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稍晚,万岁来电问她要不要帮忙,淡容毅然拒绝了他的好意。其实在回宿舍途 中,她就有些后悔,认为自己太冲动,因此当晚并未按原计划进驻他家。在被拎清 的房间里考虑了整晚,想到这辈子的她孑然一身,并没什么好损失的,即使跟他一 起住又何妨。年关将至,实在没有这份精力去找适合的房子,熬过冬天,等正月过 后一切便好办。 撇除了顾虑,第二日天刚亮,她便破例地起个大早,在房东来拍门前,背起不 多的两袋行李,告别住了两年多的老房子,打车去海畔家苑。 周日早上的街道人车都不多,天色灰朦朦,看来今天又是一个阴霾天。淡容提 着行李在小区外等,她不是犹豫着要不要上去,而是时间实在太早。坐在喷水池的 边上,小区门口的保安遥遥张望了她几回。看着经过的洒水车,她形容不出自己此 刻的心情。孤单也好,寂寞也好,全世界仿佛只有她独个儿存在。 万岁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遇到她。他去附近公园晨跑,刚回来便发现她坐在水池 畔的石阶梯上,两目无神,脸露迷惘的神色。那样子,就像被人遗弃的小狗,可怜 兮兮。 “这么早?”之前说好昨晚来,哪知她失约,他还以为她临阵退缩。 淡容听到熟悉的声音,马上回神站起来。“早,万医生。” 万岁皱着眉,“来了怎么不打电话给我?”他发现,自己在面对她时做得最多 的动作便是皱眉。 “怕你没起床。”如果不是要搬家,她肯定还在被窝里。淡容拉拉外套,说话 的声音还带着沙哑,冬日的清晨特别阴冷。 “我从来不睡懒觉。”万岁瞄了眼地上的两个旅行袋。“就这些东西?”语气 带着不可置信。 淡容点点头。“我的东西不多。”除了一袋衣服和那套宝贝的羽绒被和枕头, 还有使用率不高的笔记本电脑,便无其它。因为她知道,自己不会在一个地方久留。 万岁没有追问下去,弯身帮她拎起放在地上的两袋。“上去吧。” 淡容扯扯嘴角,小声说了句多谢,便默默地跟在他后面。 “明天周一我帮你办张通行证,还有这电梯的磁卡。”万岁指的是业主专用电 梯。 “电梯磁卡不用了,反正还有客梯。”又不是在这住很久,何必浪费,上次听 谁说一张磁卡要四百? 万岁不着痕迹的掠了她一眼,没接话。出电梯,把她的行李直接拿进客房,淡 容亦步亦趋地跟着。 客房内有一张1.5 米的床,还有梳妆如和大衣柜。床上铺着红绿格子相间的被 单,这是那次他们在窗帘店一起选的,昨天还未有,显然是为了她而准备好。当初 淡容做这房间的设计时,是按着以后会有重要人物居住而想的,所以设备什么都齐 全。想不到,今天她能住自己一手打造出来的成品。 万岁放下手里的东西,话也没说走了出去,片刻后进来,手上多了串钥匙。 “给你。” “哦。”淡容接过放入口袋里,突然想起什么。“那份租约合同……” “不用签了!”他粗着声抢白。 淡容抿抿嘴,“还是签吧,白纸黑字写明比较好,租金我会付给你的。”之前 只是想整整他,她并没打算白住。除了这个房间与隔壁的浴室,她也没准备在其它 地方流连。 “再说吧!”万岁不悦地转身,他不喜欢她说这个话题,仿佛在讽刺人般。就 算要签合同,也该是他提出。“你看还有什么需要的就告诉我。” “没有了。” “那你先收拾一下吧。”万风说完后退出房间,还顺手带上门。 淡容扫了房内一圈,这里相对于之前的宿舍,简直如皇宫。如果万医生的态度 别再忽冷忽热,或许会更理想。她有预感,自己的到来肯定给他带来诸多不便。一 个长在云端的人,对生活要求高到吹毛求疵,该是很难接受她的随性。不明白为何 他会一而再的对自己忍让,但即使如此,她还是没觉得自己变清高,寄人篱下的事 实始终存在。 把廖廖几件衣服挂好,收起他铺好的被单放进衣柜里,然后再拿出羽绒被和枕 话放床上。她换好衣服,翻出袋子暗格里的饼干啃了几片,再打开喝剩一半的矿泉 水。冰冻的液体通过食道下肚,真正冷到心坎里去。 饥饿的胃得到几分充实,她决定好好补眠。钻进被子里,床单幽幽的香味刺激 了她的嗅觉。这套床品应该被漂洗过,很香很软。她用被子卷住身体,合上眼,任 自己睡到天昏暗地。 万岁吃早餐的时候,电视里正播着教打太极的节目。他的双眼并没看电视,而 是瞅着走道末端她的房间。自从她进房后便没出来,不知在干什么,是否在整理行 装?可是才两袋东西,有必要花一个多小时吗?今天首次在这边过,按道理应该跟 他哈啦几句。不过如果她真这样做,首先受不了的会是他。 郁闷地吃完半碗小米粥,电视里的主持人还在口若悬河地讲授如何如何练好太 极的窍门。开着这台机器是为了让家里多些别的声音,万岁并未有专心看。洗好碗 出饭厅再看向客房方向,门依旧紧合,半分动静都没有。 真奇怪的女人。万岁带着这个想法外出了一趟,采购了些新鲜菜肉回来,家里 依然寂静,仿佛无人般。她是出去了?还是在里面? 周日早上他多半会看书,或是写些论文,下午便到家里的小诊所去帮忙。翻了 十来页书,很快就到做午饭的时间。考虑了很久,要不要做她的份儿?踌躇片刻, 他决定去敲门。 门响了很久,没有反应。是出去了吗?他想拧门把,又觉不妥。分明是自己的 家,却要避忌,家里突然多了个人,他有些不习惯…… 既然没人应门,那就是不在了。感冒还到处跑,早前问她有什么需要的又不说, 做女生太倔强真糟糕。 万岁嘀咕了几句,顿时连做饭的兴致都消失殆尽。随便下了个面,扔了几颗速 冻水饺加青菜煮好。吃着吃着,客房终于传来开门声,一个身影匆匆跑出来,眨眼 间又闪进旁边的浴室门口里。 她在!那刚才为何不说话?万岁怔忪的瞪着走道的方向,手里夹着的面条还挂 在半空。 厕所里传来水声,不算响,但他听得很清楚。突然意识到自己这种窥探的行为 很失态,万岁忙端正座姿,继续安静地进食。 水声停了,浴室门被打开,接着一个裹着厚重长棉衣的女人飘了出来。她的头 发零乱,头根本没往后望过一眼,又“呯”一声,客房门关上。 原来,她整个早上在睡觉!万岁惊讶于她的行为,一个才刚搬完家的人,不是 忙着跟房东套近乎,而是躲在房间里睡大觉。天,现在什么时候了?中午十二点多, 太阳都把屁股晒焦了,她还在睡。看刚才的情况,她似乎还要继续补眠,不用吃午 饭了吗?病人都这般乱来,实在太不自爱了。 猛然想起还有一包中药,他扔下筷子走进厨房,把中药的包装纸拆开,倒进沙 锅里,冲洗了两遍,再加进三碗清水。放火上煎后,出来走到她的房间前,用力地 敲了几下门。 “淡容!淡容!” 叫唤声并未有得到回应,他锁着眉头,愣是不信她有本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 睡得不醒人事。“呯呯呯”!又是几下给力的重捶,仿佛在跟自己较劲般,非要吵 醒她才肯罢休。 淡容最终抵受不住魔音,不得不做出这个艰难的决定----从暖暖的被窝里爬出 来,套上棉衣去开门。 “万医生,什么事?”淡容微眯着眼,搞不懂有什么重要事情让他如此十万火 急。 万岁收回敲门的手,斜眼俯视比自己矮了一大截的人。洗旧的棉服长达至小腿, 把她瘦削的身体包得像粽子,下半截小腿露出的灰色毛裤,显得又土又丑。再加上 她苍白的脸,鸟窝头,这女人平时在家的形象都是如此不堪的吗? “你打算睡一整天?” 睡一整天有何问题?不睡够,哪有精神做事。淡容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嗯。” “整天睡,这跟猪有什么分别?”万岁一手撑着门框,语气咄咄。 “我的志愿是当只猪。” 万岁的脸即时黑得像锅底。“即使是猪也要起来吃东西!” “有些生物可以几天不吃不喝。” “你……你简直不可救药!” “万医生,”淡容微仰着头,脸部表情平静无波。“我是病人。”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