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作者:东方雨 “鸟近黄昏皆绕树,人当岁末定思乡。”久居在外,家的含义渐渐成了父母 工作的地方,而家乡却越来越远了。 我的家乡是一个曾经很贫脊的小山村,那里的山山水水养育了我的父亲,我 的血脉里奔涌着故乡的血。 大雪过后的腊月十七是奶奶的祭日,整整二十年了,由于工作繁忙,爸爸很 少有空回家上坟,今年退休后得空回家,我也趁此跟着回去看看。 从未在老家生活过,那里的父老乡亲几乎无人认得我,我使劲看,试图寻找 点儿记忆中熟悉的东西,而一切都是陌生的,从父亲口中我知道了爷爷的故居, 那里有父亲成长的足迹,更有爷爷奶奶辛勤劳作的背影,而如今却已物是人非, 那残垣土屋,徒增无限感伤罢了。 我第一次走进了那个小院,第一次啊!爷爷不知道有我这样一个孙女,我没 见过我的爷爷。那是一个长满了各种树木而又非常荒芜寂寥的小院,依稀可辨的 草灰,好象记录下了一个母亲对儿子最深切、最本色的关怀。这一切实在是非常 普通的,然而却给我极为深刻的感动和极为深远的启迪,我好象看到了无情的岁 月在充满遐思的老房子里匆匆走过的背影,同时也感到了世事的沧桑、生存的凝 重、善良的坚忍、思考的睿智……它使我为个体脆弱的命运缺憾而深深叹息,为 人生中许多已流逝的美好东西而怦然心动,为有可能接近生存的终极所在而潸然 泪下。我好象看到了父亲光着脚板绕在爷爷奶奶膝前,看到父亲挎着一小篮杏沿 村叫卖,爸爸说只要八分钱一斤,因为那时半斤等于八两,因为那时他只有六岁, 他要用这些杏换的钱去上学…… 这所处在喧嚣之外的偏僻小屋,虽破败荒凉却也带着温馨。 爷爷是参加过孟良崮战役的老革命,爷爷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秀才”—— 村里人是这么说的,我看到了他的遗像,看到了一双睿智而刚毅的眼睛,虽然我 从来没有见过他,或许他在另一个世界能感受到他的儿孙在以一种特别的方式怀 念着他,延续着他的生命。越是美与善的东西越是易碎,越显得转瞬即逝,上帝 既多情又残酷,他一方面创造了如此丰富的自然,一方面又不肯更改任何一个个 体的厄运,不过,上帝只能决定命运和结果,不能改变生命存在的性质和状态。 想远山苍茫,看近水涓涓,踏着厚厚的积雪,举步前行,开阔的视野里,天 蓝蓝,云淡淡,山苍苍,树茫茫,枯草三三两两摇曳脚下,那宁静,那淡泊,那 脱却喧嚣的安祥,足以让人忘却登山的艰难。在四季轮回的车辙中,日子平淡无 奇,偎在自然的怀中,却再难逃脱感动的心境了。 一路走去,冰天雪地里,我已是气喘吁吁,雪中登山还是第一次,终于到了 目的地,我长舒了一口气,挺直了腰板,回头望去,发现蓝天、白云、村庄、田 野……也是这世界的一部分,不单单只是这脚下的坎坷啊!这时,一群大雁翩翩 入我的视线,灵性的啼鸣拨动着人的心弦,皈依自然的愿望涨溢胸中,我对雁阵 始终怀着虔诚的敬意,它们的“一”字排开和“人”字列队仿佛展示着一种难解 的玄机。 生物学家的解释我不大清楚,也不很相信,可我总觉得大雁是通人性的,它 们用一种特殊的方式与人沟通,西行的路永远没有寂寞的时候,人终究要故去。 在爷爷奶奶的墓前,感觉时光的流逝,仿佛就在转瞬之间和意会之中了,那 份凄凉的感觉消失了,山下的小村庄静静地立在那儿,高门瓦房下埋着的依然是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辛劳,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我不觉感叹爷爷奶奶的眼光,“终身执此调,岁寒不改心”,人是应该走出 大山去的。我忽然有种想见见爷爷奶奶的冲动,很强烈的,虽然我知道那是绝对 不可能的,我身上有他们的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