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悠闲的鱼 钱立就像一条金鱼,一条浑身金灿灿的鱼,让人一眼就能认出是名贵品种来, 是生来高贵的一族,是有闲阶级。钱立就正属于这类人。 钱立是七十年代文革结束时两个刚平反的黑五类一激动的结果,那时的人都很 讲原则,肯负责,虽然表面猜疑心很重,但那也是时事弄人,不是出于本心。于是 钱立就有了现在的父母,两个把自己没赴上的幸福都加在儿子们身上的老好人,百 依百顺就不必再细说了。 物质的极大丰富必然产生精神的空虚,但那说的是没受过革命战争考验的俗人, 钱立是不能同那些人划等号的。钱立不是个俗人,或者说不是个凡人,这在他小时 候就已显现无疑。人人都对小钱立奇异的理财能力感到惊诧,并自愧不如。也就是 说钱立打小就对花花绿绿的钞票有某种天生的支配力,而且是极其正确的支配,每 一笔钱都用的恰到好处,都是可以产生更多钞票的奇思妙想。这曾惹的又红又专的 邻居老奶奶的咒骂,但有什么办法,钱立这崽子天生就是奸商的料,本性难移啊。 小钱立就是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下成长为一焦点的,十几年秉承一贯作风,从幼 儿园一路经营到大学毕业,人人刮目相看,视为神人。不!视为印钞机更为贴切。 这便导致许多人的盲目崇拜,似乎只要跟着钱立就会财运能恒通,无往不胜。而社 会上传的更邪,说钱立是天上的财神,只因在王母娘娘的蟠桃大会上放了个屁,亵 渎了皇恩,被贬下人间,但仍是货真价实的财神,如假包换。这只是财神降世的一 个版本,不足细道,还有更邪气的;说者唾沫横飞,听者洗耳恭听,如闻天音。更 有一些盲从者苍蝇似的跟在钱立身后嗡嗡作响,一个劲的起哄,赴都赴不走。 钱立是十六岁进入股票界的,那会他还是一懵懂少年,还不知道股票是什么东 西,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为它疯狂,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是钱立说过的股 票就会涨,涨的让人眼睛充血,激动亢奋。不少老太太就因为没能赴上钱立讲盘而 犯高血压,乃至心脏病。于是乎钱立成了股评界的新贵,他的话就是金科玉律,是 股海指南。股民们可以不知道省长是谁,但却不能不知道钱立,不知道钱立就是股 盲,是要赔钱的。 股市里流传钱立两天赚了一百万的神话,肥皂泡般五光十色,引人入胜。将一 粒芝麻夸奖成一硕大的西瓜是许多人的本能,这才是股海中人的本色。有了神话自 然就会有追随者,那怕门票一百也不能错过钱立的股评,人们崇拜他,敬仰他,拿 他的像片当护身符挂在车里。能与伟大领袖并肩挂一起的确是件光荣的事,但一个 人被捧的太高也确实很危险。来借钱的人就不必说了,一打一打的,成堆的没地方 放;更有一些八杆子打不着的远方亲戚上门认祖归宗,硬说是钱立他妈的妈的九姑 的三姨的重孙子,或是别的什么头一次听说的亲戚;个个一进门便泪眼汪汪的说咱 们姨娘或什么人去了,那悲痛劲也就得说给他七万八万的才能止住雷动的嚎叫。这 是没长远眼光的,真正的长线投资者不再乎一时的得失,只有长期的获利才是高手。 例如从小哥俩两个人长大的钱立突然间有了两个哥三个姐姐,个个都是精明干练的 老油条,而且还都是父亲年青那会犯的错误。这对当哥哥的钱立打击很大,而当弟 弟的钱宪却没意见,一来钱宪年纪还小,不明白这事的复杂;二来多几个人嘘寒问 暖总是好的,特别是钱宪这样总没人搭理的正处于渴望被人关怀的少年。而钱立就 不同了,他已经建立起自己的人生观,有自己的好恶指标,用一句话概括就是-- -这崽子长大了。长大了的钱立已能用道德的利剑无情的刺向曾经糜乱的罪人。儿 子批评老子已然不对,但谁让钱老爷子理屈词穷了呢,这也是没有办法。 钱立大学毕业后开始正式踏入证券界,此时他已不是七八年前那个靠运气赚钱 的无知小儿,钱立现在是超级大户,是唯一非正式资深股评人士。股民们谈起钱立 都是一脸的敬仰,钱立已经成为股评界的风向标,是中国的金融巨鳄。港台明星的 绯闻已不足震撼钱氏股评,股民们关注的只会是钱立嘴里蹦出而每一个字,因为这 与他们的血压有很大关系。 鉴于钱立的号召力,以及他的每一句话的煽动性,证券界的高层人士视钱立如 洪水猛兽,防钱立如防狡猾的阶级敌人;而警方则将钱立列为一级危险人物,加以 特别对待。钱立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着,一切都已由不得他自己作主。一个人 失去了隐私也就失去了自由,渐渐的钱立厌烦这一套,他开始与家人吵架,与股评 界的人开架,头破血流的,越闹越凶。圈子里的人见了他便头痛,如遇瘟神,避之 不及。但钱立仍是股民心中的楷模,我行我速成了他的行为标准。股民们原谅他, 不与他计较;或者说不敢计较,毕竟钱立是传说中的财神嘛。 然而钱老爷子却不吃这套,公然对抗,引发了家变。两个哥哥三个姐姐坚定的 站在钱立一边,钱宪就更不必说了,没有哥哥也就没有钞票,所以他是理所当然的 支持钱立的;就连多年的发妻都对钱老爷子翻起了白眼,一时间钱老爷子孤立无援,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真是悲愤交加,九死不足而自戕胆懦。正当众人对钱老 爷子制裁的起劲时,钱立突然宣布要搬出去自己一个人住,惊的众人不知所措。尽 管大家极力挽留,但钱立还是一个人走了。 多年的股海沉浮,钱立已负债累累。其实从踏进股市的第一天起钱立就从未赚 过钱,就更不用说什么一百万,那都是好事者以讹传讹,生生的将钱立推到舞台的 前沿。钱立就是媒介的提线木偶,而媒介则是他手中的积木,大家相互利用相互吹 捧,共同发展,发展才是硬道理嘛! 但奇就奇在钱立说的股票确实都在涨,而他自己买的股票却都在跌。造物弄人, 怨不得别人。而每当钱立没钱了的时候,偏偏就有那些梦想一夜之间成为千万富翁 的傻瓜将来历不明的巨款交到钱立手中,然后由钱立迅速将它们变成印花税,上交 国库;或将它们以股价下跌的形式交给那些正做同样发财梦的人的手中。剩下为数 不多的钞票分给了为数众多的亲戚。当然,钱立还落下个好名声,是永远不败的股 神! 但拆东墙补西墙的生活毕竟不是长久之计,钱立开始想退路了。他试着搞房地 产,结果赔的比股票还惨;然后他又弄到一笔钱让一个靠得住的朋友去南联盟贩运 粮食。这一票可是大数目,但没想到那小子拿到钱出国后就消失了。看来这年月只 有钞票靠得住,但这时钱立已经没有钞票了。他幻想着再有那么一个傻瓜自动送上 门来,但这确实已是幻想了,圈子里的人开始看出点什么了;钱立又幻想着快点爆 发世界大战,让全世界的股市都崩盘,这样就没人会注意他小小的钱立了。然而世 界各地的地区性摩擦不断,但战争就是没有全面爆发的迹象,各国首脑都在练嘴皮 子,就是不动真格的。这让钱立对古今中外的那些大预言家产生了极大的怀疑,特 别是那十字连星的预言,钱立是特别的痛恨。痛恨过后的钱立依然没有办法,只能 这样一天一天的等待奇迹的出现。 奇迹是没出现,追债的倒是出现了不少。这对渡日如年的钱立无疑是雪上加霜, 更导致了他消化不良,大便结干。而那些多余的亲戚也都一个个自觉自愿的退出了 钱立的生活,成为钱立模糊的记忆,不可追忆。 人毕竟是有创造力的,再大的困难也可以克服,何况是钱立这样大学毕业的高 智商动物。钱立经过一个月的面壁,终于想出一鸣惊人的大计划。这是大手笔的企 划,是国内尚无人涉及的领域---经营黑客集团。这当然是属于计算机网络事业, 也算是九五重点工程,只不过是非法的。然而钱立还没能招揽到五名黑客就被等待 已久的警察同志们逮个正着。不容易呀,整整埋伏了四年零六十四天,警察同志们 的毅力真是让人钦佩,五体投地。 钱立以扰乱金融市场及黑客行为等罪名被起诉,钱立终于走上了不归路。但经 过调查取证,再调查再取证,反复调查反复取证,却仍然没有证据表明钱立有过任 何实际的犯罪行为,有的只是一堆空想和假设。只不过有大量来历不明的资金由他 经手进入股市和地产界。由于不明资金的数目庞大,所以就成了调查重点。但钱立 的口风很紧,能用的招都用了也没能审出个眉目,这让警察同志们非常气恼,但又 无可奈何。 其实钱立自己也已不清楚哪笔钱是哪个人借的了,而且他也知道这些钱牵涉的 高官太多,一句话说不对就有性命之忧,所以干脆一个字也不说。这倒让那些债主 们心慰不已,妞照泡、舞照跳、钱照贪、酒照喝。不仅如此,债主们还带进话来, 只要钱立不把他们供出来,那钱立欠他们的钱就不必还了。这对钱立来说正如女皇 大赦,反正借钱时都没有借据,而且钱立也没有能力偿还,于是钱立就顺水推舟的 送了这个人情。 几个月后,由于没有充分的证据,钱立被释放。直到此时钱立才知道他父母已 经登报声明与他脱离家庭关系,而他的那些酒肉朋友也纷纷效仿,登报与他脱离任 何关系。凡知道内幕的每个人见到他便都躲避不及,钱立真的被孤立了。 虽然钱立得到了一笔可观的安家费,但他却哭的一塌糊涂。没有了爸爸、没有 了妈妈、没有了弟弟、没有了哥哥、没有了姐姐、没有了……都没有了。 惊魂稍定的钱立刚刚从被抛弃的悲哀缓过来便又投入了汹涌的股海,这毕竟是 他唯一熟悉的生存方式。而当钱立出现在股市交易所时,交易所内霎时沸腾了;人 们众口一词的呐喊着同一个名字,钱立!钱立! 钱立终于又回来了! 虽然亲人抛弃了他,但钱立依然是钱立,是股民心中永远不败的股神。钱立还 是有闲阶级,还是高贵的一族。不管世界怎么变化,股市如何爆跌,钱立依然是金 灿灿的钱立。他不再将成扎的钞票抛进涨涨跌跌的曲线中去,他变聪明了,他成立 了一家专业股评公司,扬长避短,由此走上了正轨。他甚至不再直接点评股票,一 切都由手下人去做,而他自己只用极少的资金去过把瘾,而且绝对是适可而止。 钱立真的是变了,不再是从前的那个钱立了,他甚至开始养些花草鱼虫鸟兽什 么的了。钱立对自己颐养天年的现状十分满意,二十刚出头便已经过大风大浪的人 毕竟不多,钱立认为自己也算是潇洒的走了一回。 但不知为什么,钱立总有还少点什么的感觉。这是一个普通的早上,客厅的落 地钟闪烁着暗淡的光,阳光透过晃动的百叶窗射进来,照耀着不停摆动的钟摆,烟 灰缸里仍在向上直直的升腾着一缕细细的烟雾。已是九点十分,离股市开盘还有二 十分钟,钱立坐在沙发里捏着一份《中国商报》呆呆的出神,心里计算着盈亏。他 的目光游离不定,似乎眼前的一切都让他烦躁。突然玻璃缸里的金鱼引起了他的注 意,金鱼自由自在的游来游去,很是悠闲。 钱立从前是很讨厌只会在水缸里吐泡泡的金鱼的,认为那是些无聊的生命。但 自从看守所里出来后他便改变了看法,因为钱立终于发现了一点真理,其实自己也 是条金鱼,只不过是在金钱铸造的缸里游动的鱼,欲望是他赖以生存的氧,而他自 己就是一条金光闪闪充满诱惑的名贵品种的金鱼。 四周一片宁静,钱立将身子深深的陷进沙发里,渐渐进入梦境。钱立看见四溢 浮荡的钞票包裹着他,说不出的舒服;而他的形体渐渐幻化成了金鱼,不断的吐着 泡泡,金钱便是他的赖以托形的水,他悠闲的游着,远离人性,自由自在。 (完) 1999. 4. 26 23: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