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飞的萤火虫 作者:垣愿欲试 小时候,她总是喜欢在无人的时候垫上个小木凳,轻轻地打开家里那只旧皮箱, 小心翼翼地抱出她自己缝制的布娃娃,亲亲她的小脸蛋、摸摸她的小胳膊、给她换 上一件新衣服、自言自语地跟她说上几句话、然后再恋恋不舍地把她放进皮箱里。 如今,三十年过去了,珍藏在她心灵深处的除了那个曾给她的童年带来无限幸 福和遐想的布娃娃以外,又增添了一份无法定位的情感,那是她今生今世享用不尽 的精神财富。就像儿时一样她总喜欢在无人的时候或失意的时候悄悄地打开那扇尘 封的记忆之窗…… 恢复高考制度的第二年,初中毕业的他和她一同考进了地区师范。他是班上的 学习委员会,她是班里的文娱委员;他的数学成绩全班第一,她的作文全班最棒。 他最喜欢听语文老师念她的作文,她最盼望老师叫他上黑板解数学题目。她的 歌声甜美动听,像百灵鸟;他想听她唱歌了就找借口说:“解不出题了,唱支歌吧。” 他投球的姿势很美,尽管她不怎么喜欢看球赛,但只要他上场,她就一定会去 呐喊助威。出黑板报的时候,她总是他的助手,他用完了红粉笔,她准知道要马上 递给他黄粉笔。吃饭的时候她总是推说自己不喜欢吃肉,要他帮忙;劳动课的时候 他总说自己有使不完的力气,偷偷地把她筐里的土倒一半进自己的箩筐。周末学校 放露天电影时,他总会站在离她和她的室友们不远的地方观看,有同学打趣地说: “有人在看电影,而有人在看看电影的人。 冬来春去,春来冬去,临近毕业前三个月的一天,班主任老师突然在班上宣布 了一条振奋人心的消息:应届中专毕业生可以参加高考。老师的话音刚落,他和她 的目光就不约而同地交织在了一起。 从此,每天早上五点他和她就会准时出现在教室里。可是,等他们苦战了三个 月之后,老师又突然宣布了一条足以使他俩跳楼的消息:应届中专毕业生参加高考 的资格被取消了。他气的一下子烧掉了所有的参考资料,而她却忍住了在眼眶里打 转的眼泪。放学后她在他的抽屉里塞了一张纸条: “别泄气,工作两年后我们再 考!” 后来,她去了一所乡中学教书;而他则因学习成绩优异留校了。但他们经常写 信互相鼓励。 两年后,当他拿到武汉某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时,他飞也似的登上了开往她 那所乡村中学的班车,一路上他不停地幻想着与她见面的情形,他料定她也跟他一 样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并且她已猜到了他要去她那里;然后当他要她给他看她 的通知书时,她便会假装说自己没考上……他的美梦还没作完,班车就已经到站了。 可当他万分激动地敲开了她的家门时,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迎接他 的是一个头缠着绷带,右手打着石膏的她。 “为什么? 这究竟是为什么?” “带学生外出参观时,遭遇的车祸”。她淡淡地说到。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正是高考的前一个星期,你知道了还会参加考试吗? 我没事,再过半个月 就可以拆石膏了。” “你怎么总是说自己的事时就轻描淡写呢?” 傍晚时分他们沿着学校后面通向山坡的小路散步,乡村的夏夜还略有几分凉爽, 附近的稻田里不时传来几声蛙叫,路旁的草丛里萤火虫在快活地飞来飞去。 这时,一只萤火虫扑闪扑闪地落到了她的肩上,他低下头去小心翼翼地把它抓 在手里,然后轻轻地握住她的左手,把那只萤火虫交到了她的手心里。就是他握住 她左手的那一刹那,一种无法形容的幸福感顺着手心袭遍了她的全身。她只觉得心 里面有一种东西在涌动,心仿佛快要跳到嗓子眼了。 借着朦胧的月光和萤火虫忽隐忽现的荧光她看到他更为激动的脸在慢慢地向她 靠近,此时,她真想不顾一切地朝他扑去,任由紧闭了四年的情感闸门自动打开。 然而,就在他俯下身来捧起她那已被泪水弄潮的脸时,她说出了一句令他十分 扫兴的话:“还是把你放了的好。”既像是对萤火虫,又像是对他说。 慢慢地,他抬起了头,收回了悬在空中的两只胳膊。 “等着我,四年以后我回来娶你!” 他坚毅地说,就像两年前他说一定要考 上重点大学一样。 “能唱支歌给我录到磁带上吗?” 于是,怀揣着她那支甜美柔情的《月光下的凤尾竹》,他踏上了北上的列车, 扎进了象牙塔。 大学四年里,他不断地给她写信,告诉她他的学习、生活情况和他打算毕业后 马上考研的想法以及对她的思念。但她在给他的回信中除了鼓励他好好学习以外, 丝毫不谈感情之事,直到有一天她给他写了一封信告诉他,她准备和本校的一位老 师结婚了,并请他祝福他时,他才中断了和她的联系。 二十后他才知道其实那是她用的一个计。后来她听说他大学毕业后又考上了研 究生,她由衷地为他高兴。 两年以后,她参加了成人自考取得了大专文凭,再后来她随丈夫调到了南方的 某个大学。 新世纪的第一个春天,她意外地接到了他的电话,他说他出差经过此地,并且 已入住了当地的一家宾馆。她拿话筒的手一直在发颤,头脑嗡嗡作响,以至于没有 听清宾馆的房号。 她在前台请小姐查清了房号后,便本能地朝电梯口奔去,但当她的食指快要触 到电梯按钮的时候,她又改变主意从楼梯步行上去,这样她便有时间使自己镇定下 来。 上到六楼,再穿过一条长长的红地毯,601 、602 ……她的脚步变的越来越慢 了,因为她的心跳又开始加速了,但这次她再也不想为难自己了,顺其自然吧! 605 到了,她勇敢地敲响了他的房门,她断定只要她一出现,守候在门里多时的他便会 一把把她揽进怀里…… 可是,几秒钟后,当端着一碗盒饭的他出现在她的面前时,一切一切浪漫的幻 想全化为了乌有,她只感觉到此时此刻是去一个老友家串门,刚好碰上人家吃晚饭。 不过这下她倒是自然了许多。 “算了别吃了,我请你下楼吃去,大老远来吃盒饭,搞的我多不好意思呢!” “这些天吃的尽是山珍海味,我正想换换口味;桌上有一沓照片,海边照的, 你先看看吧,等我吃完饭再跟你聊。” 没想到分别了二十年的他和她就这样拉开了见面的序幕了。那一晚,他们谈了 很多,临别时,他幽默地来了一句:“小姐,我们能不能像西方的老友见面那样来 个拥抱呢?” 她笑了, 笑得很放松、很灿烂。 他把她轻轻地拥入怀中,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然后在她的耳边说: “不 是我不想,也不是我不敢,而且我更知道,今天无论我提任何要求你都不会拒绝; 但是,当你回到家里的时候,你就再也不敢正视你丈夫和孩子的眼睛了,那种负罪 感会伴随你终身,因为我太了解你了。” “所以你就设计了这样一种见面方式。”她笑着说。“其实你来之前我就对自 己发了誓:一定要让你完好无损地走出这间房子。” 他把她送到宾馆门口的的时候, 抬头看了看天空, 那无数闪烁的小星星, 使他又想起了二十年前放飞萤火虫的那个夜晚…… ------------ 海阔天空论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