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莫莲竟在逛街时遇到了林伊,林伊也有些意外,这个商场是很有名的高档商场, 大多来的都是名媛淑女,可莫莲不是家境不好吗?莫莲仿佛明白了她的洞穿,脸 “唰”的一下红了,眼神闪烁着。林伊倒有了一丝怜悯之意,便主动上前招呼她。 莫莲轻声道:“表嫂。”林伊忽然想到可以向她打听周震的事,便微笑道: “今天真巧,不如我们去咖啡厅坐坐。”莫莲乖乖的顺从了,她走在林伊后面,林 伊安稳笃定在前面走着,银色缠带高跟鞋迈着高傲且有韵律的碎步,莫莲却是忐忑 不安,只觉步步惊心。 咖啡厅就在商场里,她们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从窗口望出去,是这个城市一 条难得的宁静的林荫道,对面就是这个城市里最优雅的建筑,法国式的,古典式的。 两旁是绿叶葱茏的梧桐。林伊在咖啡里加了一颗小小的方糖,带着一点点女孩的甜 美声音,梦幻似的说:“我最喜欢这样的马路了,仿佛你走在梦里,怎样也走不完。 但是,梦总要醒的。莫莲,你年轻,你还可以做,我大概要上了天堂才能做梦了。” 莫莲不知该说什么,她的头颈低垂着,保持沉默。洁白的头颈形成一条美好的 弧度,头发如黑玉一样璨璨生辉,林伊忽然想到她姨妈的疑惑,心里一咯噔,这么 年轻美貌的女子,果然只是婆婆的干女儿吗?她沉思着,用小银匙舀了一口咖啡, 转个话题:“你现在不工作了?听说你以前在周震的公司做文员的。” “我是学日文的,公司不太适合我。而且干妈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想让我陪 陪她。”莫莲惊诧于自己说谎竟能那么流利,却不知道林伊听了这话心里很不是滋 味。本来,陪婆婆该是她媳妇的责任,现在找了个外姓人,想必婆婆心里也是寂寞 的。她定了定神,问:“听说周震出事了,是什么事?” “周先生上次遭遇了车祸。” “车祸?”林伊惊得花容变色,失声道:“怎么可能!他开车一向很小心的! 他要不要紧,身体有没有后遗症!告诉我!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她的手紧张的 抓住莫莲,指甲都掐了进去,莫莲痛得皱了一下眉,林伊才察觉,连声抱歉:“对 不起对不起,我太紧张了!莫莲,请你快点说!” 莫莲万万没想到林伊这么在乎周震。看他们在酒席上冷漠相对,听周老太说起 林伊避孕的事,真以为她只是顶着一个原配夫人的空衔,夫妻之间已是形同陌路。 原来她是外冷内热的人,莫莲心里很不好受,好像被尖刀划过一样,有尖利的疼痛。 但是最难过的还是她做出微笑的面容,努力使自己像个局外人一样的平静,放缓声 音说:“没事的。当时很严重,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月,不过恢复得很好。表嫂,你 放心吧。” 林伊松了一口气,兀自盯着她的咖啡。她的眼睛渐渐模糊了,原来是泪水滴在 咖啡里,荡起了一圈圈小涟漪:“是我不好,我不是个好妻子。他恨我,他怨我, 是应该的。这么生死关头的事,我竟没有陪在他身边。我真是混蛋!我要好好补偿 他,我要向他忏悔,求他原谅。我这样的妻子,是应该下地狱的!”说到最后两句, 她再也忍不住的失声呜咽,莫莲也给她说得心酸,掏出一条雪白的麻纱手帕为她擦 泪:“不要紧的表嫂,你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的。周先生 会原谅你的。”她这么说,是一百个愿意他们好的,并没把自己放在心上,莫莲是 很善良很能为他人着想的一个人。 林伊渐渐平静下来,莫莲才掏出一张卡给她:“表嫂,这是上次我借你的钱, 谢谢。”林伊张着一双哭得通红的眼:“你的问题解决了?”莫莲笑了一笑,想哪 儿能解决呢? 林伊看莫莲是温柔婉约清爽美丽的一个人,安慰自己又是那样的真诚,心头十 分感激,便拉着莫莲的手说:“莫莲,我比你大了几岁,你愿意做我的妹妹吗?” 莫莲从小坚强,一直被家里人视为顶梁柱,又是长姐幼弟,从没被人看作妹妹。 林伊温和相问,她心中也是一暖,再想到古代娥皇女英不是同侍一夫?这个美丽的 神话传说流传至今,自有它的温暖和魅力。她便红着脸,叫了一声:“姐姐。” 到了下午,阳光变得厚重如一匹金色的缎子,从窗口流泻下来,照在她们的身 上。她们心中,都有着感动和体谅,虽然这感动和体谅的目的也许不一样,但此刻, 都是纯粹的、真诚的,象黄金一样闪着纯净的光芒。 一家人都出去了,蔡琪瑶很是无聊,便独自走到庭院中赏花。已经是初秋 了,周家的几株秋菊绽开了花蕾,一股沁远的芳香溢出,天高云淡,碧空如洗,蔡 琪瑶心情为之一爽。便让佣人搬了一只椅子,泡了一杯绿茶,又拿了些话梅、肉脯 之类的零食,独自一人坐在花边。 门铃响了。蔡琪瑶想林伊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就起身开门。却是一个中年妇女, 衣着十分普通,满脸带笑,透出一股土气。蔡琪瑶不由皱了眉头,冷漠的问道: “你找谁?” 那中年妇女热情而又谦卑道:“我找莫莲。” 听到莫莲两字,蔡琪瑶就打起精神,当即脸含笑容,热情相邀:“莫莲不在, 你进来等等她吧。”便让人给她端了椅子,又泡了茶,还把蜜饯亲自送到她手上, 商场里八面玲珑的本事全使在这个乡下妇女身上。莫莲的继母不由飘飘然,看这个 美妇人珠光宝气气宇不凡,又对自己如此奉承,一定是莫莲的地位在周家提高不少, 便笑道:“这位夫人如何称呼?” 蔡琪瑶念头一转,含糊道:“我是阿姨。” 莫莲继母道:“是周先生的阿姨?” 蔡琪瑶笑着微微点头,又指着话梅说:“你快吃点,这是香港的老铺子里买的, 本地没有这种口味。” 莫莲的继母笑吟吟道:“阿姨,我们以后就是亲戚了,我是莫莲的继母。” 蔡琪瑶听到她原来是莫莲的继母,更加上心了,便堆出满脸的笑容,道:“莫 莲真是个好孩子,我老姐姐很喜欢她。这孩子,又漂亮又大方,我也十分爱呢。你 家教是好的。” 莫莲的继母心里象灌了蜜一样,无比的甜蜜窝心,又往蔡琪瑶身边靠了靠,故 作神秘道:“要是她生下一男半女,老太太私底下跟我说了,这周家少奶奶的位置 就铁定是她的了。” 蔡琪瑶心中一震,但表面上不动声色,只是淡淡的笑道:“是吗?可是他们家 有少奶奶的。” “老太太一提起这个少奶奶就生气,说她身体不好,又不生养,还脾气古怪。” 莫莲的继母口无遮拦的说下去,一副俨然是正牌亲家的派头:“我们莫莲心肠好, 又漂亮,难得的是温柔贤惠,周先生也喜欢她得不得了。”她说到这儿微微的眯着 眼,咧开嘴笑,仿佛已看到了莫莲飞上枝头做凤凰的美景。蔡琪瑶看着乡下妇人一 副得意的样子,心头又气又急,却不得不耐足性子敷衍她。过了一段时间,便客气 的下了逐客令。 莫莲的继母走后,蔡琪瑶一个人又在园子里坐了很久,忽然她想起了什么,便 把燕儿叫来。燕儿是刚来的小保姆,还未经过秦嫂的彻底培训,一副淳朴可爱的乡 野少女模样。蔡琪瑶先拉着她的手问了一段家常,燕儿如实说了,家里很贫困。蔡 琪瑶故作同情掏出两百块钱,燕儿红着脸,忸怩不肯收。蔡琪瑶便道:“我就喜欢 你这个懂事乖巧的孩子。”又把嘴俯在她耳边小声叮嘱了一番。 林伊是满心高兴回来的。她想她从此要脱胎换骨做个贤妻良母,要学习贤 妻良母擅长的一切事情,烹饪、社交,她都要专心的不遗余力的学,她要给周震一 个温暖的家,让他爱她宠她,她还要孝敬她的婆母,任她说多少难听的话她也不还 嘴,她要弥补要忏悔,她的心中涨满了满满的爱,就像海水一样,温暖的、潮湿的、 甜甜的,又有一点咸。她深深的感到,爱一个人要有广阔的胸怀无私的奉献,她想 她正在学。而且她又有了一个妹妹,在这深深的宅院她不再是寂寞的了。 一进房门,她就迫不及待的告诉蔡琪瑶:“姨妈,祝贺我吧,我有了一个妹妹。” “妹妹?”蔡琪瑶满腹心事,闷闷地说:“你怎么会有一个妹妹?” “是莫莲。她又善良又温柔,姨妈,有她做妹妹真是我的福气。”林伊甜蜜的 微笑着。 “你的福气?”蔡琪瑶冷笑道:“你道她是谁?” “她是婆婆的干女儿啊?”林伊笑着说:“姨妈,你的记性不一直很好吗?怎 么忘了?”她很随意的在沙发上坐下,把高跟鞋甩掉,换上玫瑰红软缎的平底拖鞋, 很是轻松自在的模样。又倒了杯牛奶,喝了一口,问蔡琪瑶:“姨妈,你要吗?” “这是你婆婆派燕儿送来的燕窝汤,我没敢喝。”蔡琪瑶脸色阴沉的说。 林伊端起金边小碗,笑道:“为什么不喝?这是婆婆的一片好心啊。” 蔡琪瑶赶紧夺了下来:“伊儿,你真是个傻孩子!你知道这燕窝汤里放了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这两天我们睡得这么熟,一躺下去就人事不知?” 林伊道:“我也很纳闷,我一向失眠,这两天却睡得很熟,也许是回到家里的 关系吧。” “你婆婆在害你知不知道?”蔡琪瑶激动的说:“她要害死你了!她吩咐人在 燕窝汤里加了安眠药,长期吃下去不是要慢性中毒!” 林伊被这消息击倒了,她苍白着脸,缓缓道:“不会的,她要给我吃安眠药做 什么?我睡得死和她有什么关系?” “关系太大了!伊儿,你嫁入的周家简直是阴谋之家,你婆婆就是又毒又辣又 阴的慈禧太后。你以为这种人家似小门小户,长辈对小辈都爱惜得很?她巴不得你 快点让位,她要扶起另一个媳妇。你在这儿睡得熟,她儿子在另一个房间和另一个 女人欲仙欲死呢!我的傻伊儿啊,可叹你还把人家认作姐妹,你可知道她是你最强 硬的劲敌!你要打一场硬仗了,不怕,姨妈帮你!” 林伊感到一股凉气从背脊上爬上来,胸口闷得很,额上满是细密的汗珠,她扯 了扯领口,没用,那股窒息的感觉还伴着她,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弱极了:“不会 的,周震不会这样对我的。姨妈,你在编故事,对吗?” “傻女,谁在编啊?现在已经是深夜了,我陪你去莫莲的房间,如果周震在, 证据确凿,我看他们怎么说;如果不在,就说你睡不着,找莫莲说说话,合情合理, 他们也说不出什么。来,伊儿。”琪瑶牵住她的手,林伊恍恍惚惚,任她带着。她 的灵魂从躯体里飞了出去,她感觉自己轻得像一片羽毛,又像一只孤独的小船,在 河里漫无目的的飘着。她模模糊糊看到琪瑶拍打莫莲的房门,声音越来越响,如擂 鼓一般。那时间那么长,长得她都不知自己在何方?她真想变成一只鸟,冲出周家, 飞上天空,人世间的一切都能与她毫不相关了。 她看见门开了,周震和莫莲出现了。周震还算镇静,莫莲是满脸惶恐,随后姨 妈吵嚷着什么,她都听不见。她只是感到心脏跳动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响,就像 潮水一般,盖过了所有的声响。她看到周震惊慌的眼睛,他跑过来,她想握住他的 手,但是握不住,随后无力的掉了下来,像断线的风筝一样,坠入深渊,她已无法 对自己的身体做主。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