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2001年8 月2 日晴 不愿意再这样颓废下去,生活还是要继续的。我终于决定开始找工作,并把涉 猎目标定在国际展览中心。 国展的招聘会规模一般都比较大,而且比较正规。门票一般是20块钱,越贵, 说明来的企业越多,好的单位越多,我的机会也就越大。 今天,我带着精心打造的双语简历,随着浩浩荡荡的“大部队”往国展大厅里 面涌动,挤在我旁边的一个女孩不小心踩了我一脚,她赶紧说对不起,我说没关系, 她冲我一笑表示友好,既而问我: “你也是来找工作的吧?” 我笑笑,点头。 “哪个学校毕业的?工作几年了?” “呃。。。。。。一个不出名的学校。还没有工作经验呢。你呢?”本来我在 美国那个大学就不是名牌。 我的话似乎使她增加了几分自信:“我是大专毕业的,工作3 年了,现在我想 到外企当文秘。” 她的样子很显小,穿着也很普通,梳着毫无特色的马尾巴,头发像几天没洗过 似的,转眼就能被淹没在人海中。 “哦。”我随便应一声,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笔挺的西服上装领子,自我 感觉极其良好。 虽然她已有3 年工作经验,但对于那时自信满得要膨胀出来的我来说,她跟我 绝不是一个档次的。 在离开招聘会现场的时候,我一共只递出了2 份简历,因为大部分公司我都看 不上,一心只想找大名鼎鼎的外企。在门口附近碰巧又见到来时的那个女孩,她正 在与某外企负责人谈话,那位负责人好像对她挺满意,捧着她的简历从头看到尾。 哼,再好不也就是个大专吗? 2001年8 月22日雾 今天有雾。外面一片灰蒙蒙,就像我的心情,也可以说,不像我的心情,因为 我心里,至少还看得到一道光明,因为我终于能够客观地看待自己了,也就意味着 我即将迎来全新的开始。 在被拒签之前,我从没想过要在国内生活下去,更别提找工作。我根本不知道 自己要做什么、能做什么,不知道目前国内职场的竞争有多激烈、需要什么样的人 才,更不懂得求职也需要技巧,以为拿着个美国州立大学的金文凭,就可以轻松找 份高薪高职,脑子里盘算的薪水都是以美金计算的。我放不下自己的身段,而且着 实看低了我的竞争者们。我骄傲地带着精致的双语简历去了一些较大规模的招聘会, 果然有不少公司对我的国外背景感兴趣,可是他们给的那区区几千块钱薪水,哪里 被当时的我放在眼里! 就这样错过了很多机会。 守株待兔等了半天,自己的耐心快没有了,于是又去招聘会。这回,大的、小 的、没名儿的都去了。我惊讶地看着他们在招聘广告上写着: “高薪诚聘XXX ,年薪可达5 万!” 天哪,是我不正常还是他们不正常!年薪5 万人民币,平均一个月不是才4 千? 那不是才500 多美金?我在美国餐馆端5 个晚上盘子的价钱! 还有一次竟发现招聘的职位全部是保姆和司机。那次出来之后,眼泪不争气地 流进嘴里。是苦的。 我的心一点点冻结成冰。 残酷的事实再一次将自命不凡的我狠狠摔到地下,碾碎我所有的骄傲,就连最 基本的自尊也大打折扣。我不得不摘下放大镜,真实地看看自己。 认真反思之后,我终于意识到,是自己的思维方式有问题:我在等人给我能以 美金计算的月薪,却没有好好总结经验教训,没能客观看待自己的能力和中国国情, 总觉得是“龙游潜水遭虾戏,虎落平川被犬欺”。其实,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在 才子满天飞的今天,连工作经验都没有的我,骄傲从何而来呢?更重要的是,我从 来就没想过自己将来到底要干什么,仅仅以薪水的多少来决定是否投递简历。一个 没有明确目标的人是不会有坚定的意志把一件事情做好的。 热爱,也许才是事业的根基。 2001年8 月24日多云 天公又不作美。一到不晴朗的天气,我的情绪就会受到影响。 天知道在独自一个人的时候,即使我不愿回忆,在美国的那些日子还是一幕幕 地自动回放。 我忘不了,放不下,我一生中的骄傲。甚至疯狂想念和自己朝夕相伴的那部二 手车,和反光镜上挂的一串铃铛,那清脆悦耳的声音曾陪我翻越千山万水,带来一 路欢笑阳光;还想念外国超市里的速冻饺子,虽然和地道的中国水饺不同,但身在 异乡的时候,一口咬下去就是浓浓的乡情–那个时候我是多么想念北京啊!又想起 陪伴我四个春秋的大学校园的每个角落,仿佛近在眼前,那条路就像这样,从这里 拐个弯就该看到中心广场的教堂了,那里有白鸽成群,夕阳无限。。。。。。 泪水再次不争气地从外表很酷的女孩眼角滑落下来,那么疲惫。 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是把房门反锁上,不让莲花听到抽泣的声音,她心细,耳朵 又好。 我的悲伤怎么能让别人知道?她会在心里笑我软弱的。 2001年8 月25日晴 “来多伦多吧”,保罗这样建议。 他看了我的信之后似乎很心痛,为我的境况担心,竭力安慰我,一如既往: “世上有很多不公平的事情,你要学会调节自己的情绪,最重要是保护自己的 身体和信念。” 我想他是在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是说得复杂了点。真难为了他 –这个没受过几天中国文化熏陶的龙的传人。 他劝我移民加拿大,说这是最切实可行的方案,说多伦多有很多很多华人,只 要肯努力,任何人都可以在那里过得很好。 可是,我不是有钱得可以随心所欲环游世界的千金小姐,我甚至马上就要骑自 行车上街买酱油,顺便买一篮鸡蛋放车筐里,轮胎瘪了还要用那该死的气筒一下一 下地打气。唉,这些东西跟他讲他也不会懂的,从小锦衣玉食、事业一帆风顺的人 怎么能体会到我内心深处的苦楚呢? “加拿大移民其实没有你想像中那么难,也不用花很多钱的,你的英语已经没 问题了,主要是缺乏工作经验,一般只要有两年工作经验就可以了。” “真的那么简单?” “相信我,这里每天都有很多新的移民从内地来,他们都是来寻求更高的生活 品质和更好的发展机会的。况且,内地有独生子女政策,如果你来加拿大,以后呢 就可以多生几个小ANNABELLE 啦。” 我忍不住在电脑前呵呵笑出声来,能想像得到他喜滋滋的幽默表情,虽然没见 过他的照片。 “好,我会考虑的。” 无论如何,在我心中,保罗是一个天使。虽然相隔遥远,但他比我身边的任何 人都更懂我,更怜惜我。我们的母语虽然不同,但他听得懂我心底所有的声音:快 乐、叹息、呻吟、哭泣。。。。。。 认识他是在网上。 在美国头一年,学网页制作课的时候,我用笨拙的技术做了个个人网页,叫做 “克里斯蒂娜的仙境”,里面有整天跑来跑去不知疲惫的卡通小狗、有我搜集的歌 词、有旅游时拍的绝色风景照、也有我自己的几张照片,和一群在主页上漫天乱飞 的小鸟。那是一个幼稚的网络创作,但也是一个初出茅庐、心中充满梦想女孩的全 部心血。 最后的课程得分虽不高,但这网页却像一扇窗口,使无数人漫游了我的小小乐 园。他们中有很多是网页制作的专业人士,但却没有一个笑话我,有的,只是鼓励 和一封封热忱的交友E-MAIL. 我在这网络的虚拟空间中、在跨时空的友谊中开心地 笑,笑着笑着,保罗就来了。 我们聊得很投机。曾经有一段时间,一天没他的消息就坐卧不宁,恨不得隔3 分钟就去信箱看看,然后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三天没有信了,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话?难道就这样断了联系?”我狠狠心, 断了就断了吧,我不在乎! 可事实上我是在乎的,再次收到他信的时候,他道歉说临时有事出远门没带上 手提电脑。那一刻我的狂喜只有自己知道,我分明感到自己连睫毛都笑得翘翘起来。 这样的次数多了我便平静了,几天没有他的信我也耐心的等待,因为我知道他 一定会再跟我联系的。 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是否有着磁性的嗓音,用什么牌子的香水。但我并不 怀疑他是否真是男性,因为我的直觉告诉我,没有几个人会在网络上开变态玩笑, 一开就是4 年,而且从不提出任何过分的要求,甚至见面。 我知道的,只有他比我大7 岁、多伦多出生的中国人的事实。还有他叫保罗。 他的信是我每天清晨的牵挂。这是即使男朋友也不能代替的感情,是心底深处 浓浓的惦念。 也许,这就是网络的神奇之所在吧。 我们从不用QQ聊天,因为不喜欢那种快餐式的感觉。我们有一天几封甚至几天 一封的E-MAIL往来,彼此未曾谋面,却能像老朋友一样絮絮叨叨,冬天里也能带给 对方春日的暖阳。 2001年9 月30日晴 都说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在保罗的帮助和鼓励下,渐渐的,那一切有关美国的 记忆开始离我远去,我已经记不起当时是如何有勇气边打工边学习,又是什么样的 意志支撑着我度过连手纸都舍不得买的窘迫难关,慢慢忘记了大洋彼岸朋友们的笑 脸,和墨西哥肉卷的味道,还有教堂里如天籁般的吟唱。。。。。。连“他”的温 柔也渐渐远去了。本来嘛,爱情是不能在怀念和空想中存活的,让柏拉图的精神恋 爱论见鬼去吧! “我应该好好规划自己的人生。” 终于,我对自己说,这样苟且偷生下去不行了!人家莲花做完家务就自己学英 语,攒齐了10个问题一起来问我——主要是怕次数多了我烦。其实我还是挺愿意指 点她的,给她讲英语的同时我自己也有成就感。只是,这成就感太少了,太小了。 我努力回忆自己过去有着怎样的宏图大志,却无意中在一首歌里听到了答案: “。。。。。。小时候,爸爸问我长大要做什么,我说我要当总统;上学了, 老师问我将来要做什么,我说我要当科学家。。。。。。长大以后才明白,总统只 能有一个,科学家也不是很多。。。。。。” 是不是就这样放弃自己的梦想呢? 听说,我们这样从海外留学归来的人叫做“海归(龟)”派,但我又不是真正 的“金龟”,因为我没有美国或英国名牌大学的高学历,只是一个普通大学的本科 毕业生。在国内,我算是“高不成,低不就”的那种人,英语听说能力很强,但真 要让我去当同声传译,恐怕能力有限,可是,去个国企拿一个月一两千的工资,还 不如死了算了!我又没有经济基础,不能自行创业,必须要从打工开始,打工又不 能忍受非“白领”待遇,还要像模像样地出入写字楼——唉,难呀! 我决定写点什么,投稿或者出书。 我一向很有文学天分,上初中的时候,我在作文中编了个故事,并配以丰富的 “真情实感”,语文老师居然把它当作范文念给全班同学听,一边念一边被感动得 直抹眼泪,而我在底下哭笑不得:那只是我编的故事啊! 我真的开始写小说了。 出一本书是我长久以来的心愿,看样子我等不到有资格写自传的那一天,必须 提前动手了。 的确,我脑子里有很多故事,随便编一编就可以赚到很多小姑娘的眼泪。于是, 我从中国留学生的海外生活下手了,故事里面充分展示了我与众不同的个性。一天 到晚闷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电脑上奋笔疾“敲”。在美国的学习生活, 筑就了我非凡的打字速度。 我为自己的小说命名为《海龟日记》。 同时,我选择了网上招聘的方式找工作,像只蝴蝶一样,在各种各样的招聘网 站飞来飞去,鼠标轻点,就把简历成打成打地发了出去。目标主要锁定那些外企、 知名企业和跨国公司,职位大多与媒体、公关有关,并把简历中对工资的要求删掉 了——先骗个面试机会再说。 果然,没有多久我家的电话就开始响个不停,都是找我去面试的。我匆匆应对, 并记下公司地址,挂了电话再去地图上查找具体位置,若离我家太远而且交通不便 的就拜拜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便开始了无休止的面试征程。 五花八门的接待,千奇百怪的问题,各种各样的面试官——我觉得自己可以写 一部“应聘心经”了。许多面试官都对我说:“你是我见过的最健谈的应聘者。” 的确,无论对方问什么问题,我都放射性地给予足够多的回答,绝非一个“YES ” 或“NO”搞定,充分展示了自己“复合型人才”的潜力。所以,成功的机率很高, 但是最终都以工资太低或离家太远被我谢绝掉了。 原来处女座的我真是一个吹毛求疵的人。 最后,我终于决定去现在这家不小的网站当编辑,如我所愿,每天穿着体面地 出入写字楼,只可惜工资还是低了点,月薪只有¥3000多一点。我之所以能忍受这 样低的薪水,主要是因为我家住得比较偏僻,交通不是很方便,这家网站离我很近, 就算经常打车也没问题。 以前从没在国内工作过,但这回适应得挺快,就是辛苦一点,不能再睡懒觉了。 每天能接触到不同的新事物,接触到那帮同样年轻的同事,感觉还是挺好的,想想 这些,也就知足了。 2001年10月5 日晴 今天领了工资,虽然只有半个月的。下班回家我一推门,正瞧见莲花头上包着 块花围巾,捋着袖子跪着擦地板,一副热火朝天的劲头,她好像永远不知疲倦,让 我很是羡慕。已经擦过的瓷砖锃明瓦亮,让人看着心里很是舒服。她真是一点不会 偷懒,要不就是运气好,每次干活的时候都正好被我看到? “忧忧回来啦!”她一边高兴地招呼,一边从地板上跳起来要接我手中的包和 报纸。 闻到一阵醉人的肉香: “今天炖红烧肉啊?”——我不得不承认,莲花做的红烧肉是一绝,整整一大 锅都不够我一个人吃的。 “对呀,我看今天买的肉挺新鲜。再说你这一阵上班也辛苦了,给你做点好吃 的啊。”她的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活灵活现的一张小脸,从不介意我脾气大的时 候是怎么待她。 正好我心情也不错,“莲花儿,今天我买了点心,先尝尝。” “忧忧买的,肯定好吃!呵呵,呵呵!”她连忙把手使劲往围裙上蹭,然后才 接过我手里的塑料带。 自己赚钱花钱的感觉真好呀! 2001年10月26日晴 工作日复一日轮回,其实很没有创意,尤其是对我这种刚毕业,追求刺激的年 轻人。 慢慢发现,我的职责好像只剩下简单的COPY再PASTE ,没事儿就上网溜达溜达, 各大论坛走一圈发几笔感慨什么的。没过多久,我的工作热情泯灭了,新鲜劲儿没 了,开始厌倦早上起床、搭车,方程式般中规中矩的生活,这对喜欢冒险喜欢刺激 的我来说简直就是谋杀,慢性谋杀! 唯一令我欣慰的是,同事以年轻人居多,没有过于复杂的人际关系,有事没事 还能互相开个玩笑解闷儿。 在工作的地方认识了和我一届毕业的梅梅——单纯得像清水一样的女孩。她问 我的关于感情的问题近乎幼稚,让我几次差点四脚朝天倒下去。她太可爱了。我需 要一个这样没有心机、快快乐乐的朋友。梅梅也是网编,大学里学的是英语,不过 她的口语和听力没我好。我们常互相鼓励要在英语学习上更上一层楼,虽然从来都 没有付诸行动。 我们网站工作的同事里,有很多对情侣,特别是到周五晚上,来接自己女朋友 的人络绎不绝,好像女大学生宿舍下面一样排着队。说我心里一点失落感也没有, 那绝对是骗人的。以前在国外,这一天晚上是我最幸福的时刻,蹦迪、唱歌,哪怕 是打工呢,都让这一晚过得充充实实,而现在心里总是空落落的。所以,礼拜五下 午我跟梅梅说: “梅梅,下班陪我逛街去吧,我想买个手包。”我找藉口。 “又买包?这已经是你这个月第三次买手包了,你要开博览会呀!”梅梅夸张 地说,嘴里还嚼着“德芙”。她真是好命,怎么吃也还是那90来斤。 “走吧走吧,晚上我请你吃饭。”这是我唯一可以做到的诱惑她的事情。 “整天逛街了,还说晚上学英语呢。”她仍在嘟囔,我真不明白,她怎么就能 那么甘心周五的晚上一个人回家呆着。 “唉呀,一天不学没什么了不起的,今天周末嘛,去吧去吧!”我央求道。我 实在不喜欢一个人逛街,形单影孤的干嘛呀,可是又受不了满街大小店铺的诱惑, 不时想给自己周身添点新花样。 梅梅果然好心软,一求就答应了。 下了班,补了妆,换上自己钟爱的便装,手里举着香喷喷的烤香肠,与梅梅两 个人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穿行在那些成双成对的甜蜜情侣中。我第一次发现, 自己竟难以快乐起来。 开始渴望走在身边的不是梅梅,而是一个可以把胳臂伸过来让我搂着的男人, 一个可以把左手给我、而用右手为我挡开拥挤人群的男人。 哦,在热闹的大街上,心灵忽然好寂寞! 梅梅还是一如既往地快乐无忧,真羡慕她。 “吴忧,你看这双鞋怎么样,挺洋气的哦。哎,那个也不错,你最适合这种样 式了,特淑女,我就不行。哎,这双也不错哦,要不你试试?”她手里还举着吃了 一半的冰淇淋蛋卷,热心地推荐。 “你怎么跟卖鞋的似的啊,人家又不给你劳务费!” “嘻嘻,我觉得也有点像。”梅梅推了推眼镜,傻笑,眉梢眼角净写着天真无 邪,我真拿她没辙。 旁边一个男孩正单腿跪在地上为女朋友系鞋带,这一“亲昵”举动似乎也刺激 了我某根神经,让我难受起来。我是个神经质的人。 去“吉野家”吃饭的时候,更加发现四周密布着双双对对的情侣,因为人多地 儿少四个人挤一张小餐桌,旁边那两人还当着我们的面儿卿卿我我,梅梅都不好意 思往那儿看。我虽没事儿似的吃我的牛肉饭,心里还是觉得挺不爽的。也不知哪儿 来的气。 这次之后,我暂时赌气发誓:再也不跟梅梅逛街了!这样的决心通常不会维持 很久。 “明天你干嘛?”临走我问梅梅。 “睡觉、呆着。” “晕倒!你不是说有时间要学英语的吗?” “哦对,我给忘了。”她做了个鬼脸。 “我看呀,你也没多大出息,不用用功了。干脆今天去我家吧,这个周末我爸 妈不在家,我新买了几盘碟,明天起来看。” “好啊好啊,什么碟?” 我顾作生气瞪她一眼,知道她学习的决心确实不大。 “对了,我家现在请了个小保姆,住我旁边那屋了,你今天晚上得跟我挤一张 床,要不就得睡沙发了,你自己选啊。”我开玩笑。 “小保姆?外地的啊?原来我们家也请过一个,结果我妈发现老丢东西,最后 把她给辞了。” 梅梅美滋滋地舔着手里的“可爱多”,漫不经心、发音含混地说。 “丢东西?”我心里可是一惊,好像被提了个醒。不过至少到现在为止我还没 发现我家有任何丢东西的迹像。 于是梅梅跟我回了家。 “今天忧忧有朋友来啊?” 莲花一见生人就脸红的毛病经训练已初步得到改善,她挺热情地迎上来打招呼, 接着马上去端茶倒水,还洗了一盘水果,让我颇有种不用操心的感觉。 梅梅对莲花的服务诚惶诚恐,说你不用忙了我们自己来。 莲花收拾好了东西就乖乖回屋去了,临进门前,还忍不住用她那小女孩儿式的 羡慕的目光,回头打量了梅梅一眼,因为国内名牌大学毕业的梅梅和我有很多共同 语言,莲花一直也想能达到这个“水准”。 等她进去后,梅梅悄悄跟我说: “这个小姑娘挺不错的嘛,长得挺养眼的,也挺懂事儿,比我家以前那个好多 了。” “是吗?”我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赶紧叉开话题。 虽然凭良心说,我也觉得莲花挺好的,但是还是不喜欢听别人夸她。到底是为 什么呢?难道我觉得她比我长得好看?还是她在家里比我更受宠? 2001年10月28日多云 昨天上班的时候觉得很无聊,忍不住偷偷把QQ打开了,看看上面有没有朋友正 对我“探头探脑”。不料,我们的头儿正从我身后走过,他平时穿一双走路吧嗒吧 嗒响的皮鞋,所以我从来不惧他,谁知他那天换了一双没声儿的鞋,刚好把我逮个 正着。 “干什么哪!”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还好不是很大声,不至于让所有人都听到。 但我心里还是一机灵,回头尴尬地冲他挤出一个讨好的笑脸。他白了我一眼, 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这位主管30多岁,特别正统,经常板着脸没有微笑,又特别白净,所以我们私 下都叫他“白板”。他为人怎样我还真不清楚,因为平时接触太少,有也都是工作 上必须的接触。我真的不知道,被发现在上班时间聊天会对我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心里着实有点担心。我倒不担心被解雇,那样我可以再找一份工作,我怕的是在同 事面前丢面子。我可是个死要面子的人。 于是这一整天心不在焉,出了不少错。 回家心情自然不好,也懒得说话。晚上闲得无聊,忽然想起,前几天有位阿姨 从法国带了串CD的项链回来送我,一直没有戴过,现在拿出来戴戴,也许心情会好 些。我是想到什么就立刻去做的人,一刻等待的耐心也没有。我记得那天拿回来就 随手放在梳妆台抽屉里的一个首饰盒里了。 拉开抽屉,打开首饰盒,里面我的耳钉、戒指什么的一大堆都在,唯独少了那 串CD项链。 我反复回忆,记得上次看过之后就扔在这个首饰盒里了,现在怎么会没有呢? 我反复回忆,确信没有错,心里开始打鼓了。梅梅的话在我耳边响起: “小保姆?外地的啊?原来我们家也请过一个,结果我妈发现老丢东西,最后 把她给辞了。” 几乎不再怀疑,这事儿肯定是莲花干的。她知道我的脾气,一般来说,如果确 定一样东西是我的了,那么短期内我就不会再碰它了,而且那天拿回来的时候她还 惊叹着说“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项链”,羡慕的神色溢于言表。再说了,我们家 除了她还有谁,难道我的亲生爹娘会偷我的东西吗? 是她,一定是她,这个小丫头居然还会这一招,我就知道她在我们家待着早晚 有问题! “砰”地一下我夺门而出,闯进莲花房间。 她刚收拾完碗筷准备在自己房间里学英语。 我怒气冲冲地看着她,一言不发,要先在声势上给她造成压力,然后让她自己 因承受不住而自己招出来。 “忧忧,怎么了?”她用受惊的小兔子般无辜的眼神回应我,装得好像什么都 不知道一样。 “你没动过我的东西吧?”我尽量压着火。白天的不愉快为我的情绪火上浇油。 “啊?什么东西?我没动啊?”她开始紧张了,神色慌张。 “你很喜欢上次吕阿姨送我的那条CD项链是不是?” “项链?是前几天你拿回来那条,下面带一个坠子的那个?”她有点语无伦次, 显然被我的态度吓到。 “你要是喜欢就告诉我,我可以借你戴几天,也用不着用别的手段吧!” “忧忧你怎么啦?你说什么我不懂啊?”莲花眼里除了惊恐还有委屈的泪光。 哼,装吧,我才不会可怜她!我一向相信自己的判断,除了她都是家里人,还 有谁会无缘无故拿我的东西?除非它长翅膀自己飞了! 我说话很大声,妈妈闻声赶来: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忧忧,你又欺负人家是不是?小姐妹俩吵什么呢?” “妈妈你。。。。。。!”我气坏了:“谁跟她是姐妹呀!你就知道护着她, 到底她是你女儿还是我是啊?” “怎么了你今天是?谁又惹着你了?”妈妈生气了。 “上次吕阿姨从法国给我带那条项链没了,你说能是谁拿的!” “哎呀,那条项链嘛!”妈妈恍然大悟,然后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是我拿 的。” “什么!!”我差点坐倒在地上。 “是这么回事:妈妈的同事赵阿姨,你认识的,她女儿去国外留学,买了一条 CD项链带回来,结果不小心弄丢了,再出国也签不出去了,她女儿就喜欢CD的东西, 整天吵着让赵阿姨再给她买一条一模一样的,吵得赵阿姨头都大了。我那天随便问 问她什么样的项链,赵阿姨一讲,我听着怎么和你这条差不多嘛。我知道你的,什 么东西都是三天热度,过了就忘了,这种东西你也不缺,我就从你梳妆台找出来送 给赵阿姨女儿了。我想等你差不多忘了的时候再告诉你,没想到。。。。。。唉, 妈妈再给你买嘛。” “你。。。。。。”我又气又羞,不知如何收场,只好把愤怒转到妈妈头上, 以减轻自己在莲花面前的尴尬:“我的东西你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送人呢?好歹也 要告诉我一声啊!” 妈妈又说了些什么我没听清,但我看也没敢再看莲花一眼,赶忙钻进自己屋里 像只蜗牛那样缩起头来。我觉得自己脸上在发烧,项链送人了其实也没多大关系, 但是我在莲花心目中的地位彻底动摇了,我冤枉了她,没脸再见她。 那一个晚上过得好艰难,我连想去趟洗手间都要耳朵贴在门上使劲听半天,确 定没有人在才敢偷偷溜出去一趟。从来没有这么怕过莲花,像耗子怕猫一样。我想, 她也许正在房间里抱着被子里哭吧,因为她没有什么毛绒玩具可以抱的。 今天早上,我蹑手蹑脚出来,看见餐桌上照例摆好了牛奶和曲奇点心,心中不 由得微微感动。 啊,原来我的心还是豆腐做的:) “起来啦?早啊!” 还没等我回过神来,莲花已经笑吟吟地问候我了,她手里还托着一支装有4 只 苹果的玻璃果盘,绿绿的苹果都洗净了,水淋淋的很好看。 “啊,啊,起了。”尴尬的是我。我再抬头看她一眼,想说点什么,张张口又 咽回去了。 她精神好得很,好像把昨晚的事全忘了。可是我做不到,我是喜怒易形于色的 人,忘不了就是忘不了,大不了向她道个歉,有什么关系! “莲花儿,昨天晚上对不起啊。”我的口气听来颇有些玩世不恭,但是天知道, 说出这样的话对我来说已经够意思了。 “没啥没啥,要是我我可能也会那么想的,呵呵,没啥没啥。” 我心里更觉得惭愧,甚至头一次觉得自己在这个乡下姑娘面前自惭形秽。她的 宽容,好像鞭子抽在我身上,火辣辣的。 头一次,我想,以后我要对她好一点。 -------- 黄空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