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收拾好行李,吴少萌从打工的饭店的宿舍走出来。走出停车场的大门,见公路 边上的大大小小的店铺还都关着。他拦了辆人力三轮车,讲好了价钱,就匆匆走回 来取行李。太阳刚探出个头。 看见隔壁配货站的老板娘穿着粉红色睡衣正从东南角的厕所里走出来,吴少萌 禁不住一边走一边看她几眼。细腰慢扭,娇娇喋喋,停车场的每个男人对她产生过 幻想。 配货站和吴少萌打工的那家饭店紧挨着。饭店的老板,也就是厨师,情商很高, 特别会处理人际关系。所以,配货站的老板和他这位极具女人味的老婆有事没事, 只要闲了,就来串门儿。吴少萌和他的无产阶级朋友们,最希望只有老板娘一个人 来,他们可以放心的细看她的突起的胸和翘起的臀。“穿衣服有什么好看的”有个 朋友对吴少萌说,“不穿才好看。……”“那除非她是真理”吴少萌说,“真理都 是* 裸的!” 这是最后一次偷看她,吴少萌竟有些舍不得。他没有想过自己将来会找到一个 什么样的老婆,可就是觉得那老娘实在漂亮。事实上,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将来。 两个人从来没说过话,吴少萌却很开心,因为那个女人也曾偷看过他。 走回宿舍,吴少萌又冷静下来。扛起行李,就静静地走了出来。他并没有叫醒 正在睡的两个朋友,只把早买好的两包香烟放在了桌子上。 坐上人力三轮,直奔长途汽车站。 今天是清明节,在这天祭奠逝世亲人。但这天对于吴少萌来说,却要铭记于心。 在待发的长途汽车上,一个少年戴副眼镜,骨瘦身板,就是吴少萌。 从曹州到苏州,大约需要12个小时。这些时间如果用来复习,就可以巩固很多 知识。还有两个月就要高考了,大学梦就这样破碎了,吴少萌想,不完整的破碎了。 现在是十二点钟,汽车大约是下午一点半发出。管它呢,现在什么都不重要了,他 想,对于一个带着四代人的希望和自己的理想读书的人,什么是最重要的呢。“好, 你走吧!永远都别回来”父亲的这句话,他认为,轻而易举地将所有的期待都毁掉。 吴少萌从家里走出来以后,就再也不流泪。就是此刻回想着,沉思着也没有泪水。 但他心酸,因为他想起临走时母亲追赶着强拉不住儿子那一幕。 曾一度努力学习,压力让他觉得兴奋而不是头痛。在进入高三时,肠胃炎疼痛 难忍,不得已在家休学。一向喜欢理科的他,在家里却把大部分时间用来读文学著 作,而且时常自己动笔写东西,无端地还作诗词哩!特别是读过《红楼梦》之后, 受其影响很大。父亲脾气暴躁,而他又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渴望自由、公平。与父 亲思想冲突,发生矛盾,每次心里过不去,就写文章来发泄一番。 一直躺在床上保持一种姿态有些疲倦,吴少萌侧身面向窗外时,恰巧看见一位 母亲送儿子上车。“多幸福”吴少萌心里想,很明显他在羡慕那个儿子。那位母亲, 红通通的脸上明晃晃地反射着阳光。她头发蓬松着,就像刚从秋天的玉米地里钻出 来!“母亲一辈子还要吃多少苦,老天竟如此狠心!”他咒骂道。“娘,你回吧” 儿子对母亲说,“车马上开啦”“昂。有事往家里打电话”吴少萌细看着母子将行 李搬上车,然后道别的情景。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想哭他怎么也流不出泪。 我以为《游子吟》是一缕吹远的风 它却在此刻把我吹醒 这一别或许就是永恒 再听不到母亲唤儿的声音 自古一次离别一次痛 团圆的期盼由此生 怎奈我成了秋篷 从此成为浪迹天涯的蒲公英 我知道我若是断了线的风筝 母亲便会化作吹我回家的那阵风 无依无靠经受社会的冰冷 母亲不答应 纵然母亲没有招魂术 她有用爱祈祷的本领 我不要再看到母亲哭红眼睛 却也只能乞求上苍显灵…… 思绪停到这里,吴少萌闭上眼,深呼吸表情依旧平淡亦如发呆。有心人才能知 他是心事太重,可这里没有有心人。“四月二日,我成了社会青年,不再是一个学 生,一个高中生。班主任在电话里说,高考采集信息结束了,我没了参加高考的资 格。哼哼……”他想道,"十年寒窗,努力已成白费。老天爷,你在故意作弄我!要 不然,你何以让那个说我有大难的算命先生再次出现呢。“这时,车开动了,吴少 萌不再多想了,静下心来他又闭上眼。他不知道,这一别能否再回来。苏州在哪里? 那里能带给他什么,也许不重要。去找同村好友,权作依旁。明天,还有很多事会 发生…… 2 现在已是下午六点,汽车还在行驶。“这是到了哪里?”吴少萌心下思索。不 多一会儿,路旁闪过一个指示牌:“中原”。这是高速公路上的指向标,司机当然 知道,但对于吴少萌来说,确实很陌生。但他并不太感到意外,他知道这是情理之 中的事。“山!”吴少萌似乎要疯狂起来,本来呆着想事,却被骤然映入眼帘的一 座山惊到了。他开始激动,因为他从来没有亲眼见过山。车从山脚下驶过,铁锈似 的山块儿令他兴奋不已!这恰如想象中的枯死山峰,全然没有生机,也许是因为不 傍水。虽然有梯田,却看不到青色。无论如何,这一刻都难忘。“是姓什么的吧?” 一个中年男人说着。吴少萌被谈话打断了思绪,兴奋劲儿也减了几分。他“哼!” 的一声在心里对自己冷笑:"少见多怪”“姓张”一个女孩回答。吴少萌斜向下看去, 正看到说话的女孩仰坐着,头发烫染成黄色,脸颊泛红,胖乎乎的。她的裙边黑的 鱼鳞上衣还是短袖。流行的打扮在吴少萌看来并未衬托出她有多迷人,顶多算是个 非主流的崇拜者。中年男子的相貌却看不见。他的床铺在女孩对面,吴少萌前一铺 的下方。上车时略看过几眼,他理了个平头;圈嘴胡须,两腮密而不浓,黑而不长, 大约是好几天没动过刀了,也许是故意留的,像是黑笔涂的一半。最引人注意的是 他那山羊胡子,下吧上长长的。“我认识一个叫张一山的”男人说。“我不知道名 字,但有两兄弟。弟弟是开店的。”女孩说。 吴少萌继续听他们对话,他听得不觉上翘起嘴角。一直回忆伤心事,谁都会觉 得心累,支撑不住,胸口堵得慌。 右手拉开七年前买的书包的拉链,开口并不大,中指和食指伸入取出一片糖姜, 他轻轻含在嘴里。这并不是零食,是治疗晕车的特效药。上车前一位好心的司机师 傅推荐给他的,他吃了之后确实没有了晕车感,而且还觉得精神不错。 “我觉得你那胡子有意思,看起来特好玩儿。嘿嘿……”女孩边说边笑。从语 气和笑声中可听出,她对自己的玩笑开得是否恰当不太有把握。也许,她是看到了 男人的表情后才这样的。“呵呵……你在什么地方工作?”男人问道。“在一家服 装厂,在那里认识了一个男孩。”女孩不由地说起自己的心事,“可后来他家人不 同意。但他还是舍不得我,哭了好几次呢。”“现在呢,还在一起吗?”男人接话 题问道。“嗯。他马上要走了”“父母总要替孩子想得远,你们也别太固执,要学 会体谅爹娘。”男人安慰女孩。“体谅?哼!”吴少萌被这个词揪住了,一头又钻 进了回忆里,好一段时间过后,应该是肚子饿了,才回过神儿来。他将书包口拉得 更大些,取出一包方便面来吃时,突然意识到大家都在吃东西。“给”女孩拿香蕉 给那男人说。男人却执意不要,然后从自己包里拿出两个烧饼来吃。“在外面处处 要留意,不能太粗心。”男人警戒女孩说,“别跟你很热情,你就敞开胸怀,那可 不行!”“我在外面,反正就是在车上认识的人嘛,我就把自己的东西分给人家吃。 然后,人家如果给我,我会觉得不好意思。”女孩说。吴少萌对女孩的说法,在心 里表示赞同。这时吴少萌第一次出远门呢,他虽然极力赞成女孩的单纯思想,却对 车上每一个人都有警觉性。别的人似乎都很平静,而在女孩上铺那个男孩更冷静。 他一直闭目,像在养神。他那稍长的头发,被设计成时下流行的款式,还微泛黄色, 前额上的刘海从右向左顺直渐长。男孩面庞白净,下颌微突,骨瘦身材,上身是一 件白色外套,下身穿一件蓝色牛仔裤,看起来帅气十足。他一直以来保持着沉默。 吃过方便面,吴少萌取出矿泉水喝了几口,然后又是一片糖姜放在嘴里。在窗 外已是漆黑一片时,吴少萌用右手将窗帘拉上,稍起身将头上方的灯关掉,长吁一 口气闭眼睡去。 汽车在高速公路上行驶着,今夜似乎是专为心烦的人准备的,它那么的安静。 大家都在熟睡。吴少萌是个警觉性很高的人,虽靠进车尾,但车头司机咳嗽的声、 对话的声音,都能将他吵醒。饱含压力的睡眠,未必每次都作出一个梦。断不了一 个梦的声音,对吴少萌来说是寻常事,所以他不惊慌。又不知过了多久,吴少萌觉 得车速在减缓,他觉得脚在用力顶床尾的挡板。可睡意还是浓,他隐约听到有人说 :“到江苏地界了。”猛地,他睁开眼。透过玻璃窗,吴少萌看见,果然车正经过 一个收费站。刚过了站,一个醒目的绿色指示牌在路边上立着,上面肃然写道:江 苏。吴少萌心里兴奋地一怔。车继续前行,没多久停在一家餐饮店的停车场上。司 机唤醒大家出来活动,吴少萌跟着人群下车。从停车场走来,刚走上餐饮店门口的 高台,他听到“这边、这边”的异味儿方言,有普通话的味道但又不标准。吴少萌 当然知道这不是在引导自己,他回头看时,见是一个女孩和一个怀里抱着孩子的母 亲。儿子大约有三岁大,女孩和那位母亲都打扮的很时髦。女孩走过来时望了吴少 萌一眼,刚好撞上他的目光。两眼相对,吴少萌着了慌,有些不好意思。这在别人 看来有些好笑,但对于吴少萌,他是把所有的青春痘都献给了学习,如要有人* , 便成了他最大的挑战。 吴少萌低了头,神色慌张,快步走进店里。 这是一家快餐店,倒有点像迷宫。在“卫生间”的指示牌前来回转了几次后, 他才跟着人群走进去。红地毯铺在长长的走廊地板上。走廊还弯曲着,真是有些让 人为难呢。一顿饭在这里要二十元,这让吴少萌有点接受不了。他在学校花两元钱 吃顿饭,已是觉得奢侈。他还是个很爱面子的人,所以他咬牙接受!等知道可以花 五元买盒泡面时,他摸了摸下巴,表示心疼多花的十五元钱。 还是上学时的习惯,很快吃完了饭,送毕餐具,吴少萌便走到店门口。白炽灯 光下,他看见帅气的男孩正和几个同车的人聚在店角台下抽烟。仔细扫视四周,他 并没有见到中年男人、也没有女孩,却听见司机自语说:“车里太热啦!要透一下 风才好。”又过了一会儿,大家都回到车里,继续上路。 今夜月亮没有出现,所以灯光的明亮很抢眼。接下来的行程,算是让吴少萌开 了眼。车驶过的路两旁,工厂很多,而且亮着日光灯。这不会是什么娱乐场所,看 起来感觉很安静,他想,过不了几天,自己也会去让深夜的灯照一照。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