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憨女儿纵酒夺火杯(3) 秦欢见朱衣天真烂漫,和她在一块儿十分自在,不消耍什么心机,又兼天性 喜欢犯险,因此拿定主意,要陪朱衣做一遭儿真正的打家截道的杀人贼。 一对小儿女歪在卧牛石上,仰面看天上的云。朱衣听他嘴里唧咕" 晨露般清 澈,璞玉般素洁" ,忙问:" 你说什么事?" 秦欢涨红了脸道:" 我说话了?" 朱衣道:" 你这人怪头怪脑的!不过我以前见过你。" 秦欢道:" 在哪里见过的 呢?你提个醒儿,我也觉得似曾相识呢。" 朱衣将头一扭,转过脸去道:" 不告 诉你!" 秦欢觉得石头上有热气隐隐透入背心来,就想说" 坐热石头,屁股会生疔疮。 " 但是忍住了不说,看见朱衣静悄悄的卧在边上,用绡帕盖上脸,不理他。只得 偏着头望着远远过来的一个人,心想:" 半死不活的,同那老不死的倒有些相似。 偷走包儿不难,那样把黄金调了包,可不容易。乞儿帮夏乞儿能够半空钓鱼,还 能够滚汤活鱼,手段也很了得。不过此乞儿非彼乞儿,偷金的老货虽然是个偷鸡 盗狗的主儿,人还是老实人。把陶碗儿当个猪尿胞来翻转,也很神奇,想必是把 真气灌在碗里头,把细细的瓦粒儿分离了,真气就如同从前泥里的水一样,因此 才像翻泥碗儿。明儿我也翻一个。" 朱衣隔着绡帕看旁边一只踱着八字步的雀儿, 胖墩墩的,灰灰的翅羽上有些斑点子,心想:" 过来点,过来点我就按住你!" 那人远远的立住了脚,弯着腰搬了几块石头,磊在路边大树底下。秦欢心道 :" 他要做什么?" 那人解下腰带子,往树杈上一丢,打了一个牛膝箍儿,把头 一伸,两脚蹬掉石头,把身子挂将起来。 秦欢忙拍了朱衣一下,叫声:" 那人寻死了!" 朱衣道:" 做什么?" 秦欢 三步两脚,飞也似过来,将那人托下来。 朱衣飞跑上来,见一个二十来岁的乡村汉儿,坐地下伸着脖子发呆,忙问: " 你要做什么?" 那人怔了一会,把舌头缩进嘴里道:" 为什么救我!" 秦欢道 :" 为什么救你,没来得及想。你为什么寻死,一定是先想好了的。" 朱衣道: " 是呀,为什么呢?" 那人怔怔的,一声不言语。秦欢蹲下身去,解劝道:" 好死不如赖活。有什 么过不去的为难的事,何不对我们说?我们帮你。" 那人道:" 没梁桶儿休提! 告诉不得你,你们不会帮我。" 朱衣道:" 我们可是大侠!" 那人不耐烦道:" 和你们不相干,我这里有撇不下的烦恼。靠后!" 秦欢道:" 你撇下烦恼了,我 们眼睁睁看着你死,我们的烦恼往哪里撇去?" 那人道:" 眼不见,心不烦。还 不站开!" 朱衣道:" 不说个要死的缘故,你就不许死!" 那人道:" 我说了要 死的缘故,你们就不腻烦人了?" 秦欢道:" 说不明白还是要腻烦的。" 那人叹 了一声道:" 这还不明白?" 不禁汪汪滚下泪来,把头一抬,两手死命抱住秦欢 的臂膊," 我知道活着好呀,不死又能怎样?!" 秦欢朱衣两个对望一眼,又听那人泣道:" 我叫胡菜根,住在那边土锅村。 家中有个老母染病在床上,如今病势越发沉重,又无钱买药。我不忍看见我妈受 苦,只能先走一步。要是人死有知,菜根到另一个世上,再孝敬我妈!" 说着就 直着脖子嚎啕大哭。 朱衣把眼圈儿一红,不觉滴下泪珠来,便婉言劝说:" 蝼蚁尚且贪生,为人 何不惜命?" 秦欢也劝道:" 没钱就寻死,活着的就没几个了。不会想主意?" 胡菜根呜呜咽咽,哭得擤鼻涕弹眼泪,哭道:" 我妈多年卧病,起初寻亲朋紧邻, 还可讨借几个药钱。如今别人一见了我就躲,把我撵出门来——因为我一见人就 借钱,又借钱不还。再没有主意了!" 秦欢道:" 你自己有手有脚,不一定要求 人。" 朱衣道:" 有个叶儿,就有个露珠儿滋润它,各人都有各人的衣食,不必 勒喉咙抹嗓子的。" 胡菜根道:" 一年到头,又纺丝麻又种田,连豆粥儿也没得 吃,嘴都填不饱,哪讨馀钱买药?" 朱衣道:" 既然只是短了钱财,这就十分容 易了。你且放开手,仔细掐伤。" 胡菜根听了,连忙丢开秦欢。 秦欢起身揉着膀子说:" 我们本来有一包儿金珠财宝,好几百两呢,谁知被 个老砍头的掏摸去了。" 胡菜根不耐烦道:" 去罢!该说的都说了。我从小看上 眼的金姐儿也嫁了人,我还活在世上做什么,不如死了罢!" 说着,躬着背又磊 了三块石头。秦欢道:" 你是因为女子,就把卧病在床的母亲撇下?既这样,你 不用搬石头了,这就抱你上去挂起来!" 朱衣不禁指着秦欢,怒道:" 你骗我!你一定就是纵横教的,好歹毒!" 秦 欢忙把菜根放地下坐着,分辨说:" 我当真是错穿了衣裳,不骗你。我有一个字 的谎,就掉下一个树叶儿打破我的头!但吊死这个菜根儿,也不是个好主意。" 说着拉过朱衣,一声不响,伸手就摸她的头发。朱衣忙将身子一扭,嚷道:" 你 做什么!" 秦欢忙道:" 衣儿别动。" 伸手来掩,摘下那碧玉冠,递给了胡菜根。 朱衣笑道:" 是了!这个能够换钱呢。" 胡菜根捧着问:" 能够换钱?" 秦欢道:" 好歹能够换几个,先拿了去济个 燃眉。" 胡菜根见那碧冠儿玲珑剔透,像个值钱物件儿,忙问:" 为什么给我? " 秦欢道:" 想给就给了。将来你出息了,别把我忘了就是了。" 胡菜根忙伏地 磕头。秦欢一把拦住,又问他在哪里居住。胡菜根指着说:" 一直往东,看到一 个破烂大石头人,碰鼻子拐弯,一直往南,途中有豆秧田,不要理它,这时节还 没种豆儿呢;顺着脚走,就看见了村子,你一问谁最贫穷,就晓得我家了。" 口 里嘟囔着,千恩万谢去了。 朱衣点头道:" 送人正该送上岸。等我们打劫来金子钱,就送到菜根儿家, 治好了他娘亲,才能够也救了他。" 叫了一声" 欢儿" ,问道:" 你且说一说, 谁个才是有油水的歹人呢?" 秦欢笑道:" 你叫我什么呢?" 朱衣道:" 我叫你 ' 欢儿' 。" 秦欢道:" 我娘才那样叫我。" 朱衣笑道:" 你快叫我' 娘' 罢! " 秦欢乜斜着眼,含笑道:" 你是个公子哥儿,怎么叫?" 朱衣飞红了脸,忙转身走开,轻轻的说:" 轻口喜言,这是一病!起先还以 富骄人,也是一病!好喜嗜笑是一病!喜怒偏执是一病,施人望报是一病。才认 识小半天,就看出五大病!还爱撒谎!" 秦欢跟在后面说:" 咱们改掉这些毛病 儿!" 朱衣说:" 对青天而惧,闻雷震而不惊;履平地而恐,涉风波而不惧,才 是男子汉大丈夫!你是么?你不是。" 秦欢说:" 我走路就怕绊着石头,偏偏爱 在大风大浪中戏水。我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