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我所爱 红色的音乐盒发出“叮叮咚咚”的乐曲,那个红色的小丑正不知疲倦的重复着 简单的动作。 剧场的舞台上小丑突然将音乐盒猛然关上,音乐戛然而止。小丑发出刺耳的怪 笑,然而就在这时,音乐突然又在她身后响起。她猛然转身扑去,却什么也没扑到。 “你猜我送你什么?”那天她一见面就对我这么说。我看着她脸上的汗珠有些 心动,我知道一定是带红色小丑的音乐盒。但我故意逗她说:“是红塔山!”她摇 头微笑说:“不是!再猜!”我又说:“是一对情侣表!”她又摇头微笑说:“不 是!再猜!好好的猜!”我说:“是结婚介绍信!”她娇羞的捶打我的胳膊,说: “讨厌!我不理你了!”我笑着把她扭转过身来,望着她的双眼,说:“是音乐盒, 带红色小丑的。”她高兴的搂我的脖子大叫:“猜对了!” 与雪琴相识是在去年的冬季。当时她正穿着一件黑色风衣,系着白围巾在雪中 漫步。雪花飘落在她短直的发上,柔柔的调和了黑色的风衣,显得像古希腊的女神。 我隔着飘雪望去,觉得她很美。至于我是用什么借口与她相识的我竟淡忘了。只记 得我说过我喜欢哑剧中的小丑,她显得很高兴,她说她就是剧团里演小丑的。 而此时剧场的舞台上小丑已被四处响起的音乐搞得晕头转向。最后她疲惫的倒 下,蜷缩成一团,而脸上却依旧是那张亘古不变的笑脸。台下掌声雷动,观众们高 声喝彩,我的泪却悄然滑落。 我大学毕业后分配在机关工作,有时间去找她谈情说爱。每次刚到她宿舍楼下 她的舍友于桂娟就会大声叫她,“雪琴!你老公来接你了!”雪琴就会笑嘻嘻的跑 出来叫我耐心等待,而她自己又进屋不知在忙些什么。我便点燃一根香烟在楼下等 她。每次我都问她忙忙碌碌的在干些什么,而她总说是在忙自己的嫁妆。究竟是什 么样的嫁妆要准备这么久我没问,因为她不喜欢别人问她不想回答的问题。我就从 不问,所以她才这么喜欢我。同样她也从不问我不想回答的问题,所以我才喜欢她 胜过我的初恋情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这很好。但对自己所爱的人最好还是坦白。”这是 雪琴说的。我已不记得这是哪一段失落的记忆了,我只恍惚记的她说完这话就转身 走了。在飘雪中她依然像古希腊的女神,只是在我心深处总有一个穿红衣的小丑在 重复着简单的动作。 于桂娟和雪琴都是剧团演小丑的,而且她们还是好朋友,所以雪琴就很自然大 方的将于桂娟介绍给了给我,并开玩笑说不要她了还可以选择于桂娟。因此熟悉后 我就常与于桂娟在楼下说笑,以至大家都以为我是在和于桂娟恋爱。而于桂娟也曾 当着雪琴的面说过喜欢和我在一起,我也想过,但最终还是觉得雪琴适合我。 那天是于桂娟的生日,我买了一枝玫瑰送她。在到达她宿舍时,我突生一恶作 剧的念头。我匆匆写了张字条缠在花上,在楼下高声喊雪琴,又是于桂娟出来答应 的。我把花藏在身后,告诉她叫雪琴下来,我一会就走。她去了,接着雪琴走了下 来。当我把花拿出来时,雪琴的眼睛明亮至极。她娇羞妩媚的微笑着问:“是送我 的吗?”我摇头说:“不,是送于桂娟的。今天是她的生日。我答应过要送她枝玫 瑰。”雪琴的眼一瞬间就失去了光彩,微笑渐渐淡了下去,“哦——是这样。”她 说:“是想让我替你给她一个惊喜吧?”她的声音微颤,似乎受了莫大的委屈。我 不敢正视她的双眼,又不能改口说是送她的,只能点了点头。她上去了,我听见一 阵女孩子的笑声。这笑声直直的刺痛了我的心,我逃也似的走去。后来于桂娟告诉 我,她和雪琴是同一天的生日。我惊愕的张着嘴,久久未能合上。后来我买了一大 捧玫瑰在众目睽睽之下送给雪琴,她很高兴,但双眸始终也没有那天那么明亮。 剧场的舞台上响起了优美动人的音乐。小丑慢慢的坐起来,似乎想起了美好的 回忆。她站了起来,双手在空中抓着,想要抓住那优美的旋律,但一切都是徒劳。 雪琴异乎寻常的喜欢扮演小丑,似乎扮演小丑不是她的工作,而是她的生命。 她说:“我就是小丑,真正的小丑。”她说这话时窗外正下着雪。那天我吻了她。 “不行!我不准你再见她!戏子没一个好的!你父亲就不是……”母亲说到这 已有些哽咽,她擦着泪歇斯底里的喊:“你要是娶她就不要再回来!”我什么都没 说就出门了。外面依旧飘着雪花,这让我想起了雪琴的吻,甜蜜而又温暖。 “你妈同意了么?”雪琴一见面就这样问我,我摇了摇头。雪琴失望的坐到一 旁,“可要结婚的是我,我不会辜负你的。因为我爱你。”她微笑着依在我怀里, 但眼中却充满忧愁。她问我到底喜欢她什么,我没有回答。我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 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究竟喜欢她什么。或许我只是需要一个暂时的心理依靠;或 许只是觉得孤独。这时,我觉得我也是小丑了。原来小丑无处不在。 她的眼睛越来越富有穿透力了。我经常不敢与她对视,害怕被她看透。可我究 竟怕什么呢? 我觉得我才是真正的小丑。 剧场的舞台上小丑彻底恢复了生机。她在舞台上来回的踱着八字步,笑着看台 下的每一个人。突然她发现自己的身后有一个影子,影子总跟着她甩也甩不掉。她 有些不高兴了。她用力去踩那影子,影子不动了。她得意洋洋,继续踱步。但她偶 然一转头发现那可恶的影子仍在跟着她,她勃然大怒,拿起木棍转身给影子以致命 的打击。影子不动了,小丑发出哈哈的笑声。 有一天雪琴对我说:“要是于桂娟爱上了你,你还要我吗?”“两个都要!” “讨厌!人家跟你说正经事呢,你说?”“这个么……两个都要!”“那你就要她 吧!”我笑着拉住雪琴亲密的说:“这一世爱你,下一世还爱你。真的,我保证。” 但我心里却有些犹豫。 于桂娟还是雪琴的好朋友,只是无形中有了间隙。这些天雪琴经常不在宿舍, 我便在楼下等她,于桂娟也不再让我上楼去。听说于桂娟有了男朋友,是个大款。 因为于桂娟说过,如果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那起码也要嫁个有钱人。不知为什 么,我见了于桂娟总有些尴尬。倒是她主动将男朋友介绍了给我。这是个四十多岁 的香港人,名叫赵东昊,现在大陆投资房地产。我猜于桂娟是他的妾,这个念头让 我惋惜不已。但这是她的选择,我又能怎样? 母亲仍固执己见不肯让步,雪琴也日见消瘦。我对这局面已厌烦透了,但又无 可奈何。 有一天于桂娟突然来找我。她喝醉了,满面泪痕声音嘶哑。她说她爱的人是我, 她不想再过没有爱的日子。我把她送回了宿舍,她已经选择了赵东昊,而我已选择 了雪琴,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雪琴突然告诉我她要出嫁了。我笑问她要嫁给谁,她没有回答,只是拉着我去 了她租来的小屋。一开房门,我惊呆了。屋子里挂满了小丑笑容可掬的面谱,在屋 子中央挂着一幅小丑的画像。雪琴说:“我要嫁的人就是小丑,这些都是我嫁妆。” 我没有说话,只静静的听她说。“每个人都是孤独的,从生到死都是孤独的。亲人、 朋友、爱人所能给你的不过是心灵的默契和会心的微笑。但世上没有一个人能始终 的对着你笑。只有小丑,它始终是笑着的,尽管这笑里充满泪,充满委屈;但它始 终是笑着的。因此我不要嫁人了!我只要我的小丑!”她已是泪流满面。 外面又下起了雪,我不知什么时候已走在了雪中。我流着泪漫无目地的走着。 我是与雪琴分手了吗?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以至那段记忆都不敢肯定了。 我终于发现我是爱她的,而且爱的极深。 “今年冬天的似乎总在下雪。”当于桂娟约我出来时我这样说。“你还爱她, 对吗?”我没回答。于桂娟说:“其实她也还想着你呢!你不信?她还常打听你的 消息。我不明白你们是怎么回事,好好的就散了。别人想好还不行呢。”“爱既然 已变得痛苦了,那就让她成为回忆吧!”“去你的!难道你敢说你不想她?”于桂 娟有些激动,“你说啊?你说啊?说不出来了吧!有空去看看她吧,她还在宿舍住。” “你今天约我就是为了这事?”“嗯,事说完了,我也该走了。”“谢谢你。” “谢什么,我也曾爱过你。”说着她有些伤感的走进了漫天飘飞的雪中。 我在宿舍找到雪琴时已是第二天的晚上。她的舍友们都知趣的走了,宿舍里只 剩下雪琴和我。 “你知道吗?我妈同意了。真的,她真同意了。”雪琴走过来倚靠在我怀里, 静静的哭泣。“我不准你再看别的女人,我不准你再给别的女人送花,我不准你再 爱别的女人,我不准,就是不准……” 我抱着她默默无语,眼泪却流了下来。“我想你,就有一点点。”我说。她紧 紧的靠在我胸口,答:“我听见了,不是一点,是很多,你的心不会说谎的。” “又被你看透了,你真行。”我的声音竟有些沙哑。雪琴突然抬头说:“我不 会再离开你了,永远也不。” “我也不会放你走的。” “我要你发誓,今生只爱我一个女人。” “好,我发誓;我李末偌今生无论邹雪琴疾病、贫穷、快乐与否都只爱她一个。 这是以上帝他老人家的名义起的誓言。” “那如果我死了呢?” “那我也只爱你一个。” “真的?” “真的,我都不会说慌了,不信你可以听我的心跳。” 雪琴真的又伏在我的胸口的听,片刻她仰起头灿烂的一笑,说:“我相信你, 但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不认真呢?”我一脸的委屈,“怎么会?我一直都是很认真的。 难道你没感觉到?” “才不呢,一点都不投入。” “我不投入?好…好…我一定改。” 剧场的舞台上小丑正在与自己的影子进行殊死的搏斗。她一会用木棍一会用铁 锤,虽已满头大汗但仍不死心。台下一片欢笑,我却无思无想。只是不知道这笑声 还能维持多久。 于桂娟不久前又回到了剧团。但她并没有离开香港人,她说她对赵东昊已有了 感情,但她又不想整天无所事是,所以就回了来。但她不再演小丑,只是做些幕后 工作。 雪琴仍旧执着的扮演小丑。冬季的剧场冷冷清清,但她的演出却一丝不苟。我 的父亲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回到母亲身边。过了十六年后的今天我仍不能原谅父亲 的离家出走,但他毕竟是我的父亲。母亲在电话里声音颤抖的说:“他回来了。” 语气里已没有一丝怨恨。 当我见到父亲时他正坐在窗前看书,斜阳余辉里我一点也辨认不出眼前的人就 是我的父亲。他两鬓如霜,眼眸如雾,他的确是老了。 我没想到父亲竟会反对我和雪琴的婚事;我更没想到父亲竟会散布流言说我与 于桂娟有男女关系。当我质问父亲时,他却说这是于桂娟的主意。这是我无论如何 都不能相信的,但于桂娟却说这是真的;她说她始终都爱着我,并愿为我做一切。 当雪琴含泪凄怆的问我于桂娟怀的是谁的孩子时,我终于没能忍住抑郁的烦躁。 雪琴自杀了。这不是所有人想要的结果。 赵东昊走了,他说不能跟这样的女人在一起,夜里会做恶梦的。父亲再次离家 出走,母亲也一病不起去世了。 于桂娟还在剧团工作,现在小丑由她来扮演。她根本没怀孕,一切都只是骗局。 昨天晚上我梦到雪琴了,她责怪我不去宿舍找她,她说她好孤单,眼里满是哀 怨。我刚想说什么,梦却醒了。窗外月光如水,夜静悄悄的,我这才想起雪琴已经 死了。心疼的不能忍受,我失声痛哭,泪浸透了枕头。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去找过于桂娟,只是常去看她演小丑。 冬季已过去,但我却再也忘不了冬季的寒冷。 舞台上的小丑已疲惫的垂下了头,显得心灰意冷,毫无生机。突然她想出一条 毒计,她要彻底摆脱这与她争夺舞台的影子了。她回望着影子阴险的笑着,突然拿 出一把利剪反手向影子剪去——她得胜了。于桂娟不再回头去看了,因为她认定自 己已摆脱了那影子。她带着胜利者的笑走去了。 台下依然掌声雷动,依然笑声阵阵。我听不清那笑是开怀的或是冷漠的、还是 猥亵的,我只知道于桂娟又一次成功的扮演了自己。 我坐在薄薄的木椅上无知觉的笑着,笑已凝固成恒古不变的面谱,我一动不动 的坐着,直到散场。眼前人影晃动,我似乎又看见了雪琴,她在帏幕后向我招手, 并一脸的灿烂。我忙泪眼朦胧的站起身来,然而再看时,空空的剧场又只剩下我一 个人了。我流泪欢笑着依然不动,任冰冷的泪水淌过脸颊滴落胸前。 不觉中地面又洒上了一层雪,薄薄的遮盖住尘世的悲哀,世界又变得洁白无瑕。 而我依然伫立不动的在等候着,又仿佛已是禅定、已是天长地久了。 (完) 1995 10.24 14:59 作者:王雷 笔名:微笑的:聊聊 住址:山东省烟台市芝罘区大海阳南街6-15 E-mail chief @ public. ytptt. sd. 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