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 作者:方蛇 在我的身边,有一些病人。 比如李强,阴囊小有静脉曲张,医生说不痛就别急着做手术,可他自己倒紧 张,动不动就嘀咕着要去割一刀,顺便休息半个月。我们就叫他“阴脏”,谐音 “阴张”。不过这要比王小波写过的一个“龟头血肿”好多了。 还有张瑞,家族遗传心脏不好,却偏爱喝酒,喝得脸惨白时就阴狠狠地说, 靠,明天你们就见不着我了。问他怎么了?我回家上楼,一口气喘不上来,就玩 完了。我们就叫他“气喘哥”,好像和他的心脏倒没了关系。 还有阿辉,一天中午跑去附近的医院检查脖子、脑袋疼。快下班了才回来, 一进屋不等人问,自己就嚷嚷开了,废了,我他妈废人了。据他解释,去给脖子 照X 光,拿了片子出来自己先看了一眼。李强插嘴问,你也懂看这个?阿辉白了 他一眼,妈的,颈椎都是直的,这还能不懂吗?直了,你知不知道啊!哈哈哈, 大家齐声笑。直了,直了,原来你小子直了。很自然,阿辉的外号成了“直了”。 最后就是我了。我总口渴,争分抢秒地要喝水,一个办公室里最大号的塑料 水杯,几乎每一小时就要喝光一杯。我事先上网查了可能引发口渴症状的几个常 见病,有肝炎、糖尿病、淋巴病等,然后去检查,却没事。口渴的毛病一直没解 决,倒落下了个外号,“饥渴”。 办公室里就我们4 个小伙子,自称F4,却都是病人。倒是那几个新来的小姑 娘,粉粉嫩嫩,建健康康的,一起吃饭时还闹着要点红烧肉,你说气人不气人。 私下里,F4也讨论过这个话题,说是现代人都是亚健康,我们也不要太在意, 无论长短悲喜,都要把这一辈子给打发了不是?然后我们还得出了一些积极的结 论,有空练练气功,研究研究老庄之道,但最有现实意义的恐怕还是找个铁了心 爱你的老婆,要不以后出了大毛病,还有个人一不怕穷、二不怕苦地来照顾你。 说到这里,“阴脏”就低头不出声了。这小子有个准媳妇,在婚姻问题上已成定 局,没有发言权。那边“直了”却骤有所得般地猛抬头,练气功可万万使不得, 要被人以为是那法什么功,会死得很惨啊。是啊,就算不被人抓,万一练得走火 入魔,人一挺,直了,也死得翘翘的。去你妈的,“直了”起身扑向“气喘哥”。 我摇摇头,捧着空了的大水杯去倒水。在饮水机边上的办公桌打字的小姑娘 说,你又饥渴了?我笑着答,是啊,你又不帮我。你要我怎么帮你?你这么体贴 善良,看你的啰。看我啊,这样吧,你帮我打字,我帮你接水。那算了,我还是 饥渴得了。 可是成天口渴真的不好受,感觉自己就像旱地里的一只干蛤蟆,趴在田埂边, 呼哈呼哈,向着毒辣的大太阳喘气。不对,这不成“气喘哥”了吗? 快下班时,“气喘哥”先跑了,他外面认识一群狐朋狗友,每晚都有酒局。 接着“阴脏”躲在角落里快速地用了下手机,然后拎上包,闷声不响地也出去了, 想必是过例行的夫妻生活去了,吃饭、看电影、上床。我跑去看“直了”在干什 么,这小子噼噼啪啪敲着键盘,正在网上聊得欢。我拍拍他肩,他身子乱抖,晃 开我的手,什么事啊,正忙呢。我说,要不我俩,还叫上两个小姑娘,先吃饭去? 好啊,他立刻站起身,是你请客吧。 两小姑娘一个叫杨珍,一个是说我饥渴那个,叫高冰。一到餐馆坐下,她们 果然就说要吃红烧肉。我问,你们小女孩,怎么爱吃大肥肉?她们扬起头,切, 你不知道吧,吃肥肉美容呢。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故作仔细地看她们,你们 平时肥肉吃得不多吧。呸,她们拍起了桌子。 怎么回事啊,“直了”从厕所回来,“饥渴”你又调戏妇女了?不是,是在 讨论你的问题。我有什么好讨论的?大家关心你嘛,就好比刚才,你都直了,方 便的时候会不会受影响啊?靠,“直了”扭过头向着两小姑娘,你们说他是不是 流氓。二女齐声,很严肃地说,我们一致认为“饥渴”是个老流氓。 我呵呵笑了,心里想,不饥渴,怎么成流氓啊。 红烧肉上来了。一张圆盘子,下面铺着小白菜,有两张大号麻将牌那么厚的、 通红油亮的红烧肉整齐地码在中央。4 个人从4 个角,各卸了一块下来。“直了” 把肉放在面前的小碟子里,筷子拨弄了两下,却没立即吃。他说,这一大坨肉下 去,得给肝肠胃增加多大负担啊。大家没搭理他,嘴里都塞着肉。等我吞下去再 看他,他也已经咬了一大口。我就又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高冰问我。我笑这红烧肉。红烧肉有什么好笑?太好笑了。那为 什么好笑呢?杨珍也问我。唉,其实我不是笑红烧肉,是笑“直了”。笑我干什 么?“直了”也问我。我一下倒慌了,我到底在笑什么,还真说不清楚。我摆摆 手,吃吧,吃吧,今天我请客,大家不要给我省钱。这个你放心,“直了”对我 不依不饶起来,不过你得说你刚才在笑什么,要不你小子心里肯定有阴谋。我请 大家吃饭,我有什么阴谋?说白了,我就是笑你“直了”这名字好玩。你那“饥 渴”也强不到哪去。 对了,对了,小姑娘把手往我俩中间挥舞,我们还不知道你们这些外号是怎 么来的,像“气喘哥”也没见他气喘啊,就听到你们叫来叫去的,快给我们说说 来历。“直了”摇摇头,说来可就惨了,我们这外号都和病有关系。我也沉痛地 补充,你们新来没多久,不知道这里面的历史,我们可都是病人啊。是吗,真可 怜,那你说说是怎么回事吧。我摇摇头,“直了”你说吧。还是你说吧,人家问 你呢。姑娘们好像着急了,你们谁说都行,我们就是想知道。我犹豫了一下,就 把“气喘哥”的给说了。 还有呢?女孩追着问。“阴脏”的那个少女不宜,还是不说了吧。那就说你 们的。我皱起了眉头,我这个的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连你们也都跟着起哄,“直 了”的你们知道吗?哎,哎,“直了”把我往后拽,我这个没多大意思,“阴脏” 那个才好玩呢。 “直了”说完“阴脏”,姑娘们哈哈大笑,我也直乐。然后姑娘们很有礼貌 地奉献了两个关于她们自己的外号的故事。我听着,也跟着笑,可觉得这两姑娘 像在变着法儿夸自己身上的优良品质。不过也无所谓啦,乐得轻松嘛。我笑着, 笑着,发现高冰似乎喜欢往我这有意无意地瞟上两眼。 一餐饭出来,天已全黑,4 人各自拜拜回家。我坐在的士上,把车窗摇下吹 风,摸出手机来给高冰发了条短信息。很快她就回了:想知道。于是我花了好长 功夫输入,终于把“直了”的诞生故事写作完毕,其中妙语横飞,把自己佩服了 个半死。可是,不见再有短信回复。 我到家,洗完澡,躺在床上看书时,手机才有了动静。高冰回的:饥渴啊, 你们的故事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我看了两遍短信,把书合上,身子缩进被窝里, 手露在外面回了最后一条:好的,早点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