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驴记 在我的记忆深处有一头驴,更准确地说,是一个人。 那头驴影响过我,更准确地说,是那个人影响了过我。 我曾经是一位棋王,是一位有名的棋王。曾经江湖上的人都这么称呼我,我 知道,凡是这样称呼我的人都是心悦诚服的,没有这么称呼过我或者说还不知我 这个人的人是怎么想的,我就不得而知了。那时对这个称呼,我坦然受之,当时 我认为也只有我才配得上这个称呼。不是么?那个时候江湖上到底有多少棋手败 在我的手下,我已经记不清了。特别是当我打败了最有名的国手柳一炮之后,就 一直有很多的人来找我比试,那个时候,只要能打败我,就可以扬名天下。在这 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人想出名,只要有机会,很多很多的人都会抓住不放。 那时,每天都有很多的人,来自四面八方的人,上门挑战,然后,一个一个 在我的手下惨败而回,但是真正奠定我的棋王地位是在那一年的江湖棋王大赛 上,本来我不想参加的,但是有许许多多的人邀我参加,说要是没有我参加,那 场大赛会变得毫无意义。一方面为了给江湖上棋友们一个面子,另一方面,我也 想会会各路名手,于是我参加了。我这个人对名利并不是很看重,下棋纯粹只是 我的乐趣,下棋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要获得名或者说是利,但是成名后我得 到了许许多多的好处,有很多很多的人知道我,有很多很多的人尊重我,也有很 多很多的人以识我为荣,我才对名利有了新的认识。 那一次大赛中,我击败了东部名手“姑苏棋王”、西部名手“青海棋王”、南 部名手“两广棋王”、北部名手“河北棋王”,还有中部名手“中原棋王”,于是 我成了江湖上名副其实的棋王。之后,就有更多更多的人找我,有书局的,商号 的、有拜师的……当我得到了这些之后,我又觉得很孤独、很寂寞。对于一个没 有对手的棋手来说,日子是孤独的、寂寞的。对于在这个世界上每一分每一秒都 在孤独和寂寞中度过的人来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可怕的。我每日只是在家中对 着棋盘发呆。上门挑战的人几乎没有了,明知道不是我的对手,又何苦呢?我呆 在家中快要发疯了,又不想出门,只有认为自己渺小的人才会出门。 我还记得那一天,天上飘着毛毛细雨,一位年轻人,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年 轻人,从衣着到相貌,没有一点的特别之处,是那种即使和你擦肩而过,你也会 转瞬即忘的人。但是那一天,我记住了那头驴,记住了他,深深地记住了那头驴, 深深地记住了他。他牵着一头驴,一头瘸驴,一头皮瘦毛黄的瘸驴。说是过路的, 要讨口水喝,我倒了一碗热水放在桌子上,他说他太渴了,还要赶路,让我打点 冷水给他,我有点纳闷,就打了一瓢,他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了,说这水真甜。 喝完了又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说:听说你是江湖上最有名的棋王?我想和你 下一把,不过不会让你白下的,就以我的毛驴做赌注,我要是输了,就把驴输给 你,要是赢了,你就帮我到江湖上扬名立万。我说:下一盘切磋一下可以,不过 还是不要赌了吧。因为我知道他下不过我,真要赌了,驴就是我的了。他说一定 要赌,这世上的人或轻或重,都爱名利,他也爱名利,他说他是个生意人,每天 都在想着利,不想着利的话随时要挨饿的,也不会常常出门,有值得人用心的事 情,这个人在做事时才会用心,要是他输了,驴就算是交学费了,和江湖第一名 手下,输了也值。况且要是赢了,就可以扬名天下。 我当时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因为当时家中正缺一头拉磨的驴。 开局的时候,他和我客气了一下,就抢了先手。下棋的人都知道,抢先手是 很赚便宜的事,我对我的棋永远都有信心,先手后手无所谓。他的棋走得相当不 错,开局阶段走得是滴水不露,但是在中局的时候还是让我抓到了一个破绽,桌 子上的那碗水还没有凉透的时候,他就输了。他站起身说了句“果然名不虚传, 佩服佩服”便转身而去。于是我成了那头驴的主人。江湖上有名的张兽医,主动 帮我医好了那头驴,还教了我一些调养驴的经验,很快那头驴就养得毛皮发亮, 又肥又壮。 大约过了有一个月,那个年轻人又来了。一进门他便把一锭闪得发亮的银子 放到了桌子上,那锭银子可以买下三头驴。他说,上次输得不服,要和我再赌一 次,这一次三局两胜。他要是赢了,就把那头驴带走,要是输了,就放下银子走 人。说实话,我不想和他赌,因为我不想赢他的钱,他是个生意人,每一分钱都 来之不易。我说不赌了,你要是想要回你的驴你可以牵走。说句心里话,他真的 要牵走,我心里还有点舍不得呢。这头驴很好使。他说上次都已经赌过一回了, 就说明是可以赌的。他执意要赌。我也就没有办法了。于是开局了,这一次他让 我先手,说上次是他先手,这一次该我了,这样下才公平合理。 第一局下和了。他的棋的确走得不错。或许是得了高人的指点,但是江湖上 的高手,我都见识过了,又怕谁呢?再说了,棋艺的提高也决非一日之功,即使 这一个月,他得了高人的指点,也未必强到哪里去。第二局,我下得相当吃力, 结果一着不慎,让他抓住不放,我输了。人总会有失手的时候,无论你有多高的 技艺,这也是不可避免的。看来这一次我很难赢他了,不过下和了,也好,本来 我也不想赢他的。第三盘我该用心了,我发挥出了我最好的水平,每一步棋都要 考虑再三,非常慎重。可是无论我怎么算计,走着走着,局势就一点一点地对我 不利起来,结果我输了。自从我成名之后还是第一次败在一个无名小卒的手下, 心里觉得…… 出于礼貌,我送他出了门,走到门口的时候,他跨上驴背,转身对我说道: 一个月前,路过此地,因有要事要办,带上驴子多有不便,所以暂时寄养在贵处, 多谢棋士对爱驴的悉心照料。说罢绝尘而去。 我羞愧极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我突然间明白了,能人背后有能人这 句话的真正含义,虽然以前也曾听说过,但是没有真正理解过。看着他的背影, 我也知道了,在江湖中一定还有一个棋艺比他高的人存在着,一定还有一个棋艺 比比他高的人还要高的人存在着。只不过你不知道而已。正应了江湖中有名的那 句话:草莽之中有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