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2002年8 月12日晴 第一次,我试探着跟虎棠谈出国的事,这是早晚要说的。可他却。。。。。。 “出国干嘛,在北京呆得不是好好的吗?出去受那份洋罪干嘛!” “出去看看嘛,人活一辈子多跑几个地方不是挺好的。” “我早看过了,没什么意思。” “你看见什么了?你在哪儿看的?” “去年和前年出差到北美,美国、加拿大都去了两三趟,没觉得有多好啊。” “你还深藏不露啊,怎么从来没告诉过我?哎,你就不觉得那儿空气特好吗?” “空气是不错,环境也还行,干净,可是就感觉不是自己的。” “是不是自己的有什么关系?只要你想要就可以是自己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没明白我说的话。我是说。。。。。。还是有文化差异, 觉得不是自己的地盘儿,明白吗?你看,在北京多好,你想去哪儿,我开着车拉着 你就去了,想买什么东西,到那儿就买了,什么都了如指掌的。” “在国外也行啊!” “有文化差异。” “你英语也不错,有什么可怕的。” “两码事儿。” “怎么是两码事儿嘛!”我有点急了。 “出国是没什么可怕的,但是我得知道出国我能做什么,得计划好了呀。” “那你赶快计划呀。” “那我计划:50岁以后投资移民!” “哼,没诚意。我生气了。” “又生气。你是一个包子,而且还是‘淘气’馅儿的。” “淘气包儿啊!” “呵呵。吴忧,说真的,出国有什么好啊,好好在北京呆着,咱们有房有车的, 我可以让你过高质量的生活。以后结婚。。。。。。” “不一样嘛。我要的是那个环境。” “环境?现在那边IT业不景气,要是我找不到工作,身无分文,你还要我吗?” “怎么会找不到工作!拜托,有点自信好不好!” “不是我没自信,只是我已经过了28岁了,一切从头开始,好像没那么容易, 这边的一切我也不能说放就放啊。” 我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正是因为我知道他说的很语重心长。但是我想,我一定 能够说服他的。 反正还有的是时间。 2002年9 月2 日晴 今天又跟文丽腻在了一起。 收音机里放着赵传的一首老歌《快乐似神仙》: 爱真假难辨情怎么考验最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爱不求缠绵情不求永远不怕心 上人会移情别恋爱的世界里好似神仙 “听听,人家歌儿里说得多好。跟着学学。这样才能当神仙。”文丽说。 苦笑。“我倒想这么洒脱呢,可哪儿那么容易做到呀!你能吗?” “当然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嘛。结婚和谈恋爱可是两码事儿呢,不用爱得死 去活来的,只要能塌塌实实过日子就行了。” “谈恋爱也不用爱得死去活来的啊,其实爱一个人真的不需要完全占有,能为 他倒一杯水、穿一次衣服也是一种幸福。”我幽幽地说。 “你这么想就对了,”她拍拍我肩膀,“人生本来苦短,干嘛事事都要明明白 白、斤斤计较呢? 如果真能有一个人,他爱你,你也爱他,这不就结了。别的还有什么比这还重 要?“ “是啊,还有比这重要的吗?”我被问住了。那我的出国梦怎么办? “你就是想得太多了,你不是也说过吗,你老琢磨他这种当老总的人到底适不 适合你,结婚以后受不了他那么忙怎么办,如果你不想为他改变、他也不为你改变 怎么办。其实这些都是想破头也想不出个道道儿来的,只有走着看。很多一辈子的 爱情都是边走边试探出来的,有几对儿是一眼就看到白头的?” “这话真说到我心里去了。文丽,你真好!” “哎呀,牙倒了!”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每次从文丽家里离开的时候,我都好像找回了些东西,填补了心中的空白。可 是用不了多久,我就又需要它们了。她简直是我的心理医生兼精神鸦片! 出国,出国,它像一条虫子在我心里蠕动,弄得我神不守舍。我花越来越多的 时间琢磨怎样才能让虎棠跟我出国。而他越是拒绝,我就越是渴望。出国和爱情, 对我来说已到了同等重要的地步,因为爱情我已经得到了,而国还没有出成。 世界上总是有人在追求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而忽略了已经握在手里的。所以, 追求幸福的人多,而真正得到幸福的人少。不懂得珍惜的人实在不配得到幸福,即 使得到,也只有片刻拥有。 2002年11月28日阴 今天晚上我们答应去赴他一个老朋友的约会,可是下班时间三环堵车,寸步难 行。他这个朋友好久不见了,刚从意大利回来的,我们要是迟到了不太好。都是替 他着想,我才忍不住嘟囔: “中国就是这样,整天修路交通还是差得要命,你看都堵了多长时间啦,咱们 都要迟到了!” “迟就迟,大不了不去了!”他没好气地拍了一下方向盘。 “你怎么啦?”我奇怪他今天怎么这么大火。 “你呀,别一天到晚中国这也差那也差,美国再好人家不让你去你能怎么着!” 这么一说,正触到我痛处,我也火了:“谁说不让我去了,让我去我还不去呢, 我去加拿大!” “你一点儿都不爱国,中国再不好也把你养这么大了,也该有点感情啊!你怎 么一天到晚净琢磨出国!” “谁说我不爱国啦,在国外其实才更爱国呢,这叫距离产生美!” 他点上一支烟:“我知道,你早晚还是会飞的。你们女孩就是不懂,有个自己 爱和爱自己的人多幸福啊!” 我不吭声了,心里嘟囔:你很爱我吗?爱我还凶我! 大家便都不做声,任凭时间一点点地过去,没有人愿意先说话表示道歉。 好不容易不堵车了,直到到了他朋友的聚会上,我们才自然地恢复了平时的状 态。毕竟,我们都是要面子的人,不愿让别人看出我们闹别扭。可是,心里的结什 么时候才能解开! 2002年12月5 日多云 一天,两天,一个星期过去了,虎棠仍然没有打电话来–虽然我连晚上睡觉都 开着手机预防万一。心中的失落可想而知。开始我还挺得住,到后来连偶尔路过镜 子或者能照见人的橱窗,我都不敢像往常一样向里面张望,生怕看见一个面色枯黄、 眼里无光的丑女人。 谁说天下没有丑的女人,没人爱而又特别渴望爱的时候,我就是很丑。我知道 的。 他在想什么呢?一定是跟出国有关。难道只要我出国,他就放弃我? (吴忧在心中反反复复地猜测,那些猜测弄得她心神不宁,但她始终不愿先打 个电话过去,哪怕只是问候一声。她想,明明是他的错,怎么也不应该我先开口啊, 他怎么那么不懂事。) 2002年12月16日晴 文丽的婚礼已定于下礼拜在莫斯科餐厅举行。那地方高雅又大气,给人宫廷般 的优越感,而且还能帮那些40岁以上的人找回些年轻时候约会的美好记忆。我老爸 老妈上大学那会儿就特喜欢“老莫”,可惜当时身上没几个子儿,总是攒好久才去 浪漫一把,其实也就是要个红菜汤加点洋面包什么的,一共才花5 块钱。 5 块钱的浪漫却在心头一辈子挥之不去。 打开邮箱,看到文丽传过来的很多照片:那个有些发福的男人紧紧搂着她,生 怕她跑掉一样;女孩子脸上甜蜜的笑容,教人过目难忘,特别是文丽那样漂亮的女 孩子。 他们的幸福感染了我,但在片刻会心地微笑之后,我陷入了更深的孤独之中。 不,我不会给他打电话的,我一定要他放下大男子主义向我低头,让他来找我, 求我,哄我,那时我才会“扑哧”一下笑出声来,然后又跟他闹成一团。。。。。。 以前我们不是总是这样吗,今天闹了矛盾,明天就复合,不过得是他来哄我。每次 闹过别扭,我是决计不会主动赔礼道歉的,我认为作为他的女朋友,我是为他好, 我永远是对的。他也已经不再是那个伪装出来的“浪漫”的绅士,连甜言蜜语也不 会说,只会那句“那我请你吃饭成不成”,而进出餐厅有时还得我帮他推门。那种 被呵护倍至的感觉离我很远了,他的心思究竟放到哪里去了? 送文丽什么礼物倒是要好好考虑一下。想到了银制餐具、烛台,想到了水晶的 高脚红葡萄酒杯,想到了白金的项链、手链,甚至双人水床。她是个喜欢名牌的女 孩,一起去逛街的时候,总能如数家珍地给我列出一堆品牌,可我这个留洋回来的 人连听都没听说过。也许我买不起她心仪的名牌货,但她是我最无话不谈、最亲密 无间的闺中女友,一生一次的人生大事,我就算倾尽囊中所有也要让她高兴高兴。 决定去国贸碰碰运气,因为那里是我想得到的顶级名牌汇集的最佳地点。 在西直门上了地铁,到复兴门转一线然后向国贸站进发。地铁里简洁流畅的风 格使人觉得自己很渺小,觉得周围的人都很匆忙,各怀心事。 一个足有200 斤的女人在车厢门即将关闭一刹那“敏捷”地挤了进来,一脚踩 上我,我顿时觉得那200 斤肉全部压在我身上。脚趾头一阵剧痛。我没有叫出声来, 因为通常所有的疼痛感我都是默默承受的——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最可怜的是我 那刚买3 天的皮靴,右脚前面被蹭破了“皮”。这可是我咬牙花580 块买的靴子呀, 我一辈子所穿过的最贵的靴子!心痛立刻大于了脚痛。 (回家后,吴忧给妈妈“布置”了个任务——修鞋。 其实她家大院门口就有个修鞋匠,每天都戴着副老花镜,坐在小板凳上钉钉补 补的,没活儿的时候,就和人在地上摆个棋盘杀几回合。每次路过他们身边,就能 从那一张张或凝重、或欣喜的脸上感受到生活的真谛。 瞧瞧人家,这样就会快乐和满足了,而她却总要求那么多。 后来妈妈拒绝了女儿的请求,理由是:自己穿着鞋去就得了,干吗还得麻烦我 老人家跑一趟? 她哪里能体会女儿的心思呀!一身淑女打扮,怎么好意思往那又脏又破的小板 凳上一坐,把鞋子脱下来光脚穿着袜子等着修啊。那么多来来往往的路人,看着多 难为情啊! “咱们女儿还是放不下架子。”善解人意的爸爸一语道破天机。 吴忧好像突然被提了个醒儿:为了最心爱的皮靴她都放不下架子,虎棠又怎能 轻易放下老总的架子! 反正那鞋到最后还是莲花拿去修的。大风天里她在外面的小板凳上坐了半个钟 头,然后把补好的皮鞋拎了回来。当然,这样的服务是没有额外工资的。 这都是后话了。) 国贸的衣服相当贵,我从来只是走马观花,很少敢于问津。经常看到年轻的俊 男美女搭档在国贸大厦里相拥而过,看起来他们不但拥有令人羡慕的亮丽青春,还 有钱又有闲。奇怪,难道世上真有这么幸运的家伙! 圣诞节的临近,使得整个建筑里充满了温馨的节日气氛。 巨大的圣诞树,琳琅满目的精致小挂饰,以及煞有介事唱着节日歌曲的电动圣 诞老人,这一切都让心里充满浪漫幻想的女孩看得如痴如醉。 “这个圣诞节不会是一个人啦!”虽然最近没怎么跟他联系,但他始终是我的 重心和依靠。 只要想到他,我的心里就还是很温暖。我暗想,到时一定为自己长久以来的任 性向他道歉。 天哪,那该是多美的一个圣诞节! 幸福在瞬间充满我的胸怀,我忍不住为自己的宽容而骄傲。 路过一家专卖店的时候,看到模特身上裹着一件有竖条印花的米色羊绒外套, 样子淑女,颜色明快,好看极了。我的注意力一下子被牢牢抓住,实在无法让自己 的目光随匆匆前行的脚步挪开。第一次,我在橱窗前停了下来,很想进去试穿一下, 哪怕价格是1 万呢,我硬着头皮试试不买总可以吧? 可是很快,我的注意力就从那件外套转到了别处。 透过晶莹的玻璃窗,我看到店里有两位顾客,那个男人正在帮那个女人扣上衣 口子,女人背对着我,身上披的就是我相中的那件米色外套;而那面向我的男人, 正是我的虎棠! 一点不错!他神色温和,一如我们刚刚谈恋爱的时候。我的视力虽然不佳,但 虎棠的气质和他走路的样子,我不用看得很清楚就能认出来。 我似乎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咽喉,呆若木鸡,四秒钟做声不得,明白过来以后第 一件事就是赶快藏起来,生怕让他们看到我。我很要面子,害怕那种无地自容的尴 尬——虽然我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任何事。大概也是因为我是那种比较消极的人,我 相信有很多女人在这种情况下会选择夺门而入,抓个正着。 快步往前赶了一段距离,心中还存着渺茫的奢望,希望是认错人了。那个女孩 的模样我没有看清楚,只知道她比我矮差不多半头。我想起了他这么多天来的冷淡, 好久没有给我打电话,虽然我也没给他打。 难道,我们已经OVER了? 停住脚步,我决心掉头回去。反正心中已经失望到极点,不如看个清清楚楚, 以后也不必再费神猜测。 我藏身那家专卖店旁的电梯后面,假装漫不经心摆弄手机,眼睛却锁定店里那 对男女。身边一切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被人背叛的痛楚占据我整个身心。 我看到虎棠终于付了钱,那件米色外套被装在一个漂亮的大纸袋里,递到女孩 手上。他居然还拿过来帮她提着。 我嫉妒得快要发疯了!交往这么久,他从来没给我买过一件衣服!(只买过两 条项链、一条手链、两支口红、一件披肩、两双靴子和一个手提包而已。) 两人出了门向右拐,继续在别的专卖店里徘徊。我一直尾随其后,到底是不希 望他们看到我,还是希望虎棠发现我的存在并向我忏悔,我也搞不明白自己。 一米八一的虎棠比她高出不少,两人靠得又近,总是挡住我看她的视线,所以 我一直没看清女孩的面貌。不远不近地跟在我男朋友身后,看他和另一个女人相亲 相爱,感觉自己的身体慢慢变成了蒸汽。 就要哭出来了,多想放下所有的尊严歇斯底里地哭一场啊! 可是我不能,谁让我是淑女。 虎棠做梦也想不到,现在身后有一双注视他的眼睛和一颗被刺痛的心,里面有 着深深的爱,浓浓的嫉妒和无限委屈。 二人又转了一会儿,没再买什么东西,只进了一家灯光朦胧的茶吧。这附近人 不是很多,跟得太紧容易被他们发现,我也实在没有勇气跟进茶吧里面,近距离看 他们如何卿卿我我了。 再次抑制住泪水夺眶而出的冲动,我毅然扭头离开。“变心就变心,有什么了 不起,天下好男人多得是,我又不是离开你陆虎棠嫁不出去!我坚强得很,这点伤 害算得了什么!” 我又怒又委屈,飞快冲出外面打了辆车。 泪水很快就淹没在人潮人海中。 到家已是晚上十一点多了。 不知道自己这一天都流连了哪些地方。 站在防盗门外不耐烦地掏了半天钥匙,发现没带,只好“砰砰砰”很重地敲门。 很快,门开了,莲花披着件外衣冷飕飕地出现在门口,披头散发。要在平时,我一 定会至少说声“我回来晚了”,可是今天我没有。因为我觉得最可怜的人是自己, 我才是最应该被同情和关心的,现在我只需要发泄。 “你要洗澡吗?”我进了门,莲花还光着小腿站着不回床上去,“要不要我帮 你开热水器放水?” “我自己来。”我终于说了一句话。 在这个农村姑娘面前,我还要保持应有的尊严和形象。因为我毕竟是留美回来 的大学生,有一份令人羡慕的白领工作。我的一切在她眼里都是那么完美。不能轻 易打破它。 洗了两个小时的澡,头脑一片空白,在升腾的雾气中暂时忘却了自己是谁,为 什么这般苦恼。 让喷射的水珠把我整个儿打湿,长发紧贴在皮肤上。这一刻洗尽铅华的我感到 由衷的疲倦,意识到无论已经经受过怎样的锻炼,自己仍然只是一个柔弱的小女孩 儿,内心还是一碰就碎,一碰就伤。 世间一个“情”字,总是让我乱了方寸。 站在浴室的镜子前端详自己,素面朝天的时候更加发现自己的憔悴,忧郁的眼 神无论如何也无法伪装快乐,明明就是一副被人抛弃了的可怜相。 头发很湿,三更半夜又不能用吹风机烘干。我在自己的床上无聊地坐了一会儿, 非常非常想找个人倾诉。可又不是周末,这么晚了,还能打电话给谁呢?抬头看看, 隔着一道门,就睡着一个与我同龄的女孩,我们是一样的青春年华,为什么我就从 不把她当作自己人呢?我们有的是条件彻夜长谈,虽然一个来自大都市,一个来自 小乡村,可我们都一样有缠绵细腻的情感啊。 或许是这个时候我没有别的选择了,我为自己找了很多藉口,然后着实算鼓起 一番勇气,起身去敲隔壁的门,因为如果连她都说很困想睡觉,拒绝跟我聊天,那 我真是无地自容了。 很轻很轻地,一下,两下,我屏住呼吸听着,随时准备撤退。如果她睡着了没 有开门,就算了,我一个人也能熬过这漫漫长夜,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耳朵竖起来 贴在门上听了半天,没有声音。我有些扫兴,准备掉头回房间。忽然听见莲花轻喊 了一声:“忧忧啊?”然后台灯亮了,接着是起身开门的声音。 灯光亮起的一刹那,我心中赫然升腾起一股感激。 不知为什么,我站在她房门口有些不知所措,随手拨弄着散落到胸前的头发言 不由衷地说:“哦,我就是看看你睡了没有。” “怎么啦?进来呗,其实我也睡不着呢。”她显然对我主动来敲她的门感到很 惊讶,但非常高兴,简直有点受宠若惊。 “你睡不着,为什么?”我感到很疑惑,我从来没有试图去了解这个女孩子的 内心世界。没事儿的时候跟她扯几句,不需要的时候就懒得跟她多说一句话——一 向都是这样。 她亲昵地拉我坐到自己床上。她的手比我大,但是很温暖。发现我的头发很湿, 她飞快地跑到洗手间拿了自己的一条干毛巾帮我擦头发。对这一举动我确实很惊讶, 而且不可否认,在今天情绪极其低落的情况下有一点点感动,但我什么都没表现出 来,就那么静静坐着让她帮我擦。 在她面前我似乎总是这么不苟言笑,不让她看出我真实的想法。 她手指轻柔,力度合适,很舒服。 因为很少进来,对周围摆设几乎没有印象,这回可以算头一次仔细打量她的房 间。干净、朴实,一个毛绒玩具也没有(和我的房间形成鲜明对比),甚至没有装 饰品,哦,等等,有的,有一串石头风铃,挂在靠窗的位置。不是一般的石头哦, 是那种看似不修边幅的岩石,实际上块块晶莹剔透,形状豪放不羁,各块之间互相 撞击的声音清脆如同天籁。这风铃,我曾在亚里桑那州的艺术品藏馆里见到过,当 时爱不释手,想买来着,可惜价格相当昂贵。噢,我说怎么有时隐隐约约听到风铃 丁冬的声音,原来那是从莲花的窗口传出去的。 可是,她怎么会有这么精贵的东西? 我一时想不出答案。 墙角堆放着她的箱子和大包小包,还有鞋盒子什么的,倒都谨谨有条。桌上有 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木头像架,我不经她允许就拿过来看–我想她不会也不敢 不同意的。 里面是一张5 人合影,看起来像莲花的爸爸、妈妈、两个兄弟姐妹和她自己, 都笑得很开心而且很实在。要在平时我可能会问她几句像“这是你父母吗”、“这 是你哥哥还是弟弟”之类的话,可是今天我实在没有心情,也真的不感兴趣。 擦完头发,她把毛巾放了回去,然后乖巧地坐在我旁边,把被子拉过来大半给 我盖在腿上,自己只盖一点点。 对于她的殷勤我早已习惯了,优越感使我觉得享受这一切是多么地理所应当。 忽然,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们之间有那么大的差距,她和我能有共同语 言吗,我会不会对牛弹琴,到头来自己觉得自讨没趣?再说,我的隐私怎么也应该 跟一个经历、身份与我差不多的人倾诉呀。 我不说话了,自己一个人思考,就当她不存在一样。还是她先开口: “忧忧,今天你怎么了?”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刚才说你睡不着,为什么?”我一副心理医生 的架势,全然忘了刚才是自己先敲人家的门,而不是人家跑来向我倾诉。 “我。。。。。。”没想到莲花的小脸儿一下子红起来,扭捏着张口却说不出 话,我想只有没见过世面的小市民才会有这样的表现,所以也不是特别惊讶。 “还是说说你呗。”她摇动了几下身子推托道。 “我有什么好说的?”在柔和的灯光下,发现她容颜娇艳欲滴,我猛然意识到 我们毕竟是同龄人,虽然我们有很多不同,但她也是人,也是一个还挺好看(在小 保姆中算出类拔萃了) 的小姑娘,她也会情思萌动,她也会爱上别人和被人爱。她恋爱天使般的表情 触痛了我的某个部位,我一下找回了自己在她面前的位置,板起了脸。 “忧忧,你有没有谈过恋爱?”她没有感觉到我的变化,柔柔一句话像钢针般 狠狠戳进我心脏。我强忍着不让泪水滴落下来。 “当然谈过。”我装作平静地说。 “什么时候?是什么感觉?”她着急地追问。 恋爱时的幸福在现在的我眼里,已经完全褪了色,正在品味的只有失恋的痛楚。 我发誓,我将再也不相信男人在耳边的那些甜言蜜语和地老天荒的誓言—— “全是狗屁!” “啊?”莲花吓了一大跳。 我发现自己失了言,赶紧弥补道:“你还小,对这方面什么也不懂,可别让坏 人给骗了。” “小?我不是跟你一样大?” “啊?你是哪年的?”我想起还从来没问过她的年龄。 “我们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她平静地说。 “真的?”我猛然想起过生日那天,饭桌上莲花红红的眼睛,原来那天也是她 的生日,我们都没有意识到。那时她自己也不说,不抢我的风头。在恍然大悟之后, 我对她产生了些许亲近感。 “忧忧,如果你心里喜欢一个人,你会不会为他做所有的事情?” 这问题出自莲花之口,令我大感惊讶,现在农村的小姑娘都了不得了,竟然能 这么直接地问出这样的话!不过,对这个问题我还是认真做了答:“不会。我不会 为他做我不愿意做的事。” “为什么不?”她用从未有过的大声音质问我,“如果我喜欢一个人,只要能 让他高兴我什么都为他做。”她眼里闪动着执着的光,在我看来很傻,只有初中的 小屁孩儿才会这样花痴。 “人和人怎么能一样?大家是平等的嘛,他喜欢我,我喜欢他,我们俩就在一 起,我不愿意干的事儿他凭什么非得让我干?”我觉得,我们在讨论的仿佛正是我 跟虎棠矛盾的核心,要强心切,忍不住脸红脖子粗地顶撞起来——我本来就想不通 嘛! “如果那样他就不理你了,你也愿意吗?” “不理拉倒,有什么了不起?”我像只纸老虎那样逞强。 “唉,咱俩要是调个个儿就好了。”莲花叹口气,颇有深意地说。 我听不明白,也懒得问。我有我的哲学,虽然现在已经受到了现实的挑战。 -------- 黄空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