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王之王乾隆皇 当皇帝的都是骗子。 不会骗人的人绝对当不了皇帝。 “伴君如伴虎”,当臣子的都知道对皇帝说话、给皇帝办事要留一千个心,稍 不谨慎,对皇帝撒了谎,那便是欺君罔上,大逆不道。一旦龙颜大怒,轻则罢官免 职,重则人头落地。若皇帝对臣子撒谎,那就是另一回事。皇帝骗了你,那是看得 起你,那是试探你的忠心,所以就算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脸上还得陪着笑积极配合。皇帝是天下唯一可以骗人而不需要负责任的人,所以骗 人也就成了皇帝的看家本领,可以放胆去干。即使闯下了大祸,也还有“割发代首”、 “李代桃僵”这些路可以走。古代的著名事例多了,但若论及骗术的高明,则无人 能及乾隆皇帝。 传说中乾隆皇帝七下江南,留下了不少风流韵事。为什么他那么爱下江南,而 且一下就是七回?江南的山清水秀人美固然是吸引他的原因之一,另一个更重要的 原因是他犯了骗瘾。——就像犯了瘾的烟鬼、酒鬼与赌鬼们,想要他们罢手容易吗? 本来皇帝出巡,大可以龙袍加身,前呼后拥地招摇过市。但是天天锦衣玉食, 加上那群唯唯喏喏、小心翼翼的奴才,这样的生活虽然风光,但日日重复那就是受 罪。乾隆是个真性情的人,他懂得怎样享受人生,他选择了微服出巡。 微服出巡就是骗人,也许第一次下江南的初衷只是为了游山玩水,但是尝过滋 味后居然上了瘾,于是有了第二次、第三次,乃至第七次。古时的戏曲中有很多状 元郎衣锦还乡和布衣还乡的情节,人们可能对后者更感兴趣。中了状元还要身穿旧 衣裳,那自然是在骗人了。但同是喜事,从“惊”中来,就是要有滋味的多。 我们的乾隆皇帝就是怀着同样的心情踏上了江南之旅。乔装改扮也需要动些脑 筋,顶好自己扮一个富商,选一个善于出谋划策的文官扮作师爷,手下的侍卫们则 扮作随从。第一件要紧的事,便是要时时留意谨言慎语,倘不小心说出“朕”、 “皇上”之类的话,只好随机应变,扯起弥天大谎,这才将刚才的言语搪塞过去。 先是如临大敌、战战兢兢,后来终于化险为夷、虚惊一场。此中的紧张刺激自不必 说。最妙的倒是事后的回想:“若不是朕机警聪明,哪能逢凶化吉呢?”“倘换了 他人,早就露馅了!”……着实可以飘飘然一番。 其次,出门在外,免不了和人打交道,肝胆相照者有之、红颜知己者有之、结 仇生怨者亦有之。最怕的是有人当着皇帝骂皇帝,却还要逼着皇帝赞同。这时候, 皇帝除了脸上堆笑,心里想“推出午门”之外,还能有什么法子呢?然而就是这种 无奈也教人感到有趣得紧。 最妙的是碰上几个红颜知己,反正妃子们没有带在身边,没有翻了醋坛子之忧。 同时这也是一道很有挑战性的智力测验题。平时那些妃子、宫女们对自己可是毕恭 毕敬、讨好献媚,因为她们知道他是皇帝。而那些红颜知己们却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在她们面前,他还有多少魅力呢? 当美味佳肴尝够,御笔匾额题足,奇风异俗看遍之后,便是返京之时。莫急! 还有一场重头戏尚未开锣——来的时候冷冷清清,去的时候若不热热闹闹,如何 “泽被苍生”以显示皇恩浩荡呢?——于是乎请出玉玺,眨眼间脚下就跪满了黑压 压的人头。这其中有的欢天喜地,谢主龙恩(譬如得了皇帝匾额的店主),有的目 瞪口呆,心事重重(譬如红颜知己及那帮平日称兄道弟的朋友们),有的屁滚尿流, 汗如泉涌(譬如那些贪赃枉法、以下犯上的狗官)。面对这一幅滑稽的众生相,怎 能不为自己的骗术高明而洋洋自得呢?由此又引发出一股豪气,大有“天地虽大, 舍我其谁”之感,就差即兴赋诗了。但是且慢,先处理好眼前的事儿再说:该秉公 的秉公,该徇私的徇私。皆大欢喜的自然是老百姓,于是“万万岁”之声惊天动地、 不绝于耳。当然最高兴的还是皇帝本人——来江南这么大骗一场,不但寻欢作乐的 目的达到了,临走时还顺手牵羊,名利人三收。这么好的差事,为什么下趟不再来 呢? 我们可能会奇怪,皇帝有骗人的得天独厚的条件,所以他敢于骗人,也乐于骗 人。可为什么历朝历代有那么多当不了皇帝的人也同样热衷于骗人呢?他们可要冒 着生命危险啊!说到底,跟“骗瘾”还颇有关系。 “骗人”也是一门学问。高明的行骗者懂得预先设计一个又一个看上去毫无破 绽的圈套,执行计划的时候全力以赴,随机应变,还不忘为自己准备好退路。为了 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们甚至不惜付出一定的代价。也许他们第一次行骗的时候仅仅 只想达成自己的目标,并为此担惊受怕。然而一旦成功,他们就会慢慢地享受起骗 人的乐趣来。己方已是心知肚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而对方却还蒙在鼓里,任 人摆布。这样一种心理优势就好象兴奋剂一样,当看到猎物正按照自己的意图落进 圈套里,他们便心满意足,更加淋漓尽致地将骗术施展出来。有这帮愚蠢的猎物作 参照,心里很容易油然升起一股唯我独尊的自豪感,此时真希望有一个能揭穿自己 骗局的高人出来与自己一决雌雄,哪怕最后功败垂成也在所不惜。这就是骗人的乐 趣。 然而,无论一场骗局多么巧妙,终有被揭穿的一天。行骗者的结局,好一点的 是隐姓埋名;倒霉的便是身陷囹圄,甚至上绞架、挨枪子。须知人固然可以欺骗, 但人生是不能欺骗的。为了一时的享受而换来一生的凄凉,不能不说是目光短浅。 然而执迷不悟者正如酒鬼得了肝癌,烟鬼得了肺癌,赌鬼倾家荡产一样,都是瘾的 悲剧。 他们怎能和乾隆皇帝相比呢?乾隆自己寻欢作乐,却能够流芳百世,至今仍为 作家、出版商、演员、导演们赚取着大笔大笔的钞票。 1996年1月27日初稿 2000年11月7日改写 于 福 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