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能再拖了。”周老太果断地对周震说:“我请她回来不是养着她的,你必 须与她圆房,了了我的心事。” “不行,这种事本来就很荒唐,我不能这样做。”周震抽着烟,皱着眉头说。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知道你疼你老婆,把她当菩萨一样供着,我又没有逼 你与她离婚,只不过我想要个孙子,你就不能满足我的心愿?”周老太越说嗓门越 高。 “妈,你轻一点,林伊还不知道这件事。” “怕老婆怕成这样,没出息!她知道了又怎么样,谁让她不为周家生子息!” “其实我们还年轻,等一等不就行了?她会生的。” “震儿,你不要怪我,你知道我们周家在香港是大族,当初我和你父亲创业也 得到了你叔伯的许多帮助,他们在公司里也是有股份的。现在你没有孩子,将来我 们的公司就要落到他们手上,我会甘心吗?这个公司有我多少心血啊!怎么可以落 在外人的手里?”周老太简直是声泪俱下了。 “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我爱林伊,如果我做了这件事,简直是对她的最大 背叛,会摧毁她的整个世界,妈,赶快把这个女孩送回去,我看得出,她不是那种 风骚轻浮的女孩子,我们也不能对不起人家。” “你左一声对不起,右一声对不起,你有没有想过,你对不起周家?震儿,有 件事我一直没证实也不愿与你说,昨天我终于证实了,林伊一直在吃避孕药!” 周震大吃一惊,但很快否认:“不,不可能,你一定搞错了,妈,她的身体一 直不好,当然会吃药,但决不会是避孕药。她流产后一直很痛心,也一直想要个孩 子,她决不会吃避孕药!” “我也希望是我搞错了,她是我们周家的媳妇,如果为我们周家生子息,她脾 气再古怪,我也会原谅她的。可是,这件事千真万确!药是秦嫂去她房间拿的,虽 然撕去了标签,但是我已经请药理专家鉴定过了,这是一种长效避孕药!一点没错! 震儿,正视这个现实!” 周震简直被这个消息打晕了。林伊到底怎么啦?流产过后她痛苦万分,而且不 是一般的痛苦,简直是疯狂痛心绝望负疚交杂在一起的歇斯底里,可是现在她又吃 避孕药。这一切看来是那样的不可思议,周震简直心乱如麻无法思考。 周老太却乘胜追击:“震儿,这样一个女人怎么可以留在我们家?莫莲你别看 她是小户出身,倒是清清白白规规矩矩的好孩子,模样儿又好,妈是知道你的品位 的。” 周震痛苦地蹙紧双眉:“妈,请你不要逼我了!” 周老太静默了片刻,长叹道:“孩子,不是妈逼你,妈恐怕自己再也见不到孙 子了。这是我们周家的产业,妈实在是不放心啊!” 周震惊讶道:“妈,你在说什么啊?” “本来,我是不想说的,实在不愿意让你担心,可是现在不说不行了,震儿, 这是妈的诊断报告,你看看吧。”说完,她从包里拿出一份纸张,递给周震。 “肺癌!”白底黑字简直如晴天霹雳,周震一下子脸色苍白,泪水夺眶而出。 他是个孝子,不是为了林伊,从不愿拂逆老太太,现在得知母亲生了这样的重病, 叫他怎么不痛心加上焦心? 他一把拉住母亲的手:“妈,怎么会是这样?你不是就有点咳嗽吗?” 周老太慈祥地说:“孩子,我也希望不是。妈要一直看着你的孩子长大才甘心 呢!可是我去日无多了,我很担心你,林伊绝不是你想得那么单纯,也不值得你去 爱,妈不能保护你了。妈唯一的心愿就是你能与莫莲生个孩子,你能满足我吗?” 在这样强烈的攻势下,周震又岂会说个“不”字呢? “莫莲,明天晚上你与震儿圆房!”周老太用不容置辩的口气说。 怎么会这样快?莫莲的心剧烈地跳着,仿佛要跳出了喉咙口。但是她能说个 “不”字吗?只能委屈地点点头。 “你方便吗?”周老太又问。 莫莲不解地抬起头。 “我是说,你身上有月经吗?” 莫莲红着脸摇了摇头。 “那好,我再派王医生检查一下,明天是不是你的排卵期?如果不是的话,就 再缓几天。” 什么?还要检查排卵期?好像一头动物那样,写上“雌性,可以生产。”有这 样荒唐的事吗?莫莲本能的、坚决地说:“不!我不检查!” 周老太有些吃惊,脸很快地沉了下来,但转念一想,如果莫莲生气,对她的孙 子也不好,这些天来,她可看了不少优生优育的书。于是她放下架子,换了个笑脸, 温和地说:“莫莲,这是科学,结婚前还不是要婚前检查?这和婚前检查的意义是 一样的,你不要想得太多!” “可是我来你们家之前已经检查过身体了,证明我是个健康的女人!” “我知道。我也知道你是个乖孩子。但是对于房事你没有经验,很伤人的,对 于女的男的都一样,如果现在你是排卵期的话,就可以集中来几天,受孕的机会比 较高。莫莲,你不要怕,也不要害羞,我也是为了你好。你知道,我不太喜欢我这 个媳妇。” 莫莲听不懂她暗示着什么,也不想懂,但是她明白周老太,虽然说话之间很客 气,但是她的意思十分强硬,是不能反驳的。莫莲只能沉默以对。 周老太看她不出声,知道她同意了,很满意地笑了笑。 妇产科医生检查过,那天正好是莫莲的排卵期。 周老太很开心,黄昏过后就开始打扮莫莲。挑选了宝蓝色的绸缎睡衣,衬得莫 莲肤白如雪、纤腰一握,又亲自为莫莲点了点胭脂口红,愈发的千娇百媚、如花似 玉,周老太也忍不住地赞道:“莫莲,你真是漂亮!” 莫莲很木然,没有什么表情,她知道这件事她必须去做,当初定了协议她就明 白了她该做什么。没有什么可抗拒的,她是商品,传宗接代的商品。 “莫莲,我不会亏待你的,你放一百个心好了,我媳妇的身体你又不是不知道。” 周老太好像很郑重地许诺。 莫莲一点也没有这样的想法,这种想法对她来说可谓痴心妄想。她只是要把弟 弟的病治好。对着华贵的卧室她突然想,自己是不是很傻?即使治好了弟弟的病又 怎么样呢?她失去了一生最宝贵的东西,失去了终生的幸福。这种意义真的值得吗? 是不是等于从井救人呢? 但是现在一切都无从后悔了,事情已经迫在眉睫,她踏出去也是这步,不踏出 去也是这步,只能忍泪吞声了。 周老太开了床头的小灯,轻轻地把门带上了,一室幽暗,莫莲静静地等待着。 对于这个男人她并不熟,她觉得自己好像秦淮河边的女人,在等待着一桩交易。就 是秦淮河边的女人也比她强,她们可以趁着自己的心选择一个中意的欢好,而她呢? 天色渐渐的暗下去,周震还没来。莫莲抱着沉到底的心,反而镇静了几分。她 躺在床上,翻起《安娜卡列尼娜》来。这是一本老书,但莫莲很喜欢安娜那种痴情 天真。 她又一次地看得入了迷,甚至连推门声也没听见,直到看得眼睛累了,放下书 本才看见周震坐在床边的藤椅上。她吓了一跳,本能地问:“进来怎么不叫我?” 周震微笑着说:“我看你看书入了迷,就没有叫你。” 其实周震一直坐在边上默默欣赏她。她那年轻较好的脸,专注的神态中带着一 点稚嫩的青涩,浑身充满着书香,象一尊纯洁无邪的少女雕像。他——不忍亵渎她。 夏天的夜,流动着栀子花的花香,空气澄明而又清澈,两个人的心都放松下来, 他们已经忘了即将在这件房间里发生的事情,突然觉得对方都是那样亲切那样可以 接近。 “《安娜卡列尼娜》?有一阵子,我也非常喜欢看俄国的小说,用词遣句很是 优雅,”周震说。 “同样的婚外恋的故事,现代有些作家写起来就那样浅薄,但是在这部小说中 充满着爱与道德的挣扎,其实安娜最后的死也就是为了爱的破灭,这是最重要的原 因,我很欣赏她——一切为了爱。”莫莲道。 莫莲的眼睛灼灼放着光芒,使灯光下的她看起来象一块宝石一样的光彩照人。 周震简直不能逼视她的光芒。在这一瞬间,他对她的感觉起了全部的改观。如果说 他以前认为她有些轻浮有些浅薄的话而带着看不起她的心态的话,那么今天他看到 的是一个出口不凡玉样晶莹的少女,他对她,有了怜爱和尊敬的感情。 一切为了爱。她那样年轻,一定向往热烈纯洁坚贞如一的爱情,是哪只手把她 推上了现在的位置?让她来承受这份屈辱? 他正在沉思间,听到她软软的声音:“周先生,您是香港人,怎么也会对俄国 的小说感兴趣?” 她平时看起来是清高倔强的,但是今天笑语盈盈,她一定喜欢文学,并觉得找 到了可以共话的知音。周震觉得和她在一起,好像远离了尔虞我诈的商场,又回到 了青翠欲滴的校园时代。 “难道你以为香港人就成天扎在钱堆里?”周震反问她。 莫莲想了一下:“那倒不是,其实香港是一个很有自己文化特色的城市。我们 这儿因为经历过文化大革命,有一阵子思想禁锢在一个固定的模式中,无论是文学 还是电影之类的艺术都落到了一个套中,直到近几年才真正开始走百花齐放的道路。 而香港,也许是受到的冲击比较少,也许是人们赚钱赚得开始对自己的人生目的发 生了疑问,文化竟开始出奇的繁荣。俗的有金庸古龙,雅的有西西董桥。就是说电 影吧,王家卫就是个奇迹,你简直不能相信《东邪西毒》和《花样年华》竟出自一 个人之手,一个好像粗糙的陶器,一个好像精美的瓷器,也许共同的是,它们盛满 的,都是一种新鲜的、克忍的、清冽的生命之泉。” 很多年后,当周震想起和莫莲的往事,觉得自己是那一刻爱上她的。她是那样 的聪慧、清澈,出奇的美丽,但是充满了叵测又不可知的命运。这两种素质,让一 个少女象悲剧般完美,不能不爱上她,当你接触过她灵魂的话。 “我少年时也很喜欢文学,曾经通宵达旦看《红楼梦》,还参加了学校的诗社。” 周震想起他的惨绿少年时光,不禁微笑起来。 “喔?”莫莲好像很有兴趣的:“为什么没有坚持下去?” 周震苦笑:“我一出生就被赋予了担负家族生意重任的使命,哪有闲情再吟风 弄月啊!” 莫莲沉默了,在这样的环境中,她还能与周震再谈论有关文学电影艺术的事, 是一种逃避?麻木?还是如名妓接客前的卖弄才情?她瞬间就灰了心,意兴阑珊。 她得明白自己的身份,时间——已经很晚了。 莫莲带着些自暴自弃地说:“周先生,时间不早了。” 她的声音明显得变涩了,周震清楚地看到她眼中的小星星熄灭了,象一潭死水 般的没有生机。她的眼神充满了与年龄不相称的疲倦落寞,是她整个人看来更纤弱 也更冷漠,恢复到那清高倔强又无力与命运抗争的样子。一分钟前她还象一朵海棠 花般明艳动人,现在却象一朵被风雨吹散光彩的芙蓉,但却显得更加柔弱,更加美 丽。 强烈的怜爱之心使周震无论如何不愿亵渎她、蹂躏她,他淡淡地说:“时间是 不早了,我该走了。” 莫莲惊讶地抬起头望着他,那眼神中有惊有喜有疑问,月光透过窗纱射在她脸 上,朦胧而柔和,月光中的她美得不可思议,周震再也忍不住了,轻轻在她额上一 吻,随即走了出去,带上房门。 莫莲回不过神来,她以为一切会象暴风骤雨,吹得她花残叶凋;她以为周震这 样的生意人必不会白白浪费他的钱,会象一只急色的狼一样贪婪地索取她的一切; 她以为这间屋子里将留下她永远耻辱的回忆,然后没有,什么也没有。月色还是这 样好,晚风还是这样宁静,象是安琪儿口中的歌声,充满了温柔的美。 不知不觉的,她的脸竟变得绯红,她感到心里多了点什么。一阵喜悦的感激的 又是惆怅的情绪让她的心涨得满满的,满得简直无法呼吸,无法发出声音。她赶紧 开了窗,让风吹进来,吹向她的发、她的眼睛、她的肌肤、她的心,她竟哭了。 这一哭无法收拾,她泪水肆虐,心酸如绞。这么多天来,她一直以一个坚强、 清高的、冷漠的形象出现,她为自己筑了一个壳,一个厚厚的硬硬的壳。她不希望 有人来碰她,来了解她,来接触她,来安慰她,她根本不要有人看到她的心。她连 自己都不要看自己的心,自己曾有一颗多么纯洁多么天真多么晶莹的冰雪玲珑心, 而这颗心,随着那份耻辱的契约一切都将毁灭,她不想看啊,她滴血的心,所以她 藏起眼泪,藏起伤口,可是周震的体谅宽容却把她的眼泪全部给拿了出来,她百感 交集,不能自拔,她到底该怎样呢?她的心啊,她的路啊,她的爱啊。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