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种结局 要说个故事,虽然我是一个拙劣的说话者,但是我还是固执地相信我完全可以 把这个故事说完,因为芸儿曾经说过我的文学底子还不错。我一向相信她的话,从 遇见她的第一天起。 绝对相信。 我是在唯一一次失恋后的第八个月左右认识芸儿的。插句题外话,那次失恋对 于我来说绝对是一场灾难。她是正和我如胶似漆的时候却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理由就 从我身边断然离开的,而且忽略了我的所有一切挽救。当然必须声明的是,我始终 都没有因为认识她而后悔过,因为她实在是一个非常 perfect的女孩子,如果她没 有那样莫名其妙地离开我的话。那是她在我看来的唯一缺点,以至于半年后她因为 某种难以治愈的病症从我的生活中永远地消失之后,我总是会怀疑如果她从这个世 界消失时依旧是我的恋人,我一定会因为她的曾经存在而终身不娶。当然,既然当 时已经不是,这个问题也就不存在,我依旧在燕园里肆无忌惮地欣赏着身边经过的 每一片风景。然后,在很长一段时间的消沉之后,我就认识了芸儿。 那是大二刚开学的时候,一个秋日的傍晚,有很红很红的夕阳,有很凄凉很凄 凉的落叶,反正是很美的气氛。我必须在十分钟内把某些应该是比较重要的东西交 到系里去,而恰巧我竟然根本不知道系里办公的法学楼究竟在哪儿。这时候,芸儿 出现了。 我实在不想描述芸儿当时的样子。因为直到今天,我依旧为我在那样美好的一 个下午和她那样在北大日渐稀少的MM说话而后悔不已。“哎,同学,请问法学楼怎 么走?”我恰到好处地把她拦在了某个十字路口。“法学楼?我不知道啊。”到这 儿完全可以结束一次比较经典的对话了,可是她偏偏又歪着头想了想,然后又突然 笑着指了一下某个方向,“也许是那儿吧!”说完,她看了看没有什么反应的我, 说:“怎么?不相信吗?我的直觉一向很准的啊!”当然,我绝对相信,只是看着 她那在晚风中轻轻飘动的长发走了神而已,更何况这样的一个女孩子说她的直觉很 准呢? 然后,我就整天念叨着我的芸儿。当然那时我不知道她叫芸儿,于是便把她唤 着:“我长发的姑娘。” 大约在十月份的时候,我们英语四级的哪个班的老师们不知什么原因离开了。 于是我们班也就被临时打散,作为杂牌军混编进其他班了。我和宿舍的另一位大哥 被分进了 L20班。结果我居然跟芸儿成了同学。然后,就是整整三天的殚思竭虑的 筹划,而筹划的结果就是在周五上课时,当芸儿伴着上课铃声走进教室时别无选择 地坐到了我的身边。那天上课以后,芸儿还为这事情问过我,说为什么那天最后一 排最偏僻的角落都坐满了人却偏偏只有你身边的那个位置空着而且刚上课不久那些 人就都全溜了呢?我高深莫测地说了一句,知道什么叫缘分吗?芸儿嘴角一撇,不 屑地说,我只信缘,不信份。我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孩子似的,呆呆地看着她。 她以为我不懂,就解释说,某天某年某个地方我在哪儿遇到你,那叫缘,我没有办 法左右;但是遇到了你以后的事情我只相信自己。 就在那天,我知道她叫芸儿,数学系的。然后我说,你叫我梅川吧,因为我的 网名就叫梅川伊夫。芸儿愣了一下,然后就笑了起来,你没穿衣服还敢坐在这儿上 课?她就趴在桌子上笑啊笑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满头的长发笑得飘来飘去,发 梢间一阵阵的清香也在空气里飘来荡去。 我和芸儿渐渐多出了许多默契,总是会坐到一起,话题也渐渐地多了起来。一 次英语课上,芸儿问我有女朋友吗?她乌黑乌黑的大眼睛就那么近地盯着我;我忽 然觉着一丝紧张。没有,我镇定了一下说。她还是很平静地问,那么,曾经有过吗? 我闻着她的发香,心里也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在轻轻荡漾,但还是淡淡地说了一 句,有过的。芸儿还接着问,她怎么样的?我愣了一下,像是不经意地说,她?很 好啊。很好?芸儿笑了,那你们怎么分开的?我忽然就坐直了起来,转过头狠狠地 盯了她一眼,但突然间又不知为什么觉得十分泄气,叹了口气又转过头去,也不说 话了。芸儿吓着了似的,整个人向后一缩,然后才醒悟过来似的,连忙道歉说,我 不是故意的,别生气,好吗?我抬起头笑了笑。芸儿这才放心似的,摇着我的手, 笑着说,你刚才吓死我了,从来都只见你笑着的。 她似乎没有觉得什么,但我却立刻一阵慌乱,然后什么都没想,左手就轻轻挣 脱出来,她这才一惊,脸顿时就红了。我这才想到要说些什么掩饰一下,可是又实 在什么都想不出来,于是就是两个人的沉默。我对自己不加考虑的行为立刻就感到 后悔。其实也没有什么的,芸儿也许抓起我的手时什么都没有想,自己为什么就这 么敏感呢?难道就因为想到了想起了初恋的时候第一次抓起她的手,她却像今天的 我一样轻轻地挣脱了开去?唉,我在心底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然后转过头去,向 芸儿挤出一丝勉强还算自然的笑容,平静地向芸儿诉说我和她当时的情况。 在99年元旦的夜里,她留下了一封莫名其妙的信,然后我就再也没有能够和她 联系上。事实上,当天夜里我在她们楼下冒着雪站了一夜,可她甚至都没有从窗户 里看我一眼。芸儿接着问,她现在呢?我笑了笑,不在了,绝症。芸儿一愣,长长 地叹了口气,过了好久才说,其实你应该为她想想的,也许她知道自己的病情之后 不想给你负担呢?我说,有必要吗?芸儿很认真地说,会啊,也许在你看来这个想 法很可笑,但是如果她真的喜欢你,只要是她看来对你好的事情她一定会努力去做 的,真的。我以前就有一个朋友,爱她男朋友爱得死去活来,但是最后得了白血病, 她就狠狠地踹了她的男朋友,我问她为什么,她说这样那个男生会在以后的日子里 忘了她,继续快快乐乐地生活。我笑了笑,轻轻地摇了摇头,还是不说话。 直到下课以后,我已经收拾好书本就要离开时,芸儿才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 问我,她最后那封信都说了些什么?我刚想回答,却不知怎么就冒出了个恶作剧的 想法,大声说着:我们相爱吧!教室里,大家本来都在准备离开,听到我的话都是 一愣,接着就都大笑起来。芸儿立刻就明白过来,在我肩膀小心地打了一下,说, 你好坏啊,不理你了!然后就红着脸笑着跑开了,留下了笑着的大家和我。我笑啊 笑啊,但是其实,那个时候,我实在是想哭,便扭过了头去,悄悄走开了。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独自去了未名湖边。刚到燕园时逛未名湖,有老爸老妈陪 着;后来呢,就是她陪着;而现在,我身边谁也没有。从许久之前,我就再也不想 经过所有曾经的过往,可是现在又要勉强自己去想起她和所有的一切。我不得不承 认芸儿的话实在是很让我震撼,虽然曾经也有人那么说过一些类似的话。但是,芸 儿的话让我决定要好好想想,好好地想想。 其实所有的一切依然是那么清晰,我始终也都没有能够忘记什么。如果说故意 想忘记些什么的话,可能是因为她的绝情,而现在也许还多着个尴尬的芸儿。当然, 想到芸儿,我就更加要承认,无论是什么原因,如果她是在知道了自己的病情之后 才断然离开我的话,那么这种离开对于我来说都一定是莫大的恩赐。因为,虽然她 的生命就像是花瓣上的朝露一样在离开我之后就匆忙地消逝了,而我却依然在几许 遗憾和感慨里还算是快乐地生活着。可是,她知道自己的病吗?秋意正浓,未名湖 畔的叶子在萧瑟的秋风里飘落着,飞舞着,跳脱着,似乎想要带走些什么,可是又 似乎什么也带不走。我就在这风这夜里默默地回忆着所有的如烟往事。 我曾经写过日记的,可是日记里一定没有任何的痕迹;而她的每一句话似乎也 都和自己的身体毫不相干。别想了,我对自己说,因为在湖畔的寒风里我忽然觉得 有一些恐惧。那个元旦的夜晚,我在她们楼下冒着风雪的时候,心里的苦依然刻骨 铭心;但是如果我错怪了她,她的苦又会是怎么样的呢?我的确怕了。既然找不到 证据,就别找了吧,我对自己又一次说。于是,这个念头在又一个不眠之夜里就渐 渐地随着夜风飘远了。 后来,我约芸儿来到了未名湖畔。终究是北方的秋天,离开上一次来湖边只是 隔了一两场秋雨而已,却已经冷了许多。可是未名湖边那许许多多的垂柳都还没有 凋残。秋的萧瑟于是也就不再那么凄厉。我就和芸儿坐在湖边的长椅上。一阵风吹 过,她哆嗦了一下,我就问,冷吗?她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然后像是自言自语一 样喃喃地说,咱们就永远坐在这里该有多好啊。我笑了笑说,真傻。然后我们就不 说话,静静地坐在那儿。 现在回忆起来,当时我似乎想了好多好多,却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想。反正,过 了好久好久之后,我就突然冒出了一句,我和她也来过这儿的。芸儿似乎哦了一声, 似乎没有什么别的反应,但是我分明觉得她握着我的手动了一下。又过了一阵子, 芸儿说,风好凉,我们回去吧。 以后的好一阵子,芸儿再也没有和我那么亲密了。公元1999年12月31日,也就 是世纪末的最后一天,冷冷清清的宿舍里就只有我一个人。好容易捱到晚上十点来 钟,三角地那儿的歌声笑声喝彩声就络绎不绝地响了起来。可是我实在没有什么兴 趣,尤其对于太热闹或者是太冷清的地方。总要找些什么事情来做吧,于是就决定 收拾一下屋子。 打开床前的旅行箱,原来里面装的是羽绒服,该穿了吧。拿出来拍一下口袋, 居然有一封信,原来是她给我的最后的文字。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就要走进新千年了, 该忘的就要忘了,赶快回头看看吧,也许以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的心情了,我对自己 如是说。于是怀着一种几乎是怀旧的心情,我又一次小心地打开了那封信。 很简短的一封信,简洁得一如她的性格。“已经是一月份了,你见到了吗,未 名湖畔的垂柳都已经凋零不堪了,这个逝去的秋天再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以 后,再也别来找我了,好吗?祝你一生快乐幸福。”我于是又沉默了一阵子,然后 笑着对自己说,再过一会儿,那就是一千年以前的事情了。然后就听到电话吵了起 来,原来是芸儿。她要我到楼下的信箱里去取信,然后就挂了电话。我抱着电话至 少发了三秒钟的呆,这才感叹出一句,千禧新新人类! 信自然是很快就取回来了,居然也很简短。“梅川,我喜欢你。我说过,我相 信缘,不相信份。我不会像我以前的那个朋友丁丁一样,把所有的真心真意都埋在 心底,然后独自伤心。如果你可以全心全意地喜欢我,我会在三角地的电话亭等你 到 0:00. 芸儿。” 我大脑里顿时就只剩空白了。我扔下手头的所有东西,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 想,只看了一下墙上的大钟,还有十来分钟。我就像是所有经典的爱情故事里的主 人公一样,毫不犹豫地冲向三角地,在拥挤的人群中狂奔,只在这世纪末的最后时 刻为自己浪漫的爱情故事而打拼。 越是靠近三角地,人也就越多。大讲堂前面居然还临时搭了个舞台,台下还有 一口大钟,很有意思。我当然是不在乎它是否有意思;我要找的不是它。终于,我 看到了芸儿。她就站在路的对面,也正在笑着看着我,一身洁白的衣服,长发在风 中轻轻的飘动着,眼里满漾着笑意。我想走过去,可是路上都是人,而且芸儿也示 意我不用费力过去,于是我就大口地喘着气,很狼狈的扶着腰,也笑着,全然看不 到来来往往的人,眼里只有我的芸儿。 然后,老校长就开始撞钟了。 “铛……”“十!” 成千上万的人都忽然间安静下来了,很整齐地喊了起来。芸儿只是笑着,似乎 这个世界只剩下了她和我。我忽然觉得很温暖,因为终于有一个女孩子可以全心全 意地喜欢我,真心真意的那种。而且,我也是同样地喜欢着她。这应该是很幸福的 事情了吧。 “铛……”“九!” 他们都说爱情只有两种结局,一就是彻底的散,再就是完全的聚,简单到不能 更简单。对于曾经的她,也许我的确是彻底的散了;而对于芸儿,除了爱,还能有 些别的什么? ………… “铛……”“三!” 我终于有些清醒了。就快要过千年了,就快要告别单身了,对着芸儿的笑容, 相识时的情景也在不经意间浮现,而以往的一切也都在电光火石间从心里掠过。 “铛……”“二!” 未名湖畔的柳树已经凋零不堪了……再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我以前的 那个朋友丁丁……以后再也别来找我了……把所有的真心真意都埋进心里……我是 数学系的…… “铛……”“一!” 我终于知道原来许多故事的结局都是有可能在最后一秒发生不可思议的变化的。 我说的这个故事也不例外,虽然在倒数第二秒之前我根本就没有预见到这种可能性 的存在。 “铛……”世纪末的钟声终于在一千年的漫长等待后敲响了,大家都在欢呼着, 雀跃着,释放着所有青春的激情和感动。而我却狂奔在不知会通向哪儿的路上,也 顾不得去多想离开时芸儿那张流着泪的美丽脸庞。那已经不再重要了,我瘫在自己 的床上对自己说。 等到再次见到到芸儿时,已是大三的上半年。还像是一年前初次见到她的那个 秋天一样,天很蓝,云很白,秋风下的落叶也很潇洒,只是芸儿的身边已经多了一 个英俊高挑的男生。我不由一阵失落,依旧是穿着自己的破袜子,踩着比原先又旧 了许多的单车,从短发的她的身边悄然经过。我没有回头,她应该也没有。多好的 一个女孩子啊,我忽然就笑了。 后来,有个朋友问起我,你究竟为什么在最后又放弃了芸儿呢?我笑了笑,说, 其实也没什么的,然后就转过身去,差点儿流下泪来。其实,答案很简单,却是我 和芸儿都不曾想到过的。曾经的那个让我刻骨铭心的恋人有一个和她一样美丽的名 字叫做汀芷,而她就是芸儿信中所说的——丁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