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林启正扬头对前台的服务员说:“记在我帐上。” 左辉忙说不用,林启正哪由他推辞,率领那帮人扬长而去。 我杵在那里,从头到尾,面无表情,一句话也没说。 左辉耸耸肩,对我说:“也好,有大老板买单。” 我勉强地挤出笑容,点点头。 过了不久,我和左辉搀扶着已是半醉的李局长走出天一的大门,左辉让我扶 着李局长,他去将车开来。 我站在门口,用力支撑着李局长左右摇晃的身体,无意中发现,正对着大门 口是一辆体积庞大的黑色吉普车,牌照号码66888 。 然后,我依稀看见林启正端坐车内的驾驶座上,黑暗的车内,我看不清他的 表情。 左辉的车此时已停在了我们身旁。左辉下车来,将李局长扶上了后座,我无 法,只好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 车子驶离酒店,我的电话响了。 “你一定要坐在他旁边吗?”林启正在电话里问,口气相当生硬。 “不是。”当着左辉和李局长,我无法正面做答。 “你还要去哪里?” “我还有事。” “还有什么事? ”他追问. “我再和你联系。” “那好,我等你电话。”他率先挂了机,表现出明显不满。 我将手机放回包中,心中也有些烦恼,想到令他不快,竟有些自责。 “谁啊?”左辉不识时宜地问。 “不关你的事!”正赶上我的气没处发,狠顶他一句。 他倒是无所谓,依旧说:“邹雨,李局长是我的老领导,对我最了解,他是 一番好意,我别见怪。” 我回头看李局长,早已瘫在后座上不醒人事。 “李局长也是为我们好……”左辉继续说。 “左辉!”我打断他:“如果你以为我一直一个人,是为了等你,那你就大 错特错了。” 我这句话噎得左辉半晌没出声。过了许久,他惴惴地问:“我们之间,一点 可能都没有了吗?” “没有,一点可能都没有!”我狠狠地回答。 “我会等在你身边,等到你原谅我的那一天。”他竟说。 我忽然想笑,男人总是这么容易地说永远,高展旗、左辉、还有林启正,都 一样,而女人,如我,只选择我愿意感动的那句话。 “送李局长回家吧。”我提议。 我和左辉,加上李局长的儿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李局长弄上了楼。 回到车边,我从车里取出包包,对左辉说:“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 “这么晚了,你还去哪里?要不我送你。”左辉奇怪地说。 “不用了,我自己去。” 左辉只好开车离去。见他的车消失在视线里,我拨通了林启正的电话。 “喂?”他答。 “你在哪里?”我问。 一辆车急刹在我身边,竟带起一阵风。原来他一直跟着我们。 摇下车窗,他示意我上车。 我坐上车,见他表情依旧不悦,摇起车窗,将车向前开去。 “怎么换台这么大的车,贴得黑乎乎的,外面看里面什么也看不到,像部装 甲车。”我顾左右而言他,想活跃气氛。 他不答,只望着前方。 “今天是为了小月的事,小月在考税务局的公务员,笔试过了,只差面试这 一关,左辉请他们主管人事的副局长吃饭,打打招呼。”我只好正面解释今天的 晚餐。 “想进税务局,为什么不找我!何止是税务局?邹月想进哪个机关,我不能 办到?”他开腔了,但声调有些不满。 “前面报名考试什么的,都是邹月自己做的主,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昨天说 起这件事,我就想着能搞成更好,反正李局长我也认识,所以就答应来吃饭啰。” 我进一步解释。 “你昨天和左辉在一起?你不是在帮邹月介绍对象吗?”他倒是记得一清二 楚。 “没有啦,送邹天他们下楼的时候,碰见他,说起这件事。” “那么晚?怎么还会碰见他?” “他就住我们楼下啊!” 他没再言语,车正停在一个十字路口,绿灯亮时,前面的车起步缓慢,他皱 着眉,用力地按响喇叭,这车笛音极怪,吓我一跳。 “下次还需不需要陪局长吃饭?”他突然问。 “应该不用了吧。” “或者他再想办法把你弄进去?” “你说什么呢?”他的话让我有些不快。 “为什么我的好意你都不愿意接受,而他帮的忙你又这么配合呢?”他忽然 大声地责问我。 我一时口拙:“启正,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明知道他对你有别的想法,你还和他同进同出,拉拉扯扯,你这样是在 鼓励他吗?”他的语气越来越严厉。 “可是我已经明确地拒绝他了。”我无力地分辩。 “可是你也明确地拒绝过我啊!”他紧跟一句。 我理屈词穷,甚觉委屈。突然,我的逻辑转过弯来,转头冲他大声说:“我 想和谁在一起,就可以和谁在一起,你凭什么管我?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换作他一时楞住。这时,路上又一个红灯,他急踩刹车,车早已超出停车线 老远,停在了路口上。绿灯通行的车在我们的车周围乱成一团,猛叫喇叭。 他不管不顾,眼睛只盯着前方。 我也不再说话,缩坐在座位上。 忽然,他黯然地说:“就是因为我没有资格管你,所以,我很害怕会失去你。” 我望向窗外,忽然发现眼前一片模糊。 他伸手过来,将我揽入怀里,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这样的爱情,真是让人辛苦。 他载我回到他那个简陋的家,俩人在忧伤的情绪中激吻拥抱,直至高潮。 他留我过夜,我坚决不允,这仿佛是一条底线。 凌晨两点,他将我送回了家。我经过左辉的窗前,发现里面还亮着灯。 (四十二) 我在睡梦中被高展旗的电话吵醒:“小姐,八点钟了,还在睡觉呢?快起来 快起来!” “干嘛?你又不是今天结婚!”我睡眼惺松,口齿不清。 “救急救急,刚才高院通知我,长山公司突然同意调解,让我九点钟过去开 调解会,这边致林今天上午有个项目签约,也是九点钟。我只有一个人啊,两边 都约好了,你帮帮忙,去致林顶一下吧。” “我不,我去高院!” “嘿!那可不行,我可花了大功夫才换来今天的调解会,搞成了的话,百分 之十的提成,怎么能便宜了你。” “那是这样,我今天帮你去致林,百分之十里面我得百分之五。” “百分之二?” “百分之四?” “百分之三?” “成交。”我一拍被窝,坐了起来。 “你够狠!”高展旗恨恨地说:“下次别求我!” 我笑:“在我拿到那百分之三以前,打死我也不求你!” 挂了电话后,我已彻底清醒。走进卫生间洗漱更衣。 九点差十分,我已到了致林一楼,进大厅前,回头看了看前坪,一台车也没 有,林启正想必还没来。现在走进这个地方,忽然感到几分亲切,或许因为我爱 的人,日日在此驻守,因此,我也有了别样的情怀。而警卫也已认识我,向我点 头微笑,不必如初来者一般,查验证件核实身份。 电梯口已经有不少人在等,我的手机响,欧阳部长在电话里问:“邹律师, 今天是你代高律师来开会吗?” “是的,我已到一楼。” “好的,我们在七楼会议室。” 我答应着。忽听旁边有熟悉的声音,转头一看,林启正与两个老外走了过来。 他也正好看见我,眼中露出喜悦的表情,但嘴里仍在与老外叽哩呱啦说着话。 旁边的人都恭敬地与他打招呼,他也敷衍地点着头。而我却大模大样地转回 头,作陌生人状。心里有些窃喜,今时不同往日,终于不必如此毕恭毕敬。 电梯门开了,他照例有风度地请所有女性先上,我站在角落,靠着梯壁,他 陪着老外也走了进来,有意无意地,正好站在我的旁边。 电梯上行,狭小的空间里十分安静,忽然,有人悄悄握住我的手,我抬头望 他,他装作若无其事,眼睛望着上行的电梯,脸上却隐隐浮现出笑意。 一时间,我的心里,因为这秘而不宣的爱情而充盈着幸福,只能隐忍再隐忍, 努力不让自己的表情泄露天机。 “叮”,电梯停在了五楼,他用力捏了一下我的手心,仿佛在说再见,然后, 随着客人走出了电梯。我看着他的背影,真有些恋恋不舍。 电梯门合上之后,一个女孩忽然长舒一口气,拍着胸口低声对另一个女孩说 :“不行了不行了,我一见到小林总就发晕。” 另一个女孩用力捅她一下:“那你就干脆直接晕到他身上。” 两个小姑娘笑成一团,听着她们的对话,我心里竟有了几分满足,虚荣心, 哪个女人没有呢?更何况爱上林启正,和被林启正所爱,无论如何,都应该算是 件让人得意的事吧。 于是,我带着飘飘然的心情,走进了七楼会议室。 签约十分顺利,一个一百万的小项目,对于致林来讲,是可以由部门经理签 字作数的,所以,大家都十分轻松。 事毕,欧阳部长留我吃中餐,被我婉拒。我宁可回办公室吃盒饭,十分钟解 决问题。 乘电梯下至一楼,走出电梯口,我突然看见林启正的父亲林董站在对面,心 一虚,低头快步走开,余光瞟见他正在听一个手下汇报工作,心存侥幸地想,想 必没有注意到我,即使看见了,只见过我一面,他应该不会记得我是谁。 然而没走出两步,他却在我身后喊:“请问是邹律师吗?” 惨,被活捉!我只好转过身,挤出笑容说:“林董,您好!见您在听汇报, 不好意思打扰您!” “没关系,你今天过来是……?” “一个工程上的电梯项目签约,我过来参加一下。” “可是我听说你现在不负责我们公司的法律事务了?”这个太上皇,还真门 清。 “对,由我们所的高律师负责,但他今天临时要参加高院的调解会,所以我 来帮他的忙。”我解释道。 林董点头,没有继续提问。我心里暗想,测验结束!于是,恭敬地对他说: “林董,那我先走了。”说完,转身欲溜,恨不能即刻消失。 “邹律师,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我有事找你!”林董突然发话。 睛天霹雳,一时炸到我六神无主,太上皇何时有事需要找我?工作上的?不 可能啊!他从不过问具体经营!生活上的?难道,难道,难道……? 我随着他走进电梯,他仍在与手下讨论工作,但我已完全听不见他们在说什 么?大脑正高速运转,设想着他找我谈话的种种可能,他是已经知道我和林启正 的关系,还是隐隐听到一些风声,我是应该装做无辜全盘否认,还是干脆勇敢一 点承认事实?如果他羞辱我的尊严喝令我离开林启正,或者像那些电视剧里一样, 抽出一张巨额支票换取我的退出,我是该义正辞严表示爱情至上,还是楚楚可怜 地接受安排?…… 真想打个电话给林启正,或者多么希望他的电话会在此刻响起,真渴望在这 个时候听见他的声音,当电梯经过五楼时,我又在盼望着会听见“叮”的一声, 然后林启正站在门口,正撞见我如待宰羔羊般站在他父亲身边,豪迈地救我于水 火之中…… 但是,祈祷总是无效,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幸运的巧合,电梯仿佛在瞬间便直 上九楼,而我,也仿佛在瞬间便来到了林董宽大无比的办公室里。 比起林启正的办公室,林董的办公室可称得上是富丽堂皇,全套的红木家具, 墙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名人字画。我站在办公室的中间,努力提醒自己:邹雨, 冷静、冷静、一定要冷静。 林董坐在了宽大的办公桌前,然后,伸手示意我坐在他的对面。看上去他表 情和蔼平静,似乎不像是要与我为难。 “邹律师做这一行很久了吧?”他开腔寒暄。 “有五年多了。”我谨慎地答。 “上次看你做的那个合同,很专业,你应该会大有前途!” “谢谢林董夸奖。” 我心知不妙,开始夸奖,其后必有为难之处。 林董的表情倒是始终如一,他微笑的样子与林启正极象,想当年,也应该是 相貌不凡的青年才俊。 正当我胡思乱想之际,林董突然走入正题:“你和启正在一起有多久了?” 不出我所料,果然事已穿帮,但预料到,不代表已想好答案,我一时语塞, 脸却变得绯红。 而林董,微笑地看着我的窘样,竟也不再言语,仿佛不等到我的答复势不罢 休。 过了许久,我回过神来,说了一句权宜之话:“林董,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当然明白。你是个聪明人。” “我认识林总有快半年了,在致林工作也有一段时间……” 林董打断我:“邹小姐,不必说那些,你告诉我,你爱启正吗?” “我……我……林董,可能你误会了……我和林总没有什么,只是朋友……” 我下意识的作着无力辩白。 林董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信封,然后从中抽出一沓照片, 轻轻摆在我 的面前。 我将视线投向那些照片,然后我看见,我和林启正,在餐厅,在飞机场,在 车上,在路边,有拥抱,有亲吻,有手拉手,有对视而笑,甚至还有一张,星巴 克的落地窗前,林启正微笑着伸手抹去我唇边的泡沫。 我震惊地看着那些温馨的画面,只觉毛骨悚然,居然一直有人在我们身边, 注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我将谴责的目光投向坐在对面的林董,不论如何,他也不必用如此卑鄙的手 段来对付自己的儿子。 林董见我的神情,轻轻朝我摆摆手,说:“你误会了,这不是我的意思。” 我更奇怪了,那会是谁?江心遥? 看出我的疑惑,林董继续说:“就在前几天,有人送来这些照片,开价两百 万,否则就将照片寄去香港给江家,让启正和心遥的婚事泡汤。通过黑道白道很 多关系,讨价还价,最后,这些照片花掉了80万。公安局早就说过有人计划要搞 我林家,没想到是通过这种方式。” 我的头脑一片混乱,他说的事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范围,现实中,居然也会 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林董的表情变得越来越严肃:“邹小姐,你和启正在一起怎么搞,我都懒得 管,男人在外面有几个女人,这是很正常的事,但是,我们和江家的婚事,是绝 对不能出差错的,如果出了差错,赔掉的是我林家的家产。” “所以,如果你是想要点钱财,找个靠山,过点好日子,那你们俩尽量低调 一点,注意影响,如果真的有什么爱情,还想着将来在一起,我劝你尽早打消这 个念头,我可以很明白地告诉你,江心遥是江家的独生女,谁娶到她,谁就是江 家未来的继承人,启正好不容易才达到这个目标,你千万不要坏了他的好事。而 且,江心遥的父母身体健康,活个十年二十年不成问题,在这之前,启正绝不可 能和她离婚。” 他的话深深刺伤了我的自尊心,我反驳道:“您误会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 启正给我什么,我不是为了他的钱,也不是为了要一个什么名分。” 他扯着嘴角傲慢地笑了笑:“那就好!总之,你不要逼启正,你如果逼他, 就是害了他。启正是我最喜欢的儿子,我也想把家业交给他,但是,他致命的弱 点就是太重感情,如果你逼他为了你放弃江心遥,那就是逼他这辈子永无出头之 日,” 我被激怒了,腾地站起来,盯着这位高傲的老人,一字一句的说:“我不会 逼他,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想过要从他身上,从你们林家得到什么,您大可放一 百个心!” 他也注视着我,忽然问:“你见过他手上的伤吗?” 我一时怔住,回想了一下,启正手上确实有些浅浅的伤痕,于是我点点头。 “他怎么向你解释那些伤?”他又问。 “他说是小时候打架弄的。” “他骗你。他的母亲因精神抑郁而投河自尽,他当时只有十二岁,不能接受 这个现实,很长一段时间里精神上也很混乱,那些伤痕,其实是他自己用刀片自 伤的结果。我送他去国外,花了不知多少钱,想了不知多少办法,才将他救过来。 所以说,你根本就不了解他!” 我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只是呆呆地看着林董嘴巴一张一合。 林董站起来,绕过办公桌,走到我面前。“邹小姐,我并不想让你难堪,也 不想强迫你离开启正,虽然启正没有和我谈过你,但我也看得出,启正自从和你 在一起,变得很愉快,也许你可以让他有幸福,但是,我担心事情的发展,不会 那么简单,你能保证你控制得了一切吗?你能保证你该来的时候来,该走的时候 走吗?你能保证不会伤害到任何人吗?” 我能保证吗?我也在问自己,一时竟找不到肯定的答案。 林董望着我,语重心长地说:“邹小姐,你自己好自为之,我只要求你,不 要因为爱启正,最后害了他。”说完,他回到办公桌后坐下,示意我可以离开。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林董的办公室,怎么上电梯,怎么离开致林公司的。 九月的阳光依旧灼热,我拎着包,沿着街,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心中百味杂陈, 羞耻、失望、震惊、痛苦、沮丧、难过,搅作一团,让人感到无路可逃。 我忽然自嘲地笑了起来,想起来,我是多么的幼稚无知,用爱情蒙住自己的 眼睛,还以为世人都是白痴,林启正,那个刚才还悄悄地捏着我的手的人,那个 我以为我了解他一切的人,背着我,又做了多少遮掩粉饰的事。当然,他没有做 错什么,他瞒着我也是应该,从一开始,我就是心甘情愿地做这戏里最自欺欺人 的那一个。我捂着自己的耳朵去取屋檐上的铃铛,被人捉住,真当是一万个活该!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