,他犹豫地开了口:“莫莲,我看你是个 很清高很纯洁的女孩子,不想那种很爱钱的人,也决不是什么乌七八糟的女孩。你 ……。” 莫莲冷冷地看着他:“你是问我,为什么要签那个合同?” 周震见她既然说了出来,便也直率地说:“我是想知道原因。” “我需要钱,我没有理由清高!”莫莲说完这个,就果断地推门出去。 重重的关门声使周震一惊,这个看来柔弱美丽的女孩子脾气却这么倔强冷漠, 可是听林伊说她又是温柔细腻的,他不由对她起了好奇。 出来后,董如钧好奇地问:“怎么去了那么长时间?” 他那种暧昧的表情使莫莲起了极大的反感,她冷着脸说:“是工作上的事情。” 董如钧更来劲了:“那么他对我们销售部的工作很关心吧。” 莫莲强忍着气说:“本来销售部的业绩就很重要吗。” 董如钧又色迷迷地加上一句:“你也很重要啊。” 莫莲又气又窘,眼泪都快出来了,想要狠狠地回讥他两句,却想一想自己和周 震的关系本来就是说不清的,只能忍气吞声坐了下来。 一下午她都没心思做事情,拿了这个又忘了那个,对着表格和文书呆呆地发呆, 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来,她还兀自坐在那儿,没有听见同事招呼她下班的声音。 “莫莲,莫莲。”鲁白尘轻轻唤她。 她好像从梦中醒过来一样,缓缓抬起头,鲁白尘看见了她还未擦去的两滴泪, 在昏黄的光线中,象一朵凄清美丽的梨花。 “你怎么啦?受了什么委屈,告诉我!”鲁白尘惊奇地问。 “没什么。”她站起来,离开办公桌往外走。 鲁白尘一把拉住她:“告诉我,莫莲,到底发生了什么?” “放开你的手!”莫莲委屈地喊,他抓得她那么紧,都起了红印子。心里又痛 又酸,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地簌簌下来了。 鲁白尘吓坏了,他简直不知道怎么办,在他的生命中,从没出现过这样清冷、 这样秀丽、这样楚楚动人、又这样倔强而沉默的女孩。他所能做的,就是用手指轻 轻擦去她的泪水,那样温柔的,那样爱怜的,好像面对了一件薄胎的瓷器。 莫莲微微讶异。从小到大,她都是那样坚强,什么苦都是自己吃,什么累都是 自己扛着,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够这样对待她,把她当作一个小女孩,一个委屈的、 需要别人爱怜的小女孩。她心中女性的花渐渐开了,触须温柔的摆动,吸到了一股 从来没有的甘甜的露水。 “如果要哭,就好好的哭一场吧。” “不。”她的脸微微绯红,收住了雨露的天空分外的清新,“我失态了。” “莫莲,你何苦呢?这样到底累不累?” “习惯了。” “我想知道你的故事。” 故事?莫莲心想,周震想知道,鲁白尘也想知道,但是,她不是苦情戏中的女 子,没有必要把委屈到处说,她所做的,都要为自己负责。 “我没有故事,我是个十分平凡的女孩。”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