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四娘 作者:aagoef 杜四娘家花满溪, 千朵万样压枝低。 留连蝴蝶时时舞, 自在娇莺恰恰啼。 这是一首韵味清新,格调优雅的好诗,描写了一个叫杜四娘家花团景簇的景象。 在岳阳东郊也有一个叫杜四娘的女人,但她绝不是杜甫诗中的杜四娘,可是, 她却真的很会种花,而且种了很多花。 世上有一种爱美的人,他们不但自己爱美,而且还要把美带给别人,杜四娘正 是这种人。 在岳阳城里,几乎没有人没买过杜四娘的花,没有人不知道杜四娘这个人。 ━━她的花不仅鲜艳、美丽、时尚,而且价格便宜。这是人们常记起她的原因。 “杜四娘是一个美人。” 每个见到杜四娘的人都这么认为,也这么说。 如果有一天她做了贵夫人、做了王妃,也没有人奇怪。可是,她却偏偏生活朴 素,偏偏独自一人过着世外桃源般的生活。 尽管她已经二十二岁。 在那时候,二十二岁的姑娘已经算是老姑娘了,如果在这个年龄还没有嫁出去, 必定是一件很丢人的事,心里一定很着急。 但是,杜四娘并不这么想,其实,象她这样的人并不是嫁不出去,她心里自然 有她的想法。 杜四娘种花卖花并不是想赚多少钱,在金钱方面她是一个知足常乐的人,尽管 卖花所得的钱仅仅供自己日用,她也过得很惬意。 现在,她正坐在花架下面的凳子上休息,一阵阵微风拂面吹来,夹杂着馥郁的 花香,令人陶然若醉。 杜四娘仿佛要醉了,轻轻地呼吸着,暖暖的阳光投射在她脸上,漾起一片温柔 的红晕。 她有一头飘逸稠长的黑发,轻松、自然地披在肩上,她通常都是这个样子,从 来不愿意在头上花费功夫,但是,绝对没有人说这样不漂亮,这正是一种自然、大 方的表现。 在一双长长的睫眉下,她还有一双宝石般湛蓝的大眼睛,永远充满了温馨详和 之光。 刚才,杜四娘给花剪枝、浇水、锄草、施肥,忙碌了一个时辰,这些事她每天 都要做,她觉得一个人太空虚了也不好,总得做些事情。 所以,她的生活过得很充实,至少她这么认为。 ━━一个人若是做自己喜爱的事,吃点苦也不会觉得累。 杜四娘的花圃不小, 充满了生机。 白色、红色、黄色、粉色,各种名花荟萃,五彩纷呈,展示了主人非凡的养花 技艺和可人的财富。 在花圃中间有一幢小木房,这是杜四娘栖息之所,虽是木之所造,但结构别致, 玲珑小巧, 远远看去就象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 在这样绝妙的境界,住着这样一位女人,这本是神仙传说中的故事。 暖风阵阵,鸟语声声,太阳慢慢移到了中天。 杜四娘缓缓闭上眼睛,每天到这个时候,她就想睡觉,好好的睡一觉。 但是,今天她刚闭上眼睛,便有人走进了她的花圃。 以前,到她这里来的人很多,虽然都说是来看花,但是杜四娘心里明白,都是 冲着自己来的,人们把她当作了一朵最美丽最好看的花;后来,人们受不了她孤芳 自赏的傲气,就渐渐来得少了。可是,有一个人却几年不缀,隔三差五地总要来看 看她。 这个人就是岳阳捕快“单刀刘荣”。 提起“单刀刘荣”,不仅岳阳城人人皆知,在湖广两省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他 破案历害,抓人也历害,人称“铁鹰”。 刘荣脚步稳健,在花篱外便立住了身形,露出一张深沉世故的脸。 他看见杜四娘似乎睡了,不想冒昧打搅她。 他静静站着,如果杜四娘睡两个时辰,他也许会那样站两个时辰。 其实,杜四娘并没睡着,尽管她没有练武人的耳目聪明,但她还是感觉到了。 杜四娘睁开眼睛,看见前面的刘荣,露出了甜甜的微笑。 “你来了?” 刘荣脸上也泛起了笑容,点点头,走到杜四娘面前,在一张凳子上坐了下来。 “你还好吗?”刘荣问,每次见到杜四娘的第一句话,他都这么问。 杜四娘知道,这句话他即使说一千遍,一万遍,但每一遍都是出自内心。 在杜四娘心中,他是一个疾恶如仇、正直善良的人,杜四娘一直都把他当作亲 哥哥一样看待,她真希望有这么一个哥哥。 可是,她也知道刘荣对自己决不只是兄长对妹妹的感情那么简单。 杜四娘站起来说:“你坐一会,我去给你沏茶。” 刘荣道:“不用了,你坐下,咱们聊聊。” 杜四娘犹豫了一下,终于坐下来,她知道与刘荣之间不用那么客气。 “你有几天没有来了,公务忙吗?” “我有六天没来看你了。”他居然记得很清楚。 他深沉世故的脸上忽然露出一片愉快的笑容,说:“你知道吗?这两天我立了 一大功,抓住了龙山那边的一个大山贼,这个山贼人称史二爷,听说是匪窝中的二 寨主,使一柄青峰剑,三十六路青峰剑法着实不凡……” 刘荣越说越兴奋,杜四娘也替他高兴,笑道:“你真历害。” 刘荣忽然顿住话头不说了,他忽然发现自己有些得意忘形,象他这样在官场中 混的人,一定要懂得约束自己,成败之事不应该暴露在脸上,不然,那些衙役,包 括大老爷都要敬他三分呢?杜四娘看着刘荣,脸色也不禁沉了沉,她说那句话本来 是要让他开心的,并没有半点讥哨之意,却不想适得其反。 她和刘荣之间好象总是隔着一层薄纱,一层极薄却又捅不穿的薄纱。 两人一阵沉默。 沉默总是让人难受。 杜四娘抿了抿嘴唇,说:“你总是干着那刀口上的差事,着实很辛苦的。” 刘荣点头:“嗯!” 杜四娘说:“我是说你应该成个家,成个家就可以有个人很好地照顾你了,你 今年有三十二岁了吧!” 刘荣的确应该成家了,三十二岁的男人还没有找老婆、没有成家,说出去毕竟 不好听。 刘荣是大名鼎鼎的捕头,应该不会找不到老婆,但事情就是这么复杂。 刘荣听了杜四娘的话,心里十分难这,他听得出杜四娘是在以一个妹妹的语气 跟他说这话。 但他难过的心情没有表现在脸上,他还是笑了,忍不住笑道:“你年纪也不小, 也应该找一个婆家了。” 杜四娘听罢,“咯咯”笑起来。 刘荣红着脸说:“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 杜四娘笑道:“你看我是生气的样子吗?” 两人一阵笑,尬尴的局面总算被解开。 刘荣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漂亮的波斯洋娃娃送到杜四娘面前,说:“这是我特 意给你从省城买回来的,你拿着吧!” 杜四娘犹豫了一下,还是接在了手中,她不是第一次接收他买的东西了,她怕 拒绝他会伤他的心。 “以后,你别老是给我买东西了,留些钱自己用吧!” 刘荣不在意地笑了笑,说:“我先走了,过几天再来看你。” 杜四娘把刘荣送出花圃外,目送他高大的身影逐渐消失,心里又想起了另一个 人,就因为她心中有了这个人,所以,她便难以接受其他人的情感,包括这个刘荣。 不远处有一座岭,名曰:“二龙岭”,岭上是一片树林,本是极荒野的地方, 却有人居住在这里。 这个人姓李,叫三郎,他独自一人居住在此,以砍柴为生,也是一个孤独、落 魄、无依、无靠的人。 他的房子建在岭坡上,也许就地取材的缘故,全部也是用木材建造,但做工粗 糙已极,如果到晚 上屋里点上灯,四面都会有光亮射出来。 这房子仅供一个人栖身而已,四四方方,乍看去就象一个木盒子。 可是,没有人想到,建造杜四娘木房子的人也是建造这个木房子的人。 一个漂亮、精致;一个丑陋、粗糙。却出自同一个人的手。 这个人就是李三郎。 现在,李三郎正在荡秋千。 门前,从两根树上垂下两根长绳,再在两绳中间系挂一个木板,秋千便这样做 成。人坐在上面荡来荡去腾云驾雾般,给人一种欢快、飘然的感觉。 这是李三郎唯一的乐趣,每天都要荡一会。有时他可以把自己荡到树梢上去, 却不要担心会摔下来。 日头西下,已近黄昏。李三郎坐在秋千上高高地荡过来,又高高地荡过去,如 果有人看见一定会觉得很惊险。但是,他的表情平静已极,就象玩着一种小孩时常 玩的游戏。 天色越来越暗,荒僻的山林更显得静穆、阴森。向东南方向望去,有一座庞大 而幽黑的影子,这黑影便是龙山。居说龙山上盘倨着一伙势力强大的匪贼,府衙曾 派兵围剿都没成功,反而损兵折将,大败而归。 任何人单独住在这里都会害怕的,可是,李三郎一点也不在乎,他已经习惯了 寂寞。 秋千徐徐落下,李三郎忽然感觉到什么,眼内射出一片寒光。艰苦的环境练就 了他耳目的灵敏和反应的迅速。 这样荒僻可怕的地方自然很少有人来,可李三郎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 李三郎注视着坡下,片刻,只见一个红色的人影缓缓向这里走来。 ━━是她。 李三郎立刻张开了笑脸,他平生只有一个好朋友,而这个好朋友正是杜四娘。 杜四娘穿着一件红绸衣,今天似乎心情很好,脸色看起来就象春花般美丽。 李三郎从秋千上走下来,笑着露出一口虎牙,“四娘,你来了?” “我来看看你。” 杜四娘说着,迳自走过来,坐在了秋千上。 在这里,她很随便,每次来都要坐在秋千上,李三郎也乐意让她坐。 俩人认识已经有七年了,是在岳阳城里认识的。 那时候,杜四娘还小,父母去世,由叔父抚养,叔父带她种花卖花渡日。杜四 娘十五岁,已经出脱得花容月貌。一日,叔父带着杜四娘去成里卖花,遇到了好色 之徒,杜四娘遭到了欺侮,恰巧李三郎卖柴经过,抱打不平,扭折了歹徒的胳膊, 救了杜四娘。从此,两人便成了朋友,两年后,杜四娘的叔父又去世,两个孤苦伶 仃的人更加亲密,李三郎为杜四娘建房子,担花送到城里卖,只要是杜四娘的事, 他一定会义不容辞,竭尽全力去做,而杜四娘也把李三郎当作自己最亲近的人。 杜四娘坐在秋千上,轻轻荡着,衣襟随风飘动。 李三郎也在一木礅上坐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杜四娘,她觉得此刻的杜四娘 美极了。 杜四娘并不在乎李三郎的目光,女为知己者容,这句话表达了一般女人的心态。 但是,李三郎心中决没有任何邪念,他的眼光明亮而清澈。杜四娘在他眼中就 象一朵花,一朵名贵的花,优雅、芳香、美丽,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许久,李三郎看着杜四娘说:“你使我想起了我的母亲。” “你的母亲?”杜四娘有几分惊讶。 李三郎的母亲去世多年,杜四娘与她根本上就没有相似的地方,这的确是一种 奇妙的想法。 不但奇妙,而且有些可笑。 杜四娘轻声说:“你的母亲一定很美丽,很温柔,很贤慧。” “我母亲是世上最好的母亲!” 李三郎眼内突然充满了敬意、充满了思念,说:“那时候我家里很穷,穷得揭 不开锅,我本该有两个兄长,但不到一岁就夭折了,母亲为此很痛苦,直到我出生, 她发誓说一定要把我扶养成人。在这时候,我父亲上山砍柴不幸被毒蛇咬死,我们 母子俩更加无依无靠,但是,我的母亲却没有忘记她的誓言,宁肯自己饿着也要让 我吃饱,宁肯自己受冷,也不让我冻着。她忍受了百般痛苦,终于把我养大,而她 却离开了人世……” 杜四娘静静听着,眼睛已有些湿润,这是一段辛酸的往事,让人痛苦、悲哀。 但是,那种伟大的母爱却是让人刻骨铭心,永生难忘。 这是一段即痛苦,又幸福的往事。 杜四娘望着李三郎瘦削的脸庞,心里充满了怜悯。其实,李三郎比杜四娘还要 小一岁,但他稳重深沉的神情与他的年龄一点也不相符。 杜四娘说:“你是一个坚强的孩子。” 李三郎道:“从小我母亲就告诉我,贫穷并不是一种罪过,越是面对困境越要 坚强不屈,越要奋发图强。” 杜四娘凝望着李三郎,她看见了他一脸的倔强。 李三郎忽然笑了一下,眨动着眼睛,说:“四娘,我把话题扯远了,还是说说 我们自己吧,你这次来是不是有事?是不是你的鲜花要卖了?只要你开口,我一定 帮你,我很喜欢帮你卖花。” 杜四娘道:“我也很喜欢你帮我卖花,但我这次来并不是要你帮忙,我说过是 来看看你,我们已有很久没见面了。” 李三郎“嗯”了一声,说:“看来你过得很好,没有人找你的麻烦,我就放心 了。” 杜四娘道:“有你和刘大捕头这样的朋友,谁敢找我的麻烦?” 李三郎说:“刘荣经常去看你吧!听说最近他立子大功,在龙山上抓了一个匪 头。” 杜四娘问:“你知道这件事?” 李三郎说:“那天他抓走龙二爷的时候,我正在山上砍柴。” 杜四娘顿了一下,问:“你觉得刘荣这个人怎么样?” 李三郎说:“他是一个好人,有名声,有地位,性格也不坏。” 杜四娘微微叹了口气,她也知道刘荣是个好人,也有许多女人爱慕他。但她的 心里却在想着另外一些事。 顿一下,李三郎又说:“前几天他来找过我两次。” “他找你?” 杜四娘有些紧张,问:“他找你什么事?” 李三郎说:“他要我跟他进衙门做事。” “做捕快?” “对。” “你没答应?” “对。” 杜四娘叹息了一声,她知道李三郎的性格。 沉吟一下,李三郎问:“刘荣今天去了你那儿?” 杜四娘道:“今天,我与他谈了一件很有趣的事。” 李三郎问:“什么事?” 杜四娘道:“他问我为什么还不找个婆家嫁出去。” 李三郎眼睛又眨了眨,说:“你并不是嫁不出去的姑娘。” 杜四娘道:“就算不是,可我的确算是老姑娘了。” 李三郎说:“其实,他不应该在你面前讲这种事。” 杜四娘道:“你错了,是我先讲的,他已是三十几的人了,却还没有找老婆, 没有成家,你知道以他的地位和才干,他应该有一个美好的家。” 李三郎蹙起了眉头,眼睛望着远方,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苦笑。 杜四娘停止了秋千的动荡,一双明眸照在李三郎脸上,一本正经地说:“这并 不是一件可笑的事,对我来说,我的年龄的确不小了,的确算是个老姑娘,你也许 不懂一个女人的心,女人到了这般年龄都害怕寂寞,都渴望能有一个温暖的家……” 李三郎转回头看着杜四娘,他从她脸上看到了一种落寞的神情,这种神情李三 郎也曾有过,他当然了解这种痛苦。 尽管,在人们面前,杜四娘表现得无忧无虑,原来,她的内心竟是多么荒芜, 多么孤独。 她只是一个弱女子,一个弱女子通常都希望有一个可以依赖,可以信任的男人 来爱惜自己,保护自己。 李三郎心里明白,当女人在你面前说出心里话的时候,就说明她已经深深爱上 你。 李三郎不是傻瓜,其实,他很早以前就有了这种感觉。 但是,他现在只是保持着沉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杜四娘一双企盼的眼睛看着李三郎,脸色愈来愈变得苍白,咬着嘴唇问:“难 道你一直都不知道我很孤独?难道……难道你就从来没想过要娶我?” 话已说得再明白不过,李三郎却没有了勇气面对杜四娘,不知所措地抬起头, 望着夜空说:“今天月亮不圆,夜色也不好。” 杜四娘说话的声音已经不小了,即使再小些李三郎也应该听得清楚。可是,他 现在就好象没听见一样,说出一句莫明其妙的话来。 “今天还是初七,月亮当然不会圆,夜色也当然不会好。” 杜四娘的脸色虽然苍白得可怕,但她还是尽力克制着自己,尽力使自己平静些, 说:“你是一个大混蛋,世界上最大的混蛋!” 此刻,她只想哭,放声地大哭,要知道她在李三郎面前道出自己的心声需要多 么大的勇气,想不到迎而来却是一盆冷水。刹那间,她的手脚都变得冰凉。 她想哭,可是无法哭出来,她把哀伤、气恨、屈辱、愤怒都埋在了心底。 她默默地从秋千上走下来,默默地向远处走去。 李三郎望着渐渐消失的人影,眼角忽然涌出一串晕浊的泪水。他竟然也很伤心, 只听他一声低吼,猛然一拳击在树杆上,震得树杆一阵颤抖,树叶纷纷下坠。 他的拳头已裂,鲜红的血液顺着树杆往下流淌,但他浑然不觉,心灵上的痛苦 远比肢体上的痛苦来得深刻。 不错,杜四娘的确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女人,要拒绝她也一样需要很大的勇气。 李三郎知道,真爱并不是拥有,而应该是付出,他想杜四娘有一天会明白。 早晨的空气清新、宜人,太阳的光辉从枝叶间渗露下来,显得柔和而诡仄。 李三郎挥动着柴刀,在房子前面的空地上劈柴。 昨晚他根本就没有睡觉,所在,今天天还没亮他就开始劈柴。 有时候,一个人烦恼不安时,做点事情会令心情平静些。 劈好的柴象小山一样堆了一大堆,可李三郎仍然没有停止的意思,他的动作沉 稳而坚定,每一刀劈下去都会有一团火花爆出,硝星四射。 而且,每一刀劈下去,木柴必定为两半。 这时,有脚步声从坡下传了过来。 步声平稳、矫健,这种步子不是一般人能走得出来的。 李三郎当然听见了,可他兀自劈着柴,他已知道来的是谁。 来人在十丈外停住了脚步,静静地望着李三郎。 “砰、砰、砰”的劈柴声在静谧的山林里震荡,单调、刺耳。 李三郎忽然扔掉手中的柴刀,霍然站起来。 他的腰杆挺得笔直,昴首望着来人,说:“你又来了。” “我又来了。”这人正是刘荣,他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 李三郎问:“你又想劝我加入六合门?” 刘荣颔首,道:“我知道你是一个深藏不露的人,现在狼烟峰起,国难当头, 正缺乏象你这样的人才……” 李三郎冷笑:“你别说了,我不会加入六合门。” 刘荣眉头一皱,道:“我一定要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如今太平天国有席 卷之势,身为大清子民,我们不能坐视不理。” 李三郎说:“大势已去,无力回天,尽匹夫之勇又有何用?自古物极必反,改 朝换代本是历史的循环……” 刘荣怒道:“你竟然说出这翻大逆不道的话来,就凭这翻话已足可让你身首异 处。” 李三郎说:“我不过秉直而言,你若觉得我大逆不道,尽可来抓我去请赏。” 刘荣十分气恼,脸色忽红忽白,说:“你玩固不化,的确让我失望,但我不会 计较,毕竟我们还是朋友,你与杜四娘是朋友,我与她也是朋友。” 李三郎听到“杜四娘”三个字,嘴角的肌肉立刻刀刻般僵硬,额上的青筋也一 阵阵不停地弹动。 刘荣好象没注意到李三郎的表情,说:“我一直很相信你的身手,一直想跟你 切磋切磋武功,今天这机会也许正好。” 李三郎呆立了半晌,忽然点了点头,弯腰从柴堆中拾起那把柴刀。 刘荣有些惊讶地看着他,问:“这把柴刀就是你的兵器?” 李三郎又点头,他的手指已抓紧刀柄。 刘荣说:“就兵器而言。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我想你不会不懂。” 李三郎手中的柴刀的确不能算是一件好兵器,长只一尺,背厚刃钝,大刀比它 威猛,小刀比它轻灵,这只是一把劈柴的刀而已,连切豆腐都不成。 但是,李三郎握刀的手是那么的平稳,眼神是那么坚定,他说:“你不知道, 这把刀跟随了我多少年,只要我的手握住它,就象握住了母亲的手,充满了信心和 力量。” 刘荣瞳孔在收缩,他感觉到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是他平生从未遇到过的最历害的 对手。 刘荣的仆刀已出鞘,寒光闪耀,夹杂着凌历的啸声,向李三郎砍来。 这是凶猛的一刀,足可令人消魂。 三郎人影闪动,他的刀也已挥出,只听“叮、铮”两声,一道白光突然飞向半 空,两条快速的人影各自后退了三步。 李三郎的柴刀仍握在手中,刘荣的手也紧握着刀柄,只可惜他的那把刀现在只 剩下了一截,刀刃已经被击断、击飞。 刘荣脸上冒着汗,说:“李三郎,想不到你的臂力这么大,功夫这么好!” 李三郎冷笑,道:“年年月月砍柴、劈柴,已经十五年了,没有一天间断过, 也就是说我每天都在练功。” 李三郎刚毅的脸上闪过一丝快慰的笑,“无论谁经过这些年的磨练,臂力都要 大一点,功夫也会好一些的。” 刘荣点头同意:“我明白。” 说完,他转身迈开了脚步,脚步沉重,一如他沉重的心情。 “等一等!”李三郎忽然叫道。 “什么事?”刘荣立住脚,问。 李三郎沉吟一下,说:“杜四娘是一个即美丽又孤苦的女人,我知道你很喜欢 她,我希望以后你能好好待她。” 刘荣霍然转回头,愕然地望着李三郎,“你怎么说出这些话来?……” 李三郎背过身去,他不愿刘荣看见他痛苦的样子,大声道:“我相信你是一个 男子汉大丈夫,相信你会好好照顾她。” 刘荣看到杜四娘的时候,吓了一大跳。 杜四娘坐在花架下面,一动不动,脸色憔悴,神情颓丧,一夜之间竟象换了一 个人。 她竟然整晚没睡,就这样痴痴地坐着,眼角的泪水被风吹干,留下了明显的痕 迹。 现在日头偏西,她坐在那儿仍然没有移动一步,她的心已死了,就象鲜艳的花 儿被人夭折。 每天她都要给花儿浇水、施费、锄草,可今天她懒得去管它们,她想让那些花 儿陪着她一起凋谢,一起埋葬。 以前,她的日子是快乐的,因为她有希望,有一个可以挂念的人,而现在希望 已经破裂,那个人儿也不必再挂念,一切就象一场梦,一场美丽而虚假的梦,瞬间 便逝去。 她如今只剩下一个躯壳,一个空空如也的躯壳。 刘荣听到李三郎说那样的话,也就预感到事情不妙,所以,他很快便找到杜四 娘这儿来。 他看到杜四娘的时候,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同时,一阵刺痛传遍全身。 他抓住杜四娘的手,急切地问:“四娘,四娘,你怎么了?你怎么会成这个样 子?” 杜四娘的眼珠终于转动了一下,张了张嘴,却没有话说出来。 刘荣仍紧紧抓住她的手,接着问:“四娘,你告诉我,是不是李三郎欺侮了你? 你说出来,我拼着命也要去找他。” 杜四娘挣扎着摇摇头,嘶哑着声音说:“你别误会,他怎么会欺侮我。” 刘荣着急地问:“但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杜四娘的眼泪忽然又流出来,说:“刘大哥,你别管我,我不要你管的。” 刘荣心痛地说:“你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了,我能忍心不管么?” 杜四娘又说:“那好,我现在忽然觉得好累、好害怕,你不要离开我,天天来 看我,好吗?” 刘荣说:“你知道我一直都很喜欢你的,我又怎么会离开你?” 刘荣把杜四娘略微安置一下,又直向李三郎住处奔去,他知道杜四娘成这个样 子,不会与李三郎无关,他要找李三郎问个明白。 可是,当他来到李三郎住处,已经人去楼空。 李三郎已经走了,他为什么要走?他难道在逃避什么? 刘荣心里打了一个结,纵有满腔怒火也无从发泄。 刘荣天天都来看杜四娘,他真的怕杜四娘出什么意外。 他每天给花儿浇水、施肥、锄草,替杜四娘做着一切事情。 花儿没有凋零,也没有枯萎。 在刘荣的陪伴下,杜四娘脸色也有了些好转,眼神也有了些活力。她很感激刘 荣在最困苦的时候让她能够活下来。 她终于答应愿意嫁给刘荣,在这个时候她没有别的人可以依靠。 而此刻的刘荣不仅是真心喜欢杜四娘,而且觉得这是一种责任。他说:“我一 定要把我们的婚事办得体面些,我要请全城的名人绅士来参加我们的婚事,让所有 的人都知道你嫁给了我。” 杜四娘却不想这么做,说:“我不要什么体面,只要有我们俩个人就行了。” 刘荣想了想答应了她,只要杜四娘开心,他是什么都可以迁就她的。 十五的月亮又圆又亮,就象美丽多情的少女脉脉注视着大地。 夜色也似乎没有往日的幽暗,醉人的花香在微风中悄悄飘荡。 杜四娘与刘荣正坐在花架下喝酒,酒香浓郁,是上好的女儿红。 今天是杜四娘与刘荣的大喜日子,没有锣鼓,没有炮竹,只有两个人。 杜四娘把已经掩埋了二十年的女儿红从地下挖出来,这是她唯一能庆祝的东西。 这样的酒在一生中是很难经常喝得到的,刘荣喝着这样的酒,只觉幸福充满了 全身。 杜四娘是从来不喝酒的,今天却连喝了三大杯,她的脸庞被酒精染上了一层红 晕。但是,她没有醉的感觉,仿佛越喝越清醒。 明月已上中天,夜色静谧,花香醉人,人影成对。 这是一副很美妙的景象。 杜四娘举着杯,对刘荣道:“刘大哥,小妹敬你一杯。” “谢谢你!”刘荣举杯相碰。 看了看天色,说:“今天月亮得圆,很美丽。” 杜四娘道:“今天是十五。” 刘荣说:“可是,夜色已浓,寒露渐重。” 杜四娘道:“再等一会吧!” 刘荣问:“你还等什么?” 杜四娘眼睛望着花篱外,淡淡道:“我还能等什么,我只是喜欢这幽静的夜色, 这醉人的花香罢。” 刘荣不语,他了解杜四娘的心情,她心中仍一直还挂念着那个人。 夜色沉默,人也沉默。 良久,杜四娘叹息了一声,说:“我们进房休息吧!” 夜深了,她还等什么呢?的确没什么可等了。 杜四娘纤弱的手伸了过来,轻轻挽住了刘荣的手臂。 两人相依着,迳直向杜四娘闺房走去,那间闺房刘荣从来没有进去过,他相信 里面一定比外面温馨得多。 两人踏着木板的阶梯走到房门口,杜四娘刚要伸手推开房门,忽闻一阵急骤的 马蹄声从远处向这里奔驰而来。 杜四娘忽然浑身一阵颤抖,迅速把手从刘荣臂上抽出来,双眼怔怔地眺望着远 方。 刘荣听到这马蹄声,脸庞也立刻蹦紧,一阵慌张的感觉掠上心头。 马蹄声很快就到了花篱前。 只见一个人影飞跃下马,大声叫着:“刘大人!刘大人!” 叫声争切,他一边叫,一边向这边跑来。 原来,来的是刘荣手下衙役。 刘荣看见他惊慌失措的样子,连忙迎上去,喝道:“什么事,这么慌张?” 手下喘着气道:“刘大人,大事不好了,刚才有人劫狱,那被抓住的龙山匪头 龙二被劫走了,老爷叫你马上回去。” 刘荣听罢,大惊失色。 “竟会发生这种事,这……” 刘荣说着话,眼睛望着杜四娘。 杜四娘柔和地笑了笑,说:“你去吧!我等你。” 刘荣点点头,最后握了握杜四娘的手。 骏马疾驰,马声嘶啸。杜四娘目送着刘荣的人影远去,转身走进花圃里,坐在 花架下。 酒杯还在,酒还没有喝完。 月色朦胧,花残影只。 杜四娘又酌满了酒,独自喝起来。 她今天喝了不少酒,可现在还是连一点醉意都没有。 时间悄悄地流近,东方已经鱼吐白,月亮变得苍白无力,就象挂着的一张薄饼。 杜四娘已经没有喝酒了,但她还是没有睡,睁着一双大眼睛痴呆地望着花圃外, 她在等刘荣的消息。 马蹄声又响起,在晨风中显得特别响亮。 是刘荣回来了,他的双眼通红,一夜劳累,疲倦已爬上了他的脸庞。 他迳直走到杜四娘面前。 杜四娘望着他,轻声问:“事情怎么样?” 刘荣一言不发,却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递到杜四娘面前。 杜四娘有些惊讶,“谁的?” “你的,是李三郎写给你的。”刘荣说。 “三郎!”杜四娘浑身一颤,不知所措。 “他的,他写些什么?” “你看了就会知道。” 杜四娘伸出颤抖的双手,从刘荣手上接过信,轻轻拆开来,一阵心跳几乎让她 喘不过气来。信是这样写的。 “四娘,其实我不想伤你的心,但我又不得不这样做,因为我是一个匪贼,真 实的身份是龙山上的三寨主,而且,我们准备加入太平天国军。前程坎坷,我当然 不能连累你,你是一个美丽可爱的姑娘,你应该过平静、幸福的生活。刘荣是一个 大丈夫,我相信他能让你幸福快乐。祝福你们!三郎书。” 字句平实而简洁,但每一句话却象一把利剑刺痛了杜四娘的心。 她含着泪眼,问:“刘大哥,你看过了吗?” 刘荣摇头:“我不看也知道了,原来,他早就加入了匪窝……” 顿一下说:“其实他是真心喜欢你的,我现在才明白,一个人的真爱不是得到, 而应该是付出,因为他爱你太深,所以不忍心让你受苦,因为他选择的并不是一条 平坦光明的道路。” 此刻,杜四娘反倒显得很平静,说:“我一直错怪他了,我现在该怎么办呢?” 刘荣说:“现在还不太晚,你马上去找他,他一定还在龙山上。” 杜四娘惊异地望着刘荣,半晌道:“可你……” 刘荣苦笑了一下,说:“现在我才明白,我根本不配做你的丈夫,你与三郎才 是天生的一对,因为他爱你,你也爱他。如果你跟着我,非但得不幸福,反而会使 你痛苦一辈子。” 杜四娘眼泪禁不住又流下来,“可是,你们已是对头,你为什么还要帮他?” 刘荣笑道:“我们虽然志不同、道不合,但是,我们终究是朋友,你见到他的 时候,告诉他我们还是朋友,我祝他前途保重!” 杜四娘突然跪了下来,跪在刘荣面前,她已经感激得无话可说。 刘荣深深地看了杜四娘一眼,毅然转身大步而去。 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来,射出万道金芒,天地间一片光明。 杜四娘迎着朝阳走去,她的脚步虽然碎弱。可是,她的目光坚定,充满了希望。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