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动 “林、林海同学......”女孩的声音幽幽的从背后传来。 “有什么事吗?”林海收回刚刚伸出去的左脚,站在女孩的前面。 女孩有些不安似的,两只手握在一起反复地揉搓,“我......我... ...”嘴里喃喃的说不出第二个字。 树上的蝉知了知了地叫声一刻也没有停止,腕上手表的指针嘀嗒嘀嗒响个不停, 无来由得心有些烦躁不堪。 林海被这种奇怪的气氛弄得很不自在,右脚在地面上胡乱地划着圆圈。 “请问......到底有什么事吗?”林海尽量微笑着想打破僵局。 女孩略微抬起头,她的脸颊连同脖子好象通红一片,隐约还有汗水流下。嘴巴 微微张开,声音细小的令人无法听清。 “我......我......我可以......” 林海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有些为难地看着女孩,“对不起,有什么事可以明天 再说吗?我,我有急事。” 女孩没有说话,只是两只手不停地揉搓着衣角。 “那明天见了!” 林海向着学校门口跑去,他有些不放心的回过头,看了看女孩。树下女孩一动 也不动的,石像般的没有一点儿生气。阳光自树叶的缝隙间投射下来,给女孩披上 一件斑驳的外衣,让人感受到一点儿活着的感觉。 莫名奇妙地心里涌起一种酸楚的味道。有种冲动很想转过身向女孩跑去,可是 他还是跑开了。 昨天晚上我梦见了初中时代的同学。 真是奇怪,已经是那么久以前的事了,在梦中却清晰如昨日般。现在想起来, 这也许是种预感吧! “喂喂,这里是《海都晚报》,请问有什么事吗?” “哎,小林,那篇稿子我已经交给主编,至于怎么处理,等主编看过之后再说 吧!” “小林,那篇调查报告写得怎么样,星期三要交的啊!” 已经晚上7 点37分,编辑部里还忙得一塌糊涂。林海揉了揉太阳穴,想努力使 自已清醒下来。昨晚为熬一篇报告凌晨4 点钟才爬上床,现在实在是太想赶快下班, 躺在床上舒舒服服的睡它个一天一夜。为什么当初我要干记者这一行呢,真是不能 理解。 “砰”办公室的门猛地被人推开,主编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大喊道:“小林, 快去海都夜总会,老郑已经在哪些儿等着呢!” “到底出了什么事?”林海一边整理着挎包一边问道。 “那里发生持枪抢劫案,听说还死了人。” 当林海赶到海都夜总会时,夜总会前诺大的停车场早已被无数的人群和车流围 了个水泄不通。 警车,救护车,各式车辆尖锐的嚣叫声,警察,电视台报社的记者,围观人群 的巨大喧哗声,汇聚成一股烦躁不堪的河流。 林海竭尽全力的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喂......林海。”隐隐的,嘈杂 和喧闹声中似乎听到了什么,他踮起脚尖,远远的人海中一只手举得高高的,使劲 向他挥舞着。 “老郑,情况怎么样?”满头大汗的林海喘着粗气急切地问道。 “劫匪现在都被堵在夜总会里,手上人质数目不详,还在跟警察讨价还价呢?” 老郑一边说着一边举着手中的相机啪啪地拍个不停。 “真他妈的见鬼,太远了!根本看不清楚!” “过不去吗?” “警察封锁的太严了!” 透过密密麻麻的人群,依稀可以看见几十辆警车堵在海都夜总会门口。警察们 跑来跑去不知在商量着什么。 “喂,有没有烟?”老郑突然问道。 “这种时候还抽烟?” “人啊......一紧张就想抽烟!” “紧张?”林海愣了愣,“一向以沉着冷静著称的郑老前辈也会紧张?”林海 有些不相信。 “真的,其实每次外出采访都会紧张。这个秘密可没有人知道啊!”老郑点燃 了林海递过来的香烟,深吸一口气。“我每次面对那些完全陌生的面孔,手心里一 个劲儿地出冷汗,心脏一直一直地颤抖,怎么也无法停止......” 老郑凝视着远处警察跑来跑去的身影,嘴里的香烟前端的那点微弱的红光在迷 雾的人潮中一明一暗。幽幽的烟雾水波般一圈圈地在夜的湖泊中漾开。 林海盯着老郑。每人都有我们所不知道的一面,隐藏在面具下真实的脸孔又有 谁搞得清呢?可是为什么人又要装作了解别人的样子呢? “笨蛋就是笨蛋,永远都是笨蛋!” “要是我是她早就跳楼死了算了。” “她的脸皮可真不是一般的厚!” 我们每个人都独立于另一个人,每个人的思想都属于他自已,我们其实有什么 资格干涉别人的生活! 某种愤怒想说出来,可是没有说。看着那一张张丑恶无比的嘴,很想用胶带粘 起来,可是还是没有做。为什么那么的软弱。 “喂,小林!怎么了?怎么抖个不停,被我一说也紧张起来了!” 林海猛地醒悟过来,木然地站在人群中,大脑中闪电似的跳动些什么东西。令 人浑身不舒服,手心里,脊背上,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珠滴落。胃翻腾着,疯狂地 搅动着,却感觉不到疼痛。 “哎,有些不对劲啊!小林,不舒服吗?” 看着老郑,很想回答他,嘴一张一合,却说不出一个字。我今天到底怎么啦! 突然,沉闷的空气剧烈地震荡了几下,人潮波浪般地翻滚着不安份起来。 “是枪声!” 老郑“呸”地吐掉烟蒂,抱起相机向夜总会大门冲去。 也许是警察都一窝蜂地忙着夜总会里面,也许是记者数量太多无法拦阻,老郑 很顺利地冲到紧挨大门的一辆警车边。 “出来了,出来了!”人群马上骚动起来,耀眼的闪光灯噼噼啪啪地闪成一片。 林海本能地想遮住眼睛,实在是太刺眼了,剧烈的白光,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颜 色似的。 无数的人推搡着,拥挤着,身体拼命地向前伸展。 “出来了,出来了!”人群中不知谁叫起来。 晃动的视线中,警察簇拥着几张担架跑出来。白色的布单将担架上的人从头到 脚覆盖着,上面开放着大朵大朵血红血红的花朵。 有种感觉潜入林海的心脏,他的视线紧跟穿梭在人潮之中的担架,仿佛回应了 他的预感般。一阵迷离的风,简直就象从世界尽头刮来的风轻轻地抖落了担架上的 白布。 心脏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白布下一个女人的面孔,熟悉而又陌生。曾经以为遗忘的某种东西此刻那么令 人触目惊心的展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女孩的嘴虽然一张一合,耳边听不到一点儿声音,如同欣赏着无声电影。 站在白花花的太阳下,全身的每一个汗腺都向外不停地淌着水珠。 再这样下去,身体所有的水份一定会被烤干吧! 水泥路面,树木,远处的建筑物微微地在空气中晃动着。女孩仍在不停的说着 什么,可是一个字儿都听不到。 林海无比焦急地看着女孩也随着周围的一切晃动着模糊不清。 “林海,林海!”终于听得见声音了。林海有些欣喜的抬起头,好象茫茫荒原 中找到了出口。 “喂,小林,怎么了?”眼前依然是混乱不堪的海都夜总会,到处是匆匆的人 群,耳边是尖锐的嚣叫,抬着担架的警察早已飘远。 那个梦,昨天晚上的梦,此刻无比清晰地映现在脑海中。 “这么紧张的场合怎么走神了,我要报告总编扣你的工资!”老郑重重的敲了 一下林海的头。“清醒了一点没有。” 林海勉强笑了笑。暗夜中闪烁不停的迷离人影,雾般朦胧,模糊了他的双眼。 担架上白布单下,女人的脸上虽然化着很浓的妆,但仍旧无法遮掩苍白的面孔。 眼睛睁得无比的大,却没有一点儿光彩,爬虫类动物般麻木而冰冷。 那个初中时代,时常将眼睛隐藏在头发后面的女孩,虽然那眼神充满胆怯却异 常美丽。 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女人。可是想不通的是为什么在白布单被掀起的那一刻自 已却认为那个女人是初中时那个同班的女孩。 “小林,你到底怎么了?快走了......”远远的,老郑不耐烦地大叫着。 林海捶了捶自已的头,不禁笑了笑,向人群中跑去。 不可能的!自从初三那年她转学后,已经十二年没有见面。自已早已经忘记了 那个女孩的长相,怎么可能认得出来!一定是昨天晚上那个梦的缘故,再加上最近 睡眠不足的关系。我的大脑有些发晕吧! “给!”一个破旧的纸袋啪地扔到桌子上,堆在桌上的稿纸被震得飞落到地上。 老郑抓了抓后脑勺,稻草般地一头乱发被他拔弄得头皮屑哗哗如雪片般地下落。 林海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喂,你别在我的桌子边挠你的头,很恶心的!” “哎,小林,你怎么像个女人,告诉你,不拘小节是男人本色,用句流行的话 说这就是酷!” “拜托,那种一个月不洗头不洗澡搞得办公室一片酸臭人人掩鼻叫做男人本色 的话,我宁可不当个男人。我现在真觉得接受你访问的被访者修养可真是没得说, 要是我非把你当江湖骗子赶出来不可!现今这时代记者证三十块钱就可以买上一个。” “好了好了,我说不过你,我们谈点正经的。”老郑指着桌上的纸袋,“这里 面是我去警察局要来的关于劫案的资料,老总要求写篇追踪报道,今天下午交稿!” 林海站起身,泡了杯咖啡。大脑自咋天起就一直晕乎乎的,是因该向总编请个 假休息休息,这段时间以来实在太过疲劳了。 “唉,真是可怜,这么年轻就这么死了,人命还真是个脆弱的东西!”老郑躺 在椅子上随意地翻弄着纸袋里的东西,大声地感叹着。 “她是夜总会的服务小姐,叫什么......吕玉贞,25岁......” 林海一把从老郑手中夺过照片。 女孩的面容那么真切地映现在他的瞳孔中。 “喂,怎么了,小林?脸色这么苍白,从昨天起就不对劲,恍恍惚惚的... ...” 少年时代的午后,站在树下的女孩,与她的对话,所有的回忆清晰地又如同雾 般地在大脑里来来回回的上演。 昨天晚上,在布单不可思议的掀起时,其实已经认出了女孩,只是不愿相信罢 了。 那个时候我是这么想的吗? “喂,小林,到底怎么了,难道你认识这个女人?” “是的,她是我初中时的同学。” 在我的记忆中,她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女孩。初中时转学离开了学校,自那以后 再也没有见过面。 在与她同班的两年里,我们没有什么交往,彼此之间也很少说话。应该说她跟 班上所有人都很少说话。 每次下课的短暂时光,课外的自由活动,她总是静静地坐在自已的位置上看着 窗外发呆。 她的父亲是个杀人犯,在她初一时被执行了死刑。她的母亲听人说,似乎是个 一心一意以找男人为生活目标的女人,自然是无暇顾及她的存在。 在这样的家庭中,成为那种自闭般的性格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吧!也正是因为 这些原因,不知什么时候她开始成为班上学生们欺负的对象。 “吕玉贞,请把黑板上写的第三题做出来。” 女孩怯生生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低着头走到黑板前。拿着粉笔的手写了又擦, 擦了又写,黑漆漆的黑板上只有乱糟糟的一团白色粉笔迹。 “算了,算了,下去吧!这么简单的题目小学生都能做的出来!”数学老师满 脸厌恶的表情训斥着女孩。而女孩只是将头垂得更低,长长的头发耷拉下来,把脸 遮盖得密密实实。 “真是的,看了就让人心情阴郁!”数学老师有些夸张地用手扶住额头,我的 血压肯定升高了。自习自习,烦死了!“ “真是个笨蛋,有她这种人在我们班,平均分数都会被拖低,年级第一名这回 又要泡汤了。” “果然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下来会打洞。血统这种东西真是骗不了人!” “要是我是她,早一头撞墙死了算了,亏她还每天照旧大摇大摆来上学,脸皮 还真不是一般的厚!” “喂,说得太过份的话,狗急了也会跳墙,别忘记她是杀人犯的女儿!” “哈,我会怕她。笑话!” 生长着,生长着,某种东西杂草似的疯狂生长着。连天空都能被遮蔽,阳光不 能穿透,在这样的环境中,连呼吸都异常团难。 林海冷冷的看着这一切,手里握着的笔不耐烦地反复敲击着桌面。 女孩漠然看着窗外,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似的。可是周围的人依然大声地说 个不停。 “咚”一声巨大的声响震得教室立刻寂静一片。所有人的视线霎时齐刷刷地投 向了声音的发源地区性 ――林海。 “你们到底烦不烦啊!”林海一只脚踩在被他踢翻了的课桌上,眼睛冷冷的环 视着教室里每个人的面孔。 静寂,死一般的静寂。 那个时候,我深刻的体会到人是这世界最没有道理的的动物。 在动物世界中,母狮子在无力抚养小狮子时,会将最弱小的狮子吃掉。肉食动 物狩猎时,也是最弱小的动物最先被捕食。人类称这种现象为“优胜劣汰”。 这个词实在是精采至极! 一个孩子做了坏事,家长会说:“我这孩子原来挺好的,都是叫社会上的坏人 给教唆的。” 老师也颇为感慨:“现在社会上的歪风邪气对青少年的负面影响太大了。”周 围的邻居更是语重心长:“我早说不能让孩子跟社会上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这些话听起来都不无道理。可是,这“社会”是指谁呢? 其实,社会并非虚无的概念。家长、老师、邻居都是社会的细胞,但他们在指 责社会弊端时,却把自已摆在局外。 有的人一边埋怨环境卫生差而自已又乱扔垃圾,有人常对社会治安不好而 “骂娘”,却又眼瞅着小偷偷别人的钱包而退避三舍。家长一边搓着麻将牌一边骂 着孩子的学习成绩差。老师一边说着要加强素质教育一边打骂成绩差的孩子。 人就是如此的害怕面对现实。 当有事情发生时,只会找出种种理由为自已开脱。从不会承认是自已的错误。 如果不找到理由开脱自已的话,也许会活不下去吧! 群体中总会有一个牺牲者,这是优胜劣汰。欺负行为在这四个字下当然是理所 当然的事了。 心里这样想着,总感觉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今天是个好天气。清澈的天空一丝云彩也没有。树的绿叶上的露珠般,洁净而 透明。 站在学校门口的他,看着教学楼一个黑洞洞的窗口。双脚僵化了似的迈不动一 步。 昨天那股勇气完全消失不见。怎么会这样,居然恐惧着,如果一但走进去,就 会被那些黑洞吞噬掉。 站在如此清澄的阳光下,却总觉得无法呼吸。宛如一条暴露在太阳下的鱼儿。 林海双手握得紧紧的。贪婪地呼吸了一大口空气。我现在要拿出深入虎穴,与 敌人同归于尽的革命精神。学校有什么可怕的。 “唔......唔......对不起。”一个细小得微乎其微的声音从背 后响起。刚要迈出的脚步收了回来。他看了看身后,女孩站在那里。 “你,你是在对我讲话吗?”林海指了指自已。 “我......我......”女孩依然低垂着头。说话的声音细小的如 同蚊子。 看到女孩这么一副畏缩的样子,突然就觉得很生气起来。 “你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才会被欺负的!林海大声地对女孩说。”跟人说话时 要看着对方的眼睛。说话的声音要清楚的让人听见。无论别人看你的眼光如何,都 要毫不畏惧坦然面对。抬起头走路。“ 那个时候自已也不知道,这么一口气地说出那些话,突然就涌到嗓子眼。梗了 根鱼刺般,一吐为快。也许我是在对自已讲这些话吧! 我很明白,这个世界上人只能自已拯救自已。 一阵风悄然吹过两人的身边。林海感到脸颊有点凉凉的触感。奇怪,没有下雨 啊! 当他再一次注视女孩。果然,隐约见到在黑发遮盖的隙缝间,女孩的脸颊上闪 亮着。 一滴一滴缓缓地坠落在水泥地上,显现出两点浅浅的水渍。 没有抽泣,只是静静的流淌,滴落。林海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女孩。不知所措。 旋即,脸突然涨得通红。 络绎不绝上学的学生们从他们身边走过。一个个都用着很奇怪的眼神注视着他 们。 浑身不自在。 他有些慌张地想说点什么。也许刚才自已的口气太凶了。生平第一次惹女孩子 哭,真是差劲啊! “对......对不起。刚才不该对你那么大声。” “不......谢谢你!”良久,女孩打破沉默,似乎是鼓足了勇气,轻轻 的抬起头。 “刚才你说的话,还有昨天为我解围,谢谢你,林海同学!”女孩的声音有些 哽咽。 “不......不......我只是觉得他们很吵罢了,没什么好感谢的!” 女孩的身体在风中微微的颤抖。长长的黑发无所附着地飘扬在空气中。她的脸 第一次暴露在阳光下。 林海惊异地发现,女孩有着怎样一双美丽的眼睛。晶莹闪亮的瞳孔,有如黑洞, 深不见底的黯淡。仿佛洞察世间一切事物,又仿佛这世间一切事物都不明白。在这 样的眼神注视下,整个人都会被吸入看不见的黑暗之中。温暖的黑暗。真是个奇怪 的想象。 不该是这样的,那么美的眼睛应是充满着光彩。让所有人惊叹的灿烂。嘴唇仿 佛潜意识的操纵,不知不觉得蠕动,“你的眼睛很漂亮,为什么不把额前的头发剪 短让人看见呢?” 女孩震惊地直视着林海。眼中的泪水珍珠般成串成串从眼眶中液滚落下来。并 伴随着一阵阵地抽泣。 林海的体温瞬时升到沸点。身体火烧似的炽热。老天,此刻不用照镜子就知道 自已的脸有多红。刚才到底说了些什么呀! 林海手忙脚乱地浑身摸索着,“给。”一块皱巴巴的手帕递到女孩的面前。 “拜托,算我怕了你啦。你再哭,周围的人一定会以为我在欺负你。”女孩愣 了愣,接过了手帕。 从来都以为女孩子的眼泪虚假而做作,只是为求得男人的同情惺惺作态。真是 不值钱的东西。第一次看到她的眼泪。水晶般纯净,阳光下闪耀生辉,令人心动。 在我的记忆中,这是我与她的第一次谈话。 刚一踏进教室,班上的同学都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他。林海尽量很坦然面对着 那些目光。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 “小俩口一起上学啊。好亲密!” “是啊,是啊,真羡慕。我们也要快点找个女朋友。” 阴阳怪气的声音在耳边打着转。林海轻蔑的瞪着一个个看起来那么阳生的同班 同学。 如果理会,就代表他在意着那些无聊至极的东西。正中那些人的下怀。如果不 理会,时间一久,那些人觉得没趣自然而然就不再理会他了。 可是这一回,他却有些弄错。关于他和吕玉贞的种种传闻不仅没有停止,反而 越闹越凶。每天早上,走进教室,就有人怪怪的问,小夫妻怎么不一起上学,吵架 了吧! 有时,黑板上写着某某爱某某之类的字句。真是小学生的把戏。甚至在班干部 的选举中,他和吕玉贞被选为图书委员。 这些都令我十分的烦恼。平静的生活被某种东西打破了似的。一些令自已厌恶 的人和事在我的世界中上蹿下跳。 就这样,我也刻意的避开吕玉贞。我们以前本来就没有什么交往。只有那一次 在学校门口短短的交谈。慢慢地彼此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可是,每回看到她坐在角落里瑟缩的身影,心底的最深处有个地方会隐隐的感 到疼痛。 就这样初三上学期快结束的一天放学后,她曾叫住我。好象是有话要说。 第二天,她就转学了。从此我便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老郑的眼睛直视着林海,听着他一点点的诉说,突然冒出一句,“为什么跟我 讲这些?” 林海猛地一怔,看着手中捧着的已经泠却的咖啡,杯中摇晃不定的模糊的脸也 同样怔怔地盯着他。 为什么?老郑的突然发问使他不知所措。 每件事为什么一定要有个为什么呢。我只是很想找个人倾诉。 存在于少年时代记忆中的少女。已经忘记的那段岁月。如潮水般冲击着自已的 大脑,冲过堤防汹涌而出。想找个对象倾泄。如此而矣。 “你喜欢那个女孩吧!”老郑说。 “呃!”林海慌张地说,“怎......怎么可能,那个时候只是觉得很可 怜!” “是这样啊!”老郑若有所思似的,从椅子上站起来。“算了,不要谈这些, 好好工作,才是你的首要任务。” “老郑!” “什么事?” “你......你应该知道吕玉贞的家庭住址吧!我想给她上柱香。” 老郑迟疑了片刻,缓缓地说,“白杨路二巷67号。” 穿过一条长长的,昏暗肮脏的巷子。林海停在一间破旧的平房前。他看看门楣 上钉着的门牌,长吁一口气,有些迟疑的轻轻敲响门。 “找谁?”一个头发烫着大卷,脸上的妆浓得夸张的女人斜倚在门边。她的两 只眼睛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林海,那种眼光活象估算着一件商品的价格。 林海不安的开口问道,“请问,吕玉贞小姐是住在这里吗?” “死了!”女人很干脆地回答了他。 “我......我,我知道。我是来......来吊唁......吊唁 她的!” “那你是谁?”女人不客气的说。 “我叫林海,是吕玉贞小姐的初中同学,现任《海都晚报》的记者。”林海怕 对方不相信似的,忙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工作证递给女人。 女人并没有接过工作证,她只是用某种很奇怪的眼神注视林海。良久,缓缓地 说,“进来吧!” 这是间约摸十来个平方的小屋。二张小床几个柜子就占据了小屋大半的空间。 再加上横七竖八堆着的衣服,被褥,随处散放的装过饭菜的一次性碗筷,纸袋,空 的易拉罐......整个房间显得杂乱不堪。 林海怔怔地站在床边。不知该怎么办。 “就坐在床上吧!”女人递过一支烟。 “不,我不抽烟。” “是吗,象你这样的人还真不多呢!” “玉贞平常睡在你坐的这张床上,我和她是室友,合租的这间房!”女人看着 天花板,吐出一串圆圆的烟圈。 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这里就是玉贞所生活的地方。突然,心中忐忑不安起来。 自已来这里真的对吗?害怕的情绪随同上升的烟圈回旋在小小阴暗的房间里。自已 也许是碰触了一扇不愿打开的大门。 沉默了良久,林海轻声问道,“请问,小姐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海都夜总会的坐台小姐,和玉贞算是同事吧!” “喂,记者先生。你知道坐台小姐是做什么工作的吗? 林海尴尬的盯着地板,吞吞吐吐地说,“我想......我想是陪客人.. ....喝喝酒,跳跳舞吧!” “你还真是够单纯的,记者先生!”女人格格的大笑起来。“我还以为干你们 这行的都很通晓人情世故的!” “难道你们是卖......”林海猛地意识到什么,连忙收住了要说的话。 他愕然地看着那个女人,有些不相信的问,“难道说玉贞也是做这行的吗?” 女人沉默了良久,狠狠地掐灭了烟头。“她不适合做这个的。” 走出幽深的小巷,阳光无比强烈的投射在树影斑驳的路面上。世界笼罩在金色 的光晕中,看起来那么的美丽。刚才自已也许是做了一个梦,那条压抑深长没有尽 头的小巷,那间肮脏不堪的房间,那个浓妆的女人,模糊得就如小时候看过的电影, 是那么的不真实。 “哎,怎么就你一个人做清洁。其他人呢?”因为忘记拿笔记本而返回学校林 海看见教室里只有着吕玉贞一个人。他抬起手腕看着时间,已经是5:56分了。 窗外的天空明显得阴暗了许多。 “随便弄弄就可以了,人都走光了。” 吕玉贞没有做声,只是深埋着头继续拖她的地板。 “真拿你没办法!”林海放下书包,一把抢过拖把。拖起地板。 “还是......还是......还是我来吧!”吕玉贞想抢过拖把。可 是林海的力气实在太大,只好作罢。 “啊!总算弄完了!”林海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 暮色中林海和吕玉贞一前一后走在教学楼那条长长的走廊上。太阳的余晖投射 在窗户上,走廊分成了若干个碎片。感觉上比白天多了一种迷离的味道。空荡荡的 走廊上空回响着他们两个人的脚步声。真的好安静,连心脏的跳动声都听得一清二 楚。 “谢谢你!”吕玉贞站在学校的门口,深深的点了下头,转身跑远。旋即被夜 色吞没,消失不见。 “小林,小林!” “啊,什么事?” “叫你好几声了,在想什么啊?” “没,没什么。” “小林,你去过白杨路了!”老郑问道。 “是的。” “这些你怎么解释?”老郑把一叠稿子丢在林海的面前,严肃的说,“小林同 志,我希望你能控制自已,不要让个人感情影响你的工作!” “我......” “这几天你写的稿子,毫无文采,条理不清,这能发吗?这不象你的作风吗? 所以我才不想告诉你那个女孩的地址。” “老郑,你是知道的吧!” “海都夜总会早就开始搞色情服务,行内人都明白的。” “那为什么公安机关就不查处它呢?”林海看着老郑的眼睛愤怒的说。 “林海,你真是太单纯了。公安局不查它你想还有什么原因。省委有几个高官 都是海都夜总会的幕后股东,市里敢动它吗!” 老郑悠悠地吐出一串烟圈,平静的说,“人,就是一种无可奈何,悲哀的动物。 我以前曾看过一本书。上面说,人世间无论起起伏伏,无论悲欢离合,都不过是36 种剧情。每个人的一生顶多经历两三种剧情而矣。我想干我们记者这一行的算是能 比平常人多经历几种剧情的人生。可是我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不幸。每天我去采访 形形色色的人和事,他们不开心的、悲伤的、愤怒的、无奈的、痛苦的经历我都要 认真去倾听去探查。时间久了我会觉得我也成为他们剧情中的一个角色,也要承担 他们的苦难。 我每次都竭力的想平静下来,提醒自已这不是我的生活。我只是一个纪录者。 可是,我的内心做不到,我依然融入别人的剧情,不能自拔。“ “所以你说每次面对采访者时都害怕着。你是害怕着他们又要讲述令人痛苦的 剧情。” 老郑注视着窗外,夜色中的城市灯光星星点点,五颜六色。银河般的灿烂。 “真美啊,这个城市!所有人早都被绚丽的灯光迷惑了。灯光照射不到的黑暗 角落谁也不会去注意。不过,天上还有星星,虽然微弱但必竟是存在着!” “灯光照射不到的地方就拜托星光了,人只要生存着,总归是有希望的光芒。 所以我才能在这一行干下来。我要用一笔把灯光照射不到的人和事记录下来。让所 有人都知道,可以分担他们的痛苦,给予安慰。” “喂,小林!”老郑重重地拍了拍林海的肩膀,“所以说,记者是个很伟大的 职业唷!不好好工作可是不行的。” “啊,惨了,光跟你聊天,把我的重要约会都跟忘了!”老郑一把拎起挎包, 向门外冲去。 林海的头紧紧地靠在玻璃窗上,皮肤感觉到的是冰凉而坚硬的壁面。真是悲伤 的触感。 “林,林海同学!”女孩轻轻地说。 “有什么事吗?” “我......我......” “对不起,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梦,又是那个梦,那一天她究竟想说什么呢? “同学,我来还书......唉,今天图书馆是你当班?”正看着书的吕玉 贞站起身接过林海还回来的书。认真做着登记。 因为同学们的恶作剧,将他们俩选为图书委员。由于怕麻烦,自已从没有履行 过图书委员的责任。想到这里,林海心里一阵儿惭愧。 “对不起!我都忘了自已也是图书委员。” “没......没关系,一个人就够了,这里的工作很清闲的。”女孩不好 意思的说。 “我来把这些书放回书架吧。是这些吗?”林海指着女孩旁边的一堆书。 “啊......这是我......我自已借的书。” “啊!”林海翻看着那些书,有些吃惊的问,“你平常看这些书吗?真厉害, 《文学结构与分析》、《追忆似水年华》、《黑洞》都是些很深奥的书。要是让我 看这些书,那还不如把我杀了呢。” “我,我没有什么特长,什么也干不好。只能看看书,写写文章。所以,我的 理想是当个作家。很无趣吧。” “说什么呀,作家这个理想很棒呢。能把自已所看到所认识的世界用文字表达 出来,把喜怒哀乐各种感情与人分享。我认为,作家是个很伟大的职业!” 女孩微笑着听着林海的话。在我的印象中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的笑脸,也是我 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坦率的谈话。 她的笑脸如同向日葵,散发着金黄的光芒。很温暖。 我希望着她能持续保有着这笑容,勇敢的生活下去。真的这么希望着。 一走出报社大门,一股冷空气迎面扑来,林海赶紧捂紧领口。真冷啊!毕竟是 进入冬天了。 “林......林先生!”一个女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啊,是你。”玉贞同房间的室友。这个女人今天没有化妆,脸色显得憔粹而 苍白。 两只手冻得通红。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啊!你等我很久了吧,为什么不进支找我呢?” “你知道,象我这种女人是不好去打扰你的。”女人有些畏缩的佝着腰,说话 的口气跟前几天完全不一样。 “我们去咖啡店坐坐吧。这里风很大。” “不用,不用!”女人从包里拿出一个日记本,递给林海。“这是我在玉贞抽 屉里发现的。想来想去,我觉得应该由你保存最适合。” “她的家人呢?象这样重要的遗物应该是由她的家人保管的吧。”林海惶惑的 看着那个日记本。 “你不知道吗?我曾听玉贞说,初三那年转学后,她的妈妈就再婚了,把她丢 给了她的奶奶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奶奶支撑她上完高中并考上大学,却没有 钱支付学费。所以她决定工作照顾奶奶。你也知道,现今这世界连大学生都很难找 到工作的。 何况没有文凭的玉贞,自然是没有什么好工作的。生活过得很幸苦。这时候, 她的奶奶又中风了,她为了多赚点钱才做了这一行。“ “哈,很可笑吧!现在还有为这种理由而下海的。活象三流电视剧的桥段。” 女人悠悠的说着,眼睛里早已涌满了泪水。 “不过,她是个坚强的孩子。无论如何她都很勇敢的生活着。她已经拿到了自 修的大专文凭,还准备参加英语过级考试。一般做这一行的象她这样的真是不可思 议。上天真是太不公平啦。为什么象她这样的孩子就该这么的悲惨渡过一生。”女 人的眼泪在寒风瑟瑟的傍晚闪闪发光,身体一个劲儿地哆嗦。林海很想安慰她一两 句,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请问玉贞的奶奶现在在哪里?我想去看看她。” “都立第三医院,她还不知道玉贞已经死了。” “真是谢谢你了,谢谢你这么信任我!”林海捧着日记本,朝女人深深地鞠了 一躬。 “林先生是个好人,上次你来时我就看出来了,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象你这样的 人记得玉贞,我想她在天上也会安心的。” 同女人道别后,林海随着车站候车的人群走上了电车。哐当哐当的电车中,他 慢慢翻开日记本。 10月24日 星期3 晴 今天的我遇到一个太阳般的人。好温暖,15年来最温暖的一天。 他告诉我不要在乎别人看你的眼神,自已的人生要毫不畏惧的自已面对,永远 向着前方行走。虽然现在的我也许还做不到这一点,但是我会怒力的。 11月16日 星期6 小雪 今天下雪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好棒喔! 我最喜欢雪了,洁白无瑕,一切肮脏的东西都能被它掩盖。 我希望自已的心能变成雪一般,包容我懦弱,憎恨他人,胆怯的心。 5月27日 星期5 晴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得到了一个最棒的生日礼物。 我和太阳般的他,共渡了美丽的黄昏。其实这只是我一厢情愿地想法,他只是 帮我做清洁而矣! 但我依然非常开心,这是我最难忘的生日。 摇摇晃晃的电车中,乘客上上下下。由于寒冷,逐渐起雾的车窗外的城市变得 那么陌生。朦胧中林海看到了初三时她转学的那一天,一整天教室的角落中那张空 荡荡的课桌,显得那么落漠。 那一天我的心中有个角落好象也空荡荡的,很寂寞。 6月12日 星期2 阴 我说自已的理想是当个作家。生平第一次对另一个人说出自已的理想,原来是 件很棒的事。将自已的想法与他人分享,这种感觉很幸福。 已经无法控制了,眼泪从眼睛里拼了命的涌出来。 一直以来,那种悲伤的情绪。心中那个寂寞的小小角落,那不是因为她仅仅只 是一个相熟的同学。 “你喜欢那个女孩吧!” “呃......怎么会......” 是的,我喜欢她。那一天,她的眼泪珍珠般地美丽,令人心动。我的心为着那 眼泪微微的悸动,犹如泛起的涟漪一圈圈的向外扩散。不能平静。 电车上的乘客都以异样的眼神盯着林海,他大声地哭泣着,无视其他人的存在 一直哭着。 泪水打湿了他面前的日记本,摸糊了字迹。 那一天,我为什么不听她说完呢?为什么,我就这样丢下无助的她跑开。 我不是太阳,从来都不是。没有为你发过一丝光,没有温暖过一寸你的心。只 是一个害怕众人眼光的胆小鬼。 7月11日 星期4 晴 我就要转学了,我要对他说出心中一直以来不敢说出的那句话。 我喜欢你,林海。转学后,你能给我通信吗? 不知道他会如何回答我。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