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身情歌 作者:孙元 现在最爱唱的歌是林志炫的《单身情歌》。这个旋律早在耳边回响了,走在街 上常听到,但那时我还不知道这首歌的名子。一个朋友要出门,让我给他看房子, 反正我一个人挺自在,就搬了过去。我的这个朋友和我一样也是光棍一条,但他有 自己的小窝,是他去世的爷爷留下的老宅,平房,在一个弄堂的尽头。他的这个小 窝是麻雀的五脏——俱全,家用电器、厨房用品凡是一个家庭有的他这儿都有,但 我不喜欢他这个地方,有一种气味令我犯晕。一进屋我就把窗户打开,也不管天气 有多冷,几天之后这道程序免除了,因为我感冒了。从中药房采了几副药,一进屋 就开始熬,一锅的水,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同时浓浓的中药香也弥散开来。舒服多 了,令我犯晕的味没有了,全被药香掩盖了。朋友临走时给我换了套干净的被褥, 说是晒过的,我闻了闻,确有太阳的气息,卧在里面,呼吸着满屋子都是的中药香, 挺得。 用遥控打开电视,屏幕是AV,我瞅了瞅旁边的VCD,电源指示灯亮着,就换 了遥控——机子里有盘。我闭上眼,放肆地摆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等待着音乐的响 起。嗯?这旋律!我忙瞅屏幕,看到了“单身情歌”几个字。我听歌是不听词的, 所以记忆里全是都来米发嗦拉希,当有人问我会不会某首歌时我就会让他哼一下, 周晴就哼过,周晴一哼我就能接着哼,并告诉她这是什么什么时候我在哪哪哪听过 的。哦,原来这首歌叫“单身情歌”,难怪我一听到这首歌就喜欢上了。我用遥控 投置了一下,这首歌便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地唱个没完没了了,单身情歌,单身情 歌,谁与我来和?哈,这词也满好嘛。 不能睡懒觉了,不像在公司宿舍时路近,住这儿得起早赶公交车。头几天我不 习惯,不知闹表定到几点钟合适,晚了当然不行,早了也不行,我是非常在乎我的 睡眠时间的,不想浪费掉,松松紧紧中我把时间定在了六点半。早饭我是不吃的, 到公司可以补,一杯牛奶,一个热狗是随叫随到的,看电脑屏幕吃早点挺有时代感, 我喜欢这样。五分钟赶到最近的车站,如果运气好就能赶上第一班车,人也不多, 这是起始站的第二站。如果赶不上我就等十分钟,十分钟后车不来我就跑到另一条 街去坐另一路车,这路车较多,走的路线虽然远点,但它路过公司门口,一般我会 在差几分钟八点到站,多跑几步就不会迟到了。 周晴又给我发了封邮件,她近期不去聊天室了,她开始用邮件和我交流了。其 实我不愿用邮件,这没有聊天来的直观,我觉得我在聊天的时候才是热血沸腾的, 不然也不会使周晴提出见面的。我本不想见,不过她玩了个小花样让我就范而她如 愿以偿了。这封邮件不长,她说她昨天下班被人抢了,抢了挺重要的一件东西。看 到了吧,她又来了,她被抢了,跟我说有什么用,我又不是警察,管得了吗?上次 她就用类似地手法让我急乎乎地往护城河跑,心急火燎的,冤不冤呀,她哪里要跳 河呀,不过她也没说慌,她说裙子已经湿了,我到时看到她踩着水中的一块石头正 努力够着漂在河里的一个花环。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我们公司电话的,也许是聊 天的时候我无意漏出的吧,反正那个电话挺突然,在同事一个难以捉摸的“一个女 的”的提醒中我拿过了话筒,我听到她说了一句话:我是周晴,我在城东护城河, 裙子已经湿了。裙子湿了?她在跳河!昨日聊天时她说她跳河不会像跳水运动员那 样,她会慢慢地走,湿了鞋子,然后是裙子。对于周晴我想我还是了解一些的,我 们有一年多的网上聊天史,她话里的真假我能感觉得到,无论这种感觉是否准确, 我倒真相信她会做傻事,尤其那段时间她的话语很消极,情绪很低落,她说她遇到 了有生以来最难以承受的事情,她不想活了。有着一年多联系的网友不会凭白无故 说这样的话的,我想她也许真得遇到了麻烦,真得需要我的帮助。我见过周晴,是 她传来了的照片,她传来照片时要我的照片,我就从网上下了一张俊男发了过去。 结果她骂我是骗子,她说那根本不是我。我挺吃惊,她怎么知道的?想不清楚,便 答应她在适当的时候可以见见面。也就在我答应她可以在适当的时候见见面没多久 就接到了她这个不伦不类地电话,好在城东护城河不远,我就没怎么多想地去了。 地点在我的心中如卫星定位一样地准确,城东护城河——一片砾石环抱的清水,这 是它平时的景象,汛期则为一片泽国,时常要漫过环城公路的,所以这段公路此时 正在加高加宽。风平浪静时这是一个很好的去处,尤其在冬季,我喜欢一个人来这 里靠着墙根晒太阳。在网上我对周晴说过我的这个爱好。 “抢了什么东西?有多重要,如果可以买到我愿意买来送给你。”打了这几个 字就不知再说什么了,如果是聊天我会针对她对我这句话的反应而做答复的,可这 邮件?就这样吧,发了算了。我不知道周晴的电话,我没问,她也没给,目前只有 她可以打电话找我,可她只打了一次,就是让我去护城河的那次。有时我觉得与周 晴的见面不是真实的,好像梦一样,所以感觉上我一直认为从未和她见过面。那天 我站在了她的身后,我说周晴你在干什么。本来我想先自我介绍一下,说我就是你 的那个聊了一年多的网友,然后再问她在做什么。我当然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反正 不是在跳河,如果我做出了要救她的样子就可笑了。我一直认为我这张突如其来的 陌生的脸会令她有点异样的表情的,比如那种和自己想象中大相径庭的失望,可是 没有,她回头看我的眼神太平常了,像对待一个老熟人似地说她的花环掉在水里了, 并很理直气壮地让我替她捞回来。我傻眼了,虽然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并不陌生,至 少她的那张脸是这样的,我常看她发来的照片,很清晰的一张照片,连她额上的小 黑痦子都顽强地显示它的存在。面对她信任我的有着小黑痦子的脸庞我只好脱下鞋, 编起裤腿下河了。哟~~十一月的水在北国可是咬人的呀。 文件传真结束,OK!该下班了。 下班后我总爱回宿舍一趟,其实没什么事,就是想回去一趟。宿舍在公司大楼 的后面,之间隔着一条小街,有许多无照经营的小贩在这里叫卖。我从公司出来后 拐到一百米开外的胡同口,从这儿插过去就是那条小街,马上一阵喧嚣扑面而来, 不过我并不讨厌,我喜欢适度的嘈杂之声。我们的宿舍楼在一个鸡都能跳过去的围 墙里,破败的大铁门锈迹斑斑,上面有小孩画的卡通画,其中那个美少女战士画得 不错,瞧,那修长的腿,大概只有用“性感”这个词来形容了。这栋楼原本是要拆 除的旧楼,本来有个地产商投了姿,可这家伙在一次豪赌中输了钱,就把这片地丢 了,结果我们老板把它用做了宿舍楼。我刚来时听说的,都属于公司机密,另外还 听说老板原先打算翻盖此楼以改善员工的居住条件,无奈他也有出血的时候,不了 了之地再也不提了。不过我也很满足,当初这个公司吸引我的一条就是管住,要知 道在这个城市里有个免费居住的地方并不多呀。宿舍在二楼的东头,而楼梯却在西 头,我哼着“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前进”,一个立正站在了宿舍的门前。 咦?门是虚掩的。 同屋一见我进来忙说,哦,孙元,刚才有人找你,是个女的。 会是哪个女的呢?公司的几个女同事私下有事常来宿舍找我,她们都住在三楼。 我没在意,坐在床上东张西望,心不在焉地问,是吗?她说有什么事了没有?她没 说,她只让我告诉你她叫周晴。同屋的眼神有点异样。 周晴?她找到我宿舍了!我的脑子急速地思索,嘴却不动声色地问,噢,她没 再说别的?没有,只是……同屋挠开了头,皱着眉。 只是什么?我盯着他问。 只是这大冷的天她竟光着膀子,像电视里十六世纪欧洲宫廷里的贵妇人一样。 同屋边说边在自己的肩膀上比划。 我连忙支吾了几下,装着漫不经心地样子离开了宿舍,出门时听到身后的同屋 问,如果她再来要不要告诉她你暂时不住这儿?我没回答,晃着膀子向楼道口走去。 到了楼下我大大地喘息了几口,刚才的故做平静还真够费劲。周晴怎么找到宿舍了? 我可没告诉过她我住哪儿呀!印象中除了护城河这个地点说过外就没别的了。 周晴的那个花环有多重要我不知道,但双脚在水里的滋味我却知道,好在那是 个浅滩,冰冷的水刚没小腿,我一咬牙就挺了过来,花环已在手中了,滴下的水珠 “嗒嗒”地又让水面多了几圈涟漪。我坐在河边的一块青石上凉脚,我记得兜里还 有几张在餐厅吃饭时讨要的餐巾纸,就掏出来擦脚。一缕青绿在眼前晃动,我抬头 一看,见周晴伸着胳膊递来一方绢帕。我摇了摇头,示意一下手里的餐巾纸,它可 擦脚。我绝没想到周晴会蹲下来拨开我的手而用手帕给我擦脚,那时我触电一般, 好像还叫了一声,但我不能阻止她,为了保持平衡我的双手已支在身后的青石上了。 我嗅到了一缕轻香,是她头上花环的?是如瀑飘荡的秀发的?是粉嫩秀美的面颊的? 我难以确定。那时我已不知了自己是如何穿的鞋袜,努力回忆到此也是空白,接上 后已是和周晴走在公路上了。很长时间我们没有说话,这和我在网上的风格迥然不 同,不过我并不感到有什么不妥,我清楚的知道网友的概念在我们彼此见面后就不 再是我认为的那样了。 有一小段路周晴走在我的前面,是个上坡,坡很缓,眼看不出来,但能走出来, 这时我借着向上跋涉者常有的将脸抬起向上看的动作仔细打量着周晴的背影。在我 看她的照片的时候就已经对她的形体做过不止一次的描绘了,通常长着那样一张秀 美脸庞的女性该有的身材在周晴这儿又一次成了真理。她那有点重彩涂抹而厚重起 来的长筒裙颇具旗袍的工艺,虽然将她包的很严实,但女性柔美流畅的曲线所透出 的甜润轻飘自然随意在她的行走中时时如一缕煦风令我似喝了甘泉般的舒畅。周晴 这件筒裙的颜色我说不上来,反正在初冬的的阳光里很活泼,尤其在公路上,她像 画家在一张白纸上点起的第一笔,那样招目地留下一串美妙的暇思。终于走完了这 段还没完工的新公路而踏上了车来车往的老马路,这时我和周晴肩并肩了,我们踩 着洋槐叶子覆盖的人行便道向着最近的公共汽车站走去。 下了公交车我进入弄堂,听到站在门口的一个老大妈哼了一声,在我看她时她 问我是不是最里面给姓林的看房子的那个人。我点头说是的。老大妈就告诉我说, 刚才有个女的在你的房子外面敲门,还趴着玻璃窗上往屋里看,问她找谁,她也不 说,笑笑就走了。我傻愣住了,是周晴吗?我忙问老大妈她走了多大会儿了。老大 妈说也就十几分钟吧。咳!不该在那个大排挡吃卷肉饼,原打算回来自己做的。朋 友走时叫我帮忙把冰箱里的食物消灭干净,只是我实在懒得做饭,另外昨天我已经 吃了冰箱里的五个鸡蛋了,在此之后还没想好怎样处理其它的食物,比如那块后座 肉,是炖?是抄?是煎?路上还想呢,我已打算今晚来点荤的了,无奈没抵住卷肉 饼的香气,一下要了三个,就着人家配送的辣糊汤一口就吞了半个。进屋后,我坐 上砂锅,把最后一剂中药放了进去。我吸着鼻子闻了闻,屋里已没了原先那股让我 深恶痛绝的气味了。那个年轻的中医说这副药不宜多吃,病好了就不需要吃了,我 拔拉一下也就锅底厚的药,想着当初取药时听到配药师说着“麻黄、桂枝、杏仁、 甘草”什么的,觉得这点药也不值当存留,管他呢,熬上再说,先让这屋有点蒸气, 像这等含药的水蒸气大概也像含药的枕头一样潜移默化地对身体有所保健吧。 “抓不住爱情的我,总是眼睁睁看她溜走,世界上幸福的人到处有,为何不能 算我一个……”歌声和蒸气同时在屋里缭绕。我靠在沙发上,有点失落,周晴怎么 跑到这儿来了?虽说我在这已住了一星期,可我没对谁讲过呀,她怎么……诶?来 找我的是不是周晴呀,忘了问老大妈来者何貌了,是不是光膀子,光膀子?我想象 不出周晴光膀子是个什么形象,同屋这小子是不是夸大其辞了,什么叫光膀子呀。 阴了一白天,傍晚时起了阵风,虽然刮开了铅云,但已是黑夜了。我惧怕冬天, 尤其没有阳光的冬天,那一片又一片层层叠叠好像一块块灰色破布覆盖的天空总让 我想起在小霞家呆的那一夜。我一直不承认我离开家乡是为了逃避,可我真得不愿 呆在那个小镇了,好像谁都认为小霞和我有关系,他们甚至说是我害死了小霞。我 和小霞之间有什么呢?她是电视台招进的临时播音员,由我来带,如此而已。在带 她之前就听说她的父母不同意她来电视台,可她执意要来,后来她说她从小就有这 个愿望,为此她要坚持。我从来没想过带小霞有什么不妥,但渐渐熟起来的苹果迟 早是要掉下来的。我和周晴讲过这些,原原本本把我的感受说给她听,虽然有点内 疚,但更多的是开脱。周晴对此最初的评价是:你不懂女人。一晃我已在这个城市 呆了五年了,真就不知不觉中把日子打发了,看来时间的确能减缓心中的痛,小霞 的死也不再对我有太大的冲击了。最初我是不承认小霞的死与我有牵连的,对待小 霞我的态度一直是平淡的,可做为一个大学毕业回家进本地电视台时时在老百姓中 露脸的我来说,传言是令人惊讶的。那段日子我都有些神经了,草木皆兵、杯弓蛇 影、幻视幻听,幸亏这个让我给他看房子的朋友拉我离开了小镇,否则我真不知自 己会变成什么样。我的这个朋友和我是大学同学,他是省电视台的记者。我所在的 小镇有一处世外桃源,那是山坳中的一块平地,原来种着苹果,后来嫁接了桃木, 可长大的桃木是光开花不结果,最后没人管了,任这桃林日日生长,年年开花。一 般人不会去那个山坳的,听说当年看林人为了不让苹果被盗而在四周埋了土地雷, 而且还真炸伤过人,所以没人敢去。后来看林人死了,他临死前让他的后辈把他埋 在桃林里,他说他要和战友埋在一起,原来这里曾是一场战争的发生地,看林人是 唯一活着的人,当年在这儿他亲手埋葬了战友的尸骨。就这样,一个抗战英雄浮出 了水面,镇里忙拔款在桃林修了烈士墓,并大张其鼓地宣传开了,结果引来了省电 视台的人。那时我已处在小霞带给我的阴影中了,见了老同学自然是一番陈述,他 便建议我去省城,尤其在看了我所在的镇电视台之后,说当年新闻专业的高才生在 这里怎能发展,还是跟他去省城吧。我正想摆脱一身的沉负,便答应了。 屋外漆黑一片,有一个路灯在这条弄堂的入口处,越往里越黑。一般我是不出 门的,天一黑就上锁,我要好好享受独自一人的乐趣。《单身情歌》唱了几遍我记 不清了,药锅里的水反正是熬干了,而我已将这首歌的歌词记下了,并和着光蝶跟 着一遍一遍地唱开了。和周晴站在站牌下等车的时候我一直想问她我的样子是不是 她听了我讲了小霞的故事后她想象的那样,但我没问,这不是在网上聊天,我没了 冲浪时的豪情了。 还是周晴打破了沉默,她问我喜欢唱歌吗?我一时愣住了,因为我意识到这个 问题的确是我们在网上没有设及到了,奇怪,这可是个很大的话题呀,怎么就没有 谈过呢?怎么说呢,我挺喜欢唱歌的,只是严格地说还是有区别的,好像于我这唱 在别人的眼中就是哼了。周晴歪着脑袋微笑着看着我,我分明听到她的嘴里已飘出 了一首歌的旋律,是时下流行的某一外国影片的插曲,于是我也哼了起来,并告诉 她有一段时间我宿舍上面不知是哪位小姐的闺房里常放这首歌,而且还能领略到那 位小姐跟唱时投入的歇斯底里。凡是时下流行的歌曲,只要我听过,别管什么途径, 我都会有印象的,所以周晴连着哼的几首歌都没能难住我,并且我很有兴趣地讲着 这一首首歌进入我记忆中的故事。周晴又来了一首,这次她唱出了词,虽然我对词 的内容有点迟钝,但那旋律马上让我想起了这首歌的名子——寂寞让我如此美丽。 这是小霞那年常在嘴边哼唱的歌。我诧异了一下,突然间的疑问是周晴怎么也会这 首歌呢?在我感觉中这是小霞专唱的歌,我一听到这首歌就会想到小霞的。 怎么,这首歌猜不出来了?周晴一手掐着腰,一手托着腮,弯着的身体像个立 着的大香蕉。我不想继续这个游戏了,原因是我不想哼这支歌,便点头承认了。这 时不远处的一家小服装店里传来了林志炫的《单身情歌》,我不知道这首歌的名子, 也不知道歌者为何许人也,但此时的确是我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所以我以为这是一 首新歌,便考开了周晴。我问周晴这首歌会唱吗?周晴笑了,不温不火,我想这是 她的最佳笑姿,已做为一个习惯令她不知不觉了,她发给我的照片就是这样的一个 笑,一模一样。她说这首歌很好听,相信你会喜欢的,因为这首歌很适合你,怎么 说呢?很适合你这类人。我竖起耳朵,认真地听了会儿,还别说,的确挺好听,现 在知道了,原来是《单身情歌》,看来是身份相符产生共鸣了。 “为了爱孤军奋斗,早就吃够了爱情的苦,在爱中失落的人到处有,而我只是 其中一个……”一首歌所要抒发的东西仅仅靠音乐似乎是不行的,当然这是我等只 把音乐当消遣的人的肤浅看法,至少我开始有这种感觉了。《单身情歌》的旋律早 已耳熟能详,但我从来没有感到这首歌的内涵,只是觉得好听,上口,如今在这空 寥的夜里听着在旋律中并行的歌词,渐渐平生了一丝伤感。爱情?幸福?我拥有吗? 我不得而知,我不习惯让自己的生活理论化,我总觉得书上说的一套一套的道理离 我很远,这算不算也是我不了解小霞一个原因呢?我不了解小霞,浑然不知一个执 意违拗父母意见跑到电视台当临时播音员的她的想法,对此我一直以为这是她的选 择,愿意是最好的解释。我实在不愿回忆和小霞在一起的那段时光了,可周晴说人 是在失败中长大的,如果我承认我和小霞是失败的话——无论过程怎样,结局是失 败的。那我该从中得到些什么呢?小霞的消散于我就没有责任吗?我不想承担这个 罪责,在给周晴的邮件中我郑重其事地否认周晴所有的假设,她竟然说假设我接受 了小霞也许不会使她步入危途的。周晴是从一个女人的角度来看的,在这个问题上 我真很难把拥有这种想法的人和一脸天真的周晴联系上,就像我当初总以为她是一 个三四十岁的人一样,一旦统一就惊讶。哦,想小解。我从被窝里钻了出来,披上 衣服,瑟抖着身子,小跑着拉开锁钌,犹豫了一下,才打开了门。月亮升起来了, 从窗上投来的青亮让我知道漆黑将在今夜不复存在,我大胆地走到尽头墙根的那片 土地前,这儿植着一棵小树。在月光下,时间凝固在冰里,在这一刻止住而无声无 息了,夜是出奇的静。这棵小树我不知其名子,它给我的印象永远是光秃秃地几条 枝桠冷峻地直杵着天,等待着我在它的脚下留下一份热气腾腾地养料。我仰着头, 顺着枝桠看天,有月的天空清朗高远,那份广阔让我飘然地想融入其中,无着无落 远离尘嚣地悬在那儿。 周晴天天上网,这个感觉是不会错的,因为我的邮箱里有了她的回信,简单地 一句话:你赔得起吗?我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谁知道是什么东西呀,很重要?被 抢了?是什么呢?她也不说,我又没地儿猜,如果又是她搞的什么小阴谋呢?她也 该来个电话呀,可昨天一天没有,真不知这个丫头想干什么,没功夫跟她闲扯。对 了,柴非不是说她来找过我吗?哇,她已不打电话而直接找上门了,难道她真的有 事,不然也不会找上门呀。回信:你昨日找过我?有什么事吗?如果有事我可以帮 你,请打电话。另外我想问一下昨日你除了来宿舍找我是否还去了别的地方找我。 读了一遍,不顺口,也不知周晴看了这样的信会怎么想。 老孙,咱们那个产品的促销地点上头批了吗?我推荐的那个展位装饰公司可来 催了,人家不久要接一个大活,怕晚了顾不上咱。不知什么时候童欣双手支着脑袋 坐在了我的工作台前。 我没理她,将电脑界面调回到本公司主页,若有所思地呆了会儿,才让屁股下 的转椅一转,摆了个潇洒的老板派头,面对着童欣拿腔作势开了:小同志,就是浮 啊,饭要一口一口地吃嘛,着什么急,难道全世界就这一家展位装饰公司?童欣冲 我撅了撅嘴,闭上眼不以为然地将头偏向一边。这个小表妹现在好多了,刚来时一 口一个表哥一口一个表哥都把我叫出病了,我一听“表哥”这个词浑身就一颤,都 条件反射了。本来我不想带她出来,姨妈也不同意,可这个小表妹非要离开小镇, 说如果我不带她她就自己去更远的城市,那样姨妈才不放心,不如让我带着有个照 应。 老孙老孙,你算没救了。童欣大瞪着眼盯着天花板,有点小孩子耍赖般地哼唧 开了,那个公司里有我一个朋友,长得可漂亮了,听说她妈妈在日本,人家……得 了,什么你的一个朋友,又是你的一个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吧。我摆出一副毫无兴趣 的样子,打发她赶快干活:上海那个定货单发出了吗?老板可签了字了,客户的那 几条要求按没按我说的那样写?好好,老孙同志,小妹我马上去做。她直起身子, 一点一点地站起来,像个木偶,喂,老孙,快过元旦了,咱俩去哪儿吃一顿?吃一 顿?我跟谁去也不跟你去!你也换个新鲜的呀,是不是又突然带来一个什么什么朋 友来给我介绍。上次差点让我出丑,本来只是想简单地吃点,结果你带来一个,还 替我点了一堆菜以示我的大度,幸亏我认识这个店的经理,不然兜里那俩钱哪够你 这个小人精造呀。行了,行了,我冲她一摆手,说,年底的总评报告我还没完呢, 别烦我了。 她终于走了,甩着胳膊。这个童欣怎么老长不大,出来都一年多了,没个正形, 整天地就知道玩玩玩的,不过也别说,我们的许多定单都是她拉来的,看来这个世 界什么人都不能缺呀。其实周晴外表和童欣不相上下,但周晴的持重使她有点像希 腊神庙里的女神雕像,美丽而又圣洁。我一直矛盾于和周晴的见面,主要是让周晴 见到了我,不过我看周晴对于我们的相见没什么特殊反应,好像我们交往的一年不 是在网上似的。 关于我和小霞的故事我是一点一点和周晴在网上聊起的,我实在不能理解小霞 为什么绑架那个小孩,本来我都处理妥当,可她为什么又站出来承认她所做的一切 呢?我想这就是周晴所说的我不懂女人的来由吧。小霞绑架的是我们那个镇首屈一 指的富人的儿子,才三岁。富人叫乔印福,是个承包煤窑的窑主,后来组织了一支 建筑队,天南海北地承包工程,在八十年代捞了个厚实的家底,现在开办了企业, 搞地方特产加工,还投地产,盖了几栋大楼,并经营着一个饭店和三家舞厅。我们 电视台时不时到他的企业做报导,也就时不时到他的饭店舞厅去做客。 我记得那是元旦,镇里搞了一个联欢晚会,地点在乔印福那个饭店的大厅里。 此时小霞已来电视台快一年了,那台晚会由我和小霞主持。我对电视台的一套早已 熟稔,堆着一脸的谄笑在那里敷衍了事。我曾对小霞说过我的感受,很多都是羡慕 美国电视业的机制,你瞧人家对一个事件的报导是他什么架式,再瞧瞧咱,整天围 着几个领导转,要不就是围着乔印福转,没意思透顶,像什么缉私缉毒,恐怖活动, 大案要案都没咱的份,这还叫什么新闻工作者呀。我在台里是大拿,台里唯一的正 经八百大学本科毕业生,所以很多栏目的采、编、播都由我一人完成,但我以为一 个傻子都能做好。其实我也就发发牢骚,大学毕业听父母的话回到了家,自己也根 本没想干什么大事,无非在新人面前卖弄而已。可在那次晚会之后,爆出了一条新 闻,乔印福的三岁儿子不见了。乔印福的儿子叫小伟,一个挺可爱的小男孩,在晚 会上他还学赵本山表演了一个节目呢。 我是接到播报一则寻人启示才知道乔印福的儿子不见了的。据乔印福的爱人说 她领着小伟在街心广场的草地上玩,小伟说想吃冰糖葫芦,她就去大概五十米外的 小摊上买,一路上她还回了三次头,见小伟很乖地坐在那儿玩着手里的变形金刚。 等她给了钱转身往回走时才发现刚才小伟呆的地方已没了人,她跑过去,四处找了 几遍也没孩子的影儿,这才慌了神。当晚在我报新闻的时候,主任急急地塞给我一 则寻人启示,一念才知道本镇首富乔印福的宝贝儿子不见了。快一个月了,依然没 有孩子的消息,乔印福已把酬金加到了十万。那个冬天本镇人人都在议论,有的说 孩子遭绑架了,可至今没有勒索的电话;有的说被人贩子拐跑了,那才卖几个钱, 送回来就是十万啊;还有的说乔有福有了钱就休了生不出儿子的前妻而娶了个年轻 漂亮的老婆,虽说生了儿子可还是丢失了,这是老天有眼让他乔印福绝后哇。走在 街上很多人问我乔印福的儿子找到了吗,我只有摇头。 春节前夕,小霞请我去她家吃饭,说是谢谢我一年来的照应,当我答应如约而 至时我傻眼了,我看到了小伟正在小霞的家里玩拼图游戏呢。这,这,我指着小伟 不知如何是好了。后来我单独找了乔印福,告诉他小伟没事,说的顺耳一些就是被 一个人捡了,如果他不深入追究就可以把孩子抱回来。我和乔印福的私人关系还是 不错的,他曾托人给我捎话,说有意把他的二女儿许配给我,因此我才敢跟他说, 并且我一再解释这只是个误会,希望他不要报案,就说孩子走失在看了寻人启示后 被送了回来。反正我是运用了浑身解数让乔印福答应只要孩子平安回来他可以既往 不咎,就这样我从小霞家把孩子抱给了乔印福。 第二天本镇新闻播报,乔印福走失的儿子被一捡到者送了回来,这是我自作主 张播的一条新闻。可我疏忽了,由此带来的麻烦让我没有了清闲之日。乔印福尊守 诺言,见儿子回来没再声张,可人们议论了一个月的事情怎能一下子中止呢?不光 老百姓,就是派出所也不答应,光找我就找了就找了六七回,问我怎么那么快知道 小伟被找了回来,我就胡编是刚好在乔印福家看到了,幸好乔印福在回答此类问题 时说的和我八九不离十,总之在当事人不想深入追究的前提下派出所也就不了了之 了。但镇里却依旧对此事传言不断,主要是那十万块钱到底给了谁?派出所也问过 这样的问题,乔印福说人家不愿声张,拿了钱就走了。可我是刚好在乔家看到了小 伟的归来,好么,见到我的人就开始一个接一个地问,那人是谁,是不是本镇的, 是男的还是女的…… 我最害怕小霞被人发现,经常去她家,好在刚从她奶奶家回来的父母对此一无 所知,另外小霞跟没事人似地该干什么干什么,这我才放下了心。周晴一直不太相 信,他夸我会编故事,对此我没有异议,爱信不信,反正网上就这么回事,真亦假 来假亦真。 在汽车上,我站在周晴的旁边,努力将她护在我的臂膀中,后来有了空座,她 坐下我也就轻松了一些,但两手仍然紧抓着两个座位的靠背把她护在中间。我突然 意识到我还不知周晴要去干什么,她为什么脑袋上顶个花环呢?在现实中我没有直 接询问的习惯,尤其面对认识的人我更不会像警察办案似地问什么问题,但我会把 问题引出来,我说周晴这个花环是从花店买的吧,这样洁白一定是玉兰了?周晴会 意,她说她参加了一个义卖演出,这是导演给她设计的形象。这花不知是何名,只 是听我在网上给她说过初冬时节在城东护城河的砾石中生长着一支支洁白无瑕的小 花,她才老远跑过来采摘的。她把茎长的全采完了,编了这么个花环,本想用水浸 润一下冲去花瓣上的尘埃,没想到在甩水珠时失手将花环丢到了河里。我说那就再 采点重编呗。周晴轻摇了一下头,说剩下的还没长高,那花也好像刚开不久,她不 忍心。不忍心?我对女性天生的怜惜之情是从林黛玉的葬花中领略到的,但随之附 加的条件是只有处在林黛玉那个环境下的大家闺秀方有这等闲情逸志,在如今这个 世界里谁要学林黛玉也葬一回花,哼哼,十有八九是医院里跑出来的。但我对周晴 这样的行为却没有什么嗤之以鼻的嘲笑,相反还生出了一丝同感,也像一个忧怨的 小姐一样多愁善感了。突然我听到了一串蛐蛐叫,马上感觉出是从周晴身上发出的, 果然就见她从前胸的那个大口袋里掏出一个超薄形手机。周晴接听,她说正在路上, 不会误的,然后拜拜。她合上手机转脸问我去看她的演出吗?我想也没想地就答应 了。 老孙,中午去哪儿吃饭?童欣背着一个绒绒熊绅包,老远就冲我叫开了。 我摆了摆手,又指指下面,意思是我就在一楼的快餐厅吃。童欣显然猜到我不 会和她一起吃饭,诡谲地一笑,几步凑过来说,我刚拿了这个月的加班费,想请你 吃饭,是你不去,可不是我不请,拜拜! 我没有在楼下的餐厅吃饭,那儿的同事不少,我去了那日和周晴一起吃饭的那 个小饭店。小饭店离得并不远,也就两站地的路程,我打的几分钟就到了。近段时 间我常来这儿吃饭,晚饭也在这儿,只是这个礼拜住了朋友那儿才去得少了。我希 望能碰到周晴,她说她喜欢这个小饭店,这儿的饭菜像她妈妈炒出的一样,那味道 有股家的温暖——我是被周晴带到这儿吃饭的。看完她的表演后我提出请她吃饭, 她说她知道一个不错的地方,于是我就跟她来到了这里。 这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小餐馆,座落在一条居民街的路口,狭长的一溜,一张张 的长桌靠着临街的大厨窗,椅子是高靠背的,感觉好像是在火车车箱里。窗外是个 存车处,自行车里三层外三层地拉大了用餐者与行路人的距离。这的确是个好去处, 尤其华灯初上,人流如织的时候,看着窗外人们下班归巢的匆匆忙忙,顿感大靠背 椅隔出的这一片平静与安详是那样的温馨,令我心热。 我们点了三个小菜,其中那个砂锅豆腐是周晴点的,周晴说豆腐养颜,另外她 还要了一份玉米粥。她问我爱喝玉米粥吗,我说挺喜欢的,于是她替我也要了一碗。 我们的主食是金丝麦饼,其实就是炒饼,里面配了黄瓜丝和鸡蛋丝,吃起来香脆可 口。看着周晴我就想起了小霞,隐约中她们好像在某些方面有点相象,但我说不出 来。另外我一直等着周晴再一次问我一些关于小霞的事情,在网上周晴说过,她有 许多问题想再和我当面搞清楚,比如小霞为什么将自己绑架小伟的事捅出来呢?我 惧怕当面和周晴讨论这个问题,所以就时时记起这个问题,挥之不去。 小霞是在和乔印福的侄子定婚的时候说出了几个月前她绑架小伟的事的,当时 我在场,我是他们的介绍人。在那年春暖花开的时候,乔印福找我说他的侄子看上 了电视台的小霞,让我当个介绍人。我一想,觉得这是个非常非常好的差事,如果 他们成了亲戚,那小霞绑架小伟的事不就可以彻底化结了吗?开始小霞不同意,我 就极力地劝说,从各个方面让她知道这样做的好处,可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并且 还开玩笑地说没准我能和乔印福的二女儿成了而和小霞搁亲戚呢。小霞和乔印福的 侄子谈得挺顺利,二个月后定婚,可谁成想……乔印福来问我事情的真相了,他说 都是一家人就不要瞒他了,于是我也就全说了,当然小霞为什么这样做谁也不知道, 隐约中我感到这是一个不能问的问题,我一直努力使这事烟消云散。乔印福毕竟是 五十岁的人了,他当即表示,如果小霞成了他的侄媳妇他将只当这事没发生过。 小霞结婚了,那个婚礼很隆重,小霞成了本镇人的注目焦点。再往后我的日子 就不好过了,小霞新婚没几天就披头散发地跑到了我家,她说乔印福的侄子打她, 果然我看到小霞的脸上伤痕累累。小霞挨打的原因是:她不是处女。渐渐地镇上风 传开了,谁都知道乔印福的侄子找了个二手贷,那第一个尝鲜的是谁呢?毫无疑问, 我成了怀疑对象。以此为突破口,小霞绑架小伟的事似乎也有了答案,有人问我那 十万块钱挣得挺容易啊。我、我、我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了,连乔印福的目光也有了 异样,我、我……小霞是在一个清晨离开了,她穿着头一天到电视台报到的那件使 她像个学生的衣服,躺在镇中学的花圃园中,静静地离去了,右手腕附近的青草有 一大片都是紫红色的。 中午的阳光慷慨地让这一天明媚着,我坐在阳光照着的椅子上,感到暖洋洋的。 望着街上人们的笑脸就知道有阳光的日子在冬季对人们是多么重要,我在等我的午 餐。突然在几排自行车后面有个人向我招手,我定睛一看,啊,是周晴! 服务员,再来一份……我站起来,迎接着周晴,并叫着服务员。 不用了,我已吃过饭了。周晴冲正在往这儿来的服务员摆了摆手,脱下夹克式 羽绒服坐在了我的对面。 你怎么找到这儿了?我的高兴无法遮掩,说话的嗓音明显地大了些。 别忘了这可是我带你来的呀。周晴也挺高兴,她捋了捋额前的秀发,一直微笑 着。 对对对,这是你的地盘。我忙低头认错,心想来这儿吃饭太正确了,不过我感 到周晴不是无意路过,而是找到这儿的,她不是说已吃过饭了吗。 我去你们公司找你了,有人告诉我你去吃饭了,我想你可能要来这儿,没抱多 大希望,只是顺路,没想到从厨窗里看到了你,你刚好在阳光照着的地方,外面看 得很清楚。周晴善解人意,她知道我想知道什么,就自已说出来了。点了什么菜, 这儿的葱爆羊肉挺不错。周晴巴咂巴咂嘴,好像在回味。 这儿的菜我都吃遍了,我还是觉得家常菜可口,像蛋炒西红柿,鱼香肉丝,醋 熘白菜什么的,的确不错,而且价钱不贵。我如数家珍。 是吗?看来你已成常客了。 那是。 就因为菜好吃价不贵吗?我没有回答,服务员把我要的红烧茄子,米饭,鸡蛋 汤端了上来,我看着他一件件地摆好,在他的一句“先生请慢用”后冲他点了一下 头,我发觉周晴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就吃这?周晴依旧看着我。 啊,够吃了。我摆弄着筷子不知吃这有什么不妥。 你知道吗,我的手艺还是可以的。周晴做个烹饪的架式,只可惜宿舍里没有火。 我现在不住宿舍,我住在一个朋友的家里,那有火。咦?这是什么意思,好像 周晴要给我做饭了,而我好像还真想尝尝她的手艺。 你不住宿舍?难怪昨天我去宿舍找你没找到,你住朋友那儿?啊,是的,他有 任务出差了,我替他看房子,你没去过吧?去哪儿?你朋友那儿?我都不知道在哪 儿怎么去呀。 有空来坐坐吧,他那儿什么都有,住着挺好的。看来昨天那个老大妈说的女的 不是周晴,那会是谁呢?我悬着手里的筷子若有所思。 傻呆着干什么,饭都凉了。 我忙不迭地应了一下,接住周晴推来的盘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不好意思, 我嚼着饭冲周晴说,我吃让你看着。 行了,别是我打扰你吃饭了吧。 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吧,你说你的东西被抢了,是什么呀。我喝了一口汤问 她。 先吃你的吧,吃完饭再说。她转身从羽绒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化装盒,照着小 镜子认真地扑开了粉。但只扑了四下,左右两颊各两下,在那香气还没来得及飘散 开来她就合上了盒子,没有影响到饭菜。 我在等周晴,周晴说让我下班在公司等她,她会来找我的。闲着无聊,我又上 网了,不知不觉地进入了聊天室,看着不停翻动的聊天话语,我无言以对。记得痴 迷聊天的那会儿,我是逮谁和谁聊,并且是胡聊瞎聊,不停地变换身份,逗逗这个, 骂骂那个,开心的不得了。但我在网易的聊天室里总是固定一个房间——千里寻她, 并且是用一个固定的昵称——元亮。 刚来这个城市时我可没这份闲心,经朋友介绍我在省电视台做了签约记者,开 始干得信心十足,但一年下来发现我实际是很讨厌这个行当的,因为它总能让我想 起小霞。后来我干起了别的,都是没长没短地小打小闹,直到进入了这个食品公司。 头一年也是跑销售,后来因为策划一个促销比较成功,恰逢原销售部经理跳槽,老 板就提我到了这个位置。因为电视台有熟人,加上网络宣传,我们公司的知名度大 大提高,不光原先的儿童方便食品销量大增,并且根据网上得来的信息,公司又开 发了几种老年人方便食品,而且发展电子商务,送贷上门,面对面地服务客户,所 以才有了我现在稳坐钓鱼台的悠闲。平时也就是网上搜索点信息,给老板提点建议, 只要贷销的好,一切就都好,底下的具体工作有人做。 童欣就是这个时候来的,要不是我,她一个初中毕业生凭什么能坐在办公室里 当白领呀。不过我并不因此而无忧无虑,想反有时还心灰意懒,难道我就是因为这 个才来省城的吗?是呀,当初离家为了什么?我说不清楚,更多的是我想不清楚, 因为我不愿去想,但我又不能不想,可我一个人怎么想的下去呢?在网上终于有人 和我一起思索了,那就是周晴。周晴在网上聊天的昵称是“晴雨”,我至今记的她 如何和我搭话的,她说,元亮元亮你是在乞求原谅吗?哦,我的知音来喽,她竟然 猜到我起这个名子的用意了,于是我就和她说起了小霞的故事。 电话响了,声音很大,吓了我一跳。我忙绕到桌子前,斜着身子抓起电话,迫 不急待地“喂”了一声。果然不出所料,是周晴打来的,她说她就在楼下。 周晴换了身衣服,牛仔装,宽肩细腰的那种,一条银亮的腰带很宽,紧紧地将 上衣和裤子连缀成一体。她朝我招了招手,恰时一辆夏利的大车灯扫过,她那看起 来暗灰的衣服就变了颜色,是那种艳丽的蓝,还闪着光。 我跑过去,有点想抱住她的冲动,伸去的手犹豫得只是捏住了她的袖口,搓揉 几下,说,什么料子,看着像牛仔,怎么还发光呢。 周晴展开双臂低头看了看,应了一声,说,这是演出穿的,我怕你等不及,没 换下来,不过没什么,可以穿上街的,你觉得呢?我觉得?觉得冷,这身显然单薄 了些,天已晚,自然就冷,我脱下皮夹克披在了她的身上,在披到她身上的时刻我 紧紧地抱了她一下,而她则身子一歪就倒在了我的怀里。 你饿吗?周晴仰起头,看了我一眼。 还去那个小饭店吗?我搂得她更紧。 回家吧,我给你做好吗?她的头一偏,更紧地枕在了我的胸前。 我截了一辆的士。 太奇怪了,我脑子里为什么都是小霞的影子呢?我一直以为小霞仅仅做为一个 回忆似乎正在遥远而与我无关了,想到她应该是和想到某一电影明星演出的电影一 样的,但自从和周晴见面后,小霞又真真切切地向我走来,她微笑着,冲我说,你 害怕了?是的,我害怕了,在看到小伟在小霞家的那一刻我是害怕了,而小霞无动 于衷的表情更让我害怕,我差点打了她。我是一个没脑子的人,我想只有这样解释 才能明了我那时的举止,我从来不反思过去,也没有勾画未来,我似乎只关注眼前。 我正在思考,开始从自己的身上印证周晴所说的那些道理,如果周晴说的没错,我 就会惊出一身冷汗。最开始在网上讲小霞的故事很轻松,而且是讲的越多越轻松, 好像是在卸包袱。那时我渴望别人的安慰,我想听他们说小霞的死与我无关,我甚 至更想听到人们的夸奖,说我为小霞做的够多了。但周晴对此却是沉默,她只是问 一些细节的问题,好像我的叙述不够形象,而在周晴完全掌握了小霞的故事后才开 始对我进行解剖。周晴说是我害了小霞。周晴从不把话说明,她总是留下一个个令 我吃惊的结论,让我去想让我去猜。我后诲把这个故事告诉周晴,她没有让我解脱, 相反更令我相信了她的所言,就像当初小镇上人们的议论,我从来都认为是无稽之 谈,可在周晴这儿却都成了有依有据的事实。我最惧怕周晴的假设,她总爱让我假 如怎么怎么样地去想,而依她的条件在假如成立时我就不得不跌入她设计好的泥漳 了。 在弄堂口,我远远地看到里面有个着淡黄色小夹袄的高个子女人,在我和周晴 往里走时她的眼光就直直地在我们身上。我很不自在地拿出钥匙准备开门,并打算 问一下这个女人在这里做什么,可没等我开口她却先说话了。她说,你叫孙元?是 林果宏的朋友?我怔了,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问,你是?她放心地笑道,我是果 宏的……我姓袁,我不知道果宏出差,我来过的,我是来取东西的。姓袁?小林子 的女朋友吧,不是说早散了吗?我记起小林子跟我讲过,说他俩经常吵架,之后就 再也没故事了,我也没再多问,如果是她的话那她应该叫袁怡青。你是袁怡青?我 边开门边问。是我,她忙接下,我打电话给果宏了,他说你住在这儿。我应和着, 转身请她进来,看到她正快速地打量着周晴。周晴笑着冲她点点头。袁怡青进门后 径自朝电视柜走去,从里面取出一个文件盒,抱着对我说,就是它,没什么事了, 我走了。我让周晴坐在沙发了,然后送袁怡青。在门外袁怡青凑近我,说,果宏让 你住他的房子自然不是外人,我告诉你啊,在床头柜抽屉最里头,这样安全。我懵 懂地应答着,看着她走,见她被那个老大妈拦住问找谁呀,结果听到袁怡青在老大 妈的耳边大声地说,程奶,我是小袁,你不记的了?我在这住过的! 这屋挺暖和。周晴见我进来说。 我摸了摸暖气,有点烫手,好,又行了,前两天冰凉,好像那个小锅炉又坏了。 这有小锅炉吗?城市里不是不准烧小锅炉吗?老早了,主要给这片老房子供热, 就在弄堂口,你应该看到的,不过迟早是要拆除的,这片老街已列入明年的城区改 造规划中了,我朋友说他可以得到一套楼房。 是吗?其实这屋就不错,又在市中心,就是厨卫不方便,对了,厨房呢,我该 做饭了,有什么原料吗?周晴从沙发上弹起来去开冰箱,东西真不少啊,想吃什么 说吧。 随便,你做的我就爱吃。我抱着胳膊站在她的身后说。 周晴关上冰箱门,开始解腰带,她边解边说,穿这身衣服碍事,反正屋里也不 冷,脱了算了。她一抬眼命令我向后转。我说你又不脱光,有必要吗。周晴先在我 后背来了一拳,说不愿让人看到她脱衣服的样子。一阵轻微的响动后听到她说好了, 我转身一看就是一个愣神,我以为周晴只是脱掉上衣,没想她连裤子也脱了,此时 她浑身上下是套加厚的保暖内衣。看什么看,没见过保暖内衣?她叠着那件演出服 说,这是连体的,要脱就都脱了。我看着周晴从冰箱里拿出生菜,婀娜多姿地飘到 厨房。突然我想起刚才袁怡青说的话,床头柜抽屉最里头,会是什么呢?我拉开抽 屉,把手伸了进去,哦,是个小盒子,这是……避孕套!孙元,帮忙剥棵葱。周晴 叫我。我忙把小盒子扔了回去,烫着手似的。 元旦到了,天空飘起了雪,悄无声息的。我睡了个大头觉,但只是躺着,就是 不想起,躲在被窝里回忆着刚刚做的梦。近段日子我无法形容我的状态是好是坏, 高兴与不安相伴而行。和周晴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虽然隐隐中我感到周晴似乎正 在奉献着我所需要的,但我还是手忙脚乱地有点心悸,不过我挺满足的。周晴不在 的这几天里,我有些烦燥,不光夜晚一人在屋时,连工作中有时也莫明其妙地想拍 桌子。 我梦到小霞了。小霞一脸灿烂地让我给她改稿子,她先大声地念,说据本台报 道,乔印福的三岁儿子小伟走失,望知情者和乔印福联系,必有重谢。我忙帮她改 正,抱着小伟跑出了小霞的家,使劲一扔就投到了乔印福的怀里。于是小霞的稿子 就改成了乔印福走失一月的儿子小伟被捡到者送回。小霞就笑,她指了指她家的地 板,小伟正在玩拼图游戏呢。我啊了一声,刚想转身回去看看扔给乔印福的是什么, 就听到乔印福老远地喊道,孙元,你给我的是什么,想骗我的十万块钱呀!我定睛 一看,乔印福抱着小霞,一只胳膊耷拉着,鲜血红线似地托到地上,拉得很远很远。 在网上,周晴一次次用最能让一个人发疯地话骂着我的冷血,刚开始我也吃惊, 但我不相信网上那一头的周晴会和她打出的字一样义愤填膺,因为我总是笑着做着 回骂,虽然有点不痛快,但心情的好坏取决于我自已,在关上电脑时就全抛掉了。 可为什么周晴默默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开始相信她曾在网上所说的是正确的了呢? 她说小霞深爱着我,可我浑然不觉,她的那个愚蠢的举动完全是引我注意的手段。 我注意上了小霞,但方向却偏离了,我对小霞的关心完全不是她想得到的,比如给 她和乔印福的侄子牵桥搭线,她失望了,但她还是在我的一番劝说下同意和乔的侄 子谈对象,她为什么听我的话呢?难道这还说明不了问题吗?我反驳周晴,首先我 感觉不到小霞对我的真情,也许这方面我愚钝一些,但小霞可以直接地向我表明呀, 可她没有任何丝毫的这方面的迹象。周晴回答,小霞自卑,她不是处女。 我无言以对,看到周晴更进一步地说明,她说,这就是她迟迟不肯表露的原因。 周晴问我如果我深爱着一个女孩会不会在乎她是个处女呢?我想一个当代的大学生 似乎不应该以此去衡量一个女孩吧,所以我回答不会太在乎。周晴的圈套显现了, 她说我对小霞的死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在小霞和我一年的朝夕相处中我完全可以 用心感受到小霞的那份真情而接受她,而在最后小霞跑到我家时我也没有一句小霞 想听到的话,她绝望了,她只有一条路了。我是怕和周晴见面的,我不敢想象周晴 当面问我这样的问题时我的样子,虽然周晴至今没有再提到小霞,可我却开始让五 年前的事复活了。 昨天童欣非拉我去参加她的一帮朋友开的PARTY, 我知道她又想让我认识哪位 小姐了,唉,真拿她没办法。童欣来的时间不长,可交的朋友不少,据她说走在闹 市里怎么也得有十几号子人和她打招呼。童欣不知道我和周晴的事,原因很简单, 我现在住外面, 而且我和周晴才见了两次面。在PARTY上我和一个三十多岁的略微 发福的女人聊了几句,她说她是个作家,很想写写当代外出打工的大学生的生活。 我不以为然,轻描淡写地说挣钱呗。可她却说也不尽其然,有的就是被迫离家的。 我不懂她所说的被迫是什么意思,她笑笑说你会知道的。 我注意上了这个女人,听童欣管她叫“青姐”,还听童欣说什么青姐的面子大, 圈里谁不知道青姐的大名,不用出面,一个电话就能搞掂。抽空我拉住童欣问这个 女人是谁,童欣神秘地一笑,回答说一个老乡。好几天没见到周晴了,我落落寡欢, 谁也没跟谁说地就离开了。当时雪已经下了,挺大,反正离家不太远,我便在雪中 漫步了。途经一个小区的广场,那儿的照明很雅致,配上雪的加盟,这雅致就雾化 了。 广场边的一个面包房里传出的歌声让我觉得近在咫尺的广场似乎正渐渐离我远 去,只有歌声在耳边萦绕。“爱要越挫越勇,爱要肯定执着,每一个单身的人得看 透,想爱就别怕伤痛……”透过厨窗我看到里面有个小伙子正以食品夹当麦克风地 跟着MTV唱呢, 他的声音我听不见,门外的那个大音箱保质保量地把林志炫的这首 歌放大着,放大着。什么是爱呢?童欣给我介绍的人里面不乏美若天仙的,可我不 知怎样和一个陌生的人去谈爱。虽然童欣教育我先像对待一个朋友一样地接触接触, 但我实难让自己明知目的还故做假戏,朋友?女性的也不少,可我和她们交往怎么 就那么自然,而换了童欣介绍的怎么就没了自信和潇洒了呢?童欣看出她的方法对 我不合适,所以她换了,她不再和我打招呼,而是叫我在不知不觉中去和某人认识, 但我是看透她了,只要她一动我就知道她要干什么。 这样说来,在我无意识中慢慢有了那种感觉的就只有小霞和周晴了。小霞是在 和周晴的聊天中慢慢明了的,承认下来也没什么,反正她已不在了,而周晴呢?周 晴怎么这几天没和我联系呢?自从那晚在我这儿过夜后就没她的消息了,她走得很 早,她说有个戏是早晨日出的,她得赶场。我还是很难将网上的周晴和现实中的周 晴统一起来,我想这就是虚拟和真实之间的不同吧。“找一个最爱的深爱的相爱的 亲爱的人来告别单身,一个多情的痴情的绝情的无情的人来给我伤痕……”走了一 段路还能听到面包房的歌声,告别单身?哼,别是给我伤痕吧。 孙元,你还在睡懒觉吗?快起来了啦!有人敲玻璃。我竖耳朵一听,啊!是周 晴。 我抱着周晴不肯松开,我想周晴是让我忘记过去面对未来的元素,我要抱紧她。 噢~~~, 咱们进屋了,外面多冷啊,下雪呐。周晴哄着我,一点一点地把我顶 回了屋,屋里不暖和呀,快穿上衣服,别冻着,啊。 我慢慢地退进来,看着眼前的周晴,她娴淑的站着,更加迷人。 请你转过身去,我不想让人看到我穿衣服时的样子,和你不愿让人看到你脱衣 服的样子是一码事。我又躲进被窝,紧裹着身体冲周晴说。 好,我听从命令。周晴转过了身。过了会她问我好了吗?我则伏在她的耳边说 可以看了。周晴没有回头,她伸出手拍拍我的脸,抬起另一个胳膊说,这是你的早 点,快洗洗脸来吃吧,还热着呢,在弄堂口的小摊上买的。 你吃了吗?我喝着袋装豆浆咬着油条问周晴。 吃了,走到路口猜你可能还在睡觉就替你买了一份……周晴顿住了,她张了张 嘴没说出来。 怎么了?我看得清楚,停下咀嚼望着周晴。 周晴笑笑,将耳前的秀发理到耳后,目光游离到了别处,她说,有一部戏出外 景,我要随剧组去。 你要走?我站了起来。 她把我按下,依旧笑着说,也就十来天,很快就回来了。 什么时候走呢?我还是站了起来。 马上。 什么?我不懂“马上”是什么意思,马上?什么马上?本来我也不知道的,我 一直以为出外景没我,我不过是个临时演员,可清早接到通知,让我也去,车队已 整装待发。周晴解释着。 我盯着周晴,有种不安,好像我要失去她似的。十来天?十来天是多少天?我 觉得嗓子发干,那袋豆浆太甜,顺手端起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晾着的一杯水就往嘴里 灌,凉!冰凉! 周晴夺过杯子,从暖壶里倒了杯热的,小心翼翼地端到我面前,说,顺利了也 就八九天,最多十一二天吧,不会太久的。 我不知说什么了,哽着脖子有点难受,最后憋出一句话,我送你。 不用了,我是偷着跑出来的,没准他们正在等我而着急呢。周晴戴上手套,捂 了捂头上的裘皮帽子,悠悠地说,我走了。 走?我有点不太相信,虽然和周晴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每次一呆就是很长 时间,而现在她刚来找我就说走?对此我有点不知报措,傻愣愣地呆住了。 怎么了?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不就十来天吗?我记得咱俩见面之后不是隔了一 个多月才又见的吗?周晴双手搭在我的肩上,抬起了头。 我搂住她的腰,紧紧地搂着,深深地吻着她。 我和周晴手牵着手在弄堂里慢慢地走着,谁也没说话。我看到一粒石子,就像 小时候一样地将它开到一边。周晴一拽我,说,调皮。我顺势又将她搂在怀里,然 后捧着她的脸,不能自己地狂吻着她。周晴努力地向后仰着身子,一个指头抵住我 的嘴,小声地说,有人看着呢?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到那个被袁怡青叫做程奶 的老大妈正端着一个脸盆往这儿看。我低下头,重新牵好周晴的手,一步步走出了 弄堂。 周晴进了的士, 她在车里不停地向我招手, 在车子起动加速时她给了我一个 “吻你”的嘴形,我忙回应的。 她是谁呀?一直站在身后的程奶干涩着嗓子问我。 我看着渐远的的士,一字一字地回答,我的女朋友。 哦,女朋友,长得好俊,怎么我就没见过呢?我一怔,扭头看着正往房门慢悠 悠走着的程奶,心里好生奇怪。 几日前下的雪厚厚地堆积在树下,墙根、沟旁,虽然天上有时露着太阳的脸, 但嗖嗖地冷风保持着数九的威严,这个城市依旧是一座冰窟。我差点摔了一跤,人 行道上没被扫除干净的残雪虽然只有薄薄的一层,但已不知有多少人在忽视它的时 候被教训了一下,我就是一个趔趄,手舞足蹈了起来。 我在一天一天地掰指头,今天是周晴出外景的第十三天了,该回来了呀,也许, 也许她已在弄堂口等我了。正是下班高峰,公共汽车挤得不行,不过大家似乎对此 并无异议,我想大概挤一下可以使身体暖和而相安无事了吧。今天接了林果宏的一 个电话,他问我熟了吗?我莫明其妙,反问他什么熟了。他在电话里坏笑,如果我 没猜错的话他一定是眯着眼咧着嘴像京戏里的曹操一样嘿嘿嘿哩。别装了,袁怡青 打电话告诉我了,听说长得很迷人哟,喂,到没到二十岁? 林果宏的意思明了了,不过我不买的帐,依旧装糊涂。袁怡青是谁呀,长得挺 迷人?到没到二十岁我怎么知道。我笑着,没发出声音。孙元你个烂头,还给我装? 小心我回去抓你个正着,喂,我的被子是不是弄脏了。就你那破被子,本来就脏得 不行还用我来弄。我一直想洗一下,那几点梅花很艳,这就是林果宏指的脏吗?好! 承不承认我回去一查便知,你在这方面是个小弟弟,瞒我是白费劲,老实交待吧, 生米做成熟饭了吗? 俗!这个家伙,不来电话则已,一来电话就问这个,我怎么回答他。孙元呀, 女人就那么回事,该上就上,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你就是太认真,不然也不 至于现在还是一个人呀。你不也一个人吗,怎么光看到别人黑呀。我?哈哈,名义 上是一个人,可早就不是你那种意义上的一个人了,这你还不知道吗。这我怎么知 道,你做事的时候我又没在跟前。行啊,跟我耍上了?喂,我问你,她是不是处女。 谁?袁怡青?这该问你自己。你怎么又扯上她了,她要不是处女我能和她粘糊到现 在?兄弟没别的意思,关心你嘛,怕你被人骗。骗?周晴能骗我什么,她把最重要 的东西都给了我,我还傻问她什么重要的东西被抢了。她搂着我的脖子说这还用问 呀,我的最重要的东西不正被你抢着吗。我发现被褥上多了几点梅花,啊,周晴, 我的好周晴。 喂!你在干嘛,跟我还有什么隐瞒的,如果是处女你就哼一声。我哼了一声。 嗬,哥们你行呀,现在这样的好女孩不多了,你可要珍惜呀,等我回去介绍给我认 识啊。你什么时候回来?过年前吧,这个案子挺复杂,又有新情况出现,我们还得 留一段时间继续关注,不过你放心,我就是回去也不会打扰你们的,嘻。这个家伙! 单身情歌孙元 进得屋来我忙抻开被褥,那几朵梅花有些发暗,但依旧清晰。屋里又有了一股 奇异的味,说不上是香,似乎是我刚住进来时那股让我有点难受的味,但又有些不 同,我嗅了嗅,感觉相似,但气味绝不相同。我把被子叠好,在叠得过程中那股气 味一阵一阵地在鼻子前翻滚,哦,被子?我伏下身,将头塞在里面,啊,这是周晴 身上的味。几天来我一直被这气味困扰着,怕但又离不开,总以为屋里原先的气味 又冒了出来,差点又要去买中药了,但仔细一体味,发觉又不太一样,因为我并不 讨厌,这就是女人留在屋里的气息吗?确切地说就是周晴留下的气息吗?那一夜我 出了一身的汗,周晴身上也润润地发烫,她那开始微蹙的眉头在她的一声无意识地 呻吟后渐渐地舒展开了,而我的毛手毛脚也变得有了规律,终于将那些从媒体上得 来的自然万物生生不息的力量发挥到了及至。我们紧紧依偎,相拥而眠。周晴啊周 晴,你怎么还不回来,我想你。 林果宏冰箱里的东西快叫我干光了,满满地一堆怎么说少就少了呢?周晴那日 没做几个菜,不过那盘煎鱼排没吃完,还有那碗奶味鸡汤,要不是周晴催促我一口 一口强咽下去,没准也得剩。我问周晴哪儿学的手艺,她说你以为当个演员容易啊, 那是为了演好一个小保姆专门到餐馆里学的。不错,学好了来我这儿演,看来我是 沾便宜了。鸡蛋已没有了,只有几根葱和一包冻鸡脯,那个后座也让我吃得只剩下 一根骨头了,要不是周晴处理成半成品我哪能每天有肉地将它吃完呀。现在不光晚 饭,中午有时我也回来,只要公司不忙,我可以早归晚去,就连早餐我也是牛奶冲 鸡蛋地在家里吃了。那现在吃什么呢?得赶紧出去买点,那个菜市场离这儿不远, 多买点,别等周晴回来什么都没有,那多凄凉呀。 这几日真难捱,不是说要么八九天,要么十一二天就能回来吗?可今儿已是第 十三天了。这个周晴,怎么连个电话也不打呢?如果又有了新了变化可以通知我一 声嘛,也不至于让我一直不放心呀。我不放心什么呢?自从网上认识周晴以来,我 尝试地慢慢分析自己了。我已经由于自己在这方面的弱智而让小霞那样了,可不能 再犯类似地错误失去周晴了,不过我又没太多的担忧,周晴好像很了解我,在这方 面一直是她领着我走,包括见面以及后来的……她能这样做至少可以证明一点,那 就是她爱我,爱我什么呢?我们在网上聊天能聊出爱情吗?反正我没有特别的感觉, 在现实中我都是个迟钝者,不然小霞也不会死呀,在网上我更是索然无知,说到爱, 也就是那种感觉我只有在见到周晴这个实实在在的人时才有那么一点点,单就网上 我没有,好像跟当初与小霞在一起时是一样的,看着挺亲密,但于我却和对待别人 没太大的区别。在周晴一步一步地剖析中我知道了小霞的良苦用心,同样我也应该 明了周晴的心绪,尽管我不能同步,但我至少得知道。在这十几天中,我发现自己 时时刻刻都在想着周晴,可想周晴的什么呢?和她交往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网上的, 这好像不是想她的根源,对周晴的那份渴望应该是在那夜之后,周晴的纯洁美丽, 周晴的善解人意,周晴的体贴入微,周晴的倾心奉献,都是在那一夜让我感动,让 我颤抖,让我体味到了美妙与永恒。如果这就是爱,我接受。 今天下班我没有马上坐车回去,而是徜徉在街头,像个流浪汉,漫无目的地缩 着个脖子一摇三晃。这条主干道的人行道上没几个人,偶尔的几个不是匆匆急行就 是跺着脚拦的士。每每和他们交错而过我都斜着眼瞅他们,他们将要去哪里呢?有 没有像我这样的呀?当我拐入一条小街时才振奋了起来,这里车来人往的让我稍稍 在热闹中找回了自己,我想我该吃饭了。我站在一个超市的被射灯照得流光溢彩的 厨窗前,踮着脚四处张望,这儿是哪儿呀?哦,那儿有一个工商银行,再往前就是 ——就是那个小饭店了。哥们,打摩的吗?一辆五羊本田戛然停在面前。我指了指 前方,说就在前面,不用。人家一听一个高档窜了出去,嗡的一声,留下一大团尾 气让我享用。我突然觉得自己很邋遢,低头看了看,还真就有一条鞋带开了。系好 鞋带,我又躲在树后提了提裤子,然后抻了抻皮夹克的下襟,最后编了编领子,才 昂首阔步地走了出来。啊,感觉好多了,我冲着一个正在果皮箱里掏来掏去的乞丐 怪声怪气地说:HELLO~~~。 我坐在最里面,这是我和周晴坐过的地方。小饭店里没几个顾客,算上我也就 两个,另一位坐在靠门的那节“车箱”里,正抽着烟看报纸,面前一片狼籍,几根 骨头黑黑的如碳棒。在我走过他身边时他放下报纸喊了一嗓子:我的汤好了吗!一 股酒气熏得我差点来个后空翻,我忙若无其事地往里走,因为这个酒鬼的眼光分明 不怀好意。我点了一盘金丝麦饼,一份宫爆鸡丁,一碗玉米粥。在服务员刚要转身 时我听到门前的那个酒鬼叫嚷着,不喝了,算帐,等了这么半天都没弄好,你们这 个饭店是怎么搞的!我忙叫住服务员,说,给我来一口杯二锅头,外加一盘花生米 和拌三丝。 小饭店挺暖和,坐了一会我就缓过来了,脱下皮夹克,狠着命地伸了个懒腰, 长长地打了个哈欠。这几天没睡好,每晚都是傻呆呆地盯着电视屏幕,也不知里面 演的啥,有点印象的就是时高时低的插曲音乐,不过也乱哄哄地搅得脑袋嗡嗡作响。 窗外已黑透,整幕玻璃像个平面镜似地映着小饭店里的情景,还有我这张沉憋的脸, 而窗外的街景除了路灯和远处的灯箱广告外一切都模糊地看不清了。 “爱要越挫越勇,爱要肯定执着,每一个单身的人得看透想爱就别怕伤痛,找 一个最爱的深爱的相爱的亲爱的人来告别单身……” 喂,有别的歌吗?我对在我面前上菜的服务员说。 您想听什么,可以点。服务员拎着托盘有点心不在焉。 除了这首你随便换一首,越老越好。我大大地嘬了一口二锅头,哇!那个辣呀。 好的,先生还有别的吩咐吗?服务员在我一个手势下欠身退去了。 嘿、嘿、嘿。我打了个响指,招呼服务员。 先生?……服务员不紧不慢地过来了。 怎么是这首歌?换换,我不喜欢!手里的酒已下了一半。 这是几年前的老歌,您不是要越老越好吗?除了这首和刚才那首,你们随便放 哪首都行。 放哪首都行?还有没有除去的?没了,真没了,我不是找麻烦,帮帮忙了。唉, 怎么放开“寂寞让我如此美丽”,今儿是怎么了,哎!这花生豆也找事,怎么夹不 住! 周晴怎么还不回来呀,都十七八天了,一去杳无音讯。这是她的风格?我想是 吧,前几次她不就是冷不丁地出现的吗?可那时我们之间也没有时间这个承诺呀, 不是我从没说过什么时候见,而她也没说过什么时候来吗。可这次,她说最多十一 二天,那现在,她怎么着也得来个电话吧,她可是知道我公司的电话的呀。我也有 错,明知她有手机为什么没要她的号呢?想想当时可能觉得没必要,现在有点后悔, 否则就可以打电话给她了。林果宏倒是来了电话,问小日子过得怎么样。这个货, 倒挺关心我,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个没在眼前的朋友可以听听我的倾述了。什么? 出外景没在!说什么时候回来了吗?还没回来!一直没有联系吗?奇怪,你们这哪 里像恋人呀,整个一个碟中碟。林果宏的想象力挺丰富,他竟问我丢什么东西了吗, 还说现在医院能做处女膜修复手术,乱七八糟的,我不想和他说了。好好好,你再 等等吧,有什么好消息别忘了告诉我,嘻,有意思,你还有这么一劫呐。 我可不愿像林果宏那样的瞎琢磨,不回来一定有不回来的理由,和周晴认识也 不是一天两天的,一年多的网友呢。咦?突然之间我意识到对于周晴我了解的并不 多,目前为止也就只知道她是一个临时演员,而在网上聊天的时候更是没有问及过 她的情况,比如她是哪里人,住在哪儿。在网上更多的是我的倾吐,面对这么个愿 意听我说话的人我倒豪无设防地把自己的那点家底全晾了出来,其实我能这样做无 非是因为在网上,谁又能知道谁呢,反正只要能让我的那份心绪平静下来我管他那 个终端坐着怎样的一个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上的字呢。所以当周晴提出见面时我 是犹豫不决的,我不愿意把网络上的我和现实中的我统一地去让一个人看,即使周 晴传来了照片我也没决定见,我不想把虚拟下无所顾忌的我的另一面在相见之后被 完全曝光。哎,不想了不想了,我这个人就这样,想这样的问题就头痛,哦,酒喝 光了。我可从来没喝过这么多酒,顶天了是二两,这个口杯有几两,好像比我曾经 见过的要大一点,是半斤吗?咦,我的菜呢?我没记得吃呀,怎么都没了。我拍拍 肚子,好像在里面,行行,在里面就行,喂,算帐! 嗯,外面怎么这么冷,我,我,我的皮夹克呢?哦,好,好,谢谢啊。我从服 务员手里接过衣服瑟抖着身子穿上,开路,我要回家。我看了看小街里的居民区, 心想周晴是不是住在这儿呀,记得头一次在这吃完饭我说送她回去,她说不用,她 说她住得不远,是她看着我上了公共汽车的。没准,周晴感情真住这儿,进去瞅瞅。 这么多房子,哪个是呀,喂,周晴!喂,周晴! 汪~~~~~~~哎呀妈呀,这儿怎么拴了这么个东西。嗬,毛挺黑,难怪我没看见, 城市不是不准养狗吗,这是谁的,没人要了是吧。咦,我走哪儿了,前面没路了, 回去。汪~~呜~~不好,有这二郎神的啸天犬挡道,我老孙该如何是好。 那狗凶着一双眼睛挺可怕,怎么?你狗眼看人低,以为我怕你。我记得一部电 影里的那个笑星出着一个“六”的手势就让狗乖乖卧下了。我也试试。卧下,卧下, 对了,还得盯着它,哼,看你那狗眼厉害还是我的火眼金睛厉害,咦,我怎么目力 集中不起来呀,凑和着来吧,你给我卧下——喂!喂!先生,到地儿了。 哦,是叫我吗?到地儿了?啊,这儿是——弄堂口,对了,我到地儿了。好, 给你钱,哎,不用找了,什么?多出了三陪!那你还是找吧。嗯,五十,六十,还 有三块八,算了算了,找点大头就行了,不用谢。我下车,咦?门怎么开不开,好 吧,你帮我一下,成了,我下来了,拜~~~这么黑,没狗吧,没狗,我没记得有狗, 汪!呜——汪!确实没狗,哈哈,老子的队伍回家了。哎呀!什么东西拌住了我… …终于可以躺下了,他妈的小锅炉是不是又坏了,后背冰凉冰凉的。哦,眼前是, 是床? 是床!那我躺在哪儿?我操,我怎么躺在地上,嘿~~~好舒服,这肯定是床 了。 有人给我盖被子?会是谁呢?怎么睁不开眼,是周晴吗?回答我,是周晴吗? 你为什么不说话呀,我不怪你这么晚才回来,我知道你一定被什么事耽搁了,来, 让我拉拉你的手,啊,多么纤细柔嫩的手呀。我的眼,我的眼,能睁开了,哇,阳 光灿烂,周……你是?啊,小霞!我还以为是周晴呢,谁是周晴?周晴就是……咦, 周晴长得什么样来着,我想,我想,我想不起来了。小霞,你怎么哭了,对,我没 忘记你,不然也不会一眼就认出了你,真的,我没忘记你,你看,我还在网上和别 人聊起你呢,哎,你别走哇,你不能走,我要拉住你,我不管你去的地方是否我也 能去,反正我不想让你走,除非你带上我。小霞,啊,小霞,你下来,别住上飘了, 上面是太阳,会烧死你的,小霞!小霞!你上天堂了,把我留在了地狱,你知不知 道地狱是很冷的,瞧,我已冷得瑟瑟发抖了,哪来的风呀,地狱里的阴风吗?真是 够冷的,我,我……门没关,夜里的风灌进来,我的小屋成冰窟了。我打开台灯, 怔了会儿,才明白现在最该做的事是关上门。清醒一下吧,我洗着脸,掬着水往脸 上撩,哗,再来,哗……嗓子冒烟,要喝水,暖壶——空的,干脆,灌点自来水吧。 一股寒彻肠胃的锋刀在快速地游刃,我捂着肚子倒在了沙发上。 水开了,腾起的雾气在我眼里是那样的亲切,让我想起了什么呢?对,中药, 我熬的中药,也是腾腾地蒸气,它驱赶着屋里那令我不舒服的气味。一大碗水下肚, 我如一块在阳光下的坚冰慢慢地融化了。小霞?我刚才梦到了小霞,可在这几天中 我的主意识里却在想着周晴啊,为什么单单就梦到了小霞呢?周晴,你的神秘开始 让我对你敬而远之了,我努力地想着你在我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可除了那夜让我刻 骨铭心外,我实难从记忆里挖出更多的故事了。你来去匆匆,如风般吹开我的窗户, 那份清新,那份凉爽,令我惊奇,叫我怜惜,我已想着打开窗户,让你时常吹来, 可你却没了踪影。现在我该怎样看待你呢?我实在不愿像林果宏那样,让你受到玷 污,其实呢,即使我有这个想法也没有使这个想法成为事实的依据,你从我这儿拿 走了什么吗?我感觉不到,如果诗意一些,大概就是我这颗心了。 上网, 进入网易,输入名子——yuanliang,密码******,登录我的邮箱,正 在连接,我闭上了眼,我在祈祷:该有周晴的信了吧。这几日我天天给周晴发信, 开始还故做沉静地质问她为什么还不回来,并且一点音信皆无,但面对她毫不理睬 的一次次空白的信箱我渐渐地改变了态度,完全是不自觉地,我的口气有些卑微了。 我真得怀疑那一句句在书里才能看到的话是我的双手打上的,为此我有些看不起自 己了。孙元呀孙元,你可从未这样过啊,什么时候轮到你这样低三下气了,瞧屏幕 上你打的字,那是一个曾自诩坐怀不乱心稳如磐的在别人眼里可谓修行到家的高人 吗。哈,孙元呀孙元,你曾经的那副潇洒飘逸的模样哪儿去了,难道它只是包裹卑 贱猥琐的皮囊吗?骂自己一个狗血喷头,这样感觉好一点,我想我该好好地反省一 下了。 周晴的模样渐渐地模糊了,她留给我的仅仅是一个花环,一缕清香,还有那一 夜盛开的梅花。我在心里呼唤过周晴,可心里只是周晴这两个字在变大变厚,而她 的样子却在每日清晨醒来时完全被小霞代替了,我甚至有种错觉,那夜在我身边的 不是周晴而是小霞了。小霞?你真得是为了周晴所说的那些而走上了不归路的吗? 让我好好想想,让我假设,假设?这……行吗?我还是怕,我怕那一切都是真的, 如果真是那样我能承担的起吗? 我说小霞,明天就把小伟送回去,小霞说什么了吗,她没说什么,她点了点头。 我记的小霞在家里穿的是那件我们在主持一个晚会后人家主办单位送给我们的一套 纯棉睡衣,小霞要了件淡黄的,她说那件天蓝的适合我。我没穿过小霞说的那件适 合我的什么天蓝色的睡衣,我把它送人了,送谁了呢?是乔印福的二闺女吗?忘了 忘了,是我母亲送的。那晚我没回去,睡在小霞家的客房里,我叫小伟,和叔叔一 起睡觉好吗?小伟不搭理我,他要小霞抱。小霞安抚小伟睡下后来到了客房,她叼 着一支烟,倚着门,问我吃饱了吗。吃什么吃,一见小伟我哪还有胃口吃饭呀,望 着小霞一副烟花女子般的模样,我真想上去给她一巴掌,你他妈的为什么做这样的 事!我忍了,我坐在写字台前,狠狠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在想这事该如何收场。小 霞,明天把孩子还回去。嗯。这事由我来处理。嗯。凭我和老乔的关系我想不会有 什么事。嗯。你要沉默,对谁也不能讲。嗯。我扭头看她,看到她还是一副满不在 乎的样子,但她的眼里似乎有东西在闪动。你怎么了?我问。没什么,烟熏的。她 答。你爸爸妈妈呢?。回老家了。什么时候回来?说去一个月,快回来了吧。也别 让他们知道这件事。嗯。睡觉去吧。嗯。小霞转身回屋,嘴里唱着那首“寂寞让我 如此美丽”。我几乎一夜没睡,这几日那一片又一片层层叠叠好像一块块灰色破布 覆盖的天空令我情绪低沉,那仿佛要出点什么事的感觉困扰着我,自从小伟丢失就 有这种感觉,而今天最为强烈,原来…… 靠着墙我考虑着明天该如何跟乔印福说。唉,我怎么就没问小霞她这样做究竟 为了什么呢!一如她来电视台,我认为她的事由她负责,她父母的意见仅仅是意见, 不能对她有什么影响,事实上我似乎很迁就小霞,她的所作所为于我好像都是应该 的,而我对此的态度就是接受,除此不该有什么异议。 还是没有周晴的信,是呀,为什么你认为今天会有周晴的信呢?是因为你手里 的广告画中的女孩是周晴吗?今天和童欣去视查公司产品的年底促销情况,我看到 了周晴,她在大大的广告画中,我们公司产品的广告画中。我坐在椅子上,看着被 我随手丢在桌上的张贴画,它慢慢地张开着,我的目光落在了画中底边的一行字— —金枫叶广告公司设计制作。年前促销广告是一个多月前由童欣联系作的,她说一 个老乡可以联系模特和广告公司,都是关系户,可以减少开支。我交由她做了,果 然花费不多,为此公司还奖励了她呢。一个多月前?恰是我和周晴第二次见面的时 间,怎么,她拍了我们公司产品的广告?她头上的那个花环,没错,就是她从城东 护城河边采摘的,她什么时候拍的这个广告呢?童欣曾让我一起去广告公司看样片, 我没去,我让童欣拿主意,这方面她比我强,后来也是她直接向上面汇报的,我一 直在为周晴牵肠挂肚没心思。不行,我得去那家广告公司问问。回来时我跟童欣说 我想见见那位模特,请她当我们公司的形象小姐。童欣高兴地说她马上联系。 砂锅里的中药满满的,我对那个小中医说我想让我的屋里飘点中药香,他问我 治什么病,我说心闷头蒙。面对他给我的方子我强调只想闻味不愿吃药,他点头说 是的,哦,这么一堆,还有生姜干枣,怎么像一锅八宝粥?小中医说这药没有副作 用,可以长期使用,我就来了十副,今天熬的是第三副。在这药香陪办的三天中我 一直在看书,我想今天能把这本小说读完。小屋很暖和,我感谢那个小锅炉,也佩 服那个小中医,满屋的苦中带甜的药香很让我惬意,那感觉好似躺在夏日的海滩上, 看的是蓝天,听的是海语,我想我已弄明白这里的来龙去脉了。 说实话这本书写得真不错,我这个从不看小说的人竟能从头至尾一字不落地用 三天将它看完,如果这本书里的内容不是和我有关,如果这本书的属名作者不是周 晴,我怎么会时时牵肠挂肚地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空闲来看完它呢?瞧,一个叫 元亮的,一个晴雨的,他俩的故事多感人呀。在书里晴雨就是美的化身,爱的使者, 她拯救了一个没有情感,没有爱心,一味在网络中沉湎的大学生。这是我说过的话 吗?挺熟的,也许我在和周晴聊天时的确说过这样的话,她竟能记得住。这个大学 生为什么是这个样子呢?细心的晴雨在和他的聊天中发现了隐藏在他心中的一段往 事,就是我和小霞的故事喽,嘿,八九不离十,那大段大段的心里描写不正是网上 我的独白吗。哈,还有这一章节,我和周晴的那夜,真是太荡气回肠了,难道这就 是作者为了说明性爱的伟大而苦心营造的氛围吗?结局还不错,晴雨在离开大学生 一年后回到了他的身边,让他饱尝了爱一个人的痛苦从而万分地珍惜和晴雨的这段 真情了,最后大学生说晴雨教他懂得了什么是爱和怎样去爱。 我合上书,笑笑,摇着头将书丢在了床头柜上,如果周晴真能在一年后回到我 的身边我倒真愿意等,但可能吗?小说毕竟是小说,它不可能是现实的预言,即使 真有这种可能,我也不想再见到用周晴的名子和我见了三次面的那个女孩了。 这本书是三天前特快专递送到我手里的,当时我正坠在雾里不知所措,我去了 那个叫金枫叶的广告公司。这公司规模不小,设计制作一条龙服务,我是拿着那张 广告画去的。一个部门经理接待了我,他看着我带来的画说不错,这个女孩是周晴 推荐的。什么?周晴推荐周晴,我不明白,我说她不就叫周晴吗。谁?画里的模特? 她怎么会是周晴呢,她只是周晴推荐的模特,叫什么来着,好像叫小霞,对,拍片 的时候我们就是管她叫小霞来着。我不知我是怎么从那个公司走出来的,小霞?这 个周晴她叫小霞?那周晴是谁?是推荐她当模特的人,推荐她当模特的人是谁?童 欣说是我们的老乡, 老乡是谁,那个PARTY上见到的三十多岁的女人?还有还有, 网上和我聊天的又是谁呢?他妈的,我受不了了! 在书的扉页上有这么一句话:此书谨献给一个明白了什么是爱的网友。属名: 周晴。哪个周晴?很难明了我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看这本书的,在我头脑一团糟的 时候我想我能做的就只有看这本寄来的书了。书中的内容我没猜到,在翻看这本书 前我一直处在想搞清楚周晴是何许人也。当然在看到作者为周晴时我肯定先意识到 她是出外景后一直杳无音讯的周晴,那个头戴花环的女孩了,当时眼前还亮了一下, 心想周晴不光会演戏而且还会写书?但随后我从金枫叶广告公司得来的消息又使我 不敢贸然自信了,我在自问,这是哪个周晴。当我随便翻开一页浏览时我惊讶了, 这,这,这分明是我自己的故事嘛!因此有一点可以明了,这位作者一定是和我在 网上聊天的那个人了,为了区分我想还是先叫她晴雨吧,本来在网上我们最先就是 用元亮和晴雨相称的嘛。好,下面让我想想和我见面的周晴,她叫小霞,为了不和 那个已死去的小霞混淆,这个戴花环的女孩还是叫周晴吧。首先要搞清梦的一个问 题就是晴雨和周晴是不是一个人,我想两种可能都有。如果晴雨和周晴是一个人, 这没有什么不可以,就像我最初的感觉一样,一个聊了一年多的网友见面了,很平 常呀,至于她为什么后来消失目前先不要考虑。如果她们不是一个人,那晴雨是谁 呢?她和周晴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聊天的是一个人而见面的会是另一个人呢?回头 再想,晴雨会是那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吗?我记得童欣叫她“青姐”的,差不多的音, 也许就是“晴姐”了,她会是这本书的作者吗?她可说她是个作家的。这样吧,姑 且这个晴雨就是这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就是这本书的作者,那么她也就是和我在网 上聊天的人了。我想晴雨和周晴是一个人可以先不做为事实摆出,这一串的让我难 以明了的关系使我只能先接受晴雨和周晴是两个人了,且只有按这个假设想下去才 有可能解释眼前的一切。对了,还有一个重要的人物,童欣,她也搀和进来了,她 不是认识那位老乡吗?目前为止我只能见到她这么个大活人,我想我得问问她了。 在一个用烛光照明的小餐厅里,我从童欣口中挖出了一些线索。童欣说这位老 乡的家和我们在一个镇,并且她认识我,因为我常在电视里露脸。童欣说她们是在 一次产品展销会上认识的,当聊到我时童欣告诉那位老乡我是她的表哥,并且给了 她一张我的名片请多多关照呢。看来这位老乡就是与我在网上聊天的周晴了,既然 她认识我是电视台的主持人就一定听说了我和小霞的事,既然她有我的名片就一定 知道怎么根据上面的邮箱地址在网上找到我,既然她是个作家就一定不会放过这么 好的一个题材,她成功了,我手里的这本书就是证明。可那个周晴,也就是叫小霞 的,唉,她怎么也叫小霞呢,这让我叙述起来很别扭,她的所作所为是为了什么呢? 如果我不知道有这么个老乡,如果我不知道她是这个老乡推荐的模特,如果我不知 道我的这个老乡叫周晴,那么我当然愿意接受这么一个现实,晴雨和周晴是一个人, 就是头戴花环的这个女孩了,我甚至会相信这本书也是她写的,可这只是假设,那 我该怎样去理解她呢?我想当面问问她,真得想问问她,可她在哪儿呢?望着手里 的书,我想我目前所能做的就是把这本书看完。 我看的很认真,一字一句的,我想从字里行间找寻我想知道的一切,这是件很 费脑子的工作,幸亏有小中医开的药,在这药香中我有种超然物外的感觉,那份如 仙人飘浮云际之中俯瞰凡尘的平静让我坦然面对这一切,只是书中有关我和小霞的 描写又让我在悲壮的震撼中体味到了逝去的真情无法挽回的痛惜。小霞是披头散发 来找我的,我当时不知所措,我让她坐下,看到她一脸的伤痕,这,这,这是怎么 了?小霞只是哭,那哭声如从缝隙中吹过的风,凄凄楚楚的。我给她递毛巾,想让 她擦擦眼泪,可她根本不接,我又给她梳子,想让她理理散乱的头发,她还是无动 于衷,幸好饭后散步我的父母回来,我才得以解脱。 小霞是我家的常客,我的父母很喜欢她,我想他们可以处理一下。我逃了,在 街上瞎逛,我流泪了,不过我没让眼泪流在脸上,我低下头,挤着眼皮,在路灯下 两滴大大的水珠溅落成两片湿痕,发黑,好似两个没有眼球的双眼在瞪视着我。回 到家时小霞已经走了,从父母的嘴里我知道她被她的丈夫打了,为什么呢?不知道。 我本想去找乔印福问问,我觉得我这个媒人有这个权力,但还没来得及去就听说了 小霞挨打的原因了,并且连着一股袭向我的阴风让我目瞪口呆了。我想解释,可平 日主持节目的口若悬河此时变成了哑口无言,我想找小霞,让她来说明白,但没有 机会了,小霞的死更似千斤重棒击打得我晕头转向了。从那时起我就没怎么出过门, 躲在家里,直到离开。 往事啊,又一次重现于眼前,而我的感觉一比一次沉重,这大概就是晴雨想达 到的目的吧。难道晴雨真得是抱着这个目的和我交往的吗?难道和我见面的周晴仅 仅是她为了达到目的一个筹码吗?可周晴竟会愿意?瞧小说里我和周晴见面后的故 事,还有后来我发去的邮件内容,如果不是漂亮的周晴和我接触,晴雨怎么会有这 些详实的素材呢?想象一下,如果和我见面的是那个三十多岁略微发胖的女人,那 故事还会是这个样子吗?哈,不知不觉中我怎么落入了这个圈套,但这渐渐明朗之 中我还有一点不明白,那就是周晴为什么愿意和晴雨演这出戏呢?难道她们之间有 什么交易?答案是从童欣那儿得来的,童欣和晴雨联系上了,得知那个女孩已不在 这个城市了,人家将在年后上电影学院。我想起周晴跟我说过,她考上了电影学院, 因为学费太贵而没有上,她说干这一行科班出身会进步快些的。在我一句“她不是 没钱上学吗?”的提问后童欣回答,周晴资助呗。童欣看我的眼神有点怪,她说她 觉得我和这个老乡好像很熟,周晴让她向我问好,周晴问她你表哥孙元还好吧,请 代我向他问好。我一笑了之,说实话,我不恨任何人,并不是我无动于衷,只是, 只是,物及必反吧。头有点蒙,心有点闷,还好有小中医开的药。 再有三天就过年了,同屋已回家了,那空荡荡的宿舍令我有种说不出的伤感, 这个年我是不可能像往年一样在这里渡过了。我想回家。林果宏说马上回来,但也 许见不到了,我已打算明天起程。从床上下来,到液化气火前端下砂锅,里面已是 粘乎乎的一片,但药香似乎更浓,我凑近闻了闻,啊,爽!转回身我看到柜上的书, 就掂起垃圾筒,顺手抄起打火机。那副广告画被我撕得粉碎,丢到城东护城河了, 这本书我想还是烧了吧。这是个什么仪式呢?说不上来,不过能肯定是个仪式,仪 式上一般都是有音乐的,我打开了VCD。“抓不住爱情的我,总是眼睁睁看她溜走, 世界上幸福的人到处有,为何不能算我一个……”火焰窜得老高,烤着我的脸,那 窜动的频率似乎和着歌曲的节拍,于是我也唱了起来,就像升国旗那样。“……伤 心的人那么多,我应该勇敢的过,不要爱过了错过了留下了单身的我独自唱情歌, 这首真心的痴心的伤心的单身情歌谁与我来和。”我流泪了,小霞,这算我给你烧 的行吗?今年过年我要回家,回家看看你,五年了,我没敢去你家,听我的父母说 在你的小屋里挂着你一张笑得最甜的照片,虽然它镶在黑框里,但那确实是你最喜 欢的一张照片,你说过的,我想不会错,一定是我给你照的那张了,我想只有面对 我时你才会笑得那样甜。 --------- TOM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