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一饭恩酬报大梁城(3) 那曲宫背着手,围着蒙恬踱步,踅了两圈儿,缓缓道:" 不但记得蒙将军, 还记得当初在蒙将军府所受之辱!" 蒙恬笑道:" 你自难识,我何必羞辱你?" 曲宫指着道:" 当初你大败匈奴得胜班师,威风凛凛,得意不可一世呢!始皇帝 陛下一欢喜,赏了你一坛御酒。当晚百官赶往蒙将军府,庆贺你蒙将军得胜还朝, 其中就有我这' 庸碌之徒' 呢!你胡吹一气之后,起了兴头,取出御酒来与众官 同饮,轮到曲宫,偏说什么' 坛干酒尽' !我是空欢喜一场,奇耻大辱!又教同 僚们嘲戏我' 无缘感受天恩' ,当时我就想了——你蒙恬日后别落入我掌中!" 蒙恬听了,不禁哈哈大笑。曲宫冷笑道:" 且休欢喜!可知你兄弟蒙毅,如 今怎样了?" 看看蒙恬不理睬,又绕到蒙恬跟前,朝天拱手道:" 小臣蒙恩师赵 高大人举荐,二世皇帝亲封为御史大夫,银印青绶,掌副丞相!" 瞟了蒙恬一眼, 又道:" 我头一件大功,便是奉恩师与二世皇帝之命,前往代郡赐死蒙毅!" 冷 笑了两声," 可叹始皇帝身边头一个红人,到头来却苦苦哀求我,央告我上奏二 世皇帝,说什么始皇帝重用他,若他真有大罪,始皇帝便无知人之明。更称什么 ' 用道治者不杀无罪,而罚不加于无辜' ,果然我们大秦是' 武有蒙恬,文有蒙 毅' ,生着如簧之舌,好像杀掉他,既连累了始皇帝的英名,二世皇帝也成杀害 忠良的昏君了。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曲宫能够替他奏明陛下?" 蒙恬厉声道:" 蒙毅怎样了?!" 曲宫装没听见,缓缓道:" 况且,恩师以 前曾有小过,便被蒙毅按律断了死罪,幸亏始皇帝赦免了。当初恩师受害,哪里 有曲宫今日?——蒙毅自然被我立时赐死,难道还留着那能言鸟毁谤陛下么?" 蒙恬不禁大喝一声,左弓步右直拳全力打出。曲宫一抬手,一把抓住那拳头, 笑道:" 这就是大大有名的' 蒙家拳' ?也就在沙场上有些用处。" 蒙恬跟着右 脚一踹,踹向曲宫的脚踝。曲宫轻轻跳开,笑道:" 本官原本往砀郡有要务,不 想在此得见蒙将军。" 又哈哈大笑三声," 老天,老天!待我当真不薄,又送上 大功一件!" 蒙恬九式连环,每招才碰到曲宫的身子,便被他躲开。秦欢躺在地下看得眼 中出火,也无奈何。 蒙家拳法共有九式,招数猛起硬落,放长击远,连环密集,大开大阖。正是 蒙氏三代将兵,训教兵卒的强身武技,战场上兵刃脱手也极合用。 曲宫第一招便可制住蒙恬,偏生极尽戏耍,等蒙恬将蒙家拳法使过三遍,大 笑一声,从蒙恬头上跳过,凌空一转身,双掌齐出,击向蒙恬后心。 谁知身后一阵寒飕飕劲风袭来,曲宫只得顺手向蒙恬双肩上一捺,直飞起身 来,只觉后肋一阵撕心疼痛,有冰冷利刃刺入,连忙两手入怀,猛地一扭身,撩 开一卷青铜打制的书简,击向偷袭之人右肩,噗嗤一声,右手执一把乌铁刻刀向 那人左胸搠入。来人也非等闲,弃剑一转腕,啪的一掌击在曲宫心口。二人一齐 飞出一丈之外。 曲宫身上插着利剑在地下挣扎。蒙恬心头气恨难消,抢将上来。那蒙面偷袭 之人一骨碌翻起身来,一只手按着胸脯,一只手拉住蒙恬,低声道:" 将军,且 随我来!" 又回头一把提起秦欢。曲宫的随从们惊在一旁,胆大的也不敢追赶, 只上来搀扶曲宫。三个衡山老儿坐地疗伤,也力有不足。阎乐早远远躲在树后窥 看,此时越发趴下,怕被瞧见。 那蒙面人转过松林来,把秦欢放下,解了穴道,一手仍旧抚住胸脯,跌跌冲 冲携着蒙恬往前赶。秦欢忙跟随。 只往松林深处行来,约莫七八里,那蒙面人才丢开蒙恬的手腕,倚着林间一 块大石坐下,将蒙面灰布揭开。 蒙恬见那人面白无须,四十岁上下年纪,不曾见过。秦欢见那人胸口流血不 止,忙扯了一把青草来,揉成草浆,敷到他伤处去,又把自己的衣襟扯下一幅, 把两条袖子也扯下来,撕开连接起来,将伤口包扎了,说声:" 不知有没有用? 先止血罢。" 那人笑道:" 多谢小兄弟。" 蒙恬拱手道:" 多谢足下活命之恩!" 那人忙道:" 将军休多礼!在下韩谈, 只是报答令祖父之恩。" 蒙恬道:" 这一个' 恩' 字,如何说起?" 韩谈道:" 一言难尽" ,又道:" 始皇五年,在下年仅八岁,连年战乱饥荒,父母伯叔弟兄 都患瘟疫而亡。我独自一个流落甄城,一连三日水米不沾牙,饿昏迷在城郊桑树 下。有幸蒙骛将军率部经过,见我年幼便命人喂水喂食,临走又留下许多干粮。 在下后来迫于生计,入宫净身为宦,又后来蒙四位异人传授剑技,因已是刑馀之 人,世间并无容身之地,只好仍在宫中听差。" 蒙恬道:" 一饭而已,韩义士竟 以死相报,身为宦者却是顶天立地的好汉!" 韩谈背靠大石,微微一笑道:" 这次在下奉命随那曲宫同往砀郡,在大梁官 舍暂歇,听得大梁县令遣人来报,有了将军行踪。在下借故离开,曲宫有心独贪 大功也未多问。在下略作装扮即随众人而来。那曲宫凶险忍毒,最善诬构贤良、 颠倒黑白,又使铜简刻刀为兵刃,有个混号叫做' 刀笔吏' ,武艺委实高深难测, 也不知师承何处。若非趁他得意忘形,施以偷袭,单凭我一人之力,哪里能够伤 他?" 又道:" 这小兄弟的真力精深,蜚夷所思,若晓得些枪棒拳脚,可同曲宫 一斗。" 秦欢道:" 我这个是真力?" 韩谈不知他是真不懂,只当不愿细说,也 不便多问。 韩谈咳嗽了两声道:" 在下不能再保将军,也须速回,免教曲宫生疑。将军 与小兄弟一路保重。" 一面扶着石头立起身来,秦欢忙伸手搀一搀。蒙恬道:" 后会有期。" 韩谈点点头,蹒跚而去。 蒙恬目送韩谈去远了,叹道:" 不想宫中宦者竟有这等人物,只恨当初不能 相识。" 秦欢道:" 当真是响当当一个好汉呢!" 两人拣林间僻静小径往东,约莫行了一个时辰,天色略有些暗了。秦欢忽然 在后面道:" 蒙大哥受了这么多委屈,不如收拾旧部反了鸟朝廷,打破秦嬴江山, 你自己做皇帝岂不好?也免受这些鸟气!" 蒙恬立住了脚,正色道:" 竟说出这 等有天无日的混账话来!蒙氏三世受王恩,始皇帝陛下又委我兄弟重任,恩宠无 以复加,我岂能做乱臣贼子,惹世人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