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2003年3 月9 日风 几天之内,我仿佛尝尽了世间痛苦,想了很多很多,最后终于鼓起勇气,拨通 了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但是以后可能再也用不着了的手机号码。 如愿以偿见到了他。我黯然地想,这大概是最后一次了吧。 就在我家大院门口。还是在那辆“沃尔沃”里面,曾经是我们爱的小天地里面。 “谈谈吗?”他把车在路边停好,熄灯。 从前,接下来的就是亲吻和爱抚了,但是今天不再有这些。 虎棠的平静令我也不得不深呼吸,镇定自己的情绪:“我们是该好好谈一下了。 你平时一直都不给我这样的机会!” “对,我平时工作忙,没好好陪你,我道歉。”他低声下气。 “不必了。”他一反常态的低姿态激怒了我。一个男人往往是到了想赶快结束 一段感情的时候才会这样,平常,要强的他一定会为自己据理力争。 “我真不明白,你怎么会喜欢上那个农村丫头,她到底哪点比我好?”我的声 音里带了明显的哭腔。燕窝还赛不过驴粪蛋儿!我实在是太委屈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简单而有力地说。 “怎么不是?我都亲眼看见了!”我怒气冲冲。 “你看见什么了?” 一股委屈涌了上来,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痛苦、忍耐,一下子全想起来了,甚至 还追溯到了以前相爱的时光。前后对比的强烈反差,让我不能平衡;莲花与我的现 状的对比,更让我不相信这世上还有公理:“那天在国贸,你们一起去国贸,对不 对?我就跟在你们俩后面,哼,想不到吧,我一直忍着不说,想给你一个悔过的机 会,没想到你得寸进尺。。。。。。” “啊?你。。。。。。”他的眼里终于流露出让我觉得痛快的惊讶,他还以为 什么都瞒得了我! “那串风铃,莲花儿屋里的那串风铃,也是你送的吧?那东西很贵的,我在美 国都没舍得买。别告诉我还有别的男人肯给他买这么精贵的礼物!是定情之物吧, 你们打算什么请我喝喜酒?” “吴忧!别乱说。”他有些激动地吼我。 我不依不饶:“分手也要光明正大地分。现在我问你一个问题:她到底什么地 方比我好?” 这个问题我必须得问,死也得死得明明白白。 莲花应该早就和他通过电话通风报信了。如果不是我偷看了日记,他们还要瞒 我到几时?所以,我的问话他应该早有心理准备了,也许来的路上还想好了怎样作 答。 但是他出乎意料地不说话了,点了一支烟,摇开一点窗户。 “为什么不回答我?你有责任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凶他。 他把刚抽一口的烟又在烟灰盒里按掉,像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似地说: “好,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你。” 我感觉自己全身的毛孔都争先恐后地张开,生怕漏掉聆听这最最重要的一席话 的机会。 “你什么地方都比她强,但是有一点你不清楚,那就是:男人有时需要一个不 那么‘强’的女人。”这句话他吐字艰难。 我眼前一阵黑。他一句话,我如梦初醒,赫然之间什么都明白了。 不错,从认识他那天开始,身为记者的我,扮演的就是一个“强悍”女子的角 色。我争强好胜,性格倔强,不喜欢别人超过我半分;对他,我煞费苦心,勤于表 达,主动说了所有他该说的话,把自己希望从他那里得到的,全部都抢先给了他; 我想给他打电话的时候非得马上就打,于是一天打了几十通电话;我想他在我身边 的时候他也要马上出现,于是多少次他风里来雨里去只为讨我片刻的欢心;我尽可 能多地陪他见他的朋友,以了解他的交友圈;我从不同角度同他探讨比较深刻和严 肃的话题,以走进他的内心世界。。。。。。虽然这一切表示我爱他,但同时,我 的爱对他来说也变成了一张铺天盖地的网,网住了他的腿脚,束缚了他的自由,因 为他本有一颗马儿一样自由奔放的心。虽然我说了那么多的话,却从来没有对他认 真而直接地说一句我爱你。 猛然想起莲花曾经对我说的3 句话: “忧忧,如果你心里喜欢一个人,你会不会为他做所有的事情?” “如果我喜欢一个人,只要能让他高兴,我什么都为他做。” “咱俩要是调个个儿就好了。” 像虎棠这样事业成功的男人,他需要的是一个贤妻良母式的女人,能够操持家 务,不让他为琐事分心。而我,为了证明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分量,不停地用烦琐的 小事烦他,在他需要安静的时候话还特别多;我恃宠而骄,不懂得体恤别人的感受; 更糟糕的是,我不断用出国来刺激他,威胁他,教他和我一起到国外发展,却不体 谅他在国内创下现有事业的艰辛和所付出的代价——一个没有任何海外背景、老爸 老妈又没钱没权的人,有今天的成绩,也着实不易啊;我经常打车上下班,从不挤 公共汽车,不懂得节约和计划;他请我吃饭和娱乐我认为是应该的,好像已经是一 家人了一样。这样想来,是我自己,每天都在把他推远一公分。 和我的这些臭毛病以及小姐脾气比起来,莲花的确是强了许多:她勤俭节约, 能干,孝顺,并且最重要的一点是——卑微。能和虎棠这样的男人在一起,她一定 觉得自己很幸运,也一定很珍惜。她绝不会指手画脚告诉虎棠该做什么、该怎么做, 而一定是面带欣喜的笑容静静聆听;她不会大言不惭地索取,只会一声不吭地付出。 ——她的这些优点我全知道,可为什么一直不愿承认她的好? 不能再想下去了,真是不可思议,越想就越感觉自己不能与莲花相比。 奇怪,很多以前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的事情,在一瞬间突然都清楚了,而且在这 一瞬间,我居然想起了这么多,仿佛经历了一场战争。 望着窗外的夜色发了好一会呆,我,决定退出。我吴忧不是拿得起、放不下的 人。 “今天我还有事,先走了,再见。”为了尽量维护面子,我随便找了个藉口, 先行离开。我用力推车门,那扇门竟从来没有这般沉重过。往常,他会抢先下车来 为我开门的,但是今天没有。虎棠他似乎也还陷入在沉思当中没有清醒过来。 “噢,等等!”他突然明白过来,在里面喊道:“我还没说完呢!” 没什么好说的了,想安慰我吗?都是徒劳,哼,我也不稀罕一个背叛者的安慰! 我已经走出几步了,他越是叫我,我越是桀骜不逊地继续前行。我开始跑。 他追出来,大喊:“忧忧,我还有话没说呢!” 我已经进了军队大院的门,隐约听到身后,门口的警卫拦住了他:“对不起, 同志,请出示证件。。。。。。” 他进不来的。 我在蓝色宇宙中孤独地行走时间在耳边呼啸穿流我听到什么东西被融化一段又 一段爱情陨落不能回头于是忘记了寂寞于是冷落了伤口誓言将迟早被蒸发不如把前 世今生的情思抛向万丈银河我已爱过 (一种强烈的失落感包围着吴忧的整个身心,她由衷地想抓住点什么,以让自 己觉得平衡,不再继续坠落、沉沦。吴忧——无忧,“没有忧愁”已经成了遥不可 及的幻想,忧伤,却实实在在和她做伴。 但是,她失去的是爱情,似乎只有马上再抓住一份爱情,才能弥补心灵的空虚, 而且,必须是一份“门当户对”的爱情。不比上一次差,才不会在心理上留下后遗 症。 这其实是一个恶性循环。 匆忙之中抓来的一定不是最适合自己的人,而当再次失去短暂的感情,一定又 开始寻觅下一个目标了。长此以往,最痛苦的人莫过于自己,更可怕的是,有一天 会对爱情腻了、倦了,不再抱任何期望。 那个时候,活着和死去还有什么区别! 但是那时的吴忧,还不明白这些。 她能想到的唯一可以快速认识新朋友的方法就是从网上。于是赌气下载了所有 的聊天工具,一有时间就泡在上面,期待她的“真命天子”从天而降。 在网上跟一个陌生人展开话题本来就不容易,又何况她不是那种“自来熟”型 的女孩,常常几句话就没了词儿。这种方法看来不行,她以快得出奇的速度厌倦了。 接下来又登陆所有能找到的交友网站。 从前她很讨厌那种没说几句话就说“我们见面吧”的人,但是现在,她却非常 希望对方能赶快开口邀自己出去。她感觉此时的自己,简直就像一个急着把自己推 销出去的老女人,随便一个人就可以带她走。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不由得自怨自艾, 眼泪淌了下来。 唉,都是因为陆虎棠那小子! 交友网上个人资料齐全,似乎安全些。很快,有个自称在某电脑公司工作的男 孩要求和她见面。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那人长相平平,身高与吴忧差不多,颇自恃清高,更糟糕的是,他们几乎找不 出共同语言。 在肯德基一角,他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他们公司的产品,丝毫不注重别人的感觉, 如果旁边有台投影仪,他肯定还会就地演示。吴忧听得一头雾水,也懒得问个仔细, 只见他嘴皮上下翻飞,自己则快要睡着了。 那次约会很快结束,这个人她再也不想提起。 第二个见面的是个自称澳籍华裔的男孩,相貌英俊,身材挺拔,张口闭口就是 一堆英文单词——虽然中文说得也很溜。从一见面开始他就声称自己没带现金,必 须要找台提款机。 吴忧便陪他四处打听,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台,可是取不了钱,只好按路人指点 的,再往前走3 公里。吴忧支付了打车费,可是到底还是没找到提款机。晚饭时间 早过,吴忧只好请他吃饭,他狮子大开口般点了一桌好菜,吴忧付帐。之后总有种 被敲诈的感觉。那人说下次一定我请,但是他再也没有出现过。 第三个、第四个网友。。。。。。都不想有第二次联络。) 2003年3 月13日多云 最近电视台又招聘了不少新人,工作重新分配了一下,对我来说应该是轻松了 很多。可是,每天下班后的疲倦还是铺天盖地的,只有午夜梦回时的收音机,忠实 地陪伴在我身边。 在一个无星的夜晚,寂静的空气里回荡这样一首旋律:“。。。。。。谁愿常 躲在避风的港口,宁有波涛汹涌的自由。。。。。。” 一下子泪湿枕巾。 是啊,我每天努力工作,忙得焦头烂额,正是因为不愿躲在虎棠的翅膀下了此 余生。我想要的,是更广阔的天地,更清新的空气,更璀璨的阳光,而绝不仅仅是 满足于现在看似体面的工作,短暂的儿女情长。多希望有个人能和我一起,在国外 为我们的小家奋斗,为我们的小家欢乐,抛开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和碍手碍脚的条 条框框,过那种能够让心灵自由得飞翔起来的生活,哪怕创业之初无比艰辛。只要 两个人在一起,又有什么艰辛值得畏惧?他怎么就不懂我? 思绪未尽,歌曲却结束了。那首《阳光总在风雨后》是一位母亲送给自己儿子 的,“想必她的儿子已经明白了亲人的期盼”——女主持用妙曼的声音“诱惑”我, “想点歌的朋友可以给我发E-MAIL,我的E-MAIL地址是。。。。。。” 在那个黑夜里,我抹去泪水,想,我要为自己点一支歌。 “主持人你好,我想听‘ACE OF BASE ’的经典老歌《Don ‘t Turn Around 》。。。。。。”按照主持人念的地址发送完了E-MAIL,忽然觉得很轻松。 2003年3 月14日晴 今天,我的小说《海龟日记》正式出版了。看着上面的“吴忧著”几个字,心 里百感交集。本来,今天应该是个多么快乐的日子,我们本来应该一起庆祝的,可 是如今。。。。。。我的书里面有他一半的功劳,只可惜无法送他一本,与他分享 这成功的喜悦。也许,他早已不在乎了吧。 又是一个安静的夜,我如愿以偿地听到了自己想听的歌。 现在就走不要回头否则你将看到我心碎不要回头不想让你看到我泪流你的离去 我悲痛欲裂我放你走但我不让你知晓我受的煎熬 “我放你走,但我不让你知道我受的煎熬。。。。。。”我反复默念这句歌词, 它仿佛是个魔咒,让我照着这样一步步走下去,无法回头。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告诉 虎棠,这些天来我的思念,我受的煎熬,什么都没说,一个电话也没打。只觉得, 没有必要说了。也许他也这么想吧。 “到加拿大来好不好?过来散散心。”前几天,在给保罗的E-MAIL中,我不无 感伤地大致讲述了我的遭遇。保罗依然是一副善解人意的大哥哥模样,极力克服文 化差异安慰我,然后再次提出一个可行方案。 这一次,我动心了。 (吴忧辞了职,马上办了个加拿大旅游,因为已经有护照,所以一切手续都很 方便快捷。 曾经遥不可及的枫叶之国一下子近在咫尺了,这不正是从前她梦寐以求的吗? 但奇怪,她却远没有想像中来的兴奋。 没有带很多漂亮衣服,只是拿了几件比较实用的外套,没有带一件首饰。因为 没心情打扮自己。临走时给莲花留了一张字条: “谢谢你长期以来的帮忙,现在大概不得不请你离开了。” 吴忧没有告诉妈妈这件事,她希望莲花能良心发现,自己收拾东西走人。她想, 莲花也应该能体谅自己的心情,这个家,她是待不下去的了。她并不恨她,但是永 远不会喜欢她。) 2003年3 月16日晴 我素面朝天地上了飞机,在飞机上居然鬼使神差般又听到了那首歌: 爬升速度将我推向椅背模糊的城市慢慢地飞出我的视线呼吸提醒我活着的证明 飞机正抵抗地球我正在抵抗你远离地面快接近三万英尺的距离思念像粘着身体的引 力还拉着泪不停的往下滴逃开了你我躲在三万英尺的云底每一次穿过乱流的突袭紧 紧地靠在椅背上的我以为还拥你在怀里 泪真的再次落了下来,和上次因这首歌流泪不一样的是,这次是为了另一个男 人。 也许这就是一首歌之经典所在,它不是为了一个特别的人而作,而是为了一种 心情。所以,所有在这样的心情里听这首歌的人,都会被感动,虽然各自心里想念 着的,是不同的名字。 2003年4 月2 日晴 那个阳光灿烂的中午,保罗开着一辆漂亮的“本田”来接我。他和照片上很像, 穿一件天蓝T-SHIRT ,嘴很大,鼻子不小,笑容很文雅也很舒服。 “你就是ANNABELLE ?我不相信。”他边摇头边开玩笑:“我印像中的那个小 ANNABELLE 整天抹眼泪,可没有这么漂亮!” 我被他逗笑了,旅途的疲惫都忘记了。 因为在美国住过4 年,加拿大对我来说似乎不是那样陌生。我唯一特别想去的 地方就是尼亚加拉大瀑布。那也是保罗极力推荐的地方,他说就像到北京不能不去 长城一样。 尼亚加拉瀑布并不是世界上最高、最宽或最大的瀑布,但它肯定是世界上最著 名的瀑布。它号称世界7大奇景之一,其浩瀚的能量和惊人美丽,给所有见过它的 人留下难以磨灭的印像。 据说它已存在约1 万年了。 我曾希望,将来我的爱人能在尼亚加拉丰沛而浩瀚的水汽中向我求婚,或者, 我们在那里度一个销魂的蜜月,却万万没有想到,我的第一次尼亚加拉之行,竟是 与一个初次见面网友同赴。 还没到达美国和加拿大边境交界的彩虹桥,老远就看见一片白茫茫的雾汽,在 空中升腾,飘向远方。我喜欢那种感觉,即飘渺又实在,勾得你的心忍不住为它蠢 动。 下了车,我们通过一座小公园,顺着栏杆过桥,来到娟秀雅致的山羊岛。在公 园服务区换上雨衣后,走向地下涵洞,一直到达瀑布基部25尺深的地方。 仰起头向上看,只见银河飞流直下,直落崖底。那扑面而来的浓密水雾,让我 们连眼睛都睁不开。 “跟我来!” 为了增加亲身感受,保罗又领我登上了悬挂着美国和加拿大两国国旗的“雾中 少女号”游船,由瀑布正前方直接朝着最大的“马蹄瀑布”下驶去。 这是一艘很有名的船,名字取得很有诗意,因为“船”在英文里属于“女性”, 又是在漫天水舞中自由游走,于是便得了“雾中少女号”的美誉。 马蹄形的瀑布弯弯的瀑面,像一轮皎洁的大月牙飞挂两岸,那滚滚的巨流,隆 隆的轰鸣声,气势磅礴,激起千层浪,令人叹为观止。瀑布从高处挟着大量河水宣 泄而下,水花四溅,势如万马奔腾,激起数十公尺高的水雾。我们穿着雨衣站在甲 板上,离瀑布还很远,就被水汽包围了。水花从四面八方向我们扑来,发出震耳欲 聋的巨响,船也开始左右摇摆。保罗问我怕不怕,我兴奋地说不怕!紧紧抓住栏杆, 我试图睁大着眼睛张望,但除了水雾之外,什么也看不见。特别是在“马蹄瀑布” 下船身转弯时,瀑布的巨帘仿佛近在咫尺,水声轰隆,犹如巨雷,水花溅满了我们 一身。② 就在人们一片欢呼和尖叫声中,游船开始驶回观察塔附近的码头。这时,一群 海鸥在白雾中腾空而起,回旋盘绕,悠闲自在,与熙来攘往、紧张好奇的游客,构 成一幅有趣的画面。我与保罗相顾一笑,感激他与我同赴这次旅程,做了一回好向 导。 突然,我们同时看见瀑布脚下有什么东西在忽浮忽沉。 “那是什么?”我惊问,有种不祥的预感。 保罗叫道:“上帝,那是一个人!” 不错,是一个男子,脑袋时而浮出水面,时而被巨浪吞噬。与浩瀚无边的尼亚 加拉相比,他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似乎只有等死的分儿了。我还是头一次亲眼见到 这么恐怖的画面。 我们立即到警卫处报告:有人掉下了瀑布! 但资深的拯救人员仿佛毫不意外: “这个人不是掉下去的,是个自杀者,因为瀑布四周的设施设计使游客的安全 得到极其充分的保障,要掉下去的话只有两个可能:被人推下去,但更大的可能是 自杀。” 原来,每年都有上千万的游客到来观赏瀑布,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他们只会 惊叹于自然的震慑力,然后忙于拍照留念。可是,有那么一小撮人却好像被催眠了 一样,似乎水中有什么妖魅在引诱著他们,令他们不知不觉便纵身跳向那咆哮奔突 的水幕。另有一小撮人则是蓄意来自杀的。当然,还有少数爱刺激爱向死神挑战的 玩命者。 尼亚加拉瀑布,如今已成为除金门桥外,美国人的第二户外自杀热点。 要在瀑布下捞起尸体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数百万加仑的水狂泻而下所造成的冲 力,会制造出一种真空效果。尼亚加拉县水警队警长怀特形容那种情况有如“放满 了一钵盆的水然后拔掉去水盖一样”。③了解到这些情况,我已明白那人不可能有 生还的希望了,忍不住为一条生命的陨落感到惋惜。 带着满心不畅,我试图再次向那人刚才沉浮的方向寻觅,却早已不见了他的踪 影。白浪滔天,谁知道此刻他已飘向何方? 生命,竟如此不堪一击,生命,竟这样不值一文。 保罗善解人意地拍拍我肩膀,示意我不要难过,出去吃点东西。 来尼亚加拉,不可不看它夜幕中的瑰丽。保罗说。 夕阳西下之后,我已差不多忘却了白天那令人不快的事件,而夜游尼亚加拉大 瀑布,更是别有一番情趣。当美国和加拿大两岸的彩灯同时照射在巨大的水帘上时, 白天洁白的水幕,此时呈现出妩媚的色彩,使人感到仿佛进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幻世界,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晚上9 点过后,天色开始暗下来了,到处灯火齐明,又是另一番景象。离瀑布 不远处,建有两座高塔。我们先乘坐缆车登上60公尺高的小山,然后再乘电梯登上 塔顶,可以看到远处的多伦多市、美国的水牛城、安大略湖,尼亚加拉河上游,及 瀑布附近的世界最大的水力发电厂。 入夜,这些城市大放光明,从塔顶望出去,到处是五颜六色的灯光,用“万家 灯火”并不足以形容其美。在加拿大这一边,特地用了各种颜色的灯光来映照尼亚 加拉瀑布,因此瀑布的景象比白天更多姿多彩。美国瀑布的右边又分出一个小瀑布, 晚上用不同色彩的灯光照去,大小瀑布的颜色不同,煞是好看。马蹄瀑布在晚上的 水流较小,因此浪花和水气不大,灯光照去,看得比白天更清晰。白色的灯光照去, 瀑布有如乳浆倾盆而下;在青色的灯光下,似绿色波涛滚滚;在红色的灯光下,又 似葡萄美酒“天上来”。每隔不久就换一种灯光,瀑布景象也随着千变万化。④ 生就多情种子的我,忽然又感慨起人生来。我们游览尼亚加拉瀑布的一天里, 经历了惊喜、震撼、惧怕、惋惜,然后又有更大的惊喜和更多美好的事物等待着我 们,这难道不像人生吗? 时而低谷,时而云端,最重要的就是懂得怎样去把握和调整自己的心情。我将 这感触讲给保罗听,他大为赞同,并且对我的“人生哲学”着实夸赞了一番。 你总是夸我,就会拍马屁!我说。 他不懂什么是拍马屁,我又用英文解释了一遍。 这回他听懂了,说,你是我的领导嘛。 又拍马屁! 在这多情而温柔的异国夜色里,伫立在桥头,任谁也不能阻止幽幽往事涌上我 心头。刚刚闪现在脸上的一抹笑容很快蒸发,我不说话了,只静静地想念,任他乡 的风儿载着我的思绪飞扬:此时虎棠在做什么?他一点都不爱我了么?他会不会也 在不经意间想起我?莲花在做什么?他们现在会不会。。。。。。在一起? “怎么不说话?”保罗问。 “我在想事情。” “想感情?” 我看了他一眼。又不说话了。 “你不能够忘记他?”他好像特别关心这个问题似的。 “需要时间。”我搪塞。 “但是如果过了一段时间,你还是不能够忘记他,你怎么办?” “忍着。”(北京有句土话叫“死抗 /磕”,我想了想还是不这样说,他听不 懂的。) “不,为什么要忍着?如果不能忘记他的话,你就应该要回去找他,告诉他你 真实的想法。” 我才不呢,乞求他回心转意再眷顾我一次?他做梦。 “我们已经不可能了。”我的眼睛空洞地看向远方。 “不可能?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你们需要的只是沟通,因为你们已经有了很好 的感情基础。” “有什么可沟通的,反正都这样了。” “你知道吗,‘沟通’对一段感情来说是很重要的。有的时候,就是因为双方 谁都不愿让步,谁都不先开口,结果造成了不可挽回的结局。” “。。。。。。”无可否认,他说得很对,我好像就是“沟通”不利的牺牲品。 “你好像很有经验嘛。” “我有个朋友在美国做心理医生,她最近接的案例里面很奇怪,有好几对都是 华人夫妇,在国内上大学的时候开始谈恋爱,那个时候差不多也就十七八岁吧,后 来到美国念MASTER(硕士),再念DOCTOR(博士),一直到找到很好的工作,两个 人一路互相帮助走下来,到现在绿卡也拿到了,可偏偏离婚了。有外遇是一个原因, 但还有个很大的原因就是两个人缺乏沟通。美国社会的生活节奏很快,如果整天忙 着工作和应酬,很可能就忽略了你的伴侣,如果两个人都不善于沟通或者根本没有 认识到沟通的重要性,那么婚姻就有可能发生危机了。” “哦。”我除了这一句说不出别的话来。 “我自己以前也有个女朋友。。。。。。” 听他主动开始讲自己的罗谩史,我来了兴趣。认识这么长时间了,他从未提起 过只言片语,我也从未问过。 “。。。。。。我们交往了大概2 年。后来我的老板很信任我,有差不多一年 的时间我被派到亚洲和欧洲出差,那也是我展现自己能力的大好机会,所以我一直 很努力工作。刚开始我每天都给她打电话,那她还觉得不够,经常打我的手提电话 问我在干什么,一天大概要打十多次,有时候半夜三更也打给我,这样会很影响我 工作,而且影响我休息。我知道她那时侯是缺乏安全感,怕我在外面有女人,其实 我应该可以好好跟她沟通一次让她放心的,可是当时我真的很忙,即便有一点休息 时间。。。。。。我喜欢打高尔夫球你知道的,我的休息时间都用来打高尔夫了, 一直拖着没有跟她好好谈一次。有一次我在打球,她打我手提电话打了很多次,我 当时很烦,拿起电话训斥了她一顿,结果她在电话那边哭了。我想安慰她一下可是 她挂断了,这件事情我一直很后悔。就这样,我们慢慢疏远了。等我一年后回来, 她告诉我她已经快要结婚了。。。。。。后来我常常想,分开一年的时间也许是很 长,但如果我们彼此能够诚恳地沟通,我解开她的心结,让她不担心我,如果她也 能够理解我的工作,多一点信任给我,那我们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所以。。。。。。” 我不住地点头,明白他的意思,也相当赞成他的结论。我一直以为保罗是个生 性快乐、没有秘密没有烦恼的人,原来他也蛮有深度的。 “看着我的眼睛,”保罗接着说,“我说这样的话,是很认真的。至少为了我, 你也应该再去找他。” “为你?为什么?”我感到很奇怪。 “你知道吗?我对你,本来是有欲望的,现在知道了你的故事,知道你心里已 经有了一个人,我的欲望就变得很单纯了,我现在对你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你快乐, 如此而已,再也不去想你和我之间会不会发生什么。” 我扭头,望见保罗明亮的赫色眼睛。那里面满是真诚。一个从小在西方长大的 中国人,比国内的中国人更直截了当地表达了自己的情感,在这方面,我显然应该 向他学习。 虽然我从不相信男女之间有真正的友谊,但我确实很感激他对我默默的付出, 在我最需要的时候。 “告诉我,你还爱他,是不是?” 我摸着自己的胸口,在繁华的夜色中聆听自己的心跳。我问自己心灵深处最柔 软的地方的那个精灵同样的问题,她回答我说:是的。——我想我骗不了自己。 “回去找他,去告诉他这一切!你不能够在遗憾中过一生,你的一生还很长。” (保罗是克服了很多私心才说出这样的话。他已全然忽略了自己,全心全意为 吴忧的幸福着想。) 我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和勇气。真的很感激他,在没有人支持我的时候 说出我心底最想说的话。 此时,和面前这个男子有过的点点滴滴倒是浮上心头。在我原本细腻的心思里, 生命中每个与我有过交集的人,我都努力珍惜,只是不挂在嘴上而已。虽然我很健 谈,但我大概真的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或者说,不是一个懂得正确表达感情的 人,很多时候,想想算了不说了,或者认为对方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就不再费口 舌。 现在我想起当年,保罗是如何指点“孤陋寡闻”的我,学会了从网上预先浏览 影讯、书讯(省得白跑一趟),学会了用包罗万象的“中华搜索宝”查询信息,学 会了从“青山”、“银沙” 发送甚至制作电子贺卡,还让我参观他的个人主页,浏览他的像册,我被他发 来的FLASH 逗得从椅子上出溜下去。。。。。。这些都足以让我相信:鼠标轻点, 我就可以与地球那一端的朋友同呼吸,共感受,可以比飞机更快地到达想去的任何 地方,更重要的是,人与人之间,不再因缺乏沟通而趋于冷漠。 大千世界,暗藏着多么奇妙的玄机;人生中,蕴涵着如此温暖的缘份。 即使是在我被拒签后心情最低落的那段时间里,因为保罗的存在,我都听不到 寂寞敲门的声音。不过,作为交换,我得支付更多的电话费和网费。 他的出现,点亮了我心中原本熄灭的那盏灯火,用真诚,将缤纷的色彩涂抹于 我一时苍白无力的青春,用网络的柔情唤醒我沉睡的激情,让飞扬的希望重新激荡 在我心胸。 这样的朋友,一生能有几个? 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保罗与我,演绎了一段美丽芬芳的网络奇缘。 这世界很大,有太多从未去过的地方,不曾谋面的朋友;世界也很小,动一根 手指,点一下轻盈的鼠标,就可以为我们添置从头到脚的行头,引领我们见证大洋 彼岸辉煌的灯火、灿烂的历史文化、随和的陌生人,甚至异域高山上一株不肯低头 的小草。网络中的倾心而谈,把世间孤单寂寞丢到了宇宙,把遥遥相隔的心儿并拢, 把一个又一个美丽的故事传诵。。。。。。 那天晚上我们又去了酒吧,在推杯换盏嬉笑怒骂中,往事历历在目。。。。。。 我渐渐不醒人事。 因为保罗还要开车,所以根本就是我一个人在豪饮,他喝的是果汁。 我意识到,那个叫陆虎棠的男人,已经注定在我生命中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我们不仅仅是擦肩而过的路人,我们当初以婚姻为目的的交往,已经影响到我对未 来的规划,仅他一个人(抛开其硬件不说),就可以和我曾经认为坚不可摧的出国 梦抗衡。我着迷于他的幽默、他的果断、他刚毅的轮廓和柔软的嘴唇、他温柔的抚 摸和抽烟的样子。他的气息无处不在,弥漫于我的思想,我的呼吸,我的灵魂和肉 体。我很爱很爱他,就算是时间也不能冲淡我对他的牵挂。离开他已经2 个月了, 如果是别人,这个时间长度足以让我把他忘得干干净净,可是我现在每天晚上做梦 都能梦到他,梦到他打电话给我了,说“真抱歉,这段时间太忙,一直没给你打电 话,你想我了没有?”我在梦里开心地笑成一团,而醒来后仍是冷冷清清。 这样深爱的一个人,如果不在我身边,出国又有何意义?即便在大洋这一端过 着多么锦衣玉食的生活,又有什么意义!——在烂醉如泥的这一刻,我竟比任何时 候都要清醒。 -------- 黄空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