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剑 作者:红叶姑娘 “敛寒,你过来。”先生坐在树下,向我招了招手。他的脸上满是皱纹,眼 中流露出不可救药的疲惫。他老了,最近几年,他老的特别快。我记得十年前我 来的时候,他还是很年轻的——虽然有些白发和皱纹,却丝毫不显老态。可是现 在的他,已如风中残烛,再也支持不了多久了。 我很安静地走到他身边,听见自己说:“你老了。”语气是先生训练的冰冷。 天知道,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我想说叫他注意身子,我想关心他,就像关心我的 父亲一样。十年的残酷的训练,精心的教导,我恨过他,也感激过他,我早把他 看成我的亲人,可我终究不能说——我怕高攀了他。 先生的目光是茫然的,他看着远方,皱纹里挤出一丝苦笑:“我是老了。” 我看着那双精光消失的双眼,心里第一次明白时间的无情。“我老了,不能再教 你什么了。明天,你就下山去找我儿子吧,也是你报答我养育之恩的时候了……” 他每说一个字都很慢,很用力,声音是浑浊不清的,让人听的很不舒服。转身时, 我看见先生眼中同样浑浊的泪。 我以为先生的儿子是个中年人,满含威信,不言自怒,冰冷的领袖,没想到, 居然是个不比我大多少的年轻人。总是一身白色的儒衫,风雅文弱。从他年轻的 笑容里,我仿佛看见先生年轻时迷倒天下少女的英俊。我知道先生有个秘密,那 个秘密是一束用白丝带系着的头发。头发很柔,头发的主人也应该很柔。我总在 想象一个温柔的白衣女子决然割下一缕秀发的样子,有一种残酷凄烈的美。 头发的主人和先生应该有一段故事,在山上跟先生学艺的时候,我一直在想 那应该是怎样的一个故事,我想了十一个版本了。但最后都是悲伤的结局,结局 的最后是一块玉佩——先生的另一个秘密。玉佩我只见过一次,花纹却很眼熟, 那是他们的定情信物吧!我想公子是那个女子的孩子,先生怕见了他会想起白衣 女子,所以把他一个人放在山下?我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听见公子说:“我知 道,你是方敛寒对吗?”他的眼神是温柔而谦和的,他说:“敛寒,多谢你来帮 我。” 我有些呆了,很久没有人对我说谢谢了,我以为我是奴才,为主人卖命这是 我的本分,但公子对我——或者说对所有人都是一样,谦和有礼,温文尔雅,将 我们的地位提高了,不胜惶恐,也令我们对他更为忠心…… 剑是个不爱说话的人。 如果说我的安静是被训练出的一种习惯的话,他的沉默就是一种与生俱来的 忧郁气质,一种让人迷醉而不自知的魅力。我心疼剑的孤独,心疼剑的沉默。如 果他愿意,我可以一直陪他到死,即使他不和我说一句话,我只要在他身边,只 要看得到他一双漆黑发亮的眼睛就行了。 剑每次要对付的人,都是最厉害最残忍的。但他从无怨言地去做好公子吩咐 的任何一件事。我知道他每次都在拼命,所以他总是活下来的那一个。每一次他 伤的很重的时候,甚至公子都以为他活不了时,他还是挣扎得活了下来。每次为 他疗伤,看见剑身上一条条的伤痕,我的手因为痛楚而颤抖。剑所不在乎的伤在 我的眼里是致命的疼痛。 我开始很努力的练我的刀法,想变的和剑一样厉害,希望有一天,能为剑分 担他的伤害。我知道,他不会感激我,他甚至不会知道我的苦心。可是看着剑身 上的伤痕一天天到了我的身上,我觉得我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但我终究比不过剑,每次剑去对付大人物时,我心急万分却无能为力。我居 然为了他去了最不在乎的寺院,为他求了平安符。那道符我缝在剑的袖口里,我 希望他念我之情,把那件我缝制的衣服穿至破烂,那他会发现这道符,我希望那 一天会来到…… 我所做的一切,剑不在乎,也看不到。但公子知道。 公子从来没有说什么,任我用完成任务后剩下的时间去求平安;任我不分昼 夜地苦练刀法;也任我为剑疗伤。有时他也会给我最好,最上乘的金创药。给药 的时候,公子的眼中有我读不懂的东西,在公子澄澈的眼睛里,我觉得自己无所 遁形。 公子对我很好,他关心我,看我时的眼神意味深长,我喜欢公子的眼睛和微 笑,很宁静…… 对于公子和剑,我知道的不多。只知道公子是主子,他的名字,真实的身份, 我都不知道。我和剑都是公子手下的刺客。一个刺客对他的主人,是不用知道太 多的。但我对别的人都很了解,尤其……是我要下手的对象,比如:林玄。 去杀林玄的时候,我专门准备了一身极为美丽的行头。不但为了任务,也为 了剑,我知道剑是和我同一天回去的。我想让剑看到美丽的方敛寒,而不是那个 一身黑衣的刺客。 这次,公子对我没有半点嘱咐,因为他相信我的美丽。我也相信我是极美的, 对付一个风流的副帮主,除了美丽,还需要什么? 我一身华丽,坐在车上。隔着一道白纱,车里的我不但冷傲艳丽,而且有些 朦胧的神秘。我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等着林玄上钩——他果然上钩了。 除了公子和剑,林玄是我见过第三个我觉得英俊的男子。可惜他即没有公子 的风度,也没有剑的气质,但他是我没有见过的快乐,即使现在他被我点了全身 要穴,不能施展武功,他还在笑。看着他的脸,我忽然想:如果这世上有一个女 人,能让公子变得冷酷,剑变得柔和,那个女子,会是怎样的天姿国色,倾国倾 城? 很快我就见到了这样一个女子。 我是在回去的路上见到她的。她一身丝质纱裙,并不华丽,却美的仿佛如一 个被人小心呵护的梦境,那么迷朦,那么不真实。她的举手透足,都是款款的风 姿和极至的美丽,牵动着每一个看着她的人的心。剑就站在她身边,剑的表情是 陌生又熟悉的,我就是用那样的表情看着剑的,只是我从未想过,剑会用那样的 眼神看着别人。 我躲在树丛里,将林玄点了哑穴。 “纪姑娘,公子他不会见你的。” 那个女子苦笑,低头道:“我知道,可是我……我只想住在无柳身边,每天 看看他,我就心满意足了。”她的声音也是极为动人的,像微风拂过琴弦的声音, 低低的,轻轻的,柔柔的。 剑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那个女子,而那个女子,看的是山上公子的庄园。 “你喜欢刚刚那个男的?” “闭嘴!” “你喜欢他,为什么不敢承认?” “你再罗嗦,我可以让你一辈子都没法说话!”我开始后悔,不该解开林玄 的哑穴的。 林玄没有怕我的威胁:“你就是因为不敢承认,所以才会被那个女人抢了你 喜欢的男人!” 终于到了,我不管林玄的说话声,只将他扔进牢房,便回了房间。 我很累,真的很疲惫。不论是身上,还是我的心……我那么虔诚的爱着剑, 为了他甘愿去死,他怎么可以,怎么能不看我一眼就喜欢上别人?可是,那个女 人确实比我美丽,比我温柔,我有什么资格要求剑喜欢我这个没有一切的人?或 许在爱情里,就没有完全的公平!我喜欢他,他喜欢她,她喜欢他……那个女人 和公子?公子的名字是叫无柳吗?我昏昏睡去…… 醒来的时候,看见公子在床边。 “你还好吧,这一次的任务很辛苦?回来就看见你倒在了床上。”公子手上 端了杯水,说道:“以后别这么拼命了,我不想你死。” 猛的抬头,公子看我的目光里有温柔,有不舍,有坚定,有心疼,就是没有 主子看属下的眼光。我收回眼,生怕自己会因为一时的软弱而醉到在那片温柔里。 哈,他喜欢她,她喜欢他,他喜欢我,我喜欢他……原来真的如此,是缘分,还 是孽障? 公子没再说话,他是聪明人,看的懂我的心情。 我的病一直没有好。每天都在房里睡着。只有心情特别好的时候才会出去晒 晒太阳。有时会和公子聊天,他知道很多东西,总能让我会心一笑。他给我所能 给我的最好,只要我开口,我想要什么都会在第二天出现在我床边。 那天黄昏,我知道那个极为美丽的女子终于住进了我们的庄园,我还知道, 她叫纪秋晴。 听说她的医术很好,公子请她来为我看病的。我怎么能让这个危险的女人住 进庄园?怎么能让剑对她日久生情?怎么能让她有机会接近公子?我一定要快些 好起来。 可是我的身体仿佛越来越弱了,原本还有些血色的脸上苍白如纸。我知道是 为什么,一定是那个叫纪秋晴的女人,她想要久居于此,好接近公子,等公子不 再讨厌她,她会下药将我除掉!我于是疯狂地排斥她,见到她我要大叫,只要是 她煮的药我都不喝,我像一个疯子一样大吵大闹。纪秋晴在门外看我,眼神是充 满同情和怜悯的。不要假惺惺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不要用那种 眼光看着我,我才可怜你呢!为情敌疗伤,真是伟大! 每天,筋疲力尽了,我才会睡下。梦中,有一个男人抱着我,轻轻的对我说: “我爱你,你要好起来,我会娶你……”一滴湿湿的东西落在我的嘴边,咸咸的, 苦苦的,像泪。 我叫了起来:“剑,是你吗?” 于是,梦醒了。没有剑,没有甜言蜜语,可是,嘴角那滴眼泪还在。我轻轻 的用舌头舔,是咸咸的,苦苦的,像泪。 每当我像疯子一样吵闹时,公子静静的看着我,什么也不说。他的目光深邃, 我只想逃避。 “出去走走,不要太闷了。”我在房间里待的时间长了,他就会这么对我说。 “公子,你可以陪我吗?”我无助地看着他,只想抓住一样东西。 他温柔的笑了:“你叫我无柳吧……”无柳,他的名字真的是无柳,纪秋晴 知道,我不知道。 走在园子里是一件很开心的事,天气很好,风又轻柔,还能在斜阳里轻轻的 微笑。无柳的身上有青草般清新的气息,扶着他走路,很舒服的感觉。如果,就 这样一直走就好了。这样想时,我抬头看他,他也在看我,浅浅的微笑是他的回 答。 “你们出来散步?”纪秋晴的声音微微颤抖,极力控制自己的神情。剑看着 她,无尽的眷恋。 我的身子忽然间僵硬,但脸上硬是挤出胜利者的笑容:“是啊,无柳要我出 来走走。”我靠在无柳的身上,娇媚地看着纪秋晴,语声是亲昵的。外边的风凉 了,我的头有些晕旋。 纪秋晴的表情凄婉,仍是露出笑容:“你们……你们……我,我先走了。” 她的神情是那么楚楚动人,连我看了,都要觉得自己过分了。就因为如此,我更 气,我知道剑会被她这样的神情迷的更深。赌气似的,我踮高脚,环住无柳的脖 子,在他的嘴上印了下去。 无柳没有半点表情,但纪秋晴的眼泪却使我满意。看着她飞奔而去的背影, 我有着出了气的快感,伤害了她,我觉得很满意。头更晕了,我倒了下来,似乎 看见无柳的脸上也有被伤害的感觉,我的心隐隐痛了起来,但忽来的晕旋令我疲 惫,不管了,我要休息…… 又是那个梦,梦里的男人这次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用一双明如星子的眼睛看 着我,似乎想问我什么。看着那双深情的眼睛,我的声音轻柔了起来:“你想说 什么?” 他摇了摇头,只是看着我。我觉得他很熟悉,身上的气息似曾相识,可是夜 色黑暗,我看不到他。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令我惊异:“你是谁?” “你喜欢无柳公子吗?”他终于回答了,却答非所问。他的声音是刻意做出 的沙哑,我认识他! 一个名字已经在我的口中呼之欲出了,听了这个问题,却让我陷入更深的迷 惑。 “你喜欢剑,不喜欢无柳公子?”他又问。 “我喜欢剑,不喜欢无柳公子。”迷糊地念着,我的心一片迷乱。 他一定以为那是我的回答了,他站起走了。 “不要走!”从他的腰间,我抓下了什么东西,我没有兴趣知道是什么,我 只想留住他。“无柳,不要走!”我听见自己在说。 天亮了,昨夜的梦历历在目,那个男人,是无柳。我这样想着,心里有些甜 蜜,有些羞涩。 地上是我昨天从无柳身上扯下来的东西,我认得出,那是无柳的玉佩。我要 拿着它去见无柳,我要他知道,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那个黑夜里时时来看我 的男人。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认真的打扮,为了无柳。我穿上很久以前买的霓裳羽衣, 在鬓间细细插上鲜花,涂了只有在夜里才敢拿出来看看的胭脂水粉。照着镜子, 里面的女人很美,像仙子一样,半点也不输给纪秋晴——至少在无柳的心里。我 的心里又是甜甜的…… “无柳!”我笑盈盈地站在无柳的面前,看着他脸上的惊讶,有些得意。 “这块玉佩,是你的吗?” 纪秋晴站在一边,仿佛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了,只是慢慢地向后退去。我没有 再看她,我现在只想无柳承认那个人就是他。 “啪!”声音很轻,可我还是听到了,不知为什么,这声音让我心惊胆战。 转过头去,我看见一个小小的平安符从剑的袖间落下,那是我为剑求的平安符, 剑今天穿着我为他缝制的衣服。 无柳的脸忽然变的苍白,道:“这块玉佩是我的,我也正要去找你,有一个 秘密,你还不知道吧。”无柳的声音像从前一样,温和却不带一点温度:“你是 我的亲生妹妹……我们的父亲和一个女子的私生女。”他说的很快,不让我有机 会插话:“我去你房里,只是为了证实这件事。现在,我证明了,你的确是我的 亲妹妹。” 我惊了,吓了,我相信我的脸色已经苍白到胭脂都遮不住了:“你胡说…… 我知道,你以为我还喜欢剑,可是我真的已经不喜欢他了,我现在喜欢的是你, 你不需要用这么粗劣的借口……” “我没有!”无柳打断了我的话,冷道:“你的后肩是不是有一个奇怪的印 记?你不觉得这块印记和你捡到的这块玉佩的花纹很像吗?” 花纹,花纹,翻开手里的玉佩,果然是和我后肩胎记一样的花纹!我摇着头, 这绝对不是真的!可是这块胎记,连自幼抚养我长大的先生都不知道,他怎么会 知道?不,他骗我,他骗我。无意识地摇着头,我的脑子一片混乱。 “父亲说,我有一个妹妹,他当年因为纪念,把妹妹肩上的胎记作为花纹刻 在两块玉佩上。后来,你失散了,他叫我带着这块玉佩去找你……”无柳脸上忽 然显出苦笑:“只是天意弄人,想不到,陪在他身边的你居然就是我要找的妹妹 ……” “不是的,你骗我!” “你后肩的胎记骗的了人吗?那是你自幼就有的,难道我能骗你?至于这块 玉佩,你也知道,他陪我多年,难道我能骗你?更何况,父亲那里还有一块一模 一样的。” “那你每天晚上来我的房间说你爱我,难道也是因为你是我哥哥?” 无柳的脸更加苍白:“我说我爱你?你是在做梦吧,我不过是你哥哥而已。” 一句话,将我误以为的深情和柔情蜜意全部推翻。我不要再听了,捂着耳朵冲出 门外。 原来,原来一切都是笑话,我以为公子爱我,没想到只是因为我是他妹妹! 多可笑啊,妹妹因为哥哥的宠爱而爱上了自己的哥哥,不是一个大笑话吗?我是 一个傻瓜,一个彻底的傻瓜……想起来了,先生的那块玉佩,那花纹细想起来, 真的是按我的胎记刻的……无柳的声音又再响起:“这块玉佩,难道我能骗你?” “现在我证明了,你是我的亲妹妹。” 我好恨,恨剑,为什么要喜欢纪秋晴,如果不是他喜欢别人,现在就不会如 此了;我好恨,恨纪秋晴,为什么她要出现,如果她不出现,我们还是一直公子 和属下的身份生活;我好恨,恨无柳,为什么他是我哥哥,为什么他让我喜欢他? 不知跑了多久,我终于停了,瘫倒在路边。 这个房间?很熟悉的药味,还有几个人在我身边走动,我听到一个轻柔的女 子声音:“这位姑娘的病是旧患了,又加上她有很深的心病,恐怕很难根治。” “那还救她?”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没用的人,我身边还不少吗?” 没有声音回答,我感到一双柔软的手放在了自己的额头:“她马上就会醒了” 这种感觉,似乎回到了过去。我病的那段时间,无柳默默地守在我床边。眼 泪忽然沿着眼角划落,我仿佛听到了心碎的声音,我不想醒来,如果可以一辈子 生活在梦境里就好了…… “你醒了?”那个男子的声音忽然冷酷:“醒了就自己爬起来,我们不收无 用的人在身边。” 我睁开双眼,看到几个人,却绝对不是无柳他们——一个黑衣的男子,近三 十岁的样子,眼睛里没有半点温暖,只是冷静和残酷。两个少女,一个青衣,一 个白衣,青衣的笑的很柔和,我想,她是刚刚的声音和手的主人,白衣的很冷, 就像那个男的。 “你们为什么要救我?”我的声音很沙哑,我想起那天我在山上边跑边哭。 我的心又痛了,眼睛被眼泪所蒙,见到的仿佛都是无柳。“为什么?” 来这里几天,我已经知道这里是一个组织,类似于我们的庄园,但还是十分 不同的。我们是在暗地里行事的,但他们却是一个光明的组织,和许多达观贵人 来往。那天救我的是这里的主人:商君傲,一个太张扬,太肆意的名字,我不喜 欢。青衣女子叫输雪,我喜欢她,这里,也只有她对我好。白衣的叫慕情,对我 总有些莫名的敌意,我不知道为什么。 住在这里的几天里,虽然没有什么人搭理我,我却觉得很满足。这种与世无 争的生活是我不曾过过的,可是我还是想起无柳,想起他那双温柔的眼睛,想起 他身上清新的青草香味,那是我一生最为眷恋和觉得温暖的东西,即使,他是我 的哥哥,我还是摆脱不了那样的感情。 有时候午夜梦回,想起自己从此看不见一双如星的双眼,听不到他的话,忽 然间泪如雨下。我本不是这样多愁善感的女子的。夜空很美,我问自己,如果忘 记可以让我快乐,我会不会忘记他?我想不会的,如果要以忘记他来得到快乐, 我宁愿一生痛苦! “你有什么伤心事对吗?”输雪问我。 我不回答,我想抛开过去的一切。只有这样,才能让无柳生活在我的记忆里, 记忆里,他是我喜欢的人,是我的公子,决不是我哥哥。 输雪微微笑了,她的笑容有些像无柳,很温暖:“明天公子要回来了,也只 有让他决定你的去留了。到时候,我也……” “没关系。天大地大,世界上,总该有我一个女子的容身之所吧。”我苦笑。 商君傲回来了,堡里仿佛在一夜间热闹起来,都准备着迎接。我冷然站在一 边,格格不入。 我没有去迎接,那个黑衣男子的神情我还记得,冷酷的。我想他不会欢迎我。 我站在山上的凉亭向下看,世间的喧哗似乎离我很远,只有这里,是我心灵宁静 之所在。 “你是谁,怎么随随便便闯进商家堡?”不知何时,商君傲站在后面了。 回过头来,我也以冷冷的声音回答:“放心,我马上就要走了。” 他的神情却有些惊异:“你是那天输雪救回来的人?”忽的,他嘴角扬起一 丝邪笑:“看来还颇有几分姿色,你若是想留下来就留吧,不过,要付出代价… …”他用手抬起我的下巴,仿佛打量一件货物般看着我。 我知道,他对我有兴趣,他喜欢我这种随随便便的态度,他喜欢我对什么都 漠然的感觉。我于是答应了,毕竟,人也是要活下去的。我就生活在商家堡也没 什么不好,至少,我知道,只要我在商家堡,是商家堡的一员,无柳就查不到我 在哪里。 商君傲搂着我走进大厅时,我看见一双嫉妒的眼睛,是慕情,我明白她为什 么对我有敌意了,原来她早就预知了这样的结果。我忽然笑了,想起纪秋晴来, 那个世间最美丽动人的女子。 今天的天色亮得早了些,睁开双眼,外边全是雪花。 我来商家堡一年半了,无柳在找我吗?我记得我刚刚到庄园的那一年,在冬 天,无柳给我一只木簪,不华丽,却很有质感。我把它收了起来,放在我房间地 下自己挖的暗格里,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或许很久以前,无柳对我来说,就是 不同于主子的人了…… “你在想什么?”商君傲在后面环住我的腰,头埋在我披散的头发里:“你 每天都是这样,恍恍惚惚,有时候我真想劈开你的头看看,你到底在想谁?” “你可以试试。”我露出一丝恍惚的微笑。 商君傲看着我的脸,有些恨恨的:“等我厌倦你了,我会的!”他气了,他 以为天下每一个女子都应该是喜欢他,怕他,尊敬他的,可是在我这里,他却尝 到了挫败。我知道他并非真的爱我,我们都知道,那只是一种迷恋。回想起当年 我对剑,也是相同的感情吧。后来纪秋晴的出现让我不甘心认输,于是伤害自己, 伤害别人,也伤了那个世上唯一真的爱我的人……无柳。 我似乎忘了他是我的哥哥,反正我们不会再见面了,就把他当成我爱的人, 不是很好吗? “明天,我带你去赴宴……” 我有些惊讶:“你从来不带我出去的啊?” 他没有回答。 输雪把我打扮的很好,白色的长裙,猩红的披风,妩媚里有一丝纯净,依在 商君傲的身边,我们坐在去宴会的马车上。马车里有一种奇怪的香味,暧昧混沌 不清的。 进到大厅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坐在那里了。看着我和商君傲高傲的走进 来,居然没有一个人敢说什么,看来,我攀附了一个很有面子的男人。可是主人 家还没有来,我听到别人议论,说主人是鄱阳王的义子,后来王爷走了,到山上 隐居去了,他便顺理成章地世袭了王爷的位子。世界上,似乎就有一些人是这么 幸运的…… “王爷。” “王爷。” 那个王爷终于来了,我漫不经心地抬头,看到的居然是无柳!他的身后是那 个美丽得仿佛仙子的女人纪秋晴。心一下子凉了,一年半前,我以一个爱上哥哥 的妹妹的身份疯狂地离开庄园,一年半后,我以商家堡堡主情人的身份出现在他 面前;一年半前他是杀手组织的头头,一年半后他是王爷,我情何以堪! 无柳看到我了,目光原本是温柔而谦和的,可是在看到我后,却变了,惊讶, 还有一丝别的。 我的心在痛,可是装着漠然:“王爷。”对了,他是王爷的义子,那个隐居 的王爷如果是师傅,那我……我怎么会是他的亲生妹妹!他骗我,他果然在骗我! 商君傲有意无意地搂紧了我,他察觉了我的不妥了。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 从未因什么这么失态的。 无柳注意到了我身边的他,大步向我走了过来:“你这些日子,还好吗?” 我鼓足了勇气,冷道:“自然比以前好,不会有人拿身世之事来骗我,我当 然好。” 无柳笑着,似乎有些勉强:“这位是谁,怎么也不介绍?” 商君傲不等我开口,已经道:“原来王爷和我夫人早就相识了,不知你们是 何时认识的?” 听到“夫人”二字,无柳向后退了两步,脸上的笑容已经僵硬:“你们……” 我似乎尝到了复仇的滋味,犹如芬芳的美酒,喝下时热辣辣好受,但回味起 来却又苦又涩,给人有中了毒的感觉。泪水早已从脸上划落。 “敛寒是王爷的女儿,无柳的妹妹。”看到我们的僵持,纪秋晴又出来圆场 了。对着她,我的态度依旧没有改变,从来都是讽刺:“怎么?现在我要叫你大 嫂了吗?” “敛寒!”无柳似乎突然从梦中醒来,抓着我的手:“你不要自甘堕落,跟 我回去。”我从来没有看见无柳眼中出现过这么深切的悲哀,我知道,我们的感 觉一直没有变。可是,现在的方敛寒已经不是当年的方敛寒了。我苦笑:“回去 干什么?过去的,早该过去了。” 无柳的表情沉静下来:“你是我的妹妹,自然该和我回去。至于商堡主,若 是想迎娶我妹妹,也该向我们提亲才是,即使你们情投意合,但我的妹妹,婚事 自然不能草率的。” “不错!”商君傲嘴角扬起那丝邪笑:“我自当八台大轿将她娶回去的。” 一场宴席就此散了,我站在大厅,不知道那些宾客和仆人什么时候下去了, 我只是茫然。 “这些日子,你还好吗?”无柳又问了这个问题。 “我回答了。” 无柳点着头:“是……你回答了……你真的要嫁给商君傲?” 我的眼光更茫然:“我早是残花败柳,不嫁给他,难道你会要我?” 无柳沉默一会,道:“过去的事,我想和你解释,我不是有心骗你……” “是吗?”我疲倦了,我很累,累的不想说话:“早就过去了,我忘了。” 一丝苦笑逸出,我倒在了地上,这一次,我不想再醒了……我的手,放在匕首上, 匕首,刺在我的小腹。血在猩红的披风扩散看不出来的……我无颜再见他了,如 果说,我原来活下来是为了见无柳的话,我已经毫无牵挂了,我要死了……我要 死在他的怀里…… 我又做梦了,梦中,有一个男人抱着我,轻轻的对我说:“我爱你,你要好 起来,我会娶你……”一滴湿湿的东西落在我的嘴边,咸咸的,苦苦的,像泪。 我知道,无柳,我一直都知道,那个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