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从这幢赭红色的洋房看出去,天是蓝得没有污染的,白云悠悠,山楂花的香味 清淡而甜美,好像小时候的梦。芳草如茵,缓缓的铺在她脚下,是柔软的地毯。她 脱了鞋,用脚趾亲吻小草,不禁痒得笑起来。她是林伊,麻花辫,穿咸菜绿的纯棉 衬衫,半旧的裤子,你想象不到她以前那样花团锦簇,事事精致,现在她笑起来像 个孩子。她的皮肤有了一层光润的蜜糖色,因为多晒太阳的关系。她喜欢风,从南 方吹来的风,有海鸥的声音,还有月亮的颜色,她喜欢阳光,阳光是温柔的手指, 在她清爽的发间移动。一场病改变了她很多,她记不起自己以前花天酒地彻夜不归, 她还记不起自己以前喜欢酒,那样辛辣的味道,现在她闻到头就有微微的痛。她现 在喜欢原生的果汁,纯净的白开水,一切天然的东西。医生警告她少碰浓茶烈酒, 她很奇怪,她不记得自己喜欢过这些东西。 周震骑了一辆自行车停在她面前。她飞快的跃上后座。自行车欢快的从林荫道 中驶过。两旁翠绿的叶子重重的阴影打下来,无比的凉快。她猛力的呼吸了一口新 鲜的空气,然后紧紧的抱住了他后背。他的后背宽阔而又矫健,像一头豹子。米白 色的纯麻T 恤有着纺织品单纯原始的气息。这是谁织的呢?林伊孩子气的想,她的 本质是孩子气的,浪漫的,她常常冥想。豪门少奶奶的地位快要把她折磨疯了,现 在她终于又可以做一只无拘无束的白鸟。她想这件衣服莫不是某个高原上一位美丽 的有着乌黑粗重辫子的女子在月光下纺的纱织的布,清晨的露水打在她的颈中,织 布的女子瑟缩一下,随后紧紧抱住毛衫。她会不会想到将来她如爱哪个男子,必织 一件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美衫,用她的体温和爱情。想到这儿,林伊紧紧抱住了周震, 她经常从噩梦中醒来,梦见周震不翼而飞。她想她是老了,老得要捧住一份爱情紧 紧不放。她这样的女子,相信誓言、望夫石和精卫填海的传说。执着是一种苦,她 愿意。 周震停住车,回头轻轻搂住她。他俩那么近,可以看见彼此的眼睛。林伊的眼 睛里有雏菊微微的蓝,还有树叶美丽的投影。他想起另一双眼睛,同样的秀丽绝伦, 睫毛浓黑,如小小扇子。开心的时候会活泼闪动,万千心事在她笑靥间轻轻化解。 “你的眼睛——很奇怪。”林伊用手指轻轻触碰他的睫毛。她的手指像蝴蝶触 须一样纤细幼嫩,能看到浅蓝色的脉络。她现在心智像个孩子,是件好事。她再无 从前那般敏感,然而他却觉心头沉重。她这样的女子,绝不可负,绝不可伤,唯有 爱护。这是他和莫莲达成的协议。 “有什么奇怪的?”他温柔的说:“不就是有个你在里面?” “还有——”,她轻轻的笑了:“单车,树叶,阳光,空气。周震,你的眼睛 真的很漂亮。知道吗?我最喜欢这一刻,只有我们俩。我不爱豪宅,不爱珠宝,什 么都不爱。只爱我们俩,就这样。天地间有一个你,一个我,还有阳光,空气。” 他含含糊糊地说:“是的。”随后用嘴唇堵住了她的嘴唇。她的嘴唇是柔软的 花瓣一样的,蜜糖般的清甜。紧紧吻下去,有淡淡的腥味。这是一种纯正的红酒的 味道,听说有一些动物的血。人世间的事大抵是这样,风花雪月的后面,总有一些 看不见的淡淡的腥味,然而化开了,就好了。就如他们现在的这个吻,现在,爱着, 就好了。 就是这样的。林伊满足的想,她现在的人生,没有凛冽的冬,只有和暖的春。 记忆出现断层真是件好事,自动抹去一切不愉快的记忆。有些碎片应该冰封,保存 的是人生最柔软最美丽的芬芳。因为疾病,她明白她可以肆无忌惮的独享周震的爱 宠,就连她以前望而生畏的婆婆都对她好了很多。她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早晨清冷的 凉意,把炽热的爱意再次融化在深深的热吻中。她欠他的,她被欠的,都要找回来。 她要做个潜水的勇士,去海底寻找她的宝船,珍珠玛瑙,玉树珊瑚,还有她的宝镜。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