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与狼共舞 引狼入室 云帆他们是幸运的一群年轻人,其父母在他们这个年纪的时候,正上山下乡, 啃着馒头嚼着咸菜下地劳动,只能到梦里上大学去了。云帆他们的幸运应理解为小 小年纪就有机会飘洋过海有大把的机会见识外面的世界,享受相对自食其力的年轻 人生活,即使有些艰苦,有点挫折,也必将成为他们生命中的宝贵财富,为他们今 后在社会中生活和竞争的能力打下坚实基础。 对不谙世事的他们来说,披着梦幻色彩的美国扑朔迷离,充满了各式各样的诱 惑,美色且不谈,单单对金钱,把握得好,每一次诱惑可使他们增加一份对复杂社 会和人际关系的阅历;把握得不好,随时随地堕落,甚至一失足成千古恨。。。。。。 灯下苦读的晚上,云帆像平时一样念着念着书又睡着了,梦见自己终于熬到身 披黑色大褂、头顶学士方帽的那一天,可先是被帽子上总正好垂在鼻子尖儿的穗子 气得直翻白眼儿,然后听见校长叫自己的名字,于是兴高采烈却又是泪流满面的往 学校主席台上走,鞠了个躬,眼看那张系着红丝带的学位证书唾手可得,突然间一 个晴天霹雳震得她摔了个大跟头,学位证书也变成烤鸭飞了——原来是电话铃响了! “早不打,晚不打,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响?学位证书没了不是!”云帆气得半 死,不高兴地拾起电话,“哈喽!!!” “你好”,那边传来一个彬彬有礼的美国人的问候,“我是小潘的朋友,刚从 纽约过来,正在找房子。听说你住的地方还有几套空房出租,你可不可以帮我打听 一下?” “什么什么小潘的朋友?”云帆顿时清醒了,脑子飞速运转,“小潘一句英文 都不会,哪儿来这么一个美国朋友?”对方仿佛猜透了她心思,用不是很流利的中 文解释道:“我妈妈是中国人,我爸爸是美国人,所以我会讲一点点中文。”嗯, 这样听来还有些道理。云帆半信半疑,说那好吧,我去帮你问问经理,你明天这个 时候再打过来。 挂了电话,立即打给小潘,结果他不在家,去赌城玩儿了。于是云帆倒回被窝 儿里,希望还回到刚才的梦里去,说什么也要把丢了的“学位证书”给找回来。陌 生人电话这茬儿刹那间被忘得干干净净。 第二天晚上,那人又打电话来,云帆这才想起忘记去问公寓经理空房的事,实 在不好意思,只好说:“我现在就去问!”谁知对方说:“不用,现在我离你那里 很近,不如你等我一下一起去吧。”用词并不重,可是让人无法违抗。 “咦,他既然知道我的住处,为什么不自己过来问呢?”云帆心里升起一堆问 号。 小潘仍不在家。云帆心里暗骂:“我早该知道这家伙要么赢个几万块,要么输 得剩个小裤头儿,不然是绝对不会回来的!” 过了五分钟,公寓的对讲器没响倒是电话又响了:“哈喽,是我,在后面趴车, 你出来帮我开门,Okie?”原来他是用手机打的。“难道他的手机是什么世界极品 不成?显摆什么!为什么不按门铃?”人在明而己在暗,云帆带着一串儿问号,惴 惴不安地出了大门。 前面没人,绕到停车场,见一个高大挺拔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刚从一辆白色BMW 跑车里钻出来。那跑车的流线极其优美,只是低得几乎趴在了地上,也不知他怎么 把自己塞进去的,不过这确是今年流行的风格。那人垂下的头发几乎遮住了一边的 眼睛,露出的一只却有神极了,像漫画里的男主角。一袭灰白风衣,宽大的裤脚一 直垂到地面像长裙,一脸孤傲的神情。值得一提的是,他的相貌在中西方之间寻找 了一个完美的结合点。但他的年轻和那辆崭新的宝马使云帆产生强烈的不安感—— 此人到底有何来历呢? 走近了,“是你吗?”她问。 “叫我凯门吧,凯瑟琳。”他居然还说出了云帆的英文名字——这是小潘所不 知道这辈子也叫不出来的。云帆心里开始打鼓了,脸上还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你 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他笑而不答。那气质不言自威,云帆愣没敢再问。 磨磨蹭蹭领他到了公寓经理家门口。敲门之前,云帆多么希望没人开门,那样 她就有机会晚上再给小潘打电话,直到把一切弄得清清楚楚。不幸的是,门开了, 经理——一个鹤发童颜的瑞典老太太热情地迎他们进去。凯门用和美国人一模一样 的流利美语和她交涉,最终当场付现金预定了楼上的一个房间,三天后入住。云帆 傻眼儿了。 引狼入室? 从经理家出来,这才有机会谈谈彼此的情况。据凯门自己说,他出生在加拿大, 在非洲住了三年,西班牙三年,美国十多年,当时二十二岁,想休学一年再回大学 里去。听他说得浮夸,云帆怀疑其可信度,但他眉宇间尽显的高贵又无疑展露了与 众不同的家庭背景和经历。他有着混血儿共同的特征,而魁梧挺拔的身材和贵族气 质更为他增加了种别样的魅力。深邃的目光、闪烁的眼神散发着不安定性,有时甚 至让人联想到黑暗中散发着荧荧绿光的野狼的眼睛,有时则像狂风骤雨、雷鸣电闪, 有时又像风平浪静后的一片汪洋。在高深莫测的他面前,初出茅庐的云帆像是一只 小猫或小兔子那样软弱笨拙,绞尽脑汁也猜不透他,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有点 被他玩弄于股掌的感觉。 “你在大学里学什么?” “计算机,工商管理和心理学三个专业。好累呀,所以出来休息一段。” “你现在每天都干什么?” “我在这里有两个从小玩大的好朋友,这么久不见了,当然有的是事做。” “你去没去过大陆?” “有啊,还去过北京呢!不过那个时候我太小了,好像就记得那个‘糖葫芦’ 有没有?” “啊?你也爱吃那玩意儿!” “好吃啊,那时我叫我爸每天买一大把,好甜哪!” 自此楼上多了个邻居,还是个很会玩的邻居。 刚开始,每当凯门来敲门的时候,云帆心里总是七上八下,不知该如何应对。 太有钱的人总使她感到不安,尤其是男的,条件这么好的男人常常是不可信任的, 所以她平时宁愿和街头拉小提琴的流浪艺人聊天交朋友。 “又来找我出去了,我是去还是不去呢?。。。。。。看来他来者不善,对了, 还忘了问他当初怎么知道我名字的,明明是有备而来呀,可是他到底图我什么呢? 我要钱没钱,要色没色的。。。。。。”有时候想得心烦意乱只好投一枚硬币,正 面落地就开门,背面就假装没人。可是只要门一开,他就“绅士”得无一次例外地 把她捧成了公主,云帆就会觉得现在突然问那些没头没脑的问题太煞风景,于是一 直没机会问出口。 渐渐的,云帆觉得凯门蛮有爱心,其实像她这样的女孩很容易感动,一点小事 也可能整个改变她对一个人的看法,而且还总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有像章鱼一样的 触角,灵敏而深刻地感受着生活和社会。 那个雪天,有只迷路的小哈巴狗委顿在公寓门外,凯门本来穿得太少,正哈着 气儿从停车场迫不及待往公寓跑,不小心往地上瞅了一眼,“谁家的小狗狗,怪可 怜的,先把它抱回去暖和暖和吧。”他端详小哈巴狗时那怜爱而专注的神情简直像 父亲看儿子!把云帆都给感动了。 接着他又给它洗澡,又喂它面包,把一只脏兮兮丑吧吧的“金莎莉”弄得焕然 一新,可爱多了,抱着它左一口右一口亲个没完。凯门说自己家里有一只好大的狼 犬,晚上跟自己同床睡,占了多半空间,它听话又聪明,鼻子比猪的还灵,二里地 外放块巧克力它都能找出来吃了,离家这么久还挺想它。。。。。。说着说着满面 的悠然神往,眼圈和鼻头还红了。云帆抱膝坐在暖气边望着他出神:“看不出他还 挺重感情的!” 他俩四处张贴替狗寻主的广告,后来发现果然是旁边一个公寓楼里的大姐丢的。 物归原主的时候,金莎莉哼哼唧唧半天,还和两个新朋友依依不舍呢! 凯门不仅喜欢小动物,还特喜欢小朋友。只要看见哪个两三岁的小娃娃,他的 目光就会跟着他一路,不到消失在视野之外绝不罢休,嘴巴还微微张着,那副神情, 简直就巴不得从嗓子眼儿里伸出一只长长的手来把小宝贝一把拎回到怀里亲个够, 疼个够。 凯门的温文尔雅深得云帆的心,她就喜欢这种有风度的男孩,玉树临风,站如 松,坐如钟,吃饭不响,喝汤没声,显然很有家教。她对凯门的疑虑渐渐减轻了, 还不断为他开脱道:“他一定出身名门,这年头有学问又有钱的人多了,没碰见过 只能说我见识浅薄。可不能老想东想西,瞎猜人家的钱不是正道儿上来的。” 最近一段时间玩得太凶,课本都没时间看。在美国,平时测验很少,只要上课 好好听讲,下课认真看书,再加上少旷课,成绩一般都会不错的。期中期末考试只 占科目总成绩的百分之五十,另外百分之五十由作业、出勤率、小测验等等零七八 碎的加在一起组成,不会因为一次考试不好而全盘崩溃,所以学生的心理负担没有 那么重。云帆是典型的中国式好学生,既勤奋又上进的那种,即使老师不找自己谈 话,自己心里也常常因为没有好好看书而产生负罪感。 想好好看书了吧,书上第一段话就怎么也读不懂。云帆自然而然地想跟同班同 学弯弯探讨一下。拨通了电话,弯弯家没有人接,又打她手机,背景声音嘈杂,弯 弯推说最近很忙,没时间可以一起学习。以前弯弯有什么小秘密都会主动和云帆分 享,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一切都变得神秘起来,要不是有几堂课一起上, 恐怕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面。想想也是,大家都忙,就像罗大佑的歌唱的那样, 只能期盼朋友们有空来坐坐了。于是云帆只好去向凯门请教课本上的内容,可从下 午六点到晚上十二点他家都没有人,手机也没人接。第二天亦是如此。 他彻底消失了,没有电话没有敲门事先更没打招呼,虽然云帆对他的戒心从来 没完全解除过,可是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好像已经习惯了他的无声、大笑、玩笑 和云雾深处神秘莫测的眼神,他的突然消失还使云帆觉得身边少了点什么。“他一 定还会回来的。。。。。。可是,这家伙一声不吭,到底上哪儿了呢?咦,我这么 关心他去哪里了干什么,他又不是我。。。什么人!” 过了几天,公寓经理打电话来说到每月交房租的日子了,可是找不到凯门,再 晚了是要加罚金的,因为凯门是云帆介绍来的人,问云帆知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云 帆想,我要晓得就好了,嘴上却说知道了,心里想着一会儿上楼看看他到底有没有 回来过的迹象。 敲了一会儿门,还是没人。无意中伸手一推门居然没锁!一颗心砰砰乱跳起来, “我只推门进去看一眼,说不定能发现他什么秘密,知道他说的那些话是真是假呢。。。。。。 我只看一眼,就一眼。。。。。。”千载难逢的机会和仍想揭开凯门神秘面纱的欲 望怂恿着她,还有,其实她心里已开始在乎他的一切,只是自己还没意识到。 门,被轻轻的推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地狼藉,大大小小的旅行包、书、软盘、影碟、英文CD、空XO 酒瓶、皮带、鞋盒、烟盒、打火机,还有一台手提电脑扔在角落里。。。。。。 “男孩都是垃圾堆里长大的!” 云帆不由得这样想,其实已经看了远不止一眼了。有两样东西一下子抓住了云 帆的视线,那是一本英文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和一本相册。云帆稍稍犹豫了一 下,还是翻开了相册。 凯门在扉页上用中文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你信不信你的情绪会影响到你身边的人?我信。你的痛苦总是双倍的加于爱 你的人。所以隐藏痛苦不是虚伪而是坚强。” 云帆细细品味了良久,这话简直说到她心坎儿里去了!凯门的中文造诣本来不 深,能写出这样的东西,哪怕是抄的,也说明他是个善良而有情义的人。 接着是首页那张全家福,它直到今天还深深印在云帆的脑海中。 那是一位多么慈祥的东方母亲!浑身上下散发着圣母般的光辉,眉梢眼角仿佛 被一缕温柔的彩霞环绕,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想投入她的怀抱撒娇;紧闭双唇的威 严的父亲,典型的美国白人,身上有种飞行军军官的味道,宽厚的双肩让你相信他 可以托起一片天;端庄贤淑的姐妹,像中国人多一些,亮如辰星静如平湖的眸子里, 有种让人想为她拱手河山的冲动;另外一个,十七八岁的翩翩少年就是凯门了。多 么完美的一张合家照!他该拥有多么幸福的家庭! 每个人眼中那种被幸福溢满的神情牵动着云帆,教她舍不得把这一页翻过去。 凝视良久,她才继续向后看,后面是凯门和他的年轻的朋友们还有各种赛车的照片, 朋友不少,其中有两个穿比基尼的漂亮性感的亚裔女孩看起来和他亲密非常。“大 概是他女朋友吧,怎么也不争风吃醋呢?这个凯门尽走桃花运了!”云帆欣赏着, 联想着,渐渐生出一股酸酸的感觉,“我这是怎么了?看到他和这么漂亮的女孩子 如此亲密,心里不高兴了么?我为他吃醋?嗯,好像有一点,不过就那么一丁点儿。。。。。。” 公寓是一室一厅的结构,云帆觉得实在不应该再去看里面那间屋子了,客厅乱 成这样,里面还能看吗?于是匆匆把书和相册放回原处,“做贼心虚”地赶紧离开。 偷看了凯门的相册,心里好像舒坦多了,为什么呢?大概是因为多多少少知道了些 他的背景,知道他有个幸福的家庭,家教肯定不错,那么他也应该不是什么坏人, 以前他说的话就姑且相信吧!云帆用这样不成逻辑的逻辑说服了自己。其实一个人 如果想说服自己相信什么的话,是根本不用费力的,因为既然想,潜意识里已经有 那个倾向了。 凯门失踪且不说,弯弯竟也是好几天没来上课。云帆好几次回头望着弯弯常坐 的那把椅子,忍不住开小差想她到哪里去了。她知道,现在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生 活,弯弯也早搬出了那所合住的房子,现在跟一个香港女孩同住。虽然是好朋友, 她也不想过多干涉彼此的生活,说不定弯弯旷课是和喜欢的人出去玩了呢!还是管 好自己吧,云帆扭回头接着听讲,心里却痒痒的。 “她这样下去不行,落下课谁给她补啊?我得劝劝她。”云帆还是给弯弯打了 个电话。 出人意料的是,弯弯根本没出去玩,而是生病在家,她的室友倒是出去旅游了。 再见到弯弯的时候她正可怜巴巴的躺在床上,瘦了一大圈,嘴唇发紫,脸色惨 白,眼睛更大了,却无神。手边的水杯是空的。厨房的纸篓里全是方便面的包装纸, 至少有20张。 “你就吃这些?”云帆心疼地问。 弯弯没有回答,停了一会儿,忽然哭出声来。“我好想家呀,我太孤单了。。。。。。 我撑不下去了。。。。。。” 云帆最见不得别人流眼泪,因为她的泪腺也很发达,容易受传染。可是这个时 候她如何能与弯弯抱头痛哭?她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她们背负了太多人的期望, 怎么能就此倒下呢? 又过几日,凯门主动打电话来道歉说家里出了点事,所以匆忙赶回去了,也没 事先打招呼真不好意思。云帆立即想起了那张全家福,不知为什么心里流动着一种 甜蜜,“原来是去纽约看他爸爸妈妈和姐姐了,可以原谅。”但她嘴上只是淡淡的 说“哦”。电话里他并没有提及此次与家人的相聚,云帆也对私自进他房间的事绝 口不提,但心里认定他是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电话之后重新出现在云帆面前的凯门头发短了些,缠着绷带的胳臂吊在胸前。 “啊”了一声,心软了的云帆跑过去轻轻摸摸他的伤处,又惟恐碰疼了他。 “还疼不疼?你这是怎么弄的?” “撞车了。没关系,已经不痛了。”凯门看着云帆的眼睛,看她为自己自然流 露出的痛惜的神色,和刚才在电话里的态度大不相同。聪明绝顶的他当然知道哪一 个是真的。 虚荣的女孩怎么抵御诱惑 “我曾是一个多么虚荣的女孩啊,我的眼中只容得下美丽的外表,却看不到那 些没有漂亮包装而实实在在的东西。虚荣至极的我,又怎能抵御他金钱与魅力的诱 惑!去吃Sushi ,他把袖子一卷,做的比师傅做的还好吃还精致;去泡吧,他调的 酒比调酒师做的还高雅美味;走时呈上的巨额账单令我瞠目结舌,他却微微一笑, 甩下一倍多的现金作小费,拉着我如一阵风般地离去了;正开着车,听着动感十足 的摇滚,他会突然说‘我越来越喜欢你了’,然后随着音乐前后左右摇摆起来。望 着身边如熊熊烈火般热力四射的他,我又在想什么呢。。。。。。”云帆在后来的 日记里这样写道。 他们总有地方可去,因为他似乎有太多的钱,而且还说跟他出去的女孩从不用 破费。云帆想请他一次的愿望一直没有实现。只是心中奇怪:“他怎么从来不用信 用卡呢?他怎么总有花不完的现金呢?” 要知道美国年轻人有钱就花,刷卡比打个喷嚏都容易,常常透支,几乎很少有 人见过大把的现金。即使是成年人,他们的资产也会转化为房地产或存放在银行里, 绝不会揣着大把现金上街溜达。 云帆虽然观察入微,发现了这些异常,但此时她说什么也不愿相信凯门是“坏 人”了。毕竟太年轻,有很多事光凭外表是难以有深刻认识的。但若说她凡事都没 有深刻的认识又冤枉她了,她对这个社会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从独特的角度,以 女孩细腻的手笔发自内心地为每个人度身制造一种所谓的“性格颜色”来表达对他 们的感觉,比如说妈妈是稍微有点发橘黄的鹅黄色,自己是闪着银光的柔和湖蓝, 而凯门则是黑和金色的完美结合。 当凯门听说云帆屡考驾照不过,安慰她道:“这没什么的,你没练过手动车当 然有情可原喽!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那才可笑呢!有一个人去考驾照,紧张得不 得了。考官先说‘LEFT(向左)’,他就拼命往左边倒方向盘,考官见了很满意, 点头说‘嗯,RIGHT (是’对,很好‘的意思,同时也是’右边‘的意思),他想, 怎么刚让我往左又让我往右呢?就赶紧开始往右边转方向盘了。哈哈,你说好笑不?” 他说到这儿,已经看见云帆咯咯地乐个不停了。 为了让她顺利通过驾照考试,凯门天天让她用自己的车练习换挡。听着那撕心 裂肺的引擎摩擦声云帆都忍不住心疼,在一旁看漫画书的凯门却只眉头轻皱抱怨说: “怎么这么难听啊。”话音未落,又被漫画书中的情节逗得哈哈大笑起来。云帆知 道自己正在“折磨”的是一辆万众瞩目的BMW ,于是尽量专心练习,争取不把它完 全毁了就考到驾照。 凯门早帮她预定了考试时间,并在考试前一晚带她到考场附近把所有可能考到 的路线都练习了几遍。在她开回家的路上,他竟累得睡着了(要知道,坐在旁边教 云帆开车的人一向比开车的她还累)。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面和长长的睫毛,一种 母性的温柔油然而生,她像看离家已久的孩子那样看着他,心里默默地念:“不管 你是谁,到现在为止我相信你了,谢谢你。” 想着想着,忍不住伸出手把风衣拽过来给他披上。 云帆“历尽艰辛”总算考到了驾照。虽然费劲着实不小,但她还是同来的北京 校友中第一个开上车的。 终于有一天晚上,在月下车中的一方小天地里,凯门温柔地问:“做我的女朋 友好吗?”云帆无言。因为她始终认为即使在美国,没有爱情的男女朋友是没有意 义的。自己对他的爱慕甚至敬佩,那是爱情吗?“有可以为对方去死的勇气才是真 正的爱情,我好像还不能为他而舍己。” 犹豫的空当里,凯门伸手抚摩云帆滑亮的秀发,就势将身子向她挪近了些,嘴 唇凑到她耳边,“I love you. ” 没有感觉。没有感动。听他说这句话就好比听他说“明天不会下雨”一样产生 不了共鸣,因为爱一个人对他来说太容易了,他有的是钱,喜欢哪个女孩就可以把 她带回家,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一两句缠绵的话,接下来做一切他感兴趣的事,他需 要付出些什么实质的东西呢?钱好像帮他打点了一切。云帆憎恨不假思索就说出口 的“我爱你”,因为这三个字对她来说是那么重要,也许就是一生一世的承诺,而 对于大多数现代人来说,说出这三个字早就普通得像吃汉堡一样了。 “你。。。能陪我去教堂吗?”云帆沉默半晌后突然说,“每个星期天上午。” 也不知为什么,这一条儿无形中成为她择友的一个前提条件,也成为她被认为最天 真的地方。这句话突然不合适宜地冒了出来。 “什么?去那种地方!”气氛立刻被破坏了,他不屑地说,“I hate that damned place (我最讨厌去那个鬼地方)!”月光皎洁,可是照在他脸上时,云帆见他的 眼里流露出一种从未见过的眼神,隐隐的似乎是愤恨,是惊恐,他被人一刀捅到了 痛处般的反应着实令她吃了一惊!云帆当时几乎想到他可能在教堂里杀过人,所以 这么讨厌那里。 见云帆脸色不好看,他立时省悟,赶忙放下刚要送到嘴里的烟,过来道歉: “对不起啊,刚才那样和你说话。”双眼似无底的陷阱,似笑非笑闪亮如星光的眼 神教她无法再注意别的地方。四目相对,她看到他挺直的鼻梁和薄而性感的嘴唇, 便忘了刚才想的一切。她看到他突然兴致低落,眼神黯然,脑子里仿佛正在作什么 激烈的斗争,表情有一点痛苦。云帆想:“上帝啊,我愿出一百美金知道他此刻在 想什么!”凝视良久,他轻轻托起她的下巴,喃喃地说“我想吃一种药”。然后极 绅士地向她吻了过来,云帆没听清,也不想去追根问底。。。。。。 正专心做着唇齿间的游戏,她感到一只手轻轻摸索着解开自己的上衣扣子,从 外面伸了进去。 她想推开,但那只手确实充满了魔力,让她暂时忘却了两人对“爱”字理解的 分歧,让她的身体发酥,让她的心悸动,让她的灵魂颤抖,一种久违了的温柔随即 遍布全身,她下意识地做拒绝状,挣扎了一下,然后听见一个温柔的声音轻轻说: “Come on , this is the States ……I love you(嘿,这里是美国。。。。。。 我爱你)。”云帆不再刻意挣扎,那只手更加放肆起来。车身的空间何等狭小,两 人却仿佛坠入了浩瀚无边的星河。。。。。。 The desire to take medicine is perhaps the greatest feature , which distinguishes man from animal.想吃药的欲望,也许是人类区别于动物的最大特 点。 ——库欣(Harvey Cushing) 噩梦惊醒 小潘去赌城好几个月,有一天打电话来拉家常。云帆笑问是不是都输光了。 “能吗?我是什么人呀!”小潘得意洋洋地把他怎么大战老虎机的故事从头到 尾描述一遍,顺带着还介绍了一下途中艳遇,直说得吐沫横飞。 云帆听得咯咯直笑,忽然想起凯门的问题,啃着苹果随便提了一句,谁知小潘 突然声变,电话险些掉在地上。他几乎是喊起来:“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朋友!” 她惊呆了,苹果滚到地下。 小潘镇定了一下:“不要问我为什么,我本来就没有这么一个朋友。没听说过!” 隐隐的,一种不祥之感或说是埋藏已久的疑惑与恐惧袭上云帆的心。再次问小 潘凯门到底是谁,那边没有了回答。电话挂断了,久久的盲音。 云帆马上意识到这其中必另有真相,眼前仿佛出现了凯门从兜儿里大把大把掏 出花花绿绿现钞的情景,从前的猜疑和担忧看来都是必要的,但这即将到来而她不 愿相信的真相太令她不安,惶恐。凯门的个人魅力曾一度使她忘却了忧虑和警戒, 他甜蜜和狂野的吻更让她将那隐隐的不详预感抛到九霄云外,直到这一刻。。。。。。 云帆也轻轻地挂上了电话,泪水不知何时流了下来,是害怕,是失望,无声的。 她觉得委屈,自己只是想要一个女孩子的幸福啊!和凯门在一起,世界是一阵火红 的旋风,他牵她的手所到的地方,处处如火焰般炽热,她感到放纵而狂野的欢乐, 仿佛在那草原疾驰的骏马。。。。。。也许有的时候,虚荣是一种罪。 她静静坐着,眼前浮现出他的种种样子,每个眼神每个动作都透着男人的刚毅, 这样的人会是。。。是007 还是和007 演对手戏的家伙?。。。。。。小说、电影 中的主人公一个个在脑海里掠过,哪一个会是他呢?她的心因担忧而不住颤抖。 正发呆的当儿,对讲器响了。 “是谁!”云帆神经质地跳起来,过分敏感,甚至忘了凯门自己有公寓大门的 钥匙,顶多会敲门,不会用对讲器的。 是小潘。 门刚开条缝他就闪身进来,先环视四周,然后低声问:“他没来吧?”紧张谨 慎的模样活像在演“地道战”!云帆见居然把他吓成这个样子,也不由得毛骨悚然。 “告诉我真相吧,我已经准备好了。” 小潘拼命地盯着她双眼,企图看出她心理准备是否充分。“你先告诉我,你和 他到什么地步了?” “没什么,朋。。。朋友而已。”云帆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显得镇静而放松,无 奈声带有点紧。 “鬼才相信呢!你瞧你说话都不利索了。那么帅的小伙子你能不动心?”小潘 斜睨她,想证实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其实又有点不想。 云帆把心一横,心说:“无论他是谁,有多坏,他毕竟没害过我还给了我好多 帮助,至少我绝不会与他为敌!我自己也有眼睛啊(虽然很近视)!”然后道: “他不仅帅,有钱,而且还有气质,所以我不得不问你他的情况,因为我最相信你。” 这话十分受用,小潘的神色随即温和了许多,挠了挠太阳穴附近的头发说: “我不想骗你,也不想害我自己,我能帮你的只有这几句忠告了:第一,不要和他 有任何牵连甚至不要打Kiss;第二,不要让他把任何东西以你的名义寄出,或寄入 你的地址;第三。。。。。。唉,搬家吧!” 小潘讲国语不是很快,一字一顿,他每说一个字她的心就更缩紧一点,等他说 完最后三个字,原来作了心理准备的她终于还是被击垮了,泪珠“蹭”地蹦了出来。 小潘到底还是一副软心肠,生平最怕见女人哭,当时就慌了神儿,一边从桌上扯面 巾纸一边说了句:“唉,还是个小姑娘!”云帆不知该再问些什么,只盼他能多说 一些“有用”的话出来,谁知他突然大腿一拍“恍然大悟”道:“噢,我知道啦! 你一定和他打过Kiss了,对不对?”云帆鼻子都气歪了,哭得更凶了,顺手拽出几 张面巾纸,百忙之中还不忘纠正他道:“现在都改说叼K 啦。” “我是不是很危险了?你能见死不救吗?”云帆可怜巴巴望着他,心想他平时 心软时早奏效了,今天心怎么这么硬! “该说的我都说了呀。。。。。。” 云帆想:“不行,必须得吓唬吓唬他!”一把拾起电话,作势要打,“好吧, 那我就把凯门叫过来,咱们一起当面说个明白!” “你!”小潘一把抓住云帆手腕,抠得她生疼。 “怎么,你又要打我吗?”云帆眼里滚动着泪珠。 小潘也想起当初自己打云帆耳光的事,为此好生后悔,抑制不住脸上的冲动,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第一次把她搂进怀里,心疼地责备:“小丫头,你怎么不听话 呢?” “潘大哥,这是我第一次叫你‘大哥’。我在美国一个亲人也没有,你对我这 么好,我最相信你了。这事儿就你知道真相,你就当救我一命,我也不会跟别人说 的。。。。。。”虽然被他搂着的感觉怪怪的,云帆还是以大局为重,边撒娇边偷 偷的用眼角观察他的反应。 经过这番折腾,小潘终于和盘托出了可怕的真相:凯门是个贩毒团伙的重要成 员!他十六岁时,小潘因餐馆生意和其哥们儿有密切往来,进而了解到内幕,他当 时吓得连生意也不做了,所以才搬家去了加州。 “唉,挺聪明的一个男孩子,一点就透,就是不学好,他小时侯还得过纽约什 么电脑大赛第一名呢。。。。。。爸爸妈妈都是做学问的,就这么一个儿子。。。。。。 还被警方通缉过。。。。。。气得都不认他了。。。。。。”云帆今晚本来盼小潘 说多点,可是听到关键的那一句后,其他的话逐渐变得断断续续模模糊糊,觉得他 就像“大话西游”里的唐僧,一样罗嗦得让人觉得有千万只苍蝇狂飞乱舞。这时她 只想要自己静一静! 一个做了很久的噩梦终于惊醒了,云帆脑海里一片空白,身上发冷,不想再多 问什么,应该说,这个答案不是离她的猜测太遥远。刹那之间,一个外表出色、才 华横溢的男孩和他的甜言蜜语都成为恍如隔世的谎言,自己也成为最出色的笨蛋和 最荒谬的牺牲品! “他会不会杀我?如果他知道我知道的话。。。。。。我会有什么下场?。。。。。。 他为什么要接近我,藏了什么在我家里吗?。。。。。。他都利用我干了什么?上 次他突然消失,真的是回家了吗?照这么说,他父母都已经不要他了,那他是骗我 的喽?。。。。。。干什么去了。。。。。。干什么去了。。。。。。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都是骗我的。。。。。。” 云帆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广袤无垠的荒野,孤独、恐惧、寒冷,雷电交加震碎 了她的心。她这辈子最受不了的就是被自己深信的人欺骗。这个世界再也没有爱、 诚实和温暖。此时,多么希望有人来扶自己一把,在精神上给予真正的支持啊,多 么希望有人能救自己于苦难中的挣扎,绝望中的沉没啊! 正当她失魂落魄的时候,她那会唱“铃儿响叮当”的手机突然雷鸣大作,吓得 两人都是一机灵,头一次觉得这旋律是这么可怖。望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号码和名 字,与小潘四目相对,他们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两个字:“是他!” 小潘刚要嘱咐什么,她作了个手势叫他别多话,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顺便 还捋了一下被小潘弄乱的头发:“哈喽?” “你在哪里?”话筒那边传来他快乐如往昔的声音,伴着里奇。马丁热烈的西 班牙鼓点。 “我。。。我在家呢。”云帆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是慌乱的节奏。 “那,我过来接你一起吃个夜宵吧。” “哦。。。我想想。。。。。。我自己开过去找你吧,你在哪儿?” “不用,还是我来接你的好,我快到了。哎,你今天说话怎么吞吞吐吐的!” “哦,我。。。。。。刚看完一个恐怖片。”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你还喜欢看恐怖片啊。你不是就爱看《泰坦尼克》那种 浪漫的故事片吗,看到结尾用掉好几包面巾纸的那种?哈哈哈。。。。。。” 一挂断电话,小潘就急着打听:“他要来这里吗?” “你从没这么失态过。”云帆认真地说。 “那当然,我害怕呀,要是他知道我把他的事都告诉你了,我还想不想活了? 我还有老婆呢,我还没儿子呢!”小潘显得有点激动。 “太夸张了吧你。”云帆尽量稳住自己的情绪,“你现在走不了了,在这儿躲 躲,我去把他引开。对了,你把车停哪儿了?门口还是后面停车场?” “我怕万一碰见他,今天停后面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了。” “太好了,难得你今天聪明一回。”云帆逐渐冷静下来,头脑变得清醒,“你 得等至少半个小时才能走,知道吗?看我去使个‘调虎离山’计。” 云帆刚站到大门口习惯性地整了整头发,凯门的小跑车就“唰”的刹车停在面 前——他总是很守时的。 “咦,今天怎么这么好,站在这里等我了。是不是想我想得受不了啦?”从车 窗探出头和一只胳膊的凯门依旧风流不减,嘴角还是带着那种似笑非笑的弧度。 云帆一时不知如何答对。今天可不想跟他开玩笑。 “吃饭了没有?”凯门转而正经地问。 “我本来想跟你一起吃晚饭的,可是你的手机一直没人接,所以我等到现在喽。” 这倒也是事实。可是云帆始终不敢看他的眼睛。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刚才把音乐开太大了没听见。你再等我几分钟, 我上楼换件衣服就来。”说着凯门就要开门钻出来,他极重视衣着。 “不用不用!这件很好看,我喜欢。”云帆生怕两个冤家撞见。 “好好好,那么请上车。”凯门赶紧给她开另一边的门,心里好笑:“今天怎 么把她给饿成这样了!” 他们停在林肯街三百号那家比较安静的餐厅前,是个适合情侣幽会的地方。这 是家中餐厅,它有一个让人过目难忘的名字:“再见你一次”。 真的只有一次吗? 跃动的烛光后面云帆凝望着凯门的双眸,想要一下子把他看穿,她已对小潘所 说的一切深信不疑,很多疑点也都逐一在心中解开了,真相大白之后重新审视他的 眼睛,才感到里面有谎言的影子,还有一种明明是假的却总能强迫别人相信的东西。 他也盯着她,微眯的双眼中带着一丝丝挑逗的笑意,随烛光一起忽上忽下跳得 欢。猛然间他又冒出那一句:“我越来越喜欢你了。”云帆头一次觉得他说这句话 好像不用动脑似的,说出来轻而易举而且和废弃的易拉罐一样廉价。 “是吗?”她尽量掩饰心中对那句话的反感,“可惜咱们见不了几次了——我 打算回国了。” “啊,为什么,这么快就要走了?不上学了?”他激动得几乎站起来,满脸是 惊异的神色,把手中的烟狠狠按在烟灰缸里。烛光从下面照着他的脸,更显得英俊 得不真实。 云帆在心里对自己说:“王云帆呀王云帆,你天生一颗多情种,你就是被他这 张面具给迷惑了,还有他的甜言蜜语和慷慨解囊。以后还是好好珍惜那些实实在在 的东西吧!” 他的反应云帆已料到了,她一面留意他的表情一面又说:“我们学校在北京也 有个分校,开的课、拿的学位都是一样的。反正我这个签证留不下来,自己在这儿 也挺受罪的,早点回去算了。” “想留在美国还不容易?嫁给我不就得了?”他笑曰。 云帆也忍不住笑了一下,这一笑中饱含着无奈和失望,“你这种花心大萝卜我 怎么放心得了呢!”这句话倒是真的,而且一语双关。 “哎,说真的,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说一声,我保证随叫随到。如果你真 的要走呢,我也不拦你,哪天出来聚一聚给你饯行。对了,什么时候的飞机?”他 的眼神和说话的态度都透着一股真诚劲儿,让云帆不由得不微微感动,怎么也不忍 心把眼前这个绅士一般的他与毒枭联想到一块儿。 “先谢谢了。机票还没订,到时通知你。”她低头玩弄着餐巾一角。 不知是因为说了谎还是怎的,只觉得有东西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虽然知道了他的身份,跟他聊天居然还是能找到一点点往日的感觉,真希望眼 前的“他”才是真实的,而小潘口中的“他”是捏造的。 美国中餐馆的一大特色莫过于用餐完毕送上的“Fortune Cookie”了。那是一 种高尔夫球大小的金黄色甜点,形状像只小螃蟹爪子,说是甜点,其实一点也不好 吃,如果咬上去,脆脆的,一下就碎了。里面是空的,只有一张白色小纸条,上面 写着或吉祥或忠告的话语。老外都很喜欢这种小东西,常常不吃(因为知道味道实 在不怎么的),拿起来两手一掰,直接去找里面的纸条读。云帆见过的Fortune Cookie 里面的纸条少说也有几百张,又是在不同餐厅,但奇怪的是从来没碰到过两张一样 的,有时候是“你最美的梦想即将成真”,有时候是“最近你要注意胃方面的疾病”, 还有时是“你的考试会很顺利”。小小的Fortune Cookie总是能给就餐完毕的客人 带来一些愉悦和温暖,至于里面的预言能不能实现估计没有人会真的去计较。 这一次,云帆随手打开服务生送来的Fortune Cookie,上面竟写着:“你将失 去一个朋友。” 而凯门那一个上面写着:“你将得到一个朋友。” 既然撒了谎,就意味着又要搬家了,而且要在他面前彻底销声匿迹! 凯门开车送她回了家,然后自己也拖着疲惫的步伐上楼去了。透过漆黑的门逢, 云帆默默望着他的背影发了好一会儿呆,觉得现在凯门变成了黑色和白色的结合, 因为它们是水乳交融无法分开的两种颜色,而凯门也不是绝对的恶人。生活毕竟是 真实和复杂的,在童话世界里,好人就是好人,坏人就是坏人,看上一眼就分得清 清楚楚;而在现实社会里,错综复杂的恩怨纠纷编织了一张张剪不断理还乱的网, 除非是圣人或者白痴,否则别想把世事看穿!虽然没有读过《圣经》,但是听人说 过《圣经》上的一段话,说什么人都是有罪的,不是只有杀人放火才算,其实说谎、 嫉妒、抱怨、愤怒、没有耐心等等都是罪,基督徒都说自己是什么“我罪如丹颜”。 “那么我也是有罪的喽?我和凯门有本质的区别吗?” 小小年纪心事却太重。想到什么地方透透气,最后索性开车出去兜风。 适时下起的雨,手儿般敲打在车顶透明的天窗上。点上一支女士香烟,在袅袅 的烟雾中反反复复放那首任贤齐的“伤心太平洋”。以前从来搞不懂这歌里唱的是 什么,现在觉得这首歌简直就是唱给自己听的! 离开真的残酷吗 /或者温柔才是可耻的 /前面真的危险吗 /或者背叛才是体贴 的 /或者逃避比较容易吧 /风言风语风吹沙 /往前一步是黄昏 /退后一步是人生 / 风不平浪不静心还不安稳 /一个岛锁住一个人 /我等的船还不来 /我等的人还不明 白 /一波还未平息一波又来侵袭 /茫茫人海狂风暴雨 /一波还来不及一波早就过去 / 一生一世如梦初醒 /深深太平洋的深深伤心 其实说不上伤心,只觉得堵得慌。自己帮不了他,救不了他。他是一只受伤的 鸟儿,试图医治他只会伤了自己。那么去报案吗?不敢,也不情愿。她为自己的无 能为力而难过,发现自己原来是如此的懦弱和无助,自己惟一可以做的就只有逃避, 违背了良心。她多么希望能亲口告诉他“浪子回头金不换”,然而毕竟没有这个勇 气。 一个性情中人,自顾自的矛盾着。 “要是我能像‘查经班’的朋友们那样对上帝有那么大的信心就好了。”她想, “那样的话,上帝也许会听见我的祷告而帮助他。” “我要去教堂。”一个念头闪过,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把心上的重负卸下点来。 去教堂忏悔我的罪 静静地坐在教堂并不舒适的长木椅上,四周色彩缤纷的大玻璃窗与正前方巨大 的十字架,还有十字架下长跪不起的忏悔者、祷告者、以及耳边那如同天籁般的赞 美诗——“。。。。。。野地的花,穿着美丽的衣裳。天空的鸟儿,从来不为生活 忙。。。。。。一切需要,天父都已经知道,若心中烦恼,让他为你除掉。。。。。。 慈爱的天父,天天都看顾,他爱世上人,为他们安排永生的路。。。。。。” 这一切所营造出来的气氛有种说不出的魔力,悄悄抚慰着她千疮百孔伤痛的心。 悠扬的歌声载着她的思绪自由飘荡,朦胧中仿佛又见京城的金秋,美国大使馆门口 凌晨四点就排起的长龙,被拒签者的沮丧、失望与泪水,侥幸签成功的学子们、父 母们那一张张如花的笑颜。。。。。。她又似看见,曾刻骨铭心爱恋的男子,用他 那深得像海浓得像雾的眼神向自己道别,终于转身出关,耳边却久久响着他的最后 几句话:“从小我就做着美国梦,今天就让我把它实现了吧。。。。。。等我。” “等你?红颜弹指老,我有几个七年啊!” 火!一把火烧了漫天纷飞的千纸鹤,千颗心在火光中化为灰烬。就这样将痛苦 结束吧!半年后,家人朋友的殷殷嘱托就送她上了西行之路,也去实现多少人渴望 而不可及的“美国梦”,一个用倔强的眼泪、缠绵的思念和血汗的奋斗铸成的梦想! 思绪从不放过让她重温在美国所受痛苦的机会。在寂静无人的深夜,她背着沉 重的书包深一脚浅一脚地找家,走了几个钟头几百个街区却仍找不到自己住的那一 幢楼,实在没办法只好去敲路边人家的窗户问路,却被冲将出来的猎犬一阵狂吼吓 得撒腿就跑;漫天飘雪的夜里打工回来,在路边哆哆嗦嗦地等末班车,直到手持电 棒的巡警亲自过来“保护未成年人夜间安全”;生病的时候去不起医院,头疼得没 力气开车到学校Health Center 去排队,只好一杯一杯接自来水喝。。。。。。为 了生存,她说过谎、她咬牙切齿地恨过别人、昧着良心出卖过自己,与狼共舞。当 她的衣服被人用力撕扯的时候,她挣扎着逃开,驾车狂奔到山顶放声大哭。。。。。。 接着又是凯门那张英俊而邪恶的脸,魔鬼的脸! 想到这里,不争气的泪水已然夺眶而出,身边有人适时递来一盒纸巾。她诧异 地抬起头,随即给了那个慈祥的美国老太太一个含着眼泪的微笑。在老太太眼里, 那是一朵带露水的花朵。 老太太说:“孩子,跟我一起祷告吧——主告诉我们:”凡祈求的就得着‘。 “她便乖乖的垂下头,左手握着右手放在腿上,而那位老太太则站着,一只手搭在 云帆肩头。 听见她说:“。。。。。。这位小姐妹心里一定有很多痛苦,虽然我不知道那 究竟是什么,但是神你一定知道,是你造就了她,所以你一定知道她的需要。请你 带领她,指引她走出困扰。。。。。。神啊,我知道你爱她,将永远与她同在。。。。。。 阿门。”云帆真的感到有一双有力的手将她从最低处举起来,教自己分享他的荣耀。 于是她也在心里悄悄地说:“如果真的有神,请你救他,因为救了他,也就救了更 多的人。” And though thy soul sail leagues and leagues beyond-still leagues beyond those leagues , there is more sea. 尽管你的灵魂航行了无数海里,再过去还 有无数海里,那里还是大海。 ——罗塞蒂(Dante Gabriel Rossetti) 他乡平安夜,何处是归宿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云帆正倒在沙发里揉眼睛,昨晚整个身心都太累太累,一 进门就倒在沙发上睡着了。一看表不要紧,距上班时间已过了半个钟头!是餐馆老 板的电话,他冷冷地说:“中午店里不忙的时候过来拿薪水吧。”哼,反正打的是 黑工,被炒鱿鱼如同家常便饭,再说本来就打算换一家凯门不知道的——这么一想 舒服了,又重新倒回沙发的怀抱里去。隐约希望昨晚的一切是一场噩梦。 这天下午,云帆就在“雅虎”的“房屋出租”一栏上找到了一个住的地方,这 种搬家的经历对她来说已经再普通不过了。记得去年圣诞的时候,也正值她“流离 失所”之际,临时找的地方不是太贵就是要签长期合同,她为了将来不后悔,只好 咬牙忍一下,希望能尽快找个差不多的地方搬过去。可是圣诞节这么大的节日,很 多人都出去度假了,各种房屋出租广告上的电话都打不通,她只好等着。然而原先 住的地方房东可毫不留情,急着把云帆赶走让新房客住进来,狼狈不堪的她只好把 两只箱子都搬到一个朋友的车里,只拿洗漱用具和几件衣裳出来凑合日子。 这么一等,就等到了平安夜。在美国朋友家那个不大的晚会上,每个人脸上都 洋溢着节日的喜悦,穿着崭新而色彩鲜艳的衣服,有说有笑,大吃大喝,可云帆哪 里有过节的心情!脸上虽然也陪着笑,心里可一点儿也不蹋实,短暂的欢笑之后她 就又开始琢磨“今晚住在哪儿” 的问题了。她多么想问问朋友们可不可以在他们家里借住一晚,但这可不是借 个鸡蛋借瓶醋那么容易的事,“住在你家”这样的话她无论如何也出不了口,她可 不想在大过节的时候做个给人家添晦气的不速之客。 晚会结束的那一刻对云帆来说简直就是世界末日,眼看着大家一个个捧着礼物 欢天喜地地开车回家过圣诞了,她心里那种没人要、没有地方可去的感受可怖地蔓 延,她整个人都缩了起来,缩得连寒毛孔也快不见了。她几乎是咬着牙强迫自己微 笑向晚会主人说再见,然而,疲倦而“迟钝”的主人根本不知道此刻她心里真正想 的是什么,还笑着说祝她圣诞快乐。此时的云帆听来简直是极大的讽刺,她只好踉 跄离去,觉得自己可怜得像一只流浪的小野猫。自然而然的想去最繁华的地方好逃 避那种孤独的感觉,于是信“脚”由缰到了车站,想坐车到市中心去。 公共汽车上除了她以外就是司机,再也没有别的什么人了。 市中心的商场里灯火通明,各种各样别致的玩具摆满了所有的玻璃橱窗,发出 悦耳的音乐和铃声。雪橇上的“圣诞老公公”笑容可拘,仿佛正准备出发把礼物送 给翘首等待他的孩子们。 大大小小的圣诞树被五彩缤纷的灯光萦绕着,富丽堂皇,美极了。。。。。。 真是一个童话里典型的西方圣诞! 在几乎没有行人的街道上,云帆在玻璃窗上看到了自己单薄又孤单的影子,于 是又想起了安徒生童话里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小时候听那个故事还流下同情的眼 泪,可是现在自己却沦落得连一根火柴都没有!又有谁为自己现在的境况流一滴眼 泪呢! 辉煌的灯火却照不亮她心里那个阴暗的角落,节日的气氛也不能给她带来丝毫 快乐的理由,反而使她更觉凄惨,彩色的灯变得越来越模糊了。。。。。。最后, 她冻得实在受不了了,只好以不菲的价格去旅馆住了一晚,进了房间倒头就睡,连 那里组织的庆祝活动也没有心情参加,就这样凄凄惨惨地度过了一个“终生难忘” 的平安夜。 之后免费住进了神学院等各种各样的房子。最夸张的是,有次在国际互联网上 看到一个价钱和地理位置都相当理想的房子,打电话过去询问,主人是一对夫妇。 女主人接的电话,声音听上去是非常有修养的那种白领人家的主妇,她特别强调说 房客必须得能适应他们自主的生活方式,她称那种生活方式叫做BDSM. 云帆不懂, 哪里想得到租个房子还有这么多麻烦! 她到学校向一个美国同学询问什么是BDSM,那同学大惊失色,使劲说:“你可 千万不能去!” 原来那是一种性虐待,夫妻间过性生活的时候依次将对方捆绑然后施暴,往往 会弄得乌烟瘴气,地动山摇!云帆听得牙齿直打架,心想“天哪,这是什么社会呀!” 当然这个租房计划也就泡汤了。 这样的经历都有过,现在搬个家还算什么呢?东西本来就不多,她简单收拾了 一下塞进那两个旧箱子,跟公寓经理告了个别说自己回中国了(连这个善良的老太 太都要欺骗,云帆心里挺过意不去的),最后看了阁楼上那扇熟悉的门,凝望了一 会儿,就悄没声息的离开了这个地方。 搬了家,换了工作,一周去学校上四天半课,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她想只要 很久不见面,他就会忘了我,我也会忘了他,就当没认识这么个人,心里就不会负 罪了——幸好还没对他迷恋得不可自拔。惟一的变化是她开始祷告了,诚心诚意的。 为自己的前途,为家人朋友的健康,也为路上那些萍水相逢的人们。当然也没忘记 为那只受伤的鸟儿祈祷,愿他有一天可以良心发现,悔过自新。 本以为那只是自己最后一次见他,谁知那是真真正正的“永别”。她其实不知 道,神聆听了她的祷告,已在他身上开始工作了。 云帆是“中国历史与文化”课上惟一的一个纯正中国人。这门课的女教授林达 是个地地道道的中国通,她老公还是研究孔夫子的专家。他们夫妇到过中国许多次, 对博大精深的东方文化有着由衷的眷恋,所以无论在哪里见到中国人都会非常亲切 地打招呼。无疑,云帆对她来说是班里的一个宝,所以经常被提问。班上的同学也 都觉得云帆说的话比教授说的还权威,故只要云帆一张口,下面立刻鸦雀无声。 中国人选这么一门课图什么呢?不光是因为学分好拿吧。云帆想听听老外是怎 么评价中国人的,如果教授讲得不公正的话,她好挺身而出为国人尽一份力。还行, 林达一直挺“争气” 的,颇让云帆对老美刮目相看,直到期末考试那天。 来学校的路上,她无意中从车子某个角落翻出凯门送的CD,听来颇为忧伤。路 上不顺,处处是“红灯记”,到学校后又死活找不到停车位,就这么迟到了。四个 扣子只扣了一颗,云帆拎着书包风风火火的赶进教室,考试已经开始半天了。 “惊魂未定”地坐下来,汗还没来得及擦上一把,一眼望见的头道题竟问得如 此明明白白:“中国政府为什么非要西藏不可?”云帆一看大为恼火,一颗心还没 安静下来,刚想提大笔签上“Bull Shit (废话)”二字,转念一想,这样有伤大 雅,于是提笔写道:“问中国为什么要西藏就好像问美国为什么要科罗拉多一样, 没什么好回答的。”这场颇重要的考试对云帆来说就像一场大戏,涂涂抹抹的创作 完了。 凯门之死 夏日的骄阳似欲将人晒得四分五裂,驾驶座上更是烤得慌。碰巧车子的空调又 罢了工,只好打开窗户艰难地喘息,只差像犬那样伸着舌头散热了。不知前面发生 了什么事,高速上就开始堵车,而且寸步难行。过了一会儿,见警车和救护车呼啸 着疾驰而过,那架势仿佛又有什么重大车祸刚刚发生。这样的天气加上这样的氛围, 云帆觉得呼吸困难。 堵了半个钟头才得以向前挪动。蹭到了事发现场跟前,见警察正在忙于疏散车 辆。“现场” 由一些施工用的路障拦着,所有车辆一律从小道绕行。这样的场面她见过一两 次,没什么新鲜的。本想加大油门赶快过了这一段,但一辆巨大的拖车机牢牢地锁 住了她的视线!正在被粗暴地往拖车上拽的是那辆白色BMW ——她曾亲手开过、 “蹂躏”过的,虽然它几乎被撞成了U 字形,还是被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云帆敏感地意识到了什么,身子剧烈地震了一下,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与其相 撞的大货车停在旁边,车灯和整个前方“面目全非”,车祸的严重性可想而知。再 加上无数警车的顶灯眼花缭乱的此起彼伏,发出令人窒息的怪叫。 “天哪!”她有种晕眩的感觉,不自觉地咬起了手指头,本来自打五岁之后就 没有这个习惯了的。凯门平时开车就属于那种“横冲直撞,身体随着摇滚乱晃”的, 云帆无数次叫他开车要专心一点儿,他总笑着说:“我开了这么多年车了,还用得 着你这个刚考到驾照的新手来教我吗?”上回不是撞过一次了。她的思绪很乱,难 道,这是他所做罪孽的报应吗? 直到后面的车玩儿命“嘀”她,她才从“魂飞魄散”中清醒过来。整个下午心 里很乱,不知在想些什么。 晚上的地方新闻里报道了这一重大车祸,还说其中BMW 的主人被送往医院,正 在抢救当中。 后面又报道了些什么,云帆就都没听见了。她在想,即使他被救活了,也会很 快被警察认出是他们要找的人,怎么都是死路一条了。此时,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 叫做“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做坏事的人早晚会受到惩罚的。可是摸着良心说, 她希望他能有个悔改的机会,希望他可以开始全新的人生。忽然,一个念头在脑海 中闪过:“我要去医院见他一面。也许,我是惟一去探望他的人,也是最后一个了。。。。。。” 但是今晚探视时间已过,只好等明天了。 这一觉沉沉睡去,睁开眼的时候天色已近晌午。气得她当时就把闹钟给扔了。 以最快速度刷牙洗脸整装出发,出门正碰上邮差来送信。递到手里的是一个蓝色的 信封,上面的笔迹绝对陌生,但又肯定不是什么比萨饼或者信用卡的广告。“咳, 管他是谁呢,我得赶时间!” 那封信被云帆随手扔在了驾驶座旁边的座椅上。车一溜烟到了新闻里报道的那 家医院。 “对不起,请问昨天下午车祸送进来的那位凯门先生现在怎么样了?” “凯门?对不起,没有这个人。” “就是昨天下午两点左右出车祸的那个呀!”云帆有点急了。 “噢,是那位先生。不过他的驾照上不是这个名字。请问您是他什么人?” 云帆一阵心寒,“他连真名实姓都不愿告诉我,我真是蠢透了!”想了想说: “嗯,我是他的邻居。” “哦,真抱歉,那位先生经抢救无效已于两个小时前去世了。” “。。。。。。去世了。。。。。。去世了。。。。。。去世了。。。。。。” 这三个字的幽灵如影随形的跟了云帆好久好久,睁眼闭眼捂住耳朵都是这三个字。 不知道自己的脚是怎么挪出医院门的。目光很呆滞。云帆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的 时间游荡,不知何去何从。她仿佛又看见他们驾车驰骋在金秋的山野,看见自己生 日那天满屋的心形气球和跃动的烛光,看见大雨里撑着伞在学校门口等候自己已久 的身影,听见他微笑着说“认识你真好”。。。。。。又仿佛隐隐见到他双手沾满 鲜血,他冷笑着的丑恶嘴脸,似乎听到那些被动吸毒者戒毒时撕心裂肺的呻吟。。。。。。 她头疼,不能再胡思乱想! 不知过了多久,目光扫到了那个被抛弃在座位上的蓝信封。毫无意识的随手将 它拆开,然而它却一下子抓住了她的视线和全部注意力,接着整个身心“倏”地陷 了进去。。。。。。 “亲爱的凯瑟琳,是我凯门。你一定很惊讶我知道你没走,还知道你的住处吧。 其实我很在乎你的一切,有次在你们学校门口看到你,心中一动,就偷偷跟在你后 面回家,所以知道你的地址和名字。你不会怪我跟踪你吧? 很谢谢你陪我走过的这些日子。我觉得你是一个善良的女孩,能和你相处这么 久是我的荣幸。其实好多事情我都瞒着你,我真的不是。。。什么好人,我想小潘 那家伙一定没有胆量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但你故意避开我一定有你的理由。 我。。。确实做过很多错事,真希望世上有卖后悔药的!现在家也回不去了。 有时候想想混到这个地步我还有什么,就想起你来了,怎么不让我早点碰上你呢? 不过可能是因为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如果你知道的话,唉,我也不知道了。但相信 我,我真的不是执迷不悟。很想重新开始我的人生,可是没人给我这个机会了。 (说这些没吓着你吧?) 哎,还记得你说过要带我去教堂的吗?嘿嘿,我一直觉得那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但现在我居然也有点想去。如果你觉得我们还可以做朋友的话,给我打个电话吧。 希望早日听到你的回音。 做个好梦。 你的真诚的: 凯门 泪水在顷刻之间将她淹没,听不到嘈杂的街市上的任何声音,只在心底深处有 个声音呐喊:你回来吧!浪子回头金不换。。。。。。 在这亦真亦幻亦实亦虚的世界里,对与错、善与恶、生与死的界限变得模糊了, 即使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千古罪人也有真情流露的片刻,虽然与他罪恶的作为相比只 是九牛一毛。。。。。。虽然他的生命这样结束了,虽然对于那些受害于毒品的人 们他死不足惜,至少在他临走之前心有悔意。。。。。。人说死就死了,连一句话 也来不及留下,有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呢?他的离去,让云帆觉得心痛,好像割掉 了一块肉那样疼。 这真是“柳随风摆花漂泊,华佗难医天下过”。 唉,这样也好,让他在另外一个地方开始全新的人生,在那里忏悔,他还有很 长很长的路要走哪,而仁慈的天父还是会守护那些善良勤劳的人们。。。。。。也 许这一切都是在冥冥之中注定的吧!她更加感到人的渺小无助,那些儿女情长功名 利禄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了,总有一天会一了百了。。。。。。 钗头凤。大雨洗清秋 秋色凉,行人离,步履匆匆何处去。 舞裙香,胭脂重,人间百态,灯红酒绿。 欲、欲、欲! 人已逝,花落地,是非错对全凄迷。 真君子,须悔悟,痛心疾首,挥泪如雨。 洗、洗、洗! 这晚她很想写点什么,毕竟是头一次这样深切地体会到了生死无常,可是等真 的拿起笔,流淌出的却是另一种情思:“。。。。。。我越来越觉得自己‘不实在 ’。这么多年来,我只梦想并热烈的追求着像花蝴蝶一样的生活,华而不实、招摇 过世,而凯门正好迎合了我的这种需要,他看似我生命中的贵人,实则使我在奢靡 中越陷越深。当然这是我自己的错,怨不得别人。也许该是我省悟的时候了,他的 离开确实使我悟到了太多太多。 一个绣花枕头,徒有华丽的外表,肚中却只有稻草。这是我最不屑的,然而我 从没有意识到它有多像我自己。我努力把自己打扮得像一个生活在北美的女孩,却 在学习上花的精力不多,给朋友写信、给家人打电话都有意无意地撒着谎,竭力掩 盖自己的短处而片面夸大成绩。我向别人展示的是一个坚强上进的好孩子形象,实 际上自己所做却为自己所不耻。 我一直没意识到自己的虚荣,就像一个人在不经意间蓄起了长发,直到剪掉的 那一刻才突然惊醒,原来它已经这么长了,而我的虚荣心也已经膨胀得快要爆炸了! 虚荣的女人没有真正的幸福,虚伪的心得不到温暖的安慰。这个致命的弱点,也许 会令我倒下千百次,说不定我最终会丧命于自己心灵上的陷阱。所以我决心将它彻 底根除! 回首往事,回想这些年来不蹋实的生活,真的感到深深的内疚。欢欢走后,我 本该振作起来重新生活,可是我一直活在自己编织的梦里,梦着虚荣的外表、虚荣 的爱情和不用劳动的收获,像蜻蜓点水一样的做每件事。我梦里的黑马王子终于还 是没有来,而我却终于被从梦中唤醒了。 我知道自己对‘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质疑,是因为那一次感情的伤。我付 出太多而没有得到期待的回报,所以我伤心了,绝望了,只想一生在侥幸中度日。 可是现在,我想告诉自己,世上只有爱情这个东西是不平等的,其他的,加加减减 还是会相等的。‘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我总在收获季节里羡慕别人的成果,却 不知在轻轻松松的外表背后,别人付出了几倍于我的艰辛。。。。。。“ 再也不去费神猜测凯门最后到底有没有意识到自己知道了他的作为,也不去想 他到底说了多少谎话骗自己。凯门送她的几张经典CD依然流淌出动听的乐符,她好 像看见凯门正和他的大猎犬追逐嬉闹在草地上,听见他说:“你的痛苦总是双倍的 加于爱你的人。所以隐藏痛苦不是虚伪而是坚强。”她也反省了自己,在阳光重新 普照大地的时候又带着自信的微笑走上新的征程。 未来还很远,但是毕竟比昨天近了一点。。。。。。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