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年少春衫薄 作者:纳兰一笑 一年前。 东大。 明天就是毕业的日子。从1996年9月14日到2000年6月30日,一 千三百八十五个日日夜夜。 其实时间很短暂,混上四年就成传说了。 这四年来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呢?亲情?昔日的“七姐妹”已经名花有主或者 落花飘零。爱情?其实我曾经想过恋爱,无奈春风不度细柳营。所以毕业的时候仍 然孑然一身。友情?我跟林晓东终究未能旧情复炽。事情?除了混过一次半奖学金、 混过一个半学期班委,其他什么党员干部、三好优秀、冠军锦标统统无缘识荆。 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CALL响了雪儿的“摩托罗拉”。这一次雪儿没有 推拒,很爽快地答应了。早早吃过晚饭我便到了女生宿舍楼下。 “你等了很久吧?” “没关系,反正我闲的很。” “这么闲?” “闲到可以分你一些时间,让你好好地睡一觉。” 想到明天便要离开东大,我就有点失落。“今天是最后一次和你走在这路上了, 请赏脸。” 正是黄昏。我们肩并肩走在校园走道上。 四年了,我们曾经一起在这校园里留下几许脚印? 往日那个扎着孖辫子的女孩如今已留了一头披肩的长发。往日那张清纯活泼的 脸如今也增添了几分成熟平稳。自从大一下学期以来,我们之间已很少正面接触。 偶然在路上见到,也是淡淡地招呼一声“八弟”、“雪儿”。我们仿佛成了君子之 交。 往日菁葱棱角的少年弃置了他的紫罗兰吉他和football,沉迷起塞林 格和川端康成,每日里在方块与格子间孜孜不倦。 女孩也离弃了她的红棉吉他和basketball,扛起了相机和画板。 虽然来此不过四年,却发生了许多事。各种回忆反复地浮现脑海,使我不知从 何说起。我们只是沉默地走着。因为一开口可能会说出伤感的话来……这使我有所 顾忌。我唯一想说的是:我喜欢这个地方。四周的人潮、洋紫荆特有的气味、空气 中散发的活力……这一切都令我难以忘记。虽然在此失去了一段很好的友情,但我 亦无法憎恨这校园。这大概是因为雪儿在这里的缘故。 对我来说,唯一不习惯的是,每次到学校门外那家“东北人饺子馆”,吃饭上 菜总是太慢,连号称“快餐”的也要慢悠悠地等上一个多小时。东北人想:为什么 要急?吃完,不也是坐着聊天? 其实我今天约雪儿出来,是希望在她的唇上留下化石一般的一吻。我对江西说 无论如何我想和雪儿用亲吻来告别。他说我是形式主义。或许我是一个追求完美的 人。即使我无法把握控制,仍然要求有一个圆满的结局。“无论如何我要在这校园 留下点什么。”“你去吧,跟她一起来个‘饭后百步走’,留下她的足迹和你的脚 毛。” 我喜欢雪儿,其实在男生中已不是什么秘密。在男生中不乏喜欢中女生的,彼 此之间都互有所闻。除了平时相互取笑一下,无人会干涉你爱的权利。女生有消息 灵通者也会知道男生一二情事。女生外向,牙伶齿利,不免张扬开去。造成“事先 张扬的求爱事件”。有些公众舆论可能促成好事,而有的反而因此而使有意抛绣球 者心存戒备“无疾而终”。这类同“情”者中,有暗恋,也有不少追求过的。无奈 郎有情,妹无意。所以四年来在我们班上只成就了两对(毕业时还在一起的,后来 有一对劳燕分飞了),其他大都昙花一现。 “除了如此,我还能怎样?”我希望他能给我提供帮助。江西说:“我不是助 产科的。自己的事自己解决。” 无论是空气的清香还是风的色调,今天大凡一切都鲜明得触目惊心。 沉默的时间很长。沉默了多久?不知道,因为我们沉默到竟至忘了时间。 我望着雪儿的背影。 突然地我觉得一阵空虚,其实这种空虚由来已久,时隐时现。多么空虚啊!我 的胸口这儿觉得可怕的空虚!——我常常想,哪怕我能把她拥抱在胸口一次,仅仅 一次,这整个的空虚就会填满了。 雪儿静静走着。我距她不过一步之遥。这么近。我却觉得这一步是那么远,远 得可望而不可及。 四年以来,我始终无法读懂她。 虽然很多人说:上官雪儿在班里是个很不起眼的人。 学习方面不好也不坏,很一般。 体育方面也没有什么特长,干什么都很一般。 她有普通的朋友,玩普通的游戏。 但是,我觉得她像是故意装出很不起眼的样子。 她的目光那么深沉。仿佛有什么奥秘。 她有时候像个孩子,有时候又显得很成熟,是她的孩子气还是成熟味深深地吸 引了我? 落日在远处燃烧。 近处是红树林。 更近处是那棵联体的凤凰树。 最近处是一只垃圾桶。 雪儿一定还记得那个“情人树”的传说吧? “情人树”的旁边此刻正站着一对相依相偎的恋人。他们是否在许着一个不变 的诺言? 雪儿的眼光空空蒙蒙地,根本就没有去看那棵凤凰树。 “你很像一只雪糕。”在图书馆门口我开了腔。 “呵?” “表面冷若冰霜,但细细品味时又让人甜切入心。” “是吗?”雪儿笑了。 我们这一次毕业长谈就从这里开始。那日黄昏我们谈了很多,诸如大一往事、 半上掌故、系里旧典。校内旧史。我们谈得轻松。突然地我们就谈到了情感的问题。 其实这正是我这约会的主旨,我想从雪儿中知道一个明确答案:她是否曾经喜欢过 我。 “四年的大学生活我无怨无悔,如果准许我再来一次。我仍会像往常一样度过。” “真的无悔?” “如果一定要找到一点遗憾,就是情感的空白。” “空白?你不是拍过拖吗?” “你是说沈星宇?”雪儿笑了,“许多人都以为我们那时候在拍拖。其实我们 只是很好很知心的朋友。而且……那时候我心情不大好,总爱找人诉苦。所以大家 都误会了。” “此外?” “我没跟人拍过拖。” 像她这样优秀的女孩子二十余年来没跟人恋过爱,这是惹人怀疑的。 “高中是时候有个男孩跟我谈得来。不过我们没有拍拖。” “这四年总有人追过你吧?” “可是我找不到感觉。” “那是你要求太高了。” “我要求很低的。高不过省政府大楼的门槛。” “那么,总有你心仪的男孩子吧?” “嗯。有一个。” “呵,哪个班的男孩子这么好福气?” “那个男孩你也认识。” “我认识的?在我们班上?” “嗯(她到底是说了”嗯“,还是”哦“或”啊“?)。” “一定是个很优秀的男生。” “虽然他自己说自己很烂,但我知道他是个了不起的人。虽然现在看不出来, 但我相信有朝一日他一定能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我也知道他喜欢我。” “哪他没向你说过吗?” “他曾经暗示过。我希望他能更进一步,可是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动静。” 她说的是我吗? “其实我一直在等他说。如果他跟我说出来,我一定会答应他的……可惜他始 终没勇气说……我向来相信这个世界是有奇迹的。我常常对自己说只要我们还在这 个校园一天,那一天就随时可能到来。可惜直到这一刻为止,奇迹还是没有发生。” “也许那个男孩子不是不喜欢你,也许是因为他欠缺信心,他害怕自己失望。 假如你是真的喜欢他,又肯定他喜欢你,为什么你不能主动一点你?” “并不是因为我矜持,而是由于我也没有信心,我不敢大胆肯定。” 世事往往就是这么奇怪,明明双方只是隔着一层薄薄的纸,却谁也没勇气去戳 破。因为他们都无法承受这张薄纸的重量。隔着这一层半透明的纸看去,一切是那 样美好。而世上许多人就因为狠不下心去点破,而错过了更美好的风景。我无言。 自己何尝不是一个怯懦的看风景人? “我有个请求。” “呵,你不是万事不求人的么?” 雪儿曾几次让我帮她写同学录,但我说无话可写。Ireallydon‘t knowtowriteabout。(我确定不知道写些什么)。“签个名。留 个地址也行。”“地址?我迟些日子要搬家。电话?也准备换一个号码。CALL 机?早停了。手机?还没装。”“你准备跟一切同学断绝来往?”“嗯。反正我万 事不求人。” 她显然对我的说话还耿耿于怀。 “是不求人,可是没说过不求神仙啊。” “我是神仙吗?” “美若天仙。” “好吧。就冲你这一句话,我答应你。” “有求必应?” “以身相许除外。” “你愿意我还不干呢。” 我问雪儿索要当年她给我看过的那首《蝶恋花》词。她欣然取出笔,就在纸上 沙沙写起来。 “你竟然背得出来?” “唔。” 她中间还是稍微停顿了一下,想了想,写完后还改动了个别句子。 雪儿:“其实我不懂诗。也不懂文学。” “你不需要懂,你不需要了解诗,也不需要了解文学,你本身就是诗,就是文 学。” 如果在四年前,我一定不会讲出这样的说话。但四年后,我已经不知不觉地油 滑了许多。或者说不正经了许多。 雪儿淡淡地笑了笑,也不放在心上。 我觉得很难过,因为这是我发自内心的说话。假如这些说话是换四年前的我来 讲,是不是听者就会有完全不同的体会? 远处的凤凰树如火燃烧,与晚霞竞斗着风采。 原来麻雀一般细小的东大也还是有其动人之处的。 当我身历其境时,我是一点儿也不去留意那风景的…… 其实我自己何曾融入过这种风景中? “你后悔过吗?” “我从来不后悔。” “那么你遗憾过吗?” “这两个词之间有什么不同?” “中文系的高才生也不知道么?” “大同小异。” 中文系的最高追求是“意境”(朦胧美、距离美)、“混沌”。换言之即是不 求甚解,模棱两可,象外之象,言外之意。一言而蔽之,“套”字而已矣。总之是 每说一句话都必须使自己有迂回的余地,左右逢源,如鱼得水。至于分是非黑白对 错那是学哲学的人的事。中文系的人入门第一课是了解和掌握汉语的正确用法,熟 能生巧,然后便是灵活运用(即所谓舞文弄墨)。中文系的育人宗旨实则是将中文 人变成会玩文字游戏的人。 “后悔就是一件事你能够做到而没有去做,遗憾则是你虽然付出了自己的努力 却无法取得预期效果。” “是的,我有遗憾。” “你最大的遗憾是什么?” “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没遗憾。” 雪儿忽然叹了口气。她深深地叹了一口像要冻僵的气。叹息在空中喀嚓一声变 成冰的结晶。 “你为什么叹气?不开心么?” 雪儿淡淡一笑:“有时候叹气并不代表我不开心。” “说得也是。长吁短叹是人们情绪活动的一种,有些人认为是忧虑的表现。心 理学家……” 我们再度陷入沉默。我们的共同拥有的仅仅是很早很早以前死去的时间的残片。 但至今仍有些许温馨的回忆如远古的光照在我心中往来彷徨。 “我希望你永远记得我,记得我这个人。” 我会记住你的。 “我知道。我就是要你一辈子也忘不了我。” 对于人来说,真正刻骨铭心、毕生难忘的也许不是爱,而是恨。人是种奇怪的 动物,他可能会忘掉一个初恋情人,却永远也无法忘掉他的仇人(敌人),尤其是 情敌。爱可能不会一生一世。憎恨却可以。 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有关“戒指”的故事?她生日那天,他来为她庆祝,问她需 要什么礼物。她笑着说需要有枚钻石戒指。他望着她[ 无名] 指上的戒指,知道她 是玩笑。但他还是用笔在卡片上画了一只钻戒送给她。既然无法得到她的人,他就 要想方设法让她永远都忘不了他这个人。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7点半我们还要参加毕业酒会。雪儿说她还要上宿舍准 备一下。我也必须先洗个澡。 我送她回到宿舍楼下。 “我总觉得再过十年或二十年以后,我们还会在某个地方碰上的。而且会以某 种形式相互牵连。” “像是马科斯的小说。玄。” “是吗?不过我的预感通常很准。” “下次回到广州时,说不定你的女儿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就像阮肇、 刘晨的故事一样。” “呵呵,也许。” 我们又一次无语。 雪儿好像在等我说出什么话,而我终于什么也没说。 离开时雪儿幽幽地叹了口气:“傻八弟……”然后转过了身。 我当时并不在意,只在目送她走进铁栅栏时喊:“明天你走的时候一定通知我。 我来帮你搬行李。” “好的。” 回到宿舍,我的第一件事不是洗澡,而是找江西帮我解读《蝶恋花》。 整首词是这样写的:情深依依依几许,斜阳古径,情满天涯路。泪眼醉看秋月 舞。难堪别枝未肯去。孤灯把盏对影语。旷野残雪,淡月照烟树。长袖善舞无觅处。 只有鬓旁香如故。 像当年一样,我还是无法读懂它。 “何必一定要知道答案?有时候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反而可以让你回味一生。” 江西很早以前就说过的一句话一点也没错。 也许“雪儿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这个问题我也不应该再追问下去。“与其 说出来彼此尴尬,连朋友也做不成,不如让彼此保留着一个美好的印象离开。若干 年以后想起,你一定会释怀的。”兰子的话萦萦在耳。 那晚的毕业酒会。“湛江人”酒楼的大厅里挤得满满的,喧哗的声浪一潮盖过 一潮,没有人哭,没有人失常,仿佛一次平常的聚餐,每个人都乐不可支的模样。 芸仔坐在我的左边,芦苇坐在我的右边,江西坐在我的对面。大家一边干杯一 边畅想未来,说好了要经常打电话联系,经常问好,经常关注彼此的感情生活。 我所在的310寝室的室友们在旁边的一桌。我一向与他们不大投缘。而他们 之间也不大投机,默默地喝着闷酒。别的寝室的饭桌要热闹许多。 我原本想坐到雪儿那桌的,谁知她们那桌特别受欢迎(604尤其多漂亮的女 生),人人都争着往那地方去。我于是退位让贤,坐到了这八国联军一般的一桌上。 在六七对男女的倾谈浅笑声、刀叉撞击杯碗声、玫瑰的芳香和蜡烛的红光背后, 伍伯在唱着古老的情歌。 我突然想起年幼时在乡下提着煤油灯去上晚自修的情景,想起年例时我提着大 红灯笼,跟在长长的游神队伍里,置身旗海与逶迤灯河中…… 雪儿斜倚在椅子上, 一只手拿着酒杯, 一只手放在额头,幽远又幽远地笑着 (?)。 我正寻思着要不要过去打一声招呼,忽见雪儿站了起来,是缓缓的站了起来, 然后缓缓地走上演舞台,唱起卡拉OK来。 “我一直以为,不会在乎他们指指点点,但我却看到你那灿烂的笑脸,在纷纷 扰扰中渐渐苍白,渐渐改变……流言传来传去,飘来散去,说不清辩不白……我依 然相信,最真的心……” 她唱的是一首《流言》。这原本是一首男女合唱歌,她竟然一个人上去唱,也 不要同伴。 我突然想起了大一那个生日晚会,雪儿不是曾经邀请我合唱这一首《流言》么? 接着她又唱了一首《随缘》:“你你我我随缘曾亿时邂逅,看看笑笑想起总荒 谬,进进退退如何能永久……” “她像是情绪很低落呢。”江西说。 “是么?今天谁的心情都不会好的。”我看着她在没有掌声和鲜花中登台,又 在默然中步下平台,孤单的身影背后,是一种无俦的凄美。这就是“无法说出的美 丽”?还是“孤单的心痛”? 我心中突泛起一丝异样的情感。内疚?感触?伤怀?欢喜?……我说不出。 二十年后又见你在台上,依然颤动着歌嗓。琴音似昨,依旧是红彩妹妹,依旧 是红豆词,满江红,黑龙江上,掌声如潮,退了又再涨。唱不尽的老歌永远年轻, 只白了少年头老了歌者,偏是落花季节又逢君,胜景纵好非江南的风景…… 蜡烛仍在燃烧,时间慢慢地流去,雪儿依旧继续唱着独角戏。 林晓东端着酒杯走到我面前:“老朋友,好兄弟,咱们干上一杯。” 他方才频频与领导、同窗碰杯,却依旧容光焕发、精神奕奕,全无醉意。这正 是他的高明所在,他每次跟人喝酒都像不惜身子痛快淋漓,最后醉倒的都是别人。 并不是他酒量惊人,而是因为他懂得使诈,像《射雕英雄传》里的“妙手书生”朱 聪,能够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将杯中酒倒掉。他使别人在尽兴中飘飘然、熏熏然,自 个则是屈原,“众人皆醉我独醒”。 这几年我与林晓东之间已很少接触。他在经历与小晴那次短暂的爱情之后,独 身了三年。一直到了大四,偶然,有个美人进入了他的视线,且越走越近,最后, 终于在他的有效射程内。他扳扣。开枪。嘭。美女中枪。应声而倒。 毕业时,美女的眼泪像大运河一样,从广州流到了杭州。 我破例地端起了酒杯。 “这一杯之后咱们所有恩怨统统一笔勾销。从前无论有何得罪,请多多包涵。” 我们同时一饮而尽。这一次他没使诈。然后他又跟旁边的人喝酒去了。 有人开始失常,借着酒意胡言乱语;有人开始哭。于是更多的人失常,更多的 人哭起来。 千红一哭,万艳同悲。 杯盘一片狼藉。雪儿吃剩的半块湛江鸡还有一半留在碗里。看上去仿佛是时间 在那时候就突然静止下来一般。 雪儿快要到一个我无法接触的世界去…… 要离开雪儿,的确是很有点舍不得。虽然如此,但事已至此,也只能黯然承受 了。这可能就是人生吧!?不断的离合聚散,就这样来去匆匆的度过一生。 …… 本来我是个害怕别离的人,“多情自古伤离别”,却因为是广州人,身为东道 主,所以义无返顾地担当起送行的任务。眼看着多年的同窗一个个离开,此一去不 知何时再见,多情善感的我更加黯然神伤。 斜阳夕照之际,宿舍中的人已走得差不多了。终于轮到江西要走了。江西要回 乡下去。 “不要送我了。” “为什么?” “怕难受。” “迟早要相见的。” “下次见时说不定认不出来了。” “闻味儿就知道。须知我们不是一见钟情,而是日久生的情。” “为什么闻味儿就知道?” “因为我们臭味相投。” “是的,我们是蛇鼠一窝、沆瀣一气、一丘之貉。”说完我们相对哈哈大笑。 嘀嘀,汽笛长鸣声中,有辆“面的”倏然驶过,驰出校门。想必是另一位被单 位专车接走的毕业生。 大叶紫薇零落了一地。颜色却已没先前那么鲜艳醒目,粉黛欲流。好些碗口粗 壮的夹竹桃被拦腰砍断了,据说是因为生长太快,有点碍眼,有点挡道。没有了花 和叶,没有了枝条,在夏日阳光下惨兮兮的,像一根根练武用的木桩。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人会老去,也会离去。 世上万物每天也在转变。对了,有一句说话很贴切地来形容,万物不断的变化, 就是——“世事无常”。 我一直在等着雪儿来叫我帮忙搬行李。但雪儿并没有通知我。当我在日落时见 到芸仔,才知道她已悄悄的走了。 这夏日历代最后一朵玫瑰,她终于还是飘远了。 我极目天际。天空飘移着如有人用油漆涂鸦般勾勒的几缕胡乱的云絮。目力所 及,无不是不折不扣的湛蓝,那湛蓝不知深有几许,竟深得人不由打颤。 即使她离开,不论是在千年前或者千年以后,不管是在意大利的米兰或者中国 的江南,只要春天到了,在缤纷的花园里,玫瑰总是欢然开放。每一年、每一季节, 总是按着秩序,没有一朵花会忘记,没有一片叶子会犹疑。 那天我穿着深色的衣裤,像深秋里一棵即将荒芜的树,在校园里穿行,等待着 这个仲夏的最后一夜。 毕业后我幸未遭受修补地球(种田)的厄运。 我独自去了一趟旅行。地点是蒙古和新疆。然后回到广州,继续未完的心路历 程。 雪儿走后,吉他就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我知道,在一个小城里,有一个忧郁 的女孩在时时刻刻拥抱吉他,我们会在同一时刻奏响同一个和弦吗?暗夜里弹琴, 是我们唯一的联系方式,我们期待着碰撞在天宇之间的和音共鸣。 小城飘第一场雪时,雪儿已觉不出寒冷。她坐在温暖如春的木屋内,煮着一壶 壶浓香的咖啡。多年后,雪儿依然在雪落时煮一壶壶的咖啡。只是,那个喝咖啡的 人再也没有来喝过。 --------- TOM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