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林伊从香港回来了。 她关闭了所有的联系方式,独自流浪了这么多时候,她累了。是的,欧洲美极 了!威尼斯的小桥流水是美的,美得古典美得浪漫。精致古老的楼房倒影在碧波中, 小船儿轻轻划过,她的心里却充满惆怅。这是蜜月时她来过的地方,如今,独自一 人,无限孤独。那逝去的岁月呢,那花呢?那月呢?那欢声笑语呢?那温柔的抚摸 在她肩头的手呢?卢浮宫是美的,徜徉在雄奇壮美的艺术宫殿,她却不能感受到艺 术的珍妙,没有人和她密密细语,讨论无穷的宝藏,她就如一个独行者,置身于这 些兴奋热闹的人群外。巴黎的薰衣草田那么美,她却闻不到香味。她希望找到快乐, 但是快乐在哪里?没有所爱的人相陪,再美的美景也是枯燥的无味的废墟一堆。她 终于明白何为触景生情,这个景里面处处都是周震!老天,她爱他,原来爱得这般 刻骨,这般疯狂!她甚至愿意面对她苛刻冷漠的婆母,她愿意面对一切! 她回到了香港她的家,像一只倦鸟一样,她要回到父母的怀抱稍作停留,靠在 他们宽厚的胸膛里歇一歇,还像小时候那个小公主一样爱娇。 林伊的家在一个普通的公寓里,她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并没有让女儿飞上枝 头做凤凰的梦想。相反,他们追求的是女儿的幸福和安谧。林伊悄悄转动钥匙,门 是旧门,锁是旧锁,那个温暖的家一直为她留着门呢!她的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家里静静的,都是老摆设。祖父的画,花梨木的几案,旧的太师椅,父亲的书 法。她推开她的房间,还是做闺女时的摆设,一张公主床铺着洁白的蕾丝床单,粉 红色的台灯,粉红的墙纸,芭比娃娃放在桃花心木的五斗橱上。一切都干干净净一 尘不染,好像她随时会回家。 她扑倒在床上,把头埋在枕间,泪水无声流了下来。为什么时光不能倒流?为 什么她不能做那个无忧无虑的女孩子了?为什么她要遇到周震?为什么? “伊儿,你回来了!”林伊回过头,看见她的母亲充满惊喜的笑容。她像依人 的小鸟一般扑入母亲的怀抱,轻轻的爱娇的说:“妈,我饿了。” “好好好,妈给你做!要吃什么,莲蓉包,糟鸭蹼,还是冰糖木瓜?你好好躺 着,什么都不用做,飞了这么多时间,累了吧。你这孩子,怎么回来连电话都不打 一个?”林伊的母亲又是埋怨又是欢喜,看见心爱的女儿,到底是欢喜心痛占了上 风,她轻轻抚摸着林伊的脸,温柔的问:“在周家的日子还好吗?伊儿,你瘦了好 多。婆婆很难处,是吗?” “还好。”林伊轻轻地说,随后又把头埋在她母亲的胸前,声音很小很小的问 :“他们来过电话吗?” “就是小震来过一个电话,问了一下好。别的没有。怎么?你们吵架了?”林 伊母亲着急起来。 “没有啦,妈,快点去烧饭,我真的饿了。”林伊强颜欢笑把母亲推了出去, 随后关上门,泪水无声流了下来。这么多天她杳无音讯,他并没有上天入地的找她, 只有一个电话,母亲明白地说,只有一个问候电话。他已忘了她,他已经不在乎她! 他已经把她放在了心外!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没有给他生一个儿子!再美的爱情也 会变质,也经不起时间空间的考验!当年浓情蜜意如今都烟消灰灭,可恨她还如此 心心念念的记挂他,处处风景都是他!她傻,她好傻!林伊呆呆的坐在梳妆镜前, 眼泪打湿了她的脸颊,她用纸巾轻轻抹乾,告诉自己不哭,她的眼睛不能哭,一哭 就又红又肿不能见人。可是眼泪不听她的命令,潺潺而下,犹如小溪源源不绝。她 终于埋首臂间失声痛哭! 林伊的母亲正好端着一碗汤过来,走到门口听见林伊的痛哭声,不禁又是心碎 又是无奈。女儿大了,她再也不能像小时候一样保护她了。婚姻嫁得好,是女人的 福分,嫁得不好,是女人的命。她知道她不快乐,可是她现在是周家人了,做父母 的能怎么样?她走到厨房间,只能默默垂泪。黄昏的阳光从朝西的窗射进来,她只 觉得汤冰凉冰凉,连同她的手。好一会儿,才发觉站得久了,脚已经麻了,慢慢的 踱回客厅,打电话给林伊的小阿姨。 林伊的母亲很焦急的在楼下的甜品店等着。这时候甜品店人不多,所以林伊的 阿姨一来她就看见了,着急的招她坐。 侍者送上了糖水。林伊的阿姨因为走得急,气喘吁吁的,把一碗糖水连底吃了, 随后把调羹往碗中一放,只听得清脆的一声响。她着急的问:“大姐,你这么急, 找我有什么事?” “伊儿回来了。” “伊儿回来了?”林伊阿姨惊喜地说。她阿姨姓蔡,名琪瑶,虽然年近半百, 但身材和肌肤都保养得好,还是风韵犹存的美人。即使来这个小小的甜品店,她也 是全身名牌一丝不苟,看得出是很好强很能干的角色。和林伊母亲的温柔随和相比, 仿佛不是一母同生。 “周震有没有一起回来?” “不要说了。”林伊母亲烦躁的说:“我的女儿嫁过去是花容月貌珠圆玉润的 一个人,现在呢,人瘦了一圈不说,那个样子,”她掏出纸巾捂住鼻子呜咽起来: “我一看就是不快乐的。琪瑶,你把她交给我们,我和她爸爸把她当作掌上明珠, 何尝有一句重话?可是她现在,是满心满腹的不快乐,你没见她关着门痛哭,把我 的心,牵得一上一下,痛断肝肠!” 蔡琪瑶听了这话,气得狠狠的一拍桌子,提高了声音,怒道:“都是顾绮年这 个老太婆!这个老太婆寡妇出身,辣手辣脚,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伊儿花一朵样的, 怎么受得了这个老太婆?” 林伊母亲止住哭声,叹息道:“这也难说周老夫人的是非。伊儿嫁过去,十年 没生养,他们周家是大户人家,怎么能够容忍?” “伊儿的身体怎么可以生养?不是要她的命吗!”蔡琪瑶烦躁的掏出一支烟点 燃了,烟雾袅袅中,她内心波澜起伏。林伊其实是她的女儿,可除了她和林伊的父 母,没人知道这个秘密。她十七岁未婚产女,怎么在社会上立足?是她的大姐姐夫 钟爱她,体谅她,把刚出生的女婴接过去,精心抚育,视如己出。这么多年,为了 林伊,她选择了沉默。她也嫁了人,生了子,而且嫁的还是一个富商,自己名下也 有两家店,说起来也是女强人。因为富裕的生活,她更觉得对不起这个女儿,更加 的怜惜爱护她,如今她不快乐,怎么不让蔡琪瑶生气焦急痛在心头? 林伊的母亲继续絮絮叨叨:“女儿嫁了人,我这个当娘的也做不了主,可是她 不快乐,我牵肠挂肚怎么安得下心?琪瑶,到底怎么办,怎么办啊?” 蔡琪瑶沉吟了一会儿,掐灭烟头,果断的说:“我陪伊儿回上海周家!我就不 信,顾老太婆是老虎!我也不信,周震当年对伊儿百般宠爱万般迁就,如今就变脸 变得这么快!幸福要靠自己去争取,伊儿太直太单纯,我是身经百战滚过来的,我 怕谁?女人啊,没有手段是不行的!” “这样好吗?”林伊的母亲犹豫着:“爱情有了手段,还是爱情吗?” “哎呀我的傻大姐,你不要书雾腾腾的书呆子了,男人啊,没有手段怎么笼络 他的心?我和老王,难道就是你情我爱你侬我侬,说书吧,大姐,你嫁给姐夫,他 是书香门第出来的知识分子,你啊,不要多福气。” “可是,你有店,还有孩子。” “我怎么能管得了这么多呢?”蔡琪瑶叹息道:“我的女儿,这么多年,我何 尝尽过母亲的责任?如果能为她找到幸福,我也算有些心安。大姐,这是我的一次 忏悔啊!”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外面还下着雨,两个姐妹相对坐着,面前的甜品都已冷了。 她们一颗做母亲的心走在了一起。人生到现在,走过半世,富贵荣华已经不是重要 了,重要的是儿女,她们深深的懂得了。林伊的母亲轻声说:“琪瑶,拜托了。” 周老太对林伊的回来很窝火。说实话,她已经差点忘了她这个不讨人喜欢的媳 妇。她现在看到周震和莫莲卿卿我我,心里很欢喜。这是儿子结婚以来她过得最幸 福的日子,莫莲乖巧柔顺,处处合她心意,她都几乎忘了她有一个正牌媳妇林伊, 她恨不得马上让莫莲名正言顺,林伊做了她十年媳妇,前面两个人一直淡淡的,后 面更是剑拔弩张你死我活了。 “什么人!”她对秦嫂抱怨着:“有这么做人家老婆的吗?老公在医院里不知 道是死是活,她倒是全世界满天飞,要打个手机还是关机,死了一样!现在又回来 堂堂正正做起原配夫人来了!我想起这个,就憋得慌!”她端起参汤,喝了两口, 胸口犹在喘息。 “老太太,急不来的。你喜欢莫小姐,也要慢慢的来。莫小姐人是好,对待我 们下人也是很客气的,大家都喜欢她。老太太,她一定会为你添个金孙的!”秦嫂 恭维着。 周老太的脸上有了一丝笑意:“我看见莫莲就心头清凉。这个姑娘,真的合我 心意。可惜,我这身体,哎,还能不能撑到看他们成亲的这一日?”她重重的叹了 口气,把参汤放下。 秦嫂对待周老太是赤胆忠心的,她的母亲是周老太的奶娘,她和周老太可以说 从小一起长大,她男人死了以后,周老太又把她接进府里,一应大小事务都交给她, 好像半个主子一样。她知道周老太的脾气,有刚有柔,刚起来六亲不认手段狠辣, 柔起来又让人如春风拂面热心热肺。几十年的寡妇生涯让她只相信自己贴身的几个 人,和她说话,得要柔声细语贴心帖肺方能打动她。秦嫂满脸堆笑的说:“老太太, 你的日子好比芝麻开花节节高,一定要珍重身体啊。虽然说医生说得严重,但是现 在不开刀说都不能说怎么样?或者只是一个良性肿瘤,再或者只是误诊?你看,莫 小姐,你不帮她谁帮她?她孤苦伶仃的女孩儿,你把她当作亲生女儿一般欢喜,她 承欢膝下你多开心。虽然手术是一种冒险,但是老太太,为了这一大家子的人,这 个刀我多嘴了,是一定要下决心的啊!” 周老太沉吟许久,然后说:“再说吧,现在事情这么多,我也顾不了这个。对 了,秦嫂,她回来好歹也要宴请一下,况且她的姨母也跟来了。场面上无论如何要 敷衍的,你定了饭店吗?” “定好了,老太太。就是,”秦嫂笑着,低声说:“少奶奶一回来,莫小姐怎 么办?” “这正是我头痛的事。她到底是名正言顺的周夫人,哎,冤家。对了,秦嫂, 你有什么好主意吗。这么多年,风风雨雨都是我们一起过的,我少不了你这个左肩 右膀啊。”她热诚的看着秦嫂,并把参汤匀了些给她。这是对秦嫂来说很亲密的动 作。她便凑近老太太说:“注意倒是有的,可是,有些不上台面。” “你只管说,你和我,还有什么可隐瞒的。”周老太太皱眉道:“我最不喜欢 别人瞒瞒藏藏的。” 秦嫂便在她耳边说了她的主意。周老夫人沉默了一会儿,并没表态。她走到窗 前看看天色,月亮已经出来了,淡淡的几颗疏星,晚风吹在她的身上有些凉,她说 :“不早了,去饭店吧,不要让人家等得久了,免得说我们架子大。” 她携着莫莲到达时,林伊和蔡琪瑶已经来了。蔡琪瑶穿了一身秋香色的旗 袍,整整齐齐的梳了一个发髻,看起来又大方又端庄,她一看见周老夫人就迎了上 来:“老太太,多少日子不见了!上一次见面还在香港,你还是这样康健,气色这 样好,腰板这样直,我们年纪轻的及不上你啊!” “哪里哪里,王太太,你一点都没变,皮肤身材都保养得好,别人不知道,以 为你才三十出头。”周老夫人虽然口中很热闹,但是表情似笑非笑。蔡琪瑶心中暗 骂一声老狐狸,不过她深知不能得罪她,便拉过林伊道:“还不叫妈?” 林伊一身玄色绸缎旗袍,肤白如玉,长眉入鬓,她看周老太一副爱理不理的神 情,就淡淡的叫了声:“妈。” 周老太从鼻子中哼了一声,算是回答。蔡琪瑶见气氛这么冷淡,也不好说什么, 一时大家都僵着。这时,只听见脚步匆匆,包厢的门被推开了,周震走了进来。林 伊只觉春风扑面,心头一暖,泪水几乎夺眶而出,这是她朝思暮想的人啊!但是周 震连眼睛都没往她这儿看,只是招呼他的妈。 蔡琪瑶一进门就注意到莫莲。她太漂亮了,翠绿高腰裙子的裙摆层层如荷叶, 亭亭玉立,人美似花。蔡琪瑶不由在心中咯噔一下,周家何来这样出色的美女?她 到底是谁?难道单纯是周老太的干女儿? “姨妈,表嫂。”莫莲恭敬的唤道,林伊柔顺的点点头,她对莫莲印象不坏。 蔡琪瑶夸张的拉过莫莲的手:“好漂亮的女孩儿,老太太,您收的好女儿!这种人 才,不要说一千个人中挑不出一个,一万个人中也挑不出一个么!”她脱下手上的 宝石戒指,强戴在莫莲的手指上,莫莲满脸通红脱下来,蔡琪瑶忙制止她,故意板 着脸说:“阿姨给的礼物,你不喜欢吗?” 周老太太咪咪笑:“好了,莫莲,这是阿姨的心意,收下吧。”莫莲惶恐的收 下,不断道谢,蔡琪瑶笑道:“多大的事,真是的。你们富家小姐,什么没见过?” “阿姨,我……。”莫莲刚要说什么,周老太赶紧制止她,满脸是笑的对蔡琪 瑶说:“阿姨这趟旅程,辛苦了。” 周震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在了林伊的身边。林伊满心是说不出的感受,她最爱 的人近在眼前,为什么她会觉得远在天边?瞧他那满脸严霜,再怎么说,她也是他 的妻子啊!林伊是一个矜持又骄傲的人,从不愿迁就别人,看周震这样,便也做出 冷若冰霜的样子。一桌酒席只有周老太和蔡琪瑶谈笑风生,其余的人都关闭了语言 机器。莫莲是忐忑不安,周震是百感交集,林伊是爱怨交加。各有各的心事,都化 作沉默不语。 这时,上了一道番茄虾仁,红彤彤的番茄做碗,揭开来,是酸甜可口的虾仁。 周老太亲自夹了一筷给蔡琪瑶:“王太太,你尝尝,苏州菜就是精细,所以我爱吃。 震儿,快给林伊夹一筷,这菜要趁热,凉了不好吃。” 林伊有些突然,她这个婆婆向来视她为敌,何时这般和颜悦色?周震夹了一筷 虾仁给她,她转过脸,轻轻说:“谢谢。”周震像很尴尬似的,笑了笑。这一笑, 消融了她心头的坚冰,她努力的深呼吸一口,掩饰住快要掉下的泪珠。 “王太太,你来上海好好玩一玩。让林伊陪陪你,就住在他们的房间,让震儿 住客房。”周老太太微笑着说。 林伊心头一痛,婆婆又在搞鬼!蔡琪瑶连连摆手:“这不行这不行!老太太, 我怎么可以住他们夫妻的房间?他们小夫妻要团圆的,不是说,小别胜新婚吗?” 周老太太冷笑一声:“小别胜新婚?王太太你不知道,他可是命都差点丢了! 医生关照不能近女色,要好好保养身体。王太太,你也难得来上海,正好让林伊好 好陪陪你。震儿呢,也独自养养身体。” 差点丢掉性命?蔡琪瑶是一惊,同时颇感气短。周老太的话明摆在这儿,丈夫 有难,妻子满世界潇洒,说出来可是上不得台面吗?她纵然老辣,也不由红了脸。 林伊是震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怎么啦?身体有没有损伤?有没有后遗症?一时 柔肠百结万千疑问,可是她高傲的性格使她摆不下身段在众人面前柔情相问,只能 什么都没说。她的内心其实如火烧一样,焦灼难按,但是表面还是平静如水。周震 见她这样不闻不问,心中也更气了,林伊现在越来越冷也越来越古怪,往日的柔情 欢笑如泡沫一样在空气中消失无踪,而淡雅如幽兰的莫莲又唤回了他的激情,他的 快乐。他在心里说,林伊,别怪我负你! 林伊忧郁的回到房间,蔡琪瑶细细打量,这个房间可谓又古雅又富丽。古 典家具显示着主人的品味,轻纱帷幔又使这儿充满了神秘浪漫,巴洛克风格的沙发 昭示着林伊的精致和美丽,沙发前的白色园几上放着法国茶具。中西结合如此完美, 让人惊叹赞赏。蔡琪瑶拍拍大红织锦的床罩,叹口气:“这个床,应该是你们夫妻 今晚团圆的,哎。” 林伊皱眉道:“姨妈,你能不能不要添烦了,我的心,已经够乱了!”她已经 洗好澡,换了一件黑色吊带睡衣,长长的卷发随意披散在肩头,黑发柔软光亮,皮 肤洁白光滑,似云母一般。身材凹凸有致,玲珑秀美,蔡琪瑶不由搂过她:“伊儿, 怎么看,你都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周震是不是瞎了眼?还是熟视无睹。” “他怎么样,管我什么事?”林伊赌气说,拿着梳子赌气似的在头发上狠刷两 下,表情冰冷,真正是冷若冰霜艳若桃李。蔡琪瑶拿过梳子,温柔的帮她一下一下 的梳理头发。她的头发浓若乌云,又密又好看,蔡琪瑶看着梳妆镜中的林伊,连生 气都这么漂亮,感到心头轻松几分,她柔声道:“伊儿,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 你的脾气性格,除了你爸你妈,还有谁比姨妈更了解你?你啊,就是个水晶心肝的 孩子,比谁都单纯,比谁都善良。” 林伊的表情柔和下来:“姨妈,你了解我,爱我,可有什么用?我不再是你们 公主一样捧在手心的小伊儿了。”她苦笑一下,道:“我现在是怨妇,被丈夫不喜 的妻子,婆婆讨厌的媳妇。姨妈,我从九十九层天堂掉到了九十九层地狱。就好像 这花一样,”她指了指妆台上的丁香:“是一枝苦丁香。” “谁说的?”蔡琪瑶心痛的按住她的肩:“我还记得当年周震对你,真是含在 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丢了。你一刻不在身边,他立刻似掉了魂一样。你还记得 你的婚礼吗?轰动了全香港,多少人羡慕你。那种豪华,那种气派,新郎怜惜爱护 的目光……。” “别说了!”林伊猛地站起来,眼中含着泪花,坐到床上,用乞求的声音说: “求求你,姨妈,别说了!我都忘了我自己幸福过。你让我忘了吧!这样我的日子 好过些。从没有爱过,被宠过,一直是冷淡的,不欢的,我会觉得起伏没有这样大, 我会比较接受。姨妈,别再提起往日了,往日的日子早就是一江春水向东流了!” “可以回来的,孩子。”蔡琪瑶坐在她的身边,为她擦去眼泪:“伊儿,姨妈 会帮助你找回周震的心。伊儿,你要知道,女人不仅是靠美貌来吸引男人的,也不 是靠所谓爱情。你们不是生活在世外桃源,你们之间,有错综复杂的家族。而周震, 又是富贵人家,话难听饭难吃一点都不奇怪。伊儿,收起你的任性和清高,把女人 的温柔贤惠使出来,让心眼多长几个。没有男人能抵抗得住你这样又美貌又温柔的 女人,再也不要做出玩失踪的游戏,你是主妇,肩上有责任,想想周震昔日里对你 的宠爱吧。你要留住他的心啊!” “没用的,姨妈。”林伊哽咽着:“我不能生孩子,这对我们的婚姻来说,是 致命伤。” “谁说的?”蔡琪瑶放低了声音:“办法多得很。你可以装个假肚子,我们可 以……。” “不不!”林伊慌忙摇头:“姨妈,这样做的后果非常严重,天下没有不透风 的墙,现在的医学手段又这么发达,万一穿帮,我不仅是失去周震的爱,而且会遭 到世人耻笑的!姨妈,千万不要再提这个了,我觉得很恶心。” 蔡琪瑶见她说得这么坚决,也不好说什么。她坐在沙发上,点燃一支烟。烟雾 袅袅,冷雨敲窗,刚才星月满天,转眼间无星无月凄凉一片,林伊无聊的坐在床头, 翻看一本言情小说,蔡琪瑶心中盘算了半天,忽然开口:“伊儿,那个莫莲真的是 周老太婆的干女儿?” 林伊懒懒的回答:“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一下子成了婆婆的干女儿?听说是亲戚, 家里很穷。可能是靠富亲戚接济,特别的讨好吧。” 蔡琪瑶点了一下头:“怪不得刚才我摸摸她的手,怎么也不是富家小姐的手。 都有了厚厚的茧子。这种穷人家的女儿心机最深,最会八面玲珑的做人。靠上周老 太,到底是什么目的?” 林伊不由得微微一笑,合上书本,向蔡琪瑶笑道:“姨妈你真有趣,还这么仔 细的考查她?她和你,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蔡琪瑶爱怜的道:“你这孩子,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你在哪里?在周 家。周家是什么地方?看似雕梁画栋金玉满堂,其实一点都不简单。在这儿生存下 去,要用心,用脑子,用手段!这个莫莲长得太美了,你看她那双眼睛,那肌肤, 那身段,水灵灵的,我是男人看了都心动。伊儿,如果她单纯就是周老太婆的干女 儿,我们也不能长久的让她呆在周家,何况万一她和周震有个纠葛?那她就是个劲 敌,不可小觑的劲敌!” 林伊听了这话,倒沉思起来,慢慢道:“不会吧。我看她人挺好的……。” 正说间,响起了敲门声,两人便都止了声。林伊开门一看,是小保姆燕儿,她 笑嘻嘻的捧着一只托盘,上面放着两碗甜汤。“少奶奶,姨夫人,老太太吩咐我送 来燕窝汤让你们补补身子。老太太说少奶奶身子弱,姨夫人一路辛苦了,要喝汤补 补身体。” 林伊倒是很感动。她原是热心肠的女子,只是给这么多年的婚姻把一颗心伤得 冷了。她接过汤,柔声道:“我知道。谢谢老太太。” 燕儿催促道:“少奶奶,你们把汤喝了吧。我还要端回去洗了呢。” 林伊听她这么说,就和蔡琪瑶把甜汤喝了。燕儿端着空碗退了出去,两人还想 谈些什么,忽然觉得异常困倦,林伊便关了灯道:“姨妈,睡吧。大概是飞机坐久 了,我真的很累。” “我也是。”蔡琪瑶盖了薄被子,道:“好好休息,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是山雨欲来风满楼?还是春正深花正开如花似锦好时节?莫莲站在窗口静 听雨声。温和而又明澈的夜啊,该是情人相拥卧看天色密密细语轻怜蜜意,但是… …,她烦躁的用手指卷起长发,一缕,又一缕。三千烦恼丝,古人说的一点都没错。 红尘滚滚,又有几个人是清闲自在的?但又有几个人如她一般命运坎坷?她多么希 望平平淡淡的,就像水一样,岁月流逝中慢慢变老,无悲无喜。 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莫莲开了门,是周老太带着秦嫂。周老太满脸含笑,秦 嫂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的托盘,上面放着两碗香稻米粥,几碟精致的小菜,风鹅、蜜 藕、赤烧、梅子苦瓜。周老太携着她的手,走到床边:“莲儿,刚才酒宴上震儿喝 了不少酒,这不,我让他来这儿醒醒酒。这个梅子苦瓜,味道最清爽了,是我们顾 家的秘传之方,以后我传给你。作为醒酒菜是最最好了。” “妈。”莫莲为难的说:“还是去林伊姐姐那儿吧。她第一天回来,应该他们 多亲热亲热。” 周老太撇了撇嘴,一副不屑的神色:“这个女人,不要谈她!反正这次震儿让 她伤透了心!莲儿,他现在一颗心全系在你身上,你可要好好的把握,来年给我生 个大胖孙子!” 莫莲苦笑着,正不知如何应答,却见周震来了。周老太忙说:“好好,秦嫂, 我们不要做老不知趣的了,时间留给他们年轻人吧。” 关上了门。莫莲见周震一脸疲惫,十分心痛。她把青花调羹放在粥里,递到周 震手里,周震舀了一口放在她嘴里,情不自禁在她粉嫩的面颊上亲了一口,房间内 春意盎然,她坐在他的腿上,靠在他怀里,面前的这个人给了她无限无限的温暖。 他温柔的抚摸她,她以同样的热情回报他,两唇相接,爱的火星迸射。他看她的眼 睛,灿烂如星,她的面颊晕红如桃花,肌肤如冰雪,绰约如仙子,就是她吧。 “带我走吧。”她轻轻把头在他胸前辗转:“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溪水潺潺, 杨柳依依,青山如黛,我们就做农夫农妇,粗茶淡饭,男耕女织,足矣。我不要留 在这儿,震,带我走。天涯海角,不离不弃。好吗?” “我何尝不想这样?”周震叹口气:“可是周氏家族的继承人,没有权力这样 做。” “可是你爱我,你愿意让我伤心吗?在这个富丽堂皇的别墅,我没有一天是开 心的。这儿太复杂,太阴沉,”莫莲眼泪汪汪的说,声音低了下去:“而且,让我 充满了负疚感。我感到,我是多么对不起林伊,我不敢看她,欺骗一个人的滋味让 人忐忑不安,你明白吗?你在岸上,我在水里,你不明白我是怎样的卑微,怎样的 害怕?”说到这儿,她的泪再也忍不住,直落下来,落到他的手心里。他慌忙更紧 的抱住她,擦去她的泪:“对不起对不起,可是你放心,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儿的! 如果你不嫌委屈,能不能暂时没有名分,我们去外面找个房子……。” “是金屋藏娇吗?我认了。”她沉重的说:“只要我们在一起,快快乐乐的, 哪怕我是火花,只在你的生命中燃烧过刹那,请你记住我,就够了。”她的眼泪飞 快的流下:“我是薄命人,不奢望能与你相守一生。只愿来世,”她指着那碟梅子 苦瓜说:“你是梅子,我是苦瓜,唇齿相依,甘苦与共,做平淡的夫妻,远离一切 是非与富贵。” “为什么这么说?”周震紧紧的搂住她,眼睛红了:“我的小莲儿,对不起对 不起。我必须对林伊负责。她也是苦命人,我没能给她幸福的生活。可是我又那么 那么爱你,爱到我的骨子里。我真愿自己消失,和你变成空气,变成鸟,自由自在 的飞!” 转眼间暴雨如注,莫莲擦干泪,走过去关上窗,扭亮床头那盏灯,顿时,一室 昏黄,充满了静谧和安逸。周震搂住她的腰,把她轻轻放在床上,动作那样轻柔, 仿佛捧着一个瓷娃娃。他小心的解开她的衣衫,那洁白如玉的胴体呈现在他面前, 精致如玉雕的美人。他从她的唇一点点吻下去,直到她的脚趾。天哪,连她的脚趾 都生得这么美,他愈发心痛她,愈发爱她。灯灭了,他们享受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 巨大的快乐,一夜云雨,不管来日如何。人生,是应该活在当下的吧。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