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按时到食堂去吃早餐,找遍所有角落也不见梁冰的影子,当下就直奔男生 宿舍而去。 看门的老太太不知道去哪了,没有人盘问,我顺利通过了第一道关卡。 梁冰躺在床上,还有几个人拉着帘子在打呼噜,宿舍里有一种说不清臭脚丫 还是烂大蒜的味道。“你病了吗?我在食堂到处找你。” “我好好的,不用找。”梁冰背对着我。 “发生什么事了?” “你应该比我清楚。”梁冰的普通话意外地流利。 我不清楚。昨晚分别的时候我们还好好的。碰巧梁冰有个勤快点的室友吃完 早餐回来,见了我,开玩笑说:“哟,嫂子。想梁冰想得厉害,一大早就追到宿 舍来了?” 我转身走了,走出宿舍又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今天是星期天,想听课也没 人讲。去街上走走吧,我已经很久没有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溜达过了。路过能人她 们宿舍,听见有人在哭,我推门进去,能人又在拆毛衣了。每恋爱一次,她一定 要织件毛衣给那个男生,奇怪的是每次还没等她的毛衣织好,男生已经移情别恋, 能人于是回宿舍里边哭边拆。不几日,又有新的爱情发生,能人重新去买毛线… …周而复始。女生们常常把能人来去迅速的爱情当作笑料,来证明自己驾御男友 的成功或者是拒绝恋爱的明智。 我倒是没有嘲笑过她,现在看见她那么绝望而愤怒地绕着线,突然想安慰一 下她,虽然我也很难过。我的床上,也放着一件织了一半的灰色毛衣。 能人哭得很厉害,这一次她们宿舍的人都没法安慰她,能人把男朋友带到宿 舍来过几次以后,他爱上了睡在她上铺的姐妹。 那个横刀夺爱的姐妹假装坦然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不知道是要去洗衣服还 是等着能人曾经的男朋友来约会。我坐了一会,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最后 回自己的屋子背上包,上街去了。 有风吹来,已然有了些冷的意思。偶尔会有塑料袋或者废纸突兀地飞上半空, 再迟迟疑疑地飘落,不依不饶地眷念着空中的风景。冬天又要来了,让人很自然 地想起那段描述:“一个老城,有山有水,全在天底下晒着阳光,暖和安适地睡 着,只等春风来把它们唤醒”。 今天没有太阳,天阴沉沉的,人急匆匆的,往来的车辆杂乱无章,很多的声 音响在一处,在身边喧闹着,可是无论汽车的喇叭声还是其它的动静,却又都与 我无关,让人觉得心里一阵一阵地冷。从来没有发现济南的深秋蕴涵了这么多的 萧瑟和凄凉。 我去了趵突泉。趵突泉只剩下一方空荡荡的水池,刻着名称标志的那块石碑 倔强而寂寞地立在池边。后来我又去了黑虎泉,还是没有看到泉的影子,公园的 管理员告诉我,济南的地下水位每年都在下降,“家家涌清泉,户户有垂柳”的 景致已不复存在,济南七十二名泉全部干涸,还剩下杨柳孤单地在风中摇摆。 这个城市不知道因为坚强还是麻木,泪腺在慢慢地坏死。等我回到学校,天 已经透黑。 梁冰在校门口等着我:“我突然觉得应该给个机会你解释一下。” 这句话让我很灰心,但我耐着性子问他我应该解释什么。 梁冰说有个高年级的男生给校刊写了一首诗,恳请主编无论如何给他刊登, “献给我心中的天使滕美”,里面有这样的句子“我问是你为我而生,还是我为 你而死,答曰:我们为轩辕而来世”。 在我心中,诗人是一种寒冷的标志,用锐利的小剑,一下一下认真地刺痛别 人的心,他自己,并没有得到解脱,而是承担了双倍的痛楚,我身边的这些人, 把几个没有关联的字站成一排,想方设法地在结尾处押韵,把它叫做诗歌,并俨 然以诗人自居,我不能认同。 校刊主编是梁冰的朋友,他觉得梁冰或许是受了滕美的欺骗,这个学校的女 生很少,男生们随时都有被玩弄的可能。人都具有两面性,象滕美这样的女生, 看上去天真烂漫,说不定骨头里都是心计,尤其应该防范。 我拒绝解释:“如果你不相信我,我说什么都没有意义。让我回去吧。我已 经走了一天了。” “我在这里也不是只站了一两个小时。”他说。转过身去的时候我有些迟疑, 只要梁冰肯拉我一下,哪怕就一下,我一定会趴在他的胸口痛哭一番,管他有没 有人看见管他明天会不会被全校的好事者指指点点。 他没有拉我,任由我从转身那一刻开始,掉入绝望的深渊。 终于熬到星期三,下午老师们政治学习,没有课,梁冰来找我,无辜地站在 宿舍门口:“出去走走好吗?” 我不能说不好,轻车熟路地沿着我们曾经走过无数遍的那些小路走去。 “请你原谅我。整个班的男生都在谈论我的事情,所有的人都在打听轩辕是 什么东西……” 我打断他:“我也不知道轩辕是什么东西,我发誓那句话不是我说的。如果 我撒谎,等下就被车撞死。” “别说了。” 梁冰深陷的眼窝里溢满了泪水,我纵有万般埋怨,也顷刻化解其中。 我紧紧地抱着他:“不要怀疑我。要是我们之间连信任都没有了,就完了, 什么都没有了。” “我再也不怀疑了。” 我们站在一片荒园上,远处有挖土机和碎石机在忙碌着,不知道要把这片荒 园建成什么模样,因为远,听不到什么声音;荒园的对面有一大片宽广的水域, 岸边长着芦苇,夕阳掩在芦苇荡中,如血艳丽。 我揣着满怀失而复得的爱情回到宿舍,文婷说大个抓到一个变态狂,是我们 学校的学生:“我真是难以想象这个世界居然这么肮脏。” 有了前几次一惊一乍的遭遇,我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去找大个。 “我正在训练,突然觉得肚子疼,我想,不对,来例假了,赶紧跑回宿舍。 那个家伙居然在偷我的内裤!滕美,你知道的,我每天都要换内裤,每天洗了都 晒在那边。你说这个人变态不变态?偷什么不好?居然偷我的内裤,那我能饶了 他吗?就他那点小骨头,撅把撅把还烧不开一壶水,能跟我拧什么拧?当下就把 他给提溜到保卫科去了。哈,一路上多少人看啊……”大个眉飞色舞,鼻翼两旁 的雀斑有振翅的动感。 保卫科连夜审讯,那人供出教室门口的粉笔画出自他的手,在偷大个的内裤 之前他还偷过不知道什么人的一副乳罩,在男厕所的门板上写过“人在人上,肉 在肉中,上下抽动,其乐无穷”的句子,但是从来没有非礼过任何人。 按规定,该同学应该被扭送公安局,学校决定宽大处理,给他一次机会,留 校查看,要他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做深刻检讨。开会那天校园里笼罩着一层奇怪的 躁动,每个人都拉着脸,每个人都心事重重。好容易进了会场,大家空前地斯文 安静。校领导语重心长地教导大家要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不要整天胡思乱想,一 旦发现什么违犯纪律规定的事情,要积极反映。表扬完大个“勇于和不正之风做 斗争”,那个男生出现在主席台上,我真想晕倒算了——怎么会是他呢?那个帮 我把印明弄回宿舍的同学,那个我给他买了包子的同学,那个对我说不醉几回酒 不能叫男人的同学。 他说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脑子里不断地回忆印明醉酒当天的情形,怎 么看怎么正常的一个人,竟然是个变态狂。散会后梁冰在礼堂门口找到我,满脸 的愧疚:“真的不好意思。” 我莫名其妙。 “就是这个人,写了那首诗要送给你。” “啊?”我叫了一声后哑然。 “现在我很同情他。你可以设想一下,他本来就不正常,学校再这么搞,我 怕他会发疯。” 当着那么多人,我用眼神拥抱了我的同伴,对他说:“顺便同情一下我,我 也差点疯了。” 8 3 月1 号正式开学以后,学校忙了起来。 5 号是毛泽东题字“向雷锋同志学习”纪念日,学校要挑一批成绩比较好的 学生去县城参加宣传活动。校长的观点很鲜明:学生学生,为学而生以学为生。 学习都弄不好,哪有工夫去搞那些花架子。 唯一的例外是妖精,她学习并不好,但因为嗓音甜美不怯场,被选来朗诵雷 锋日记。来喜作为全年级第一名,理所当然地进了活动小组。3 月5 号这天一早, 天还没亮利索,村里有孩子在学雷锋活动小组的人家就开始忙活开了。给孩子烙 饼、凉开水灌水壶、叮嘱孩子进城以后听老师的话不能瞎跑,小心汽车和坏人。 张大娘特意给来喜准备了一支白粉笔:“白球鞋要是脏了就使粉笔抹一抹,不能 叫城里人笑话咱。” 张老汉不以为然:“咱来喜连济南府都去过XX小县城算啥。来喜,好好读书, 将来到北京上大学,叫你娘知道啥叫大城市。那可是首都天安门哩。” 来喜把粉笔装在衣服兜里,乖巧地应承着父母的交代,临出门,突然又担心 地说:“电视里说现在天气干燥,您俩在家要注意防火,要是闹了火灾,咱家可 啥都没了。”“傻孩子,咱这砖头房子能有什么火灾……”张大娘欣慰地唠叨着 砖房的种种好处,末了还是担心地提到妖精家的房子,“他们倒容易着火……” XX县城比济南要小许多倍,但是那种农村所不具备的繁华热闹,还是迷倒了来喜 和同学们。 街道上到处红旗飘飘横幅招展,雷锋的头像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地立着,满街 的男女老少都在忙着做好人好事,各单位的宣传摊位上放着歌曲“学习雷锋好榜 样,忠于革命忠于党……”比社戏还热闹。校长找到一片空地,招呼大家安营扎 寨,一伙人左顾右盼地围成圆圈,妖精站在中间手举扩音器,高一声低一声地朗 诵:“敬爱的叔叔阿姨们,你们好,今天是3 月5 号……”校长把来喜叫过来: “她没劲儿,你去帮她举那喇叭,让她好好念。记住一定要按住开关。” “行。”来喜答应得很爽快,跑进圈内却不知道怎么办,傻忽忽地站在妖精 面前。 妖精奇怪地问:“你要干什么?” 周围的人都听见了,哄堂大笑。 来喜一着急,抢过妖精手中的扩音器,说:“俺举着,你念。好好念。” 妖精终于可以绘声绘色地朗诵: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可是,为人民服务是无 限的,我要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之中去…… 吐沫星子不时轻轻跳在来喜脸上,脖子窝里……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来喜脸 上越来越烫,妖精说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见,只把眼睛不时地看着周围的任, 在心里暗暗祈祷这场围观的早日结束。突然,来喜发现对面的人群里有人从一个 中年妇女的裤兜里掏了只钱夹出来,来喜大喊:“小偷!” 来喜喊得太突然,腔调又有些奇怪,观众们没反应过来,以为是规定的台词, 见来喜脸的脸憋得发紫,大家只是笑,更大声更开心地笑。 小偷倒很清醒,瞪了来喜一眼后迅速转身走开。来喜一着急,扔下扩音器冲 那小偷奔去,嘴里不停地喊:“抓小偷!”人群一下子混乱起来,失窃的中年妇 女开始哭喊,来喜已经抓住小偷的一支胳膊,可惜年弱力轻,小偷轻易地摆脱了, 把来喜狠狠地摔到地上。来喜不罢休,从地上爬起来追过去,路上的人们只顾看 着,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帮助来喜抓那小偷,来喜一着急,反倒忘记喊了,拼了 命一般加快步伐,终于将小偷的一条腿牢牢抱住,任他怎么摔怎么踢也不肯松手, 人们涌上前,一起把小偷扭了个结实。 校长跌跌撞撞地赶到,看着磕坏了脑门的来喜还在流着鼻血,又急又气,当 众流下泪来:“你们这些城里人,你们……还不如俺村里一个孩子……” 来喜坐在地上,看看被踩得地图一样的白球鞋,下意识地掏了掏衣服口袋, 娘给的那支白粉笔,已经成了粉末。 妖精奇怪地问来喜:“你掏荷包干什么?” “俺白球鞋脏了。” “你都差点死了还记着白球鞋。”妖精笑得很是奇特,“快起来吧。”说着 去拉来喜。 “校长,俺想回家了。不宣传了吧?鞋都脏了,叫人笑话。” “孩子……你不能就这么回去……”钱包失而复得的中年妇女感动地拉着来 喜的手,对校长面授机宜,让他去找报社找教育处找电视台,“挨个找找这些摊 位,他们今天一准也来宣传了的……你要是满城去找了,还真不是很容易找到… …” 很快,来喜见义勇为的感人事迹在村里在学校广泛地传开了,人人都知道来 喜是个好孩子,没多久,上面来了通知,来喜被列为全国十佳少先队员候选人。 连续担任来喜班主任的陈老师更是喜不自胜,逢人就讲当初自己如何慧眼识 才,对这孩子如何费尽心思。 张老汉不知道如何报答学校和老师,交代老伴但凡学校的老师来买东西,一 律按进价卖。 “就当咱帮他从城里搬回来的吧。咱又没有文化,不当驴使咋的?来喜啊, 将来你出息了可千万别忘了都是老师们教得好……” 儿童节前几天,校长、班主任陈老师、张老汉、张大娘领着来喜去电视台录 节目。 回来的路上,大家一直兴奋地谈论着在电视台的见闻。 “校长,电视里真能看见俺吗?还有俺爹俺娘?” “是啊。全山东的人都能看见。”校长高兴地排着来喜的肩膀,“来喜,你 能啊,村长啊别说村长,连乡长都没上过电视呢,你看看,现在咱们这么些人, 全上电视了。” “嘿,那个镜子一对着俺,吓得俺这腿直哆嗦,跟机关枪似的……”张老汉 笑得很是开心。 张大娘更是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个劲地抹眼泪。 陈老师建议:“好是好啊,我们也应该看到自己的不足。校长,您看,电视 台那些人,说着普通话,往我们面前一站,啊,不一样就是不一样,显得我们的 话怎么就那么土……校长,您说学校是不是应该推广普通话?教育部的精神早就 该贯彻了……我倒不是说山东话有什么不好,但是普通话……它确实应该推广。” “行。以后老师上课讲普通话……咱慢慢来。” 来喜突然叫了一声:“呀!火灾了!” 大家顺着他的喊声看去,发现村庄上空有一股黑烟。只是太阳正烈,那股烟 看起来清淡而飘渺,很难与任何灾难相联系。 “没事。肯定谁家烧的柴火没干透,烟大了。要不就是今天学校不上课,孩 子们烧火玩呢。哈,说到在野地里烧火,俺小时候也是个捣蛋鬼哩。割完麦子, 好些人家的麦秸都在地里堆着,俺和兄弟偷偷划根火柴,一点就着,点着了就跑 ……哎呀,真是坏透了。一转眼……哎,该孙子在地里干这样的坏事了。” 大家又笑,张老汉打圆场:“来喜这孩子啊,整天看电视,专门挑那些学知 识的节目看,电视里说啥他就信啥,倔着哩……上回去城里学雷锋前还让俺们注 意防火呢。” 来喜还是放心不下:“俺先回家看看去。” 说完急匆匆地往家里跑去。 跑到家门口,来喜愣住了。妖精家的席棚子着了火,火苗已经舔到屋檐了。 妖精的爹瞪圆了双眼坐在不远处,嘴里骂骂咧咧。 “叔!着火了!”来喜大声喊。 妖精的爹好象没听见,说:“烧死他们!天杀的!狗日的些!龟儿子!烧死 他们……” 透过简易的窗户,来喜看见妖精兄妹躲在一张大床底下,满脸惊恐,再也没 有了往日的不以为然。 “快跑出来啊!会烧死人的!快出来!”来喜冲着他们喊。 “你走!走开!烧死他们!”妖精的爹跌跌撞撞地冲着来喜走过来,“你不 要管我家的事!老子是……一……家……之……长!龟儿子!” 来喜回头看看,还是不见爹娘的踪影,撒腿往村委会跑去,边跑边喊:“救 火啊!快来啊!着火了!” 碰巧村长正在开会,听见来喜的喊声,赶紧推门出来查看情况。那股黑烟越 来越浓,黑里泛着金色。村长让大伙把能拿的家伙都拿上,“能救啥算啥吧。你 们注意安全。” 油毡在烈日下早已晒得稀软,见了火,滋滋地燃着,化成油,大滴大滴地往 下坠,那油上还有新的火苗,增加了火源,没点燃的,正在燃的,全混在一处, 熔成一体,顷刻间化为灰烬。 村干部们顶着脸盆、水桶,冲进火堆里,把三个已经吓得半死的孩子救了出 来,脾气暴躁地摸着自己脸上胳臂上被油毡烫过的地方,骂起人来:“你妈这些 南方老爷们儿整天干X 吃的……” “就是,要不找个破瓦罐装尿毒死别人家的牛,要不就喝酒打自己,这下更 能了,好家伙!喝酒点自己家的房子……”“村长,你说咱村就一个四川男人, 他就能折腾成这样,他们四川省天天能干啥好事?” “这要在四川当个村长,一定能把人活活气死!你妈……”烧光了骂完了, 太阳已经下山了。黄昏因为这样一场火灾而显得颜色有些沉重。 村里不用做饭的男人和孩子们围着废墟开始议论王经理给大家带来的好处— —那些羊,统一卖给王经理果真要比自己拉到集市上去卖要合算得多,倒不只是 价钱高些,王经理带着几个人上羊圈里直接就把羊牵走了,再不需要卖羊人起早 贪黑赶着它们走几十里地去赶禽畜市场,遭许多意想不到的罪。 嘴馋的孩子跑到废墟里去翻找烤熟了的红薯和土豆,竟然象过节一样热闹。 王经理回来了,妖精的爹还在骂骂咧咧,王经理却没有剥夺他做老子的权力,流 眼抹泪地向各位好心人道谢,深为火灾带给大家的不便而愧疚,希望村长明天能 派几个人帮她重建家园。 人们于是四散,感慨四川女人的通情达理及能说会道,豪爽的爷们还答应一 旦有什么需要,只管招呼一声,他们愿意为报答王经理出点力气。 村长把村委会的钥匙给了王经理,“晚上你们就暂时住在村委会吧,大热天 的,不碍事儿。这要赶上冬天下雪,真不知道你们咋办。当然啦,下雪天也不容 易着火……吃饭吗……我看你就就近在老张家解决吧。乡里乡亲的……谁家没个 难处……再说,你们来喜,全国典型,听说还上电视了……” 张老汉赶紧说好话,好象妖精家着火是他的不对又好象来喜上电视忘了征得 村长的同意实在不应该一样诚惶诚恐,为村长能安排妖精一家能在老张家吃饭而 深表荣幸。 第二天,村长果然带又派人在一片焦土上开始给妖精家盖房子…… 除了校长在全校师生大会上简单介绍来喜在电视台录象的情形,号召大家推 广普通话,希望大家以来喜为榜样,以后要多做好人好事争取上电视以外,日子 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作文课上,陈老师让大家写自己的理想,要求说真话,心里想什么本子上就 写什么。 来喜的理想是当国家主席,因为“可以改变人民的生活”,妖精的理想是当 一个女巫,谁要是不听她的话对她不好揪给谁下药,让他浑身发痒,变成哑巴。 陈老师在班上宣读了这两篇作文,感慨万千:“同学们,你们看看,都在同 一个教室里上课学习,一个要为人民谋幸福一个要当女巫!那么很显然,如果那 天着火的是别人家,女巫能去叫人来救火吗?女巫能为了别人的安危跑得上气不 接下气吗?不会!她一定是袖手旁观!同学们,你们现在已经不是刚进校门的小 孩了,应该树立正确的人生观和世界观了……” 来喜很内疚,放学的时候一直若即若离地跟着妖精兄妹,到家门口以后,来 喜向妖精道歉:“都怪俺,俺要是不当国家主席陈老师就不会批评你了。”妖精 不以为然:“批评就批评呗,又不痛。” “可俺觉得老师这样不对,他说了要俺们写心里话,写完了又批评咱,以后 谁还敢再说心里话呢?” “我不管。我就不向你学习,我就要当女巫,我愿意。不关你们的事。”妖 精并不领情,但从此见了来喜总忍不住招呼一声,说几句话。星期天张老汉去城 里进货,张大娘正在店里拾掇着,突然觉得眼前发黑,回屋休息去了,来喜拿了 一本安徒生童话去守柜台。妖精来买盐,看见来喜,问:“你吃饭了没有。” “吃了。”来喜放下书,找了一袋盐给她。 “我还没吃,他们煮面条,没盐了。” “哦。” “你在看什么?” “陈老师给俺的童话书。” “你又不是他儿子,他整天对你那么好。喂,你是不是他的儿子啊?你爹你 娘那么老……好象……嘿嘿……你问没问过他们?”来喜脸红起来:“别瞎说, 那哪能问。俺爹和娘对俺才好呢。” “哈哈,你象个女娃儿一样。喂,我先把盐拿回去,回来看你的童话书行不 行?”妖精开心地用方言说。 妖精总是把普通话和四川话混着说,经常把听的人弄得有些反应不过来。 “那你……来看吧。” “诶,你娘呢?她会不会来?” “俺娘眼睛发黑,回去休息了。” “啊,我妈妈说眼睛发黑就是营养不良了,你应该杀一只母鸡炖汤给她喝, 喝完以后就不黑了。” “俺不会杀鸡,等俺爹回来再说吧。”“呓!你这个憨包。”妖精忍不住又 说了句四川话。 “你说啥?”“我说呀,你是个大傻瓜。等你爹回来,天都黑了,还杀鸡炖 汤,要搞到什么时候?”来喜想想也有道理。家里有只鸡准备过几天考试的时候 杀给来喜补身体的,现在杀给娘吃正合适,“可俺……真不会杀鸡。” “我教你,我会。不过你要把两只鸡翅膀都给我吃。我最喜欢吃了。” “行。俺家的鸡翅膀都是给俺吃的。吃饭的时候你过来一下,俺给你吃。” 来喜关了店门,回家等着妖精来教他杀鸡。 妖精吃完面条才来的,哼着小曲儿。 “你别吵,俺娘在睡觉哩。” 妖精赶紧住声,押低了嗓门对来喜说:“你去把那只鸡抓来,把翅膀别成这 样……”妖精边说边比画着把双手背到身后,扬着脖子,学母鸡的待宰样,惟妙 惟肖。母鸡正在鸡笼边打瞌睡,很容易抓住。来喜笨拙地扭着鸡翅膀,母鸡挣扎 起来,差点跑掉。 妖精想了想,一把扯下自己的头绳,“这样,我们把它绑在凳子上,绑着她 就跑不了了。” 两个人手忙脚乱地把母鸡绑在凳子上,妖精让来喜走开,对着母鸡的脖子一 菜刀砍下去,鸡头掉在地上,血溅在来喜脑门上,妖精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好象我砍了你一菜刀一样。” 张大娘被院子里的动静吵醒,问:“来喜,你在干啥?”“娘,俺想炖鸡汤 给您喝,喝完眼睛就不黑了。”妖精赶紧跑了,长发在脑后飞呀飞的。张大娘到 院子里一看,哭笑不得。“傻孩子,你怎么会想出这一招来?娘都六七十岁的人 了,头一回见人把鸡绑在凳子上杀。你去店里守着吧。俺来弄,你不懂哩。” “娘,俺看着您弄,下回就会了。” “不用了。傻孩子,你是个男人,学这些干啥?好好读书,将来娶个好媳妇 儿,啥都会,你省心哩……”来喜于是听话地往商店走去,刚打开商店的门,妖 精来了。 “你怎么来了?鸡还没上锅。”“我来看童话书。” “那你看吧。你看完俺回头再看。” 妖精接过安徒生童话翻了了一会儿,“好多字不认识。” “有拼音的。你看拼音,下次就认识了。”“多麻烦。你都认识吗?”“是 啊。”“那你读给我听。”“俺读得不好。你自己读吧,你不是还读过雷锋日记 呢吗?”“你读吧你读吧,以后我在主席台上读的时候你都听过了有什么意思?” 来喜拗不过她,开始给妖精读书上的故事。 “有一个豆荚,里面有五粒豌豆。它们都是绿的,因此它们就以为整个世界 都是绿的。事实也正是这样!豆荚在生长,豆粒也在生长。它们按照它们在家庭 里的地位,坐成一排。太阳在外边照着,把豆荚晒得暖洋洋的;雨把它洗得透明。 这儿是既温暖,又舒适;白天有亮,晚间黑暗,这本是必然的规律。豌豆粒坐在 那儿越长越大,同时也越变得沉思起来,因为它们多少得做点事情呀。”难道我 们永远就在这儿坐下去么?“它们问。”我只愿老这样坐下去,不要变得僵硬起 来。我似乎觉得外面发生了一些事情——我有这种预感!“柜台玻璃把阳光反射 在天花板上,明晃晃地,妖精一会看看太阳的影子一会看看来喜,一刻也不歇着。” 豌豆真的会说话吗?“妖精打断来喜。”童话世界里什么都会说话。“ “骗人的。菜地里的豌豆为什么从来没有说过话?” “菜地又不在童话里。”“反正是骗人。”“那你还听不听了?不听俺就不 念了。” “念吧念吧。” 许多星期过去了。这几粒豌豆变黄了,豆荚也变黄了。 “整个世界都在变黄啦!”它们说。它们也可以这样说。 忽然它们觉得豆荚震动了一下。它被摘下来了,落到人的手上,跟许多别的 丰满的豆荚在一起,溜到一件马甲的口袋里去…… “真麻烦。算了,你告诉我这几颗豌豆最后都怎么样了?”来喜放下童话书, 向妖精转告了安徒生对那几粒豌豆的安排:三粒被鸽子吃掉,最有理想的一粒掉 进水沟被泡坏,第五粒掉进一个长满了青苔的霉菌的裂缝里去,长出叶子,被一 位善良的母亲发现,并在她的帮助下健康地成长。 妖精似乎没听明白第五粒豌豆的命运,刚问了句:“怎么会遇到一位善良的 母亲,谁的母亲……” “幺妹儿!”席棚子里突然传来妖精大哥的喊声。“等下你说没看见我……” 妖精说完躲到货架后面。 来喜愣了一下,妖精的大哥来到店门口:“见我妹没?” “没有。”来喜回答。 “刚才我喊她来买盐巴的。” “买了盐就走了,俺不知道她去哪了。” “小骚货,老子抓到她打死算了……”老大骂着去别的地方找妖精。“你回 吧,你大哥到处找你。”来喜对妖精说。 “不回。让他找。”妖精从货架后面走出来。 来喜不知道说什么好,拿着童话书翻来翻去。 “你知道他们找我干什么?” “俺不知道。”“他们要日我。”妖精说。 来喜懵了,似懂非懂地望着妖精。 “你没日过?哦,你没有妹,我晓得了。”来喜的惊讶表情让妖精感觉一种 炫耀的快意。“他们经常日我。上回被爸爸看见了,要烧死我们。爸爸说是…… 反正是不能自己家的人搞那种事情。我说以后再也不和他们来了,我怕给妈妈晓 得,妈妈晓得了一定会杀人的。”妖精说的全是四川话。 来喜听得云里雾里乱七八糟,“你说什么?房子是你爸爸故意烧的?” “对啊。他回来的时候我大哥正在日我呢,门忘记关了。爸爸一伤心,点火 烧房子。要是你不叫人来的话,我们现在全都死了,我和我大哥二哥全都烧死了。” 妖精改用普通话说。 “那……你们家……你哥哥他们为啥要……日……你呢?” “我也不知道。哦,舒服噻。男的和女的,天天睡在一起就是搞这些事情噻。” 来喜不说话,脸憋得通红。 “你想不想吗?要不我教你。不过你千万千万不准告诉别人。” “俺不告诉。” 妖精让来喜把门关上,利索地脱掉裤子,在来喜面前撇开腿,用手指着两腿 之间:“你过来,把鸡鸡放进去,放进去就可以日我了。”来喜站着一动不动。 “你过来啊。这里可以进去的,不信你用手摸……”门突然响了起来,妖精 的二哥在门口恶狠狠地骂“你们两个狗日的给老子滚出来!” 来喜下意识地要去开门,妖精拉住他的胳膊:“不行不行……现在开门他们 会打死我的。你一直不开他没办法就会走了。”来喜满头大汗,几乎要透不过气 来,果然听见妖精的二哥骂着走开了。 妖精问:“我穿裤子了吧?” “穿吧穿吧。”妖精的裤子还没穿好,来喜的娘在门口哭开了:“来喜,你 给娘开门,开门说清楚……” 来喜再也不能犹豫,赶紧把门打开了。妖精的两个哥哥一把抓住妖精,让张 大娘看。 老二咆哮着:“你看看,你看看你的模范儿子!强奸犯!晚上妈妈回来我就 告诉她!明天上学了我再去告校长……哼,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你们家出了个强奸 犯!” 来喜的头脑一片空白。碰巧班主任陈老师来买烟,妖精的二哥说:“别买了 别买他家的东西了,这个人是强奸犯!”“什么?”陈老师脖子上的青筋扭了几 扭,无法相信,“谁是强奸犯?”来喜找个空挡,疯了一样跑起来,心里只有一 个念头,离开这个地方,赶紧离开,越远越好越快越好。 天黑了。来喜不知道还能走到哪去,在一棵老槐树下坐了下来。夜里农家的 狗都在各自的院子里卧着,一旦有陌生的动静发生,定会引起隆重的喧嚣,那喧 嚣只是在夜空中回旋着,很快就淡了开去。好叫的狗,不过是借这动静给夜增加 一些活力,并不打算冲出来做生死搏斗,月光明晃晃的,可以看见房屋清晰的轮 廓,可以看见杨树叶上跳动的星星,来喜记不起自己跑了多远,也无法识别哪条 路,连着自己的家,说不清是困是累是饿是害怕,来喜迷迷糊糊地想着白天发生 的一切,无论如何理不出个头绪,背靠着大槐树睡了。 太阳出来了。村子里热闹起来,牛羊的叫声、人的吆喝声,全在来喜耳边响 了起来,来喜睁开眼,无力地四处张望,却看不见人影。才发现村庄离老槐树还 有些距离。 好容易看见有人低着头走过来,来喜在心里给自己打气,等那人走到跟前, 一定请他带自己回家。“叔。叔。俺是X 村的来喜。” 来人抬起头,却是席棚子里那个与妖精一家不相干的年轻人。 来人仔细看了看满脸不知道汗迹还是泪痕的来喜,奇怪地问:“你在这干什 么?” “俺昨天中午做了坏事,从家里跑出来了。叔,您带俺回家吧,俺要回家。” 来喜哭得很伤心。 来人半天不说话。 来喜说:“您带俺回家吧,俺向爹和娘承认错误,以后再也不干坏事了。” 来人终于开了口:“好。我带你回家。走,跟我走。” H 回到房间,张梅循例打电话查秘书台。印明给她留言:尽快给我回个电话。 拨通印明的手机,他说:“你出去了?告诉我座机号码,我给你打过去,可能三 句两句讲不清楚。” 张梅于是把酒店总机和房间号报给印明。 “我媳妇带儿子去青岛了,我用IP卡给你打的,有可能不是很清晰,你将就 一下。我倒不是嫌直拨费钱,家里的电话全是我老婆负责管理,到时候交电话费 一打单,看见和谁说了老半天长途,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行,你不用解释这么多。” “你是明白人,我就不和你绕那些客套话了。你这是哪的电话啊?挺陌生的。” “周庄,在江苏。” “知道,不就一梦里水乡吗?怎么了?心里烦,出去散心去了?” “对。我觉得老陷在我自己假象的氛围里很容易出事。想换个环境看看。” “哦。那事儿在今天的报纸上登出来了,加了个编者按。据说那个记者去采 访的时候本来是想表扬一下那个学校环境优美、老师很有爱心,学生们真心悔过, 没想到挖出这么一条内幕来。” “和内参上说的一样。” “报纸没报道这件事的幕后策划人是谁,只在编者按里加了一句‘本报将继 续追踪此事,还受害者一个公道’。他以为他是谁呢,公道。不说这俩字儿我还 没什么意见……” “你觉得有可能不了了之吗?”张梅打断了印明的讨伐。 “我看不能。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的报纸充当了什么角色,当地政府部门迫 于压力不敢不闻不问。当然,除非你手眼通天。我看这一劫你是躲不过了,别琢 磨着天上掉大饼吧。”“我根本就不怕受惩罚。现在我担心的是你怎么办,这样 会扯出一连串的故事来,嫂子一定会奇怪你怎么肯为一个相隔十万八千里的陌生 女人去干这些事?我觉得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解释,就算你把真相告诉她,她能 相信吗?说实话到现在连我自己都有些不相信了。”“也是,死的死了病的病了, 没有人可以做证。对了,老太太怎么样了?好点了没有?” “时好时坏。我还没跟她说呢。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也真麻烦。算了,不管她。我给你打电话是想跟你说报纸上这个事儿。这 样吧,这些天我一直在考虑,你看能不能这样。就说你通过我认识了张震,知道 他父亲病死了,母亲患有老年痴呆症,家里没有经济来源,就好心地要帮助他, 谁知道把他接过去以后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出于好心,怕监狱给这孩子带来阴影, 你找我帮他把年龄改了。” “这能说得过去吗?出于好心,帮助别人逃避法律的制裁。” “你觉得说不说得过去不重要啊,得看人家怎么以为。再就说,出了这样的 事你也很内疚,总觉得你要是不把孩子接过来就出不了这样的事什么的。” “也行。你接着说,我听着。” “还有,你来找我的时候没有说张震犯了罪,只说转学后想让他留一级,顺 便把户口改一下,本来张震上学就比其他人晚了两年,这样说能说得过去。反正 走到哪你就那两个字:好心。这些年你的口碑很好,人家会相信的。我媳妇儿这 边我来解释,她也是受过教育的人,咱不能太悲观。要是实在不肯听我解释,也 没办法。不管怎么说吧,咱别再把那些陈年旧帐都翻出来了,越搅越乱。你说呢? 全坦白的话,把所有人全抓起来,只会造成更大面积的伤害,到时候我,还有我 去找的人,全有罪了。” “好吧。真是把你给害了。” “行了行了,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干什么。对了我问你, 陈平知道这事儿吗?我觉得你还是跟人说一声,别到时候警察把你从家带走了他 还莫名其妙。当然,也别告诉他真相,就说你好心吧。哎,我总觉得陈平这人也 怪可怜的。” “谁不可怜呢?我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又来了。管它什么结果。有时候我在想,你说人这一辈子到底算怎么回事 儿呢?你说他伟大吧,为什么在那么多意外面前手足无措?你要说他废物吧,看 看满世界的高楼大厦、高科技产品,哪一样不是智慧的结晶呢?”“我也不知道。 没功夫想那么多。人家说冥冥中有一只手在安排着什么。” “你信吗?” “不知道。大概真的有吧,我没仔细想过。只觉得好象真有一只手在安排着 什么。” “那你说那他妈谁的手啊?怎么给安排的?就说我哥,多好的一个人,我觉 着再没那么好的人了。好心去无偿献血,结果染上病毒死了;妈的,他们每天装 得那么可怜那么无辜,需要别人见义勇为情操高尚什么的,等你真的挺身而出了 就死路一条,你说谁还敢当好人呢?还有你,从来没害过人,没招谁没惹谁还吃 了那么多苦,受了多少罪,让我说怎么也该苦尽甘来了吧?出了这档子事儿,没 准还得蹲大牢。你说你以后怎么办呢?总不能出来后接着当校长吧?我看学校不 答应,学校,那是什么地方,能让你一劳改犯当权?再说不知道多少人盼望着你 让开呢。我倒不说你平时多不好,多招人讨厌,只要是个好位置,一定有人盯着。 你说你都奔四十的人了,等你出来,去应聘,谁要呢?谁也不要……老天的眼长 哪去了?多少蛇蝎心肠的女人过着幸福生活……妈的……”“印明你喝酒了?” “喝了。觉得心里堵。刚才还好好的,说着说着有点迷糊,光想骂人。我真 没用,没喝多少就这样了,头晕得厉害。” “去睡觉吧。别管那么多了。古人说了车到山前必有路。” “是啊,一头栽下山崖,一了百了。”印明的声音象哭又象笑,带着呜噜呜 噜的杂音,“别再相信什么古人,你还是相信自己才好。什么事不是你自己去做 的?古人能帮你什么?买米买菜?换煤气交电费?没有。什么都是你自己做的, 古人,古人怎么了……去他妈的,还有那些真理……全是衣冠禽兽们骗人的假话 ……” “别说了。去睡吧,我挂了。” “你别挂,你告诉我,人这一辈子到底算怎么回事?怎么就那么不堪一击那 么不幸?我想了好长时间了,怎么也想不明白。”“我不知道,说不定有时间和 心情来考虑这样的问题本身是一种幸福。我大多数的时间都在面对许多具体的事 情,只能把这些哲理让给那些喜欢探讨哲理的人去思考和研究。我要是太敏感, 就活不下去了,时间一长,就麻木下来了。”张梅说完,再不肯听印明的“别挂”, 放下了话筒。 回忆起一些旧事,许多即时的感受真切依然,张梅隐隐觉得有些难过,那些 事放在心里,假装它们已经过去了,偶尔想起来,却发现印记又深了些。也许女 人说的对,张梅需要倾诉,说给谁听呢?没有人。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有许多年 要这样看似波澜不惊地过去,不同的,可能是每一个当事人的感受吧,想得累了, 张梅命令自己睡觉,一如既往地希望一觉醒来,世界已经焕然一新。 早上起来,世界有什么变化还没来得及了解,张梅在门口发现一张小纸条, 歪歪扭扭地写了几行字:看来你的秘密也有人分享。我对你的判断有误。昨晚你 的电话占线了很长时间。 张梅觉得女人的这种执着几乎到了病态的地步,想想她说:“因为寂寞,我 得不断地找寻新的乐子”,又有些释然。 打电话过去,女人很惊讶:“啊?你决定放下身段了?” 张梅很纳闷:“什么叫放下身段?” “好象是港台演艺圈里的一种流行说法吧,不是很确切。和放下包袱、解除 武装是一个意思。”女人还没起床,话音里有浓浓的被窝味道。 “我想问一下你下一站去什么地方。” “去北京吧。我记得那儿很脏很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萨 马兰奇同志居然同意将2008年奥运会在北京举办。”张梅想了想,说:“我也去 吧。你怎么知道2008年奥运会能在北京举办?不是七月十三号才能确定吗?” “北京肯定会胜出的。不信你就和我打赌好了。”女人肯定地说。 “我好象从来没有赢过任何一场赌博,不用再冒这个险了。最好承您的吉言, 圆了无数人的美梦。到时候全国人民都会感谢你的。” “你在电话里的反应比面对面时要快很多,怪不得昨晚跟人聊了那么久。” 张梅不再多解释,迅速结束了通话,最后说好一起去北京,张梅坦然地说机 票太贵,要坐火车,女人很爽快地答应去和张梅做伴。