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 作者:断蝶 (一)十五号。星期四。午时。气温26度。 湿热闷燥的空气压得我透不气。 我躺在床上,像死去一样。我严重缺水。包括每一寸皮肤,每一个毛孔。整 个身体像一条爬上树的鱼,涉临死亡边缘。 我的思维混乱不已。我极力回想这个六月发生的每个片段。我试图重新剪接, 拼凑。但某些画面一瞬既过。头好疼,是因为昨夜的宿醉。我记起溢出的啤酒泡 沫像浴缸里滑腻粘手的白色物体。我的视线模糊,恶心,翻胃。然后我在酒精中 溺死。我费力的转过头,试图看看床柜上镜子里的我。这一细微的动作让我气喘 吁吁。连续的熬夜,过重的负荷,已经让我年轻的躯壳过早开败。 窗台上放了一个花瓶。不常见的深红色。似乎是沉了一轮如血的夕阳。看得 久了,就有一丝丝猩红的血渗出来。关于这个六月的颜色。我把它定义为红色。 灼热的镣烤着我的皮肤,我的躯壳。我燥热的思想。 (二)十三号。星期二。傍晚。气温:25度。 我就是走在街上的那个年轻女人。 六月的阳光灼热。紫外线根根刺入我年轻的皮肤。我在这个六月不停的往脸 上胳臂上抹厚厚的防晒霜。不停的在耳背腋下点止汗露。不停的在每次沐浴后拍 打爽粉。我身上溢出的气味杂而乱,让我不停的洗澡不停的换衣服。 我一身耀眼的红像团被六月点燃的焰。张扬的跳过每条街。跳过每个商店。 我走过的地方烧成了灰。街上的人扭头看我。眼神戒备警惕。我知道是因为我几 乎要引爆了这个季节。六月让我兴奋得发抖也让我燥热不安如同一只关在房间里 的猫。 我穿过斑马线,走到对面的广场。零零落落的游客在拍照。空气中有鸽子排 泄物的腥味,还有转角炸玉米花小摊上飘来的甜香。我对着自己的脸照镜子,在 我涂了粉底的脸旁我看见他站在马路中间四处张望。我合上镜子。像合上一桩策 划已久的阴谋,满意的捏在手中。 为了这次见面,我确实策划了很久。我想是这个六月让我浮躁不安。让我在 每个烦闷的夜晚醒来时忽然无比的恐惧自己的孤独。 (三)五号。星期一。深夜。气温:19度。 朋友不止一次的说我像猫。不只是指我每天晚上睡得很晚。还有我的生活习 惯乃至某些习性。我像只猫一样的活着。活在每个黑夜。活在可以裸露真实的时 候。 洗完澡拨号上线,手边放一杯可可或者菊花茶,一直枯坐到深夜。迁徙前, 有我的猫陪我。我记得我写过关于我的迁徙,就在那时我送走了我的猫。我无数 次的想为我的猫写下点什么,但我发现它在我的意识中留下的印痕淡得像烟吸过 后的灰炙,也许太熟悉的东西,我们反倒太容易的忽视。我只记得它的体温,和 我一样的慵懒。我忘了它带给我的欣慰,所有种种。 打开Q,跳出一行字。我想见你。 然后我像只猫狩猎它的目标一样开始策划我狩猎的对象。我在一张纸上列出 见面的时间地点打扮语调表情,还有设想的他的语调表情。我用笔在列出的单子 上勾画,列出种种可能和应该对付的种种意外。我在这个夜晚谋划一桩经典的约 会。 (四)十三号。星期二。夜10点。气温:19度。 他穿了件很宽很大的T恤。黑色。立领。铜色的纽扣。很个性的款式。事后 我无数次的回想那次见面的每个细节,在被酒精溺死的那个晚上,我终于明白策 划出错是因为他的颜色。黑色。我是个情绪化的女人。我容易被一种颜色或者一 种空气所左右。他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气温忽然下降。灰白的云层压在天边,要 下雨了。我看着我的颜色忽然暗淡。像朵焉了的玫瑰。他却用他的颜色主宰了整 个空间。我绝望的攀缘住他,像离开水的鱼一样的绝望。那一分钟,我以为只有 他才能让我重新盛放。 我放弃了设想了无数遍的演习。我跟着他到他朋友的酒吧。他拍拍这个的背, 按按那个的肩。大声的说话,大声的笑。在酒吧灯光的照映下,我看见自己像滴 朱红色的血迹。暗哑无光。我前所未有的恐慌。他吻我的时候忽然问我你是不是 没擦有香水。我说我从来不用。他说不会使用香水的女人就如同一束呆板的塑料 花,毫无韵味。然后我听见自己的花瓣一片片掉落在地上的声音。盖住酒吧所有 的喧闹。无比清晰。 (五)十五号。星期四。午时。气温:26度。 我看见了自己。发黄憔悴没有光泽的皮肤让我心惊不已。我的生活从来没有 规律,一整天不吃任何东西,一整夜不合眼守在电脑面前已是常事。我重复的喝 着可可或者菊茶,重复的过一模一样没有生气的日子。重复了再重复。重复了再 重复。六月蒸发了我所有的水分。我每天不停的抹防晒霜的同时也不停的抹广告 宣传的补水养颜的护肤品。我日复一日的老去。日复一日的恐惧。 那个晚上以后我学会了用香水。不是为了是修补自己碎了一地的自尊。而是 为了记得第一个让我碎骨粉身的男人。于是在我每次出门前准备的防晒霜,止汗 露还有爽身粉中又加了某种香水的气息。让我作呕。让所有接近我的人作呕。我 撑起我死去的躯壳,冲了个澡,洗掉身上所有的味道。唇膏的味道。粉底的味道。 宿醉的味道。在水汽弥漫的空间,我透过层层的雾看见了镜子里的那个女人不符 年龄的灵魂。很多人都说我早熟。我说话的神态。我走路的姿势。我写的文字。 我陶醉于这种早熟因为它让我比我的同龄人更早领会生命的含义。即使我将为此 过早衰老。 (六)十六号。星期五。晨。气温:20度。 每早醒来的时候,我就像爬出坟墓一样爬出我的床。然后梳洗,然后用厚厚 的粉底和彩妆掩饰住发青的肤色和黑紫的眼圈。然后出发。然后各种的忙碌。淹 没在人群之中我却以为自己是在人群之上。可笑也可怜。我在这个六月活得筋疲 力尽。无比空虚。我在这个六月负伤累累。伤痕无比清晰。 我想我应该牢牢记得这个六月。就像在脑子里插入一根尖利的矛。刺得我鲜 血淋淋。我在这个闷燥的六月迁徙,离开那座让我憎恨迷恋的城市,我在这个六 月碎成一地,然后懂得用香水的女人才是有韵味的女人。 我在这个六月想起我剪了的发。 我在这个六月送走了我的猫。 我在这个六月开始用第一瓶香水。 我在这个六月发现我不停的重复。重复了再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