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天使同行 人类很少见过上帝的使者,即使见到,影像的持续也不过一两秒的时间,因此 很容易相信那只是幻影。 ——乔斯坦.贾德 在那一年,我度过了生命里最寒冷的一个冬天。大学毕业后我分到一家中型国 营企业上班,可当时企业正面临着停产倒闭的危机,企业里的职工该减的减,该退 的退,即使剩下寥寥无几的人也徘徊在下岗边缘。我在这种时候分到这个企业,就 注定了我要处在这样不尴不尬的境地,公司领导虽然接受了我的档案,等于承认了 我是企业的一员,却又态度暧昧不明的让我回家等上班的通知,这又等于我还是一 个无业游民。 我就是在这种越来越无望的等待中从夏天煎熬到冬天,我的心终于在冬天第一 朵雪花飘起的时候封结成冰。我开始怀疑寒窗苦读的意义究竟何在? 人生的价值又如何去实现?然而,命运之神并没有因为我的质问就来眷顾于我, 恶运却总是相伴而行。我的全身上下开始不停地往外冒小疙瘩,一个一个,密密麻 麻,且奇痒难忍,又不能用手抓,一抓就破,脓水流到哪里烂到哪里。邻里的人都 说我是在出天花,可母亲却坚定的说不是,因为我小时候已经出过天花了,我的心 凉了半截,为着这突如其来不知名的病症。看着镜中自己丑陋无比的容颜,我伤心 得就想一头撞向南墙,一去不返。 我被亲友送进医院,医生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是体内毒气太大,要边治 疗边观察,即使能治好也保不定会成为麻子。就这样我被请进加护病房挂上了点滴。 我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冰冷的药水一点一滴流入我的体内,我能感受到那样一种冰 凉顺着我的血管蔓延到我全身上下,我怀疑我的血已渐渐冷却,直至凝固。这是一 个双人病房,邻床是一个17岁的女孩,病历上写着她的名字----任芊芊,当我知道 她得的是白血病时,我的灰心失望已无处遁形,我明白把我安在与这样的人同房意 味着什么。我苦笑,自嘲这是个血病区,一个白血病,一个毒血病,如果她已被判 死刑,那么我就是死缓,真要是能死对我来说还是一种解脱,就怕变成麻子苟活于 世,那还真是生不如死了。 任芊芊可能是一个人在这里住太久了,看见有人来做伴很是兴奋,她忙前忙后 帮我母亲安置我的日用品,但她的那种高兴在我看来就是一种幸灾乐祸,就象是在 一个满是沉痛的丧礼上突然看到一张笑脸时的感受。所以,我刻意与她保持着一种 距离,我自己尚且无法宽慰我自己,如何还能去管他人的感受?她感觉到我的冷漠, 于是就总是静静的呆在她的空间里从来不来打扰我。 在我住院的第二天,杨骁的母亲来看我,杨骁是我的男友,他比我高一届,是 学校里风头最劲的名人,也是女生们暗恋的白马王子,杨骁和我的恋情一经公开, 就有很多人为他扼腕叹息,大家并不看好优秀如他配上平凡如我的这段感情,这其 中反映最强烈的就是他的母亲,因为她的强烈排斥,我们从来没有正面接触过,今 天,我能从她雍容的外表下窥见她的别有用心。她乍一见我,脸上的表情是惊异的, 可能她只是听说我很平庸,却没想到是这样一个麻头怪脑的怪物吧,她的脸上有一 种轻松的神态,我明白那绝对是一种如释重负,她从手袋里掏出200元钱:“我也没 买什么东西来看你,喜欢吃什么就自己去买吧。”我固执着不接受,我不接受任何 人别有用心的好意。她有些尴尬,将钱放在床边,然后告辞出去,临了似是无意中 丢下一句话: “我儿子是不会娶一个麻子做妻子的。”其实她低估了我的自知能力,她本不 必说这句露骨寒心的话,从出现在病房门口的人是她而不是杨骁时,我就看到了这 段感情的结局,不是没有伤心,可我的伤心早已在这一连串的打击中麻木了,可她 最后留下的那句无情话语还是深深刺伤了我的自尊。我的手腕上正挂着点滴,这时 候我唯一可以求助的只有任芊芊,她在我们的谈话开始时就一直做在窗边看着一本 书,我知道她的心思并不在书上,她关注地听着我们的谈话。所以当我请她帮我将 钱拿去还给杨骁的母亲时,她清脆地回答了一声,飞快地仍掉书拿起钱追了出去, 听着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我的心一下子空了起来,奇痒就从全身上下开始袭击我, 越想忍住就越是痒。芊芊回来后看见我难受的表情,聪明的她对这件事只字不提, 她提议念书给我听,要分散我的注意力,我同意了,这时候,我的确需要有一点东 西来填充我极度空白的大脑。 她拿起正在看的那本书,是乔斯坦.贾德的《圣诞的故事》。我问她这么大了还 喜欢童话故事?她一本正经的说:“耶酥说了,天使的故事也许只是童话,可它却 能教导人类彼此善待。”我不得不对她另眼相看,她娓娓向我讲述了这个隐藏在圣 诞降临历中的故事,一个叫做伊丽莎白的小女孩为追赶玩具店里走失的玩具羊而误 入时光隧道,和一群天使一同返回世纪初的伯利恒去迎接圣婴耶酥的诞生。我被这 个离奇的故事深深吸引,就象书中的乔基姆热烈的盼望着每天清晨打开降临历一样, 我也盼望着芊芊给我念书的那一刻的到来,慢慢的,我不那么在意我的病痛起来。 芊芊是高三学生,如果她此时是健康的话,正应该做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准备 着人生最大的一次冲刺,可她现在只能无所事事,苍白而孤单的躺在病床上,她的 父母每天都会来看望她,这时候,她就显得格外的神采飞扬,她是不愿她的父母看 到她萎靡不振而伤心难过,这样一个女孩有怎么一份玲珑剔透之心呀?为什么我从 来没有这样替亲人着想过?我总认为我是天下第一不幸人,自私的让他人来分担我 的伤心和失意。我第一次在一个比我小五岁的女孩面前感到自己的自私和渺小。 芊芊每天打完针以后都要带上许多好吃的好玩的东西出去一趟,我很奇怪,问 她去哪里了,她却只说去花园走走,好奇心趋使我决定冒险跟出去看看,既然不是 出天花,我想出去吹吹风就没什么问题。我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连跑带跳地穿过花 园,我这才仔细地看她的背影,那么瘦小,那么纤弱,却浑身上下看不到一丝病痛 的样子,处处散发着快乐的情绪。冬天的花园是光秃秃的,没有什么可供欣赏,我 奇怪她每天来这里干什么?等到转过一个喷泉,我就领略到柳岸花明的感觉了,那 里竟然有一大片玻璃房子,这是一个暖房,里面正盛开着姹紫嫣红的花朵,隔着玻 璃我看见芊芊和一个大概6岁左右的女孩在玩拼图,我微笑着走了进去,芊芊看见我 大吃一惊,忙叫我回房去,她怕我吹不得风,我只好拿她最喜欢的书里的话回答她: “花是天堂里的荣光散落到地球,上帝不会因为我来看天堂的荣光而降罪于我吧!” 她被我逗乐了,拉出那个缩在她后面的小女孩,原来这个女孩叫豌豆,8年前她 的父母生下她后就把她仍在了医院,医院里的护士们好心收留了她,每个科室带一 个月,晚上就跟花匠住在暖房旁边的小屋里。豌豆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看着我,我 没有想到她已经8岁看起来却这么小,芊芊告诉我豌豆还没上过学呢,这又是重男轻 女的思想害了她。 在回病房的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豌豆带给我的震惊太大了,我从来没有想 过就在我的身边,我亲眼看见希望工程海报上的一对大眼睛,照芊芊的说法,上帝 创造一棵豌豆并不比创造整个宇宙容易,可为什么创造出来的人有这么大的差距呢? 芊芊说她已经跟她的父母提过豌豆的事了,希望她的父母能给豌豆提供一个良好的 学习环境,也希望豌豆能代替她孝敬她的父母。我从来没有听芊芊说过这么颓丧的 话语,她不提她的病情并不代表她不清楚死亡离她的距离,她已经在默默地为她身 边的亲人做着一些安排,豌豆是应该感激她的,她将代替芊芊延续她的生命。面对 生死,我自认无法坦然,所以我也不能发表什么意见。芊芊把快拼好的拼图拿出来 让我帮忙,说她和豌豆拼了好久了,越到后来好象越难了,我问她是什么图案?她 说是她小时候最喜欢的一个杂技节目,我猜不出,她就罚我把图拼好。 没想到在这天夜里,她就嚷嚷着头晕,等医生赶到的时候,她已经昏迷过去, 她被送进了急救室,一转眼她的父母也赶来了,坐在急救室门外直抹眼泪,在这种 时候,我一定要让自己忙起来,我要为她做点什么,我要让她醒来的第一眼就看见 她喜欢的杂技,回到病房,我认真地拼起来。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整整五个 小时,一副完美的拼图终于展现在我的眼前,图中是一个仕女伸展双臂正向着天际 飞升.....飞升...... 原来是一副飞天图!我舒了口气,望着窗外即晓的天空,芊芊该出来了吧,该 笑着惊叹这副美丽的拼图吧。 我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突然之间,我看见几个人影匆匆沿着马路跑过去,要盯 住他们并不容易,因为影象只能持续几秒钟,我觉得我看见了芊芊,也看见了伊丽 莎白,看见了从玩具店偷逃的小羊及到伯利恒迎接圣婴的所有的成员。那一夜,芊 芊的身上长出了一对透明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